第5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尤四姐作品凤髓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一秒钟记住本站,书农的拼音(shunong.com)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御史大夫位三公之列,掌监察,兼为丞相之副,与丞相意气相投。两人默默碰了一杯,御史在一片喧哗里低声问丞相:“我听闻陛下前往贵府了?今早朝议立后的事,陛下究竟什么打算?”

丞相想起这个便不悦,低垂眼睫漾那爵里清酒,亭上灯火在杯中破碎重组,盯久了微微有些头晕。

“还未拿定主意,想是要再斟酌罢。终究是养女,朝中少不得有人反对。”

御史一笑:“贺相门下,就算青砖也比人厚三分,谁敢置喙?朝中反对的声音,多来自太傅和宗正那些人,不足为惧。怕的是陛下自己有决断……近来陛下似乎与往日有不同了,相国可发觉?”

怎么会没发现呢,她跑到他府上说了那通狂言,到现在还让他感觉耻辱。孩子长大了,开始试着反抗,没关系,这点小手段随便弹弹指头就能镇压。他只是想不明白,聂灵均是他千挑万选选中的,怎么入不了她的眼。

“陛下年岁渐长,总会有她自己的想法。她若看不上养女,那孤便为她另寻。到底立后是大事……终身大事,孤要对得起先帝的托付。”

他转过头,望向春生叶那片宁静的湖水。隔湖有莲灯盏盏,水榭上一个穿曲裾的丽人临水而立,倒影在湖面上徘徊,纤细而坚定的身形,竟让他想起一个人来。他心下一惊,猛然坐直了身子。灯火阑珊下看不清丽人眉眼,只觉脑子里一根荒置已久的弦被狠狠拨动,铮然作响。

丞相向来四平八稳,这么大的动静,当然引得人侧目。温茸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压声道:“君候有意?”

丞相喃喃:“叫孤想起一位故人来……”复问,“那是府上女郎吗?”

温茸摇头,“春生叶由来有很多姑娘求姻缘,不能断定是哪家的女郎。君候要是属意,我即刻派人去打探。”

丞相却重新坐下了,眼里的光也渐次黯淡,摆手说不必,“别为一时兴起叨扰人家……”目光依旧追随,见那丽人眺望良久,然后挑起灯,沿着堤岸缓缓去远了。

故人故人,这个字眼总能够引发无限遐思。丞相今年二十八了,若说不识情滋味,似乎不太可信。但既然位高权重,就得懂得自保,因此关于他的一切,外界从来没有确切的定论。御史大夫虽然与他是同僚,了解也仅在公事上,见他走神不便多言,只往他爵里斟酒,颇为慷慨地劝他多饮。

群贤们问候完了扶风人刘唐的祖宗十八代,终于平静下来,想起了这次清谈的主题——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丞相是主持,自然由他先抛谈锋。他倚着凭几思量了下,“既已不争,何知天下莫能与之争?若知天下莫能与之争,何可谓不争?”

一人起头,后面就有百家谈助,群贤各执一词,证论奇巧,见解独到,丞相便从这些人里挑拣可造之才加以提携。所以想走上仕途,并非只有科举一条路,能够参与这类清谈,是怀抱壮志者的登天捷径。

然而丞相今天似乎兴致不高,人虽在,心思却走远了。众人唇枪舌战的时候,他在独自饮酒,长史观望良久,悄声道:“君侯可是身上不爽利?这里有蔡御史等,君侯可先回府休息。”

丞相轻轻拧了眉,“孤……”才刚开口,见侍曹脱了鞋,从通道那头疾步而来。

侍曹掌通报事,这个时候出现,想必又有什么要务了。他坐直身子,那侍曹到了跟前,掖着广袖在他耳畔低语:“章德殿黄门令至相府求见丞相,未说明来意,单说务请丞相入宫一趟。”

他听了即刻起身,向群贤揖手告罪,“孤有要务处理,需先行一步,还请恕罪。”说罢也不待众人回话,径直走出了亭子。边行边问:“眼下人在哪里?回禁中了么?”

侍曹说没有,“跟到春生叶来了,就在前面等候消息。”

丞相步履匆忙,赶到陌上时,建业正搓手挠耳围着车辇团团转。见他来了,急忙抱拳长揖,“可找见君侯了,君侯快救救小人的命吧!”

丞相这些年没少为少帝操心,但凡禁中来人,用脚指头也想得出是扶微又出岔子了。毕竟帝王,有个闪失非同小可,不能不当回事。也来不及问情由,登上辇便往宫城方向赶。半道上才打听清了情况,据说少帝疯了,命人搬了十坛酒放在寝宫里,连耳杯都不用,抱起一坛就直着嗓子往下灌,任凭怎么劝说都无用,把御前的宫人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谁也管不了她,太后轻易不敢惊动,于是只剩他能充当救兵了。丞相苦闷的坐在辇上想,照理说以他现在的权势,少帝应当很忌惮他,刻意疏远他才对。可不知为什么,这些年他渐渐成了她的傅母④,从家国到生理,没有一样是他不能参与的。

他叹了口气,“醉了吗?”

建业点头如捣蒜,“醉得连人都不认得了。”

“醉了怎么还不睡?”

建业扯着马缰讪笑,“主公到处找君侯,找不着就不肯安置。”

丞相的偏头痛又发作了,先前自己也喝了不少酒,本以为伤感的夜,多喝两杯回去可以倒头就睡,没想到宫里又出了变故。

若要论少帝的酒量,应当不至于那么轻易被撂倒,但也架不住十坛海灌。想是在他这里不如意,欲立长秋宫,他塞了个男后给她;想出奇制胜令他难堪,又被他暗喻不够漂亮,因此遭受重创,一醉解千愁吧。

到底是个姑娘,当初要是联合诸侯另立新君,今天也不至于这样劳碌。他按着太阳穴,车毂颠簸震得他脑仁骤痛。原本禁廷入夜锁闭宫门,任何人不得通行的,但他出入一向不受限制。辇车才到苍龙门,那长而空阔的复道便无遮无挡呈现在他眼前。他下辇匆匆奔上去,穿过中东门进东宫,这条道经常走,所以即便光线晦暗,他也能顺利摸进章德殿。

行至那翘角飞檐的天子居所,果然看见众多黄门和御人惶惶站在台阶下,他当即便不甚痛快了,挥袖道:“陛下不过略饮了点酒,是什么天大的事?都守在这里做什么?散了!”自己提了袍裾上丹陛,因褒衣博带行动不便,中途还不慎绊了一下。

前殿的门半开着,他到槛外顿住脚,整了整衣冠才迈进门槛。

殿内很幽静,博山炉里燃着蘼芜香,略微有些糜废的香气,他并不喜欢。少帝的内寝在重重帘幔后,如抽丝剥茧,需一层一层穿过。不知为什么,今天连鸣虫都哑了,殿宇里唯有黑舄踏在金砖上,无限放大的回响,短促的一声声,莫名让人感到无措。

终于接近了,隐约能够看见帘后的光景。他抬手撩起最后一重纱幔,眼前豁然开朗,脖子上却一片冰凉。低头看,少帝的鹿卢剑架在了他肩上,持剑的人穿轻柔的寝衣,披散着长发,对他笑得分外温暖——

“相父,你来了。”

第10章

年轻人的心,很难让人摸透。尤其是年轻的女孩子,处在那样俯瞰众生的位置,她可以肆意妄为,你却不能将她如何。

丞相的两臂抄起来,绕过剑锋向少帝做了一揖,“臣听闻主公今夜心境不佳,放心不下主公,特入宫来看看。”一面说,一面远远望了眼床前东倒西歪的酒罐子,“酒是好东西,可舒筋,可助兴,但请主公切记,不可贪杯。饮酒过量对龙体无益,还请主公以大局为重。”

少帝听后很不满,鼓着腮帮子道:“相父闯进朕的闺房,就是为了监督朕如何饮酒?那帮腐夫……”她把剑从他脖子上移开,对着空空的大殿乱划了一气,“一定说朕醉得不成人形了,找相父来压着朕,是不是?”

她话还说得拢,但口齿显然已经不清了。丞相道:“不是压着,是劝谏。如此饮酒,怕主公的身体难以承受。”

她大袖一挥,“胡说!朕……海量!相父看朕,哪里醉了?”

她把脸凑到他面前,因为身量对他来说还是不够高,为了让他看清,用力蹦跶了两下。这一蹦,顿时酒气扑鼻,丞相只记得冕旒下寒潭一样的眼睛,竟从没见过酣醉后弥漫着红晕的面颊,和外面的酒鬼有什么两样?

丞相有些生气,“臣说过,贩夫走卒饮酒误事,天下之主饮酒误国,主公可还记得?”

少帝说记得,“你的话,一字一句我都放在心里,刻在骨头上……你不知道我有多看重你。”

果然丞相眼里一片惊涛骇浪,扶微暗中大觉得意。酒后吐真言,她演得那么好,连自己都要信以为真了。反正不管他怎么想,她已经再三知会他了,他自己不加小心,以后出了什么意外,她可一概不负责的。

所以就是为了能让他随传随到,她也得守住这帝位啊!她向后退了一步,笑眯眯看着他,宁静的夜,面前是自己肖想已久的人,真好!距离感这种东西,很多时候是左右人烘托出来的,丞相独自一人站在这里,她一点都不觉得遥远。不就是个男人么,现在越跋扈,将来越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她是真的喝了酒,因此心思像脱缰的野马,收也收不住。畅想一下未来,仿佛此人唾手可得。丞相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她的心情便愈发好了。

“相父,我会舞剑,我舞给你看。”她把他推远一点,按在她的御座上,“你坐好,要是伤了你,我会心疼的。”说完腼腆一笑,收势退到了殿宇中央的重席上。

灯树辉煌,照亮那身柳色长衣,两肩凝脂一样的皮肤隐隐透过经纬,撞进人眼里来。她自落地起,就被当作皇子教养,男人的深衣玉带她一样不缺,却从来没见她穿过女装。长衣是沐浴后的着装,也不能完全称作女装,不过穿于隐晦处,在男人身上有其闲适,在女人身上有其婉媚罢了。

她振了振衣袖,绫罗翩翩,绕身飞扬。红妆舞剑,有种吊诡却融汇的感觉,不似剑客那样刚毅坚硬,她的一个剑花一个转身,都有柔软而辛辣的味道。丞相也算见多识广,并不是头回观赏这类表演,但舞剑的人身份这么特殊还是第一次。少帝一身傲骨,朝堂上永远高高昂着头,如今擒着帝王剑烟视媚行,竟让他浑身起了一层细栗。她的身姿很好,翩若惊鸿,宛若蛟龙,除了这两句话,再也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了。赤足行于蒲草上,踽步回旋,犹自楚楚。丞相只觉头更晕了,从清谈会场赶到禁中,难道就是为了看她这些古怪的行径吗?

他如坐针毡,好不容易延捱到结束,檐下的铁马依旧叮当,她扔了鹿卢,提起一坛酒坐到他身旁,笑问:“我跳得好不好?”

丞相点头说好,“主公酒也喝了,舞也跳了,应当歇息了。”

她没有理会他的话,仰脖又闷了一口。坛口太大,酒从嘴角倾泻而下,浇得衣襟一片淋漓。她仰下去,幽幽叹了口气,“相父在,我如何睡得着……”

丞相回身看她,湿透的轻罗下抱腹①凸显,连边缘的银钩纹都看得清。丞相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恍惚想起,这小衣还是他送进来的,她的成长轨迹真是和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虽然她嚣张荒唐,他也不能和一个酒醉的人计较。年轻孩子,总有那么几年看谁都不顺眼,等社稷的锋棱割伤了她,她就知道其中利害了。

他说:“主公心里的苦闷,其实可以同臣说一说。臣一心为主公分忧,有时主公误解臣,把话说开,便没有那么多芥蒂了。”

御座宽绰得很,扶微没有说话,侧过身子,悄悄抓住了他的袍角。

丞相浑然未觉,曼声又道:“比如主公欲重整光禄寺,这样的事也可交由臣打点。太傅毕竟年老了,很多政务办起来不审慎。明明可以堂而皇之,却弄得遮遮掩掩,让群臣以为你我君臣不一心,多不好。”

扶微早就知道他的眼线遍布整个御城,她要做成一件事惟其难。所以他点穿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的。只是当下不好回复他,闭上眼轻轻嗫嚅了声:“我困了……相父今夜就留宿这里吧!”

丞相对出拳落空有些失望,“臣是外臣,不便留宿。主公困了,臣也当告退了。”

他欲起身,她借酒盖脸,抢先一步搂住了他的腰。丞相身材不错,衣下精干挺拔,扶微心头雀跃,嘴上也没忘了敷衍:“阿叔封侯前在禁中住了整整十三年,那时候怎么没听说有什么不便?”

她登基之后,十余年未和他这么亲近,今天忽然纠缠得厉害,丞相不由升起一点可怖的感觉。他推了她一下,急于摆脱,“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不一样了。”

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仰起了唇角,他身上有淡淡的零和香,她很喜欢。深深嗅了嗅,含糊道:“明明一样……只要阿叔愿意,禁中还是阿叔的家。”

她黏在身上摘不下来,丞相也不知道怎么成了这样,唯有一再提醒她:“请陛下勿失仪,让人看见成什么体统?快撒手……撒手……”

男女授受不亲她究竟懂不懂?以前小也罢了,现在成了人,更要避嫌才对。他恼了,手上的力道用得大了些,扶微终于不情不愿坐起来,沉着脸道:“阿叔不是怕臣僚误以为我们君臣不和吗,你留在禁中,谣言便不攻自破了,强似惺惺作态的千言万语。阿叔到底怕什么?朕会吃了你吗?论权势,朕不及你;论武艺,朕……”她直着嗓子嚎啕起来,“只会刚才的花拳绣腿。我要立长秋宫了,想立你,你又不愿意……”

她简直是发癫了,那么大的嗓门,唯恐别人听不见吗?丞相慌忙捂她的嘴,这个醉鬼太可恶,要不是废帝不在他的计划内,他早就忍不住弑君了。

他咬牙切齿瞪着她,“陛下究竟想干什么?”

那双盈盈的大眼睛里有泪光,细得脆弱的五指攀上来,扒开了他的手掌,“我要立你为后。”

丞相喉头一阵腥甜,扔下她就走。走了几步听见她凉凉的笑声,嘲讪道:“东宫都锁起来了,阿叔有本事,插翅飞出去吧。”

也许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少帝没有杀伤力,即便和丞相共处一室,丞相也不会吃亏,所以那些黄门和执金吾听从她的吩咐,把宫门都下了钥。丞相这时才惊觉小看了她,长久以来营造的懦弱的假相不是毫无用处的,如果她有心除掉他,今天这种情况,埋伏死士刺杀他也不是难事。

扶微看见他眼中冷冽的光,不以为然地一笑。侧身站在灯树旁,低着头,脸在灯火中半明半暗,“阿叔放心,没有人知道我是女人,毁不了阿叔清誉。”抱了一坛酒搁在案上,撩起广袖一拳打破了坛口的油封,“那些文人聒噪死了,阿叔先前喝得不痛不痒吧?我这里都是上好的御酒,再陪阿叔畅饮几杯。”

她一口一个阿叔,可见包藏了祸心。他随时了解她的一举一动,他的行程也瞒不过她的眼睛。看来棋逢敌手了,这执政生涯也变得有趣起来。

丞相踅过身,坦然在她对面跽坐,“今日中晌,臣接山海关奏报……”

扶微抬了抬手,“辽东官员的罢免和任命,一向由阿叔说了算。眼下我忧心的是,下次朝议转瞬就到,是否当真要册封聂灵均。”

丞相不答,不过淡淡看着她。

她觉得困顿,蹙眉叹息:“谎越撒越大,不怕将来圆不回来吗?况且我觉得你会后悔,与其到时候万箭穿心,还不如现在悬崖勒马。”

丞相细斟酌了她所谓的万箭穿心,不知道这个依据从何而来,因此十分笃定的模样,“臣一切都是为了主公,望主公体谅臣的一片心。”

一片心……扶微笑了笑,“阿叔,你这辈子有过喜欢的人吗?”

丞相沉默不语,垂眼看耳杯底部描绘的双鱼,心也变得空空的。如果愧疚和不甘算爱的话,他曾经也有过一个。可惜缘分太单薄,等他回身的时候,那个人已经随风散了,天涯海角再也找寻不到。这些年他一直这样孤单着,偶尔想起来,轻轻地牵痛一下,剩下的则是无边的遗憾。

丞相眉心轻微的一点颦蹙都落进她眼里,扶微托着腮说:“不怕不欢而散,怕的是错过。所以我总在想,如果我不能喜欢上皇后,以后应当怎么办。”伸出一根手指,在彼此之间画了个框,“我和阿叔隔着一堵墙呐,我想去墙那边,阿叔却把墙越垒越高。”说罢也不顾他侧目,痛快躺下来,支起一条腿,把另一条腿挑在了膝头上,摇摇晃晃道,“阿叔与我共治天下多好……我主外,阿叔主内,多好!”

她醉话连篇,丞相懒得理她,只管沉浸在悲伤的往事里。后来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记得了,睡梦里又梦见那个人,这次不再逃避了,探出手臂,小心翼翼把她掬在了怀里。

第11章

和丞相共度一晚后,扶微最终召见了聂灵均。旨意传到相府,上谕车辇可直入东宫,女公子不需下辇步行。

章德殿前的空地很大,随墙门都关起来就是个独立的空间,扶微站在檐下远望,没有了马和马夫,孤伶伶的一架车停在不着边际的地心,实在显得孤单又凄凉。

建业见少帝不动也不发话,细声提醒:“主公,人已经来了。”

她依旧默然站着,料想车上人现在正被无边的彷徨包裹吧!就是要让他感受这种滋味,一入宫门,便再也过不上人过的日子了。那天他态度坚决,不知受过一番寂寞围攻后,还有没有那份不折的决心。

她扬了扬手,让随侍的人都退下,偌大的宫殿变成了一个切切实实的牢笼,寂静得让人害怕。烈烈的日头照着,镂空的雕花窗里坐着一个人,侧影挺拔,半点女气也没有。她不由发笑,册立当天礼官宣读完册文,皇后可是要受百官朝拜的,他这模样,当真能够逃过满朝文武毒辣的眼睛吗?

提起蔽膝下台阶,多少年了,帝王的步子早养成了处变不惊的习惯,有时自己听来都觉得焦躁。到了车辇前,依旧沉默不语,围着那辇慢慢转了两圈。车内人也沉得住气,甚至没有向她行礼请安。两个人便像身处两个世界,一个立在光天化日之下,一个藏于幽冥地府深处。

半晌扶微才问他:“你感觉到了吗?”

车内人的嗓音听上去恭敬严谨,“臣感觉到陛下之莫可奈何。”

莫可奈何?扶微经他一说,才发现自己现在的心境当真是莫可奈何的。

她站在车辕旁遥望长空,负手道:“这宫廷,可能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帝王生涯也丝毫没有令人欣喜的地方。我就住在这里,一个人独自住了十年。刚搬进章德殿的时候我很害怕,我怕帝位坐不稳,怕一觉醒来身首异处……我这辈帝王身后的秘辛,是大殷六十余年来最大的圈套。人不能撒谎啊,因为一旦起头,就必须用更多的谎言来维护巩固……”她隔着窗花看他,“你就快成为这个谎言的一部分了,真的愿意吗?”

车里的人几乎没有任何迟疑,“臣忠于大殷,更忠于陛下。陛下日后不必害怕了,臣在左右,誓死保护陛下。”

扶微居然有点感动,从来没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但她依然摆手,“我用不着谁保护,天要我活着,我便不欠任何人。今天找你来,是想让你看看这宫闱,如果迈进这里,锦衣玉食是不愁的,但你会失去自由,恐怕一辈子都出不去了,你不怕吗?”

车上垂挂的竹帘挑起来半边,那青葱一样的指尖扣住竹篾,帘后半张美丽的脸在车篷的阴影下隐现,他说:“陛下还是太悲观了,牢笼是自己建造的,这世上没有谁能困得住你。臣来,就是要救陛下于水火,陛下只知有天下,不知有自己,这样不好。”

她低头想了想,“我也知道不好,但不好又如何?”回过味来,笑道,“你还小,不懂人心有多险恶。身处高位后便身不由己了,想逃出生天,太难太难。”

车上人欲下辇,被她拦阻了,“就这样说话罢,你若为后,从此便是如此光景,所以你要想清楚。”

聂灵均良久不语,最后才道:“臣可否向陛下讨个恩典?”

拿一生的自由来换一个恩典,扶微觉得自己赚大了。她点头,“少君请讲。”

  如果觉得凤髓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尤四姐小说全集凤髓波月无边潜鳞世家宫略寂寞宫花红锁金瓯为夫之道幸毋相忘半城繁华红尘四合禁庭透骨临渊渡亡经浮图塔出书版浮图塔金银错,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