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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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世陵望着这温孝存,见他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一身西装打扮,生的倒是五官端正,鼻梁上又架了副金丝眼镜,瞧着像个银行经理的模样。便愈发困惑,心想自己的的确确是不认识这人啊。
第14章
金世陵在北京饭店,莫名其妙的遇上了这位温孝存。经过你来我往的几句谈话之后,他愈发的一头雾水,而且此时梦妮也回来了,他恋着要同她跳舞,哪有心思同这么个陌生男人纠缠。便对着温孝存一味的微笑,对方说什么他都点头称是。后来温孝存也觉出他的敷衍了,便预备告辞回座,还说道:“等金先生回了南京之后,一定赏光到我家中坐坐。”
这句话听着客气,内容可却是突兀,金世陵愣了一下:“府上是……”
温孝存很谦逊的微笑答道:“寒舍地处城郊,我又常年都是在北平这边,那边就拜托桂二先生看管打理了。说起来,那房子偏僻的很,金先生一定是不曾晓得的。”
金世陵一怔,脱口便问道:“温公馆?”
温孝存一笑:“什么公馆,乡居罢了。”
金世陵想了想,终于反应过来。
所谓温公馆者,就是让他一夜输掉三十万的那个隐秘赌场了。早知道那里是桂如雪的一位朋友的房子,原来那朋友就是这位温孝存!
金世陵回想往昔,顿时就有点头疼。皱着眉头对温孝存笑道:“这样说来,府上我倒是去过一次的,也是同桂二先生在一起,玩了几把梭哈。”
温孝存笑道:“桂二这人嗜好不多,赌梭哈算是一样!我那地方又僻静,就让他给改成个梭哈俱乐部了。金先生,你可不要同他学着胡闹,其实这个赌博,实在不是一项好消遣。”
金世陵听了这话,非常赞同,连连点头:“温先生说的有道理,我对这个是深有体会。”
温孝存哈哈一笑:“金先生一定是在桂二那里栽了跟头,是不是?”
金世陵承认不是,不承认也不是,只好继续发笑。
二人又就此谈了十余分钟,温孝存才回了位子。金世陵同梦妮又下了场,梦妮便问道:“金先生同温九爷十分熟吗?”
金世陵低声答道:“实不相瞒,方才你离开之后,我才同他相识的。你说这交情算是几分熟呢?”
梦妮笑道:“瞧你们说的热闹,我以为你们是老朋友呢!”
金世陵摇摇头:“我不认识他。他是我朋友的朋友。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
梦妮忖度了一下方答道:“温九爷在北平倒是很有名气的。他是不管什么生意,只要赚钱便做,不赚钱了就立刻收手。所以你要问他到底做什么,那我可答不上来,因为不一定呀!”
金世陵答道:“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我那位朋友,瞧着也有点这游击商人的意思!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大概是很容易发财的了。”
金世陵在北京饭店内跳完舞后,又请梦妮去吃了夜宵,等到回家安歇时,已是凌晨时分了。他也是累的很了,一头躺在床上,立时便睡的有如死了一般。杜文仲趁此机会,偷偷溜进他的房中,掀开被子仔细检查了他那身上,越看越是狐疑,依稀也能猜到一点端倪,可又觉得万分不能相信。后来他索性大了胆子,把金世陵的双腿分开,发现他那大腿根部也有伤痕,就想:“哪有女子掐男人这里的?莫非真让我猜中了?我的天!”
他为金世陵重新盖好了被子,又把手伸入被中,在他那腰上臀上摸了两把,心想以他这个模样身体,又是这样轻的年纪,就算是招惹来男子爱慕了,那倒也说得通。只是胡闹也要分个对象,桂如冰在南京已经同金老爷子撕破脸皮了,你怎能还同桂如雪勾勾搭搭呢?再一个,平时略磕碰一下都要喊痛的,如今被人玩弄成这个样子,也不见怨言了——这不是贱么?
想到这里,他抽出手来叹了一声,起身关灯走了出去。一路回房,一路又把手抬起来凑到鼻端嗅了嗅。金世陵的皮肤仿佛是被香水沤透了,光着身子也带了点香气,又混合了肉体的气息,闻起来简直有点催情的作用。
翌日中午,金世陵照理懒洋洋的睁眼,打滚儿,起床,洗漱。然后下楼坐在客厅内的破沙发上发呆,吃午饭,喝咖啡。杜文仲在一边冷眼旁观着,也不理他。
他现在实在是百无聊赖,只想同桂如雪在一起鬼混——然而又不能够。
桂如雪回南京去了,他也想回去。但不是为了要见桂如雪——他是惦念金世流。
金世流是金家的一个异类,简直纯情的莫名其妙,大概是爱情小说读的太多了,受了毒害。金世陵急欲回去棒打鸳鸯,将那个周丽娜从金世流的心中驱逐出境。不过家中的老父实在刁蛮凶悍,又有点任意撒疯的孩子脾气,万一见了自己,又挥起手杖暴打一顿,那可是够受的了!
“文仲!”他忽然唤道。
杜文仲答应了一声,并没有走过来。金世陵也不在意,自行起身找到了昨天未用完的信笺放到茶几上,然后坐到一边,拍拍沙发道:“你过来,再给爸爸写封信。要言辞恳切一些的,多用写感情。内容还是同昨天一样。”
杜文仲走过去坐了,从胸前口袋里抽出钢笔拧开:“昨天刚写完,今天又写?”
“这封发快信。然后你再去给爸爸打个电报。还是祝他中秋快乐,把话说的好听一些。”
杜文仲晓得他这样密集的拍马屁,是急着要回家了。便依言坐下写了,旁边的金世陵则探过头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很认真的看他写字。
一时写完了,杜文仲便拿信出去邮寄。回来的路上,因想到明日就是八月十五了,便盘算着如何度过这个中秋节。由中秋节家家团圆,又想起了承德老家的父母,便忽然灵机一动,心想此去承德,距离实在不算远,若是从金世陵那里告个假,岂不就能同父母一起过次节了?说起来离家这么多年了,一直随着金家东奔西走,到了南京,更是没有机会回去探望双亲,这次的机会,倒是不能失却了!
杜文仲怀着很激动的心情,去向金世陵请假。
金世陵窝在沙发里,两条腿长长的伸在地上,歪着脑袋,蹙着眉头:“你走了,那我呢?”
“你自己在家里住上三两天,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我一个人过节?”
“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节日。”
金世陵一蹬腿:“不行!”
杜文仲满心欢喜的打算要回家了,没想到金世陵这样的难说话,也有点发急:“做学徒的还有回家的日子呢!我又没和你签了卖身契,怎么就不能回家了?”
金世陵本来就心中烦乱,忽然听他要走,便也要特别的犯别扭:“你身价多少?我买下你就是了!大过节的抛下我一个人,亏你说的出口!”
杜文仲听他那语气很是轻狂,话里话外都透着看不起人,就也气愤起来,冷冷说道:“你想买,我还不卖呢!”
金世陵瞪着他:“除了我,谁又肯买你?百无一用是书生!你连奴才都做的这么没有眼色!哪天回家不成?就非得中秋节?现在养活你的是我们金家,不是你那对爹妈!你不许走!我不让你走!”
杜文仲跟了他好几年,虽然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个跟班的身份,可是面子上说起来,总还算是金世陵的表哥,人家也都称他一声杜先生。那层纸不捅破,他就也能安之若素的生活下去,觉着自己还能勉强维持着那一点尊严。可是方才金世陵的一番话,让他骤然正视了现实——其实他这个终日侍奉跟随的表弟主子,从来就没有把他当成个人来看待!
“我好端端的一个人,到哪里不能挣碗饭吃!何必要为了几个钱,把人格都完全丧失掉?”
他想到这里,当即就横了心肠说道:“金三少爷,我从今往后,不做你金家的狗,也不吃你金家的饭了。你我就此别过吧!”
他说完这话,转身便向门外走去。金世陵愣了一下,起身作势要追,然而终于也没有抬脚,只大声怒道:“你滚吧!难道我离不得你吗?滚了就再也别回来!”
杜文仲脚步不停,已经走到院子里,显然是去意已决,下狠心要同金世陵分开了。
金世陵眼睁睁的望着他走出院门了,忽然一跺脚,自言自语道:“你走吧!走吧!全都不听我的话,你们这些蠢货!”
在杜文仲愤然离去的六小时后,金世陵又出现在了北京饭店的跳舞厅里。
“离开谁我都能活!”他低下头,对着自己的心口无声说道。
他像打麻将似的,连着跳了四圈,额头上都出了汗,并且气喘吁吁,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
当晚他也没有回家,而是在饭店内开了一间房——他在舞厅内喝了两杯白兰地,不算多,可是莫名其妙的就醉了。幸而遇到了温孝存,把他连搀带扶的送入房中。
后来,就出事儿了。
据温孝存说,是金世陵抱着他连亲带咬的不让走,搞得他很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并且他还展示了证据——脖子上的一个牙印儿。金世陵听了,当即冷笑一声,说我就是酒后乱性,男女总还能分得清的,不至于搂着您温先生亲热吧。温孝存耸了耸肩膀,说金先生的心思我怎晓得,我是看在你盛情难却的份上,才不得已为之的。金世陵歪着脑袋盯着他,说真是胡说八道,你不要得了便宜卖乖。压也压了干也干了,还在这床上一觉睡到大天亮,你还真是不得已的很啊……
这二人进行这番对话的时间,乃是翌日清晨;地点则是房间内的大床之上。二人光了身子,各披着一条薄被,摆出坐而论道的架势,细掰这场糊里糊涂的情事。
温孝存似乎是个有涵养的,说起话来不急不缓,纵是挨了骂,也并不动容。就只是翻来覆去的讲述自己那点“不得已”。而金世陵倒也没有觉出失身的痛苦,就是觉着乱——处处都乱,心乱如麻,心慌意乱。
说到最后,金世陵忍无可忍的一挥手:“算了算了,我不和你讲了,反正是没有对证的事情,就当我让狗咬了!我问你,你没有什么病吧?”
温孝存扶了扶眼镜:“我是有点近视眼的!这不能算病吧?”
“我说的是脏病!”
“那个是绝对没有的!金老弟你大可以放心。”
“谁是你的老弟!遇见你算我倒霉了!我告诉你,这件事不许外传,否则我、我……你知道!”
温孝存笑着点点头:“请安心好了。我一介商人,况且家还在南京,怎敢得罪金家的三公子呢?再说这种事情,本来涉及到人的隐私,但凡有点人格知识的,都绝不会拿出来当作轶事来讲的。”
金世陵没有心情听他慢条斯理的讲人格知识,很不耐烦的白了他一眼:“你穿上衣服,马上给我走吧!往后见了面,就做不认识好了!”
温孝存果然披被下床,自去穿戴了,然后就点头笑道:“金先生,我先告辞了。”
金世陵没理他,等他开门出去了,才放了被子,转而也去穿衣服。
于是,在杜文仲离去的当天晚上,金世陵就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同个陌生男子睡了一觉。
中秋节过后的第四天,杜文仲还是没有回来。金世陵终于再也坐不住了,启程去了承德。
他先前听杜文仲讲过自己的住处,所以一路且行且问,居然找到了杜家。这杜家是个小独院儿,平日家中只住着杜老夫妇二人。金世陵来时,正碰上杜太太从外面买菜归来,得以顺顺利利的进了门。
对于他这贵客,杜老夫妇自然要倾尽所有来招待的。杜文仲见他忽然出现,也非常惊奇:“你怎么来了?”
金世陵笑着答道:“我来找你回去啊!”
杜文仲很漠然的摇摇头:“金三少爷,我说过从今往后,不做你金家的狗,也不吃你金家的饭了。”
他这话一出,旁听的杜老爷子立刻出言制止,怪他说话没有轻重。金世陵却依旧是笑嘻嘻的,对杜老爷子道:“我们是有点小误会,其实没有什么的。”紧接着又转向杜文仲:“我们去你屋子里谈吧,让老伯听着,怪不好意思的。”
杜文仲倒想听听他又要搞什么鬼,便沉着脸,起身带他到了自己房内。
杜文仲的这间屋子,里面只有一张单人铁床同书架桌椅,仿佛是个学生的宿舍。金世陵跟在他后面进了房,立刻就把门紧紧关好,然后走过去拉了杜文仲的手:“你怎么这么大的气性?真不跟着我了?”
杜文仲听到“跟着”二字,便冷笑了一声:“我又不是你养的狗,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你。我不跟着你了,就很稀奇吗?”
金世陵走到他面前,直望着他的眼睛问道:“那你以后再不见我了?”
“各自过各自的日子罢了,我见你做什么?”
金世陵放了杜文仲的手,低头沉默半晌,喃喃道:“你不见我,心里也不想我吗?”
杜文仲还是冷笑:“我想你是如何出言侮辱我的吗?这种事情,还是不想起来的好!”
金世陵见他这回是铁了心的要决裂了,只得继续使他那套手段。只见他那双黑眼睛渐渐的湿润起来,忽然一眨眼,一滴泪珠子就顺着面颊滑了下去。
“文仲……表哥……那天我心烦,把话说重了,你是做哥哥的,就不能担待担待我吗?”
杜文仲把脸扭开不去看他:“三爷言重了,我哪敢做你的表哥?”
金世陵见他不看自己了,心里有了数,愈发凑上前去一把抱住杜文仲的腰,也不说话,就只是流眼泪,偶尔吸一吸鼻子;后来就严重了,身子都随着哽咽颤抖起来,像个孤立无援的小动物,惊惶、脆弱、温暖、潮湿。
杜文仲依旧保持着扭头的姿势,他不用眼睛去看,想也想的出金世陵的样子。那个梨花带雨……最是让他受不了。
末了,他叹了口气,从裤兜里掏出了手帕。一手托了金世陵的后脑勺,一手给他擦了鼻涕眼泪。心里知道自己目前这场独立,要以失败而告终了。
金世陵流了两缸泪,把杜文仲冲回了北平。
而又过了一天,他忽然接到了南京家中发来的电报,说是家中有急事,让他马上回去。电报上的内容写的太简单,说是有急事,也不知是什么事。金世陵倒不管那许多,高高兴兴的催促杜文仲收拾行李开销佣人,然后就准备还乡了。
第15章
金世陵和杜文仲在南京火车站下车之时,正是上午十点钟。这两人一路都是在包房之中,起居饮食虽有不便,可是身体上并没有怎样疲劳。又因为临动身时忘记往家里打电报通知,所以没有汽车来接,只好乘着洋车回了家。
他这一走,便是过去了近两个月的光阴。北平虽然处处都是秋季景象了,可是南京的气温却并没有下降许多。他那一身西装穿的很是严密,所以在金公馆门口下车之时,就觉着有些冒汗。门房的听差见他回来了,赶忙过来开门问候:“哟,三爷,您可是回来了!”
金世陵摘下帽子,顺便用手背抹了抹额上的薄汗,对那听差笑道:“老张,咱们可是两个来月没见面了!家里现在都有谁?老爷子在吗?”
老张望着地面,神情很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算是陪笑了:“老爷没在家,大爷二爷都在呢。”
金世陵听了,心里倒是一阵轻松。回头对杜文仲大声说了句“我先进去了!”然后便快步走入院内,直奔楼门。
他因为心里欢喜,所以那脚步也是异常的轻快,三步两步就进入楼内,放开嗓门喊道:“大哥,二哥,我回来啦!”
喊过之后,他忽然觉着有点不对劲儿,偌大的一层楼里,竟然没有见到一个佣人。拐进大客厅之中,只见沙发上坐了两个花团锦簇的女子,一个握着手绢在嘤嘤啜泣,一个翘了五指,正在观赏指甲上的蔻丹。那二人见金世陵来了,便一起抬头注目,金世陵也回望过去,心想这是哪边的姨奶奶?爸爸的还是大哥的?
他这一困惑,倒不敢莽撞称呼了,而那两个女子瞠着眼睛呆望,也是不做声。这时金世流从楼上缓缓的走下来,有气无力的唤了一声:“老三!”
金世陵赶忙跑到他面前,笑道:“我光顾着往家里跑,离北平时就忘记给你们打个电报了!大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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