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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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彬彬冷眼旁观完毕,知道该自己这副班长上场了,于是叹了口气,蹲下去和顾清阳一起,把王碧瑶落下的东西都捡起来,细心地整理好,带着一点忧国忧民的表情,面向全班,柔声细语地说:“大家有人和王碧瑶家住得近吗?能把东西给她送回去吗?”
表情语气无不到位,真是活生生的一出金枝欲孽——柳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和常露韵对视一眼,心有戚戚然地老老实实回家放寒假了。
这场轰轰烈烈的战争的内部资料以及前因后果,一直到他们高中毕业,仍然是个谜。乃至于在梁老板奶茶店的小据点里,柳蓉和梁雪说起来,连梁大猛人那么见多识广的都听得一愣一愣的,啧啧称奇。
不过她们八卦别人的时间并不多,因为她们很快发现,梁老板这是掉到钱眼里了,在开店之余,又重操起替人打游戏练级的旧业,不但如此,奶茶店甚至还开始开设了早饭业务,每天早晨差十分钟五点正式开始营业,大有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的意思。
每次看见他挂着两个巨硕的黑眼圈,在没命的挣钱之余,手里还捧着一本《股神之道》眉头深锁的研究时,梁雪都忍不住怀疑她这哥哥是走火入魔了、想钱想疯了。
自从梁肃考上大学以后,随着梁奶奶和梁肃妈的恩怨情仇一笔勾销,两家的关系近多了,看起来还真有了那么点亲戚的意思,梁雪也就逮着机会,偷偷和她这大伯母说了一声,梁肃妈也奇怪,就旁敲侧击着问梁肃说:“你是不是手里没钱了?没钱了咋不说?”
都被梁老板打个哈哈一副财大气粗的老板样给揭过了——他固执地认为,自己这是成年了,是个大老爷们儿了,还要父母的钱,像话么?
于是在梁老板眼里,大学里大部分的莘莘学子们,都是不像话的。别人在全日制学校里,把学业当成主要,要好成绩,要参加学生工作,要争奖学金,虽然不挣钱,但是任务也是很繁重的。
梁肃心里知道自己混上大学,先占着三分运气,考研考博继续深造,都是和他没什么关系的东西,他明白自己不是那块材料,也不感兴趣,大学对于他来说,只是一扇通往更宽的路的窗户,或者一种资本、和他的小店一样的资本。
他想把自己的店正规化,现在这种街边小店可以赚点糊口钱,可要有利润,还要有规模,弄得像个小摊是不行的。可是才攒了点资本,张家就出事了,于是一松手钱都给出去了。他只能没日没夜地又奋斗了一整个寒假,连做梦都是钞票,终于在会开学的时候,账户里的钱又充裕了起来。
然而就在梁老板才松了口气的时候,就忽然接到了他老爸的一个让他脑子里一炸的电话:“赶紧过来……医院,你奶奶要不行了……”
你又有钱了?太好了,事情又来了——
第三十章 人有悲欢离合
人世间最悲哀的事之一,就是人是会后悔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然而没有人能逃得过生老病死。
梁肃赶到医院的时候,看见他那虽然一辈子油腔滑调、一身市井气,但不改大老爷们儿本色的老爸正蹲在地上,愣愣地盯着墙角,眼睛通红,梁肃妈在一边看着他,想劝又不敢劝,简直要抓耳挠腮起来,不管路过的大夫是男科妇科还是儿科,只要是个穿白大褂的,就要让她拦下来盘问一番。
人病急了,是要乱投医的。
梁肃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啊啊”地叫着,他回过头去,看见梁雪费力地扶着她那又哑又残疾的爸爸,往医院走来。
梁肃赶紧回过身去,把他二叔从梁雪手里接过来,瞪了她一眼,小声训斥:“你把你爸带来干什么,万一再把他磕了碰了的……”
他那哑巴叔叔连拐杖都顾不得抓着了,用力地伸出手去向梁肃爸够过去,嘴里“啊啊”地叫着,梁肃他爸没反应,梁肃妈倒是过来了,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小声说:“我听说老太太是这的事,推进抢救室了……”
哑巴二叔往前一扑,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大力气,居然把梁肃一个大小伙子给推到了一边去,然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蜷缩着抱在一起,先是给梁肃妈作揖,梁肃妈一边嘴里说着“快起来,这像什么样”,一边伸手去拽他,可她只是个瘦小的女人,哪里拉得动?
哑巴挣开她的手,用脑袋一下一下地磕在地上,“通通”的声音震得地都直响,过往的人都往这边看。
这个世界对他太不公平,夺走了他的声音,还要夺走他的身体、他的爱人、他的家,如今连他那白发苍苍的老妈妈也要离开了,他还能指望谁呢?
他谁也指望不上,只能以惯有的、最卑微的姿态,跪地求饶。
梁肃妈一着急,自己也跪在地上:“兄弟,我说兄弟,你嫂子我是浑,这辈子跟老太太没对付过,可我也是人哪,也有人性,她是我男人的亲娘,她要真有事,我能干看着不管她吗?能治,咱们砸锅卖铁也得治,能想多大办法咱们就想多大办法,要真……”
她五官扭曲了一下,好像想哭,可拼命忍住了——她还得分出精力来,奋力拉起这不住地磕头的哑巴。
蹲在墙角的梁肃爸忽然发出一声嘶哑的呜咽,好像被他的兄弟和媳妇触动了哪根神经一样,忽然就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用手拼命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
他眼泪浑浊,哭起来像是山崩地裂一样,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因为他这一哭,就好像要哭掉自己十年的命似的,撕心裂肺,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我妈可怜……我妈可怜哪!我他娘的真是不孝,我早干什么去了我……”
梁雪把头埋得低低的,好像不看着他们哭,自己就不难过一样。
这个一直以来都硝烟不断的家,终于在这一刻空前地团结了起来,可团结的只是这几个人,又有什么用呢?古人说,兄弟齐心,协力断金,可断金之力,对上那巨大的、看不见的命运的轮子,也只能是螳臂当车。
梁老太太再也没能醒过来——在那年冬天,她闭上眼,像是睡着了一样。
她活着的时候,像根绷紧的弦,像个随时准备爆炸的炮弹,可最终的一天来了,又那么出奇的平静,连一点动静也没弄出来,就这么变成哑炮了。
实在是个叫人欲哭无泪的结局。
接着是清理老太太的东西,买寿衣,糊纸人,办丧事。
这年的春天特别的冷,好像这个城市遭到了和玉门关一样的待遇,春风忘了来,凛冽而干涩的风吹在人的脸上,卷起那厚重森冷的哀乐,一直到灰白的天空里。
梁雪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边,强迫症一样地把她奶奶的照片擦了一遍又一遍,她心里茫然得很——这个家,没了奶奶,还剩下什么呢?一个未成年的、还在读书的小姑娘,一个身体残疾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哑巴爸爸。
梁肃妈走过来,看了看这她,一咬牙,从兜里掏出一打人民币,不由分说地塞给梁雪,梁雪抬起头,张张嘴,梁肃他妈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简直咬牙切齿地说:“以后没钱,就跟大伯母说吧,多了我也没有……”
她好像觉着自己这后半句话说得有点不对,就讪讪地住了口,尴尬地站在一边,梁雪伸出手,抱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怀里,梁肃妈简直有点受宠若惊,半天,才把手抬起来,试探似的放在梁雪的头发上。
另一边,梁肃拿着一个存折偷偷塞给他那哑巴叔叔,哑巴睁大了眼睛,连比划再摇手地不要,再怎么困难,梁肃在他眼里,也还是个孩子而已。
梁肃把存折压在桌子上,坐在一边的旧沙发上,弓着腰,双手交握,横在膝盖上,想了半天,说:“二叔,我有钱……”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哑巴又开始比比划划地摇头,梁肃就轻轻地笑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说:“二叔啊,你别倔啦,你那丫头是个什么样的种儿,你还不知道么?奶奶没了,你一个月那一壶醋钱的低保,够干什么的?你信不信她明天就敢上学校里偷偷把学退了,跑出去打工?”
哑巴不言声了,眼睛眨巴眨巴的,嘴角往下撇着,心里想着,连自己的姑娘都照顾不了,那还算个男人么?也配让人家叫声爸爸么?
他看着自己的身体,觉得又可笑又可怜,但凡有一点办法,他想着,但凡有一点办法……
梁肃叹了口气,又接着说:“我妈那人吧,抠抠唆唆了一辈子,叫她出钱,就跟割她的心肝肉一样,再说她跟我爸能力也有限,家底在这摆着,太多也拿不出来……”
哑巴“啊啊”地打断了他,做了个读书的手势,梁肃就说:“行了,叔,我才多大年纪的人?你们小时候又是自然灾害,又是上山下乡的,什么苦都受过,我干过啥……嗯,除了打架斗殴不学好。”
他自嘲地一笑,搓了搓手,把手伸进怀里,发现烟早抽完了,一直没舍得买,觉得有点犯瘾,就舔了舔嘴唇,接着说:“你说再不让我干点什么,将来那不是养出个大少爷来么?”
哑巴不出声了——这个年代,大多数的孩子都是公主着少爷着,怎么咱们家的,就不行呢?
梁肃叫他那忧伤的眼神看得心理压力挺大,就站起来,小声说:“叔你别着急,还有我呢……哦,对了,梁雪要问,你就说钱是我爸妈给的,别说是我给的,她嫌我跟她一个辈份,肯定不愿意。”
然后他转身出去,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回头再次嘱咐他:“千万别说啊!”
他撂下门帘出去,哑巴就无声地掉起了眼泪来。
相对来说,柳蓉的日子比起水深火热来的梁家,可要平静太多了,随着姗姗来迟的东风和春/色,高考的气味也开始浓重起来,楼上高三的学生们开始习惯匆匆来去,一个个面色凝重,脸上带着睡不醒的黑眼圈,随处能听见压低了声音的“模拟考”“排名”等等字眼。
一中是免会考学校,文科的课程只有一个是那么个意思的结业考试,文科老师们就不再雨露均沾,基本上不怎么在理科班浪费时间了,期中期末考试开始按着高考的题型来,各门功课都已经到了高三的进度——为了留出将近一年的时间准备高考。
常露韵永远上升的神话终于走到了尽头,上一年度的期末考试,她的名次第一次往后落了两名,月考前进了一名,这次期中考试又落了回去,就卡在了十几名那里,不肯再往前走——这个名次是相当尴尬的,如果她一直卡在这里,将意味着她会和好大学无缘,普通一点的大学吧,去了又觉着亏,就这么不上不下起来。
这个春天雨水极多,天天都阴沉沉的,几乎有点像是江南的黄梅天气了,让人的心情也越来越压抑。柳蓉觉得常露韵好像变得沉默了些——错误频发的作业,小测里上上下下的分数——可每一次她觉得常露韵情绪不好,去试图和对方说话的时候,常露韵的回应都正常无比。
听说减肥会有平台期,成绩也会么?
数学课下课,昨天的作业发下来,常露韵十五道题目错了六道,她用了整整一节自习课的时间每道题都抄下来整理,然后认认真真地做今天的,第二天发回来,仍然不多不少错了六道,老师用鲜红的大字写着——“仔细思考,不要想当然!”
常露韵认认真真地借来柳蓉的作业本,不发一言地修正好,在第二次交回去之前,用小字在下面写着:“对不起老师,我再会认真一点的。”
她那对女孩子而言微微有些宽厚的背影伏在桌子上,一撮头发落到桌子上,整个人就像是座岿然不动的小山,努力,失败,继续努力,仍然失败,不放弃努力,失败九十九次,第一百次不放弃……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这一年的六月,柳蓉他们班作为先进班集体整理好自己班的考场以后,又被留下来整理原高三所在教室的考场——几天的高考假以后,他们也会搬到这些教室里来。
顾清阳挨个班通知:“同学们注意,七班同学们注意,请注意检查,高考考场不允许留有任何字迹,请把前后黑板和墙上的字擦干净,多余的桌椅集中在楼道,把班里的植物也都搬出来,一会统一送到教务处,同学们注意……”
这就是战场了,柳蓉透过窗户,看着偶尔几个还有闲情逸致对着整个校园拍照的学长学姐,忽然发现,明年这个时候,就要换成他们走上这个战场了。
第三十一章 初夏
梁雪到她哥的店里打工了,她的本意当然是另外找一份工作,不过被全家上下一票否决了,她大伯说:“你这丫头,都高三了,折腾什么?以后挣钱的日子多着呢,想找工作,就上你哥那去,他敢少给你一分工钱,老子打不死他!”
梁肃就和她约法三章,中午饭要在店里吃,不然扣工资,每天在店里逗留时间不得超过一个小时,节假日逗留时间不得超过六个小时,必须是课余时间,不然扣工资,老板给什么要接着什么,不然扣工资。
实在是堪称世界上最贴心的霸王条款,梁雪就这么成了梁肃店里的小伙计。
柳蓉是五一放假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听说了梁雪家里的事——梁雪就这点最烦人,什么都藏着掖着,好像天塌下来她一个人能给顶起来似的,好像她搞不定的事求助别人也没用似的,一天到晚地装大尾巴狼。
于是高考假,她先把罗得山高的卷子放在一边,自己伙同常露韵和逃了训练的胡蝶,跑到艺校门口的一个动漫周边店,把胡蝶前些日子定做的一堆Cosplay衣服给取了出来——这东西烧钱,她们三个为此拿出不少小私房钱,还节衣缩食了整整一个多月才凑够了资金,一溜小烟地赶在一大早就跑到梁肃的店里。
梁肃一抬头,就看见了这三只花红柳绿的妖魔鬼怪,当场给吓了一大跳,自觉得有点被时代大潮抛弃,看不明白现在的小孩搞出来的行为艺术了。
柳蓉戴上了她向往已久的猫耳朵帽子,发誓要将萝莉路线进行到底。三个人张牙舞爪地扑向梁雪,梁雪顿时产生了一股说不出来的危机感,丢下手里的活就想跑路,被常露韵堵在门口,又被柳蓉和胡蝶七手八脚地给捉回来,押送到了后边的小屋,给她套上一身水兵服,头上还压了一定棒球帽。她本来就又瘦又高,五官线条清楚干净,这么一打扮,还真有点像漫画里走下来的中性美少女。
梁肃在一边看着拾乐,然后不幸地发现,柳蓉又从她那巨大的背包里拉出另一个小包裹,抬起小脸冲他呲牙一乐,立刻感觉背后一股凉气窜上来,预感大事不好,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也不知道这群下丫头下了多大的本,居然弄来一身全套的制服,双排扣,连肩章带靴子,一应俱全。
四个小妞儿八只眼睛——算上常露韵的四眼,那就是十只眼睛,统统不怀好意地看向他,梁老板于是很没种的双手抱在胸前,惨叫一声:“非礼啊!”
梁老板的“精灵森林”奶茶店这天差点被挤爆——有穿着制服一脸无奈的美少年老板,中性的水兵服少女,猫耳小萝莉,女仆装小美人还有胖乎乎笑得一脸治愈的小护士……简直集中了时下所有的萌元素。
尽管过往的成年人都摇摇头,表示这家店老板店员精神病集体爆发了,青少年们还真吃这套,有个小姑娘特地坐了四站公交车外加八百米长跑回家拿相机,满头大汗地求合影。
一天下来几个人都累得四仰八叉,梁老板的商业头脑立刻动开了,把拍下来的照片紧急处理了一下,要发展会员制度,凡在店里累计消费满两百元的顾客都可以升级为VIP,享受各种优惠,有新品试吃权,以及拥有一张印着自己和帅哥老板合影的会员卡。
彻底把色相升级为商品。
晚上的时候,梁老板做东,请大家吃饭,胡蝶刚吃饱喝足,就被老师逮住了,打电话训了她一顿,给叫回去了,她马上也要准备参加一个大型的比赛,如果能获奖的话,对她的未来很重要。
胡蝶究竟是大了几岁了,不再像中学那么不知轻重,吐吐舌头,就赶了回去。梁雪吃了一份,打包了一份,急匆匆地也要回家——她爸行动不方便,没有奶奶照顾,总让她悬着颗心,梁肃付了饭钱,叫住要走的梁雪,从钱包里掏出一打钱来塞给她:“明年就高考了,吃点好的。”
梁雪顿了一下,梁肃小声在她耳边说:“我上回看见二叔的药快吃完了——这是今天的加班费,你拿着,少废话。”
梁雪抿抿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跟朋友们告别走了。
常露韵本身和梁肃不算特别熟,也就打了个招呼,回家做功课了——现在这个学习压力特别大的时期,如果不是因为梁雪家里的事,别想把彻底沦为书虫的常露韵从写字台前给挖出来。
柳蓉摘下了猫耳朵,头发被弄得有点翘,一天笑闹下来,她一张脸红扑扑的,梁肃知道她嘴上没明说,却是专门来帮忙的,默默地在心里领了这个情。想说带她出去玩,以表示感谢,可结了饭钱,又给梁雪塞了几张票子以后,梁肃兜里就剩下了二十块钱,还是给自己剩的明天的饭钱,实在是囊中羞涩。
就微微有些局促地提出带柳蓉去看看他的学校。
柳蓉这两天正开始琢磨高考的事,于是欣欣然跟着去了。
梁肃的学校并不是什么一掷千金不含糊的名校,软件和硬件都说不上顶尖,不过毕竟也是个一类大学,到底还是和高中那一亩三分地不一样的。
学校很大,里面有人工湖,柳蓉伸着脖子看了一会,惊奇地发现湖里居然还有野鸭子,有草坪,骑着自行车的学生在绿树浓荫下偶尔来去,还隔三差五能看见明目张胆的一对对小情侣——柳蓉感慨,这不是早恋的谈恋爱腰杆就是硬,不用再跟地下工作者接头似的了,她们一中如今风声很紧,男女朋友想说几句小话,总要掩人耳目地以“今天数学作业留了几道题”这个悲惨的话题作为开头。
从东门口逛到了西门口,柳蓉发现,西大门对面居然新开了一家DQ,有几对小情侣在那里排队。
虽然她只是扫了一眼,可梁肃却敏锐地发现了——也许他平时也没有那么敏锐地洞察力,可囊中羞涩的时候,似乎人就对周围的风吹草动更敏感,他忽然觉得对不起柳蓉来。
圣诞节的时候别的小姑娘收了什么呢?名牌巧克力?花?丝巾?可他只仓促间送了她一个泥点子都不知道擦干净没擦干净的歪歪扭扭的小熊。现在又傻乎乎地带着她在这破破烂烂没什么好看的学校里乱转,连口汽水都没让她喝到。
梁肃很小的时候,有个傻了吧唧的梦想,将来想要和一个能跟他一起行侠仗义浪迹江湖的女孩子在一起,可是他越长大,越发现年少轻狂时候的梦想只是个空想,江湖并不像他想象得那么浪漫,那么快意恩仇,那只是个拥堵了各色庸庸碌碌的人的无聊地方。
做错了事要承担后果,困顿的时候要为柴米油盐发愁,飞檐走壁什么的,那都是电影小说里编出来糊弄人的。
可谁知,那年夏天,他还就真的遇上了那么一个和他一起玩命的跑路,好像亡命天涯一样的姑娘。好像是老天爷想起了他小时候的那个不靠谱的梦想,于是送来了一个更不靠谱的人。
不过那又能怎么样呢?梁肃垂下目光,稍有不自然地顿了顿,他自己只是个每天都要为孔方兄疲于奔命的平凡人,全身上下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长得还算人模狗样——可那又能有什么值得自豪的呢?
网上都说了,帅能怎么样,还不是要被卒吃掉。
柳蓉……将来是要上名校的,说不定会留学,到时候就再也不是这个一身青涩的小萝莉了,她会镶上金边,会变成一个走路都带着不一样的气场的社会精英人士,会有更帅更有才更多金的人来追她,会……
梁老板在这样一个初夏的傍晚,忽然伤春悲秋地自卑起来,觉得自己有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偏偏天鹅小姐还一脸懵懂,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停下脚步不走了。
梁肃捏着兜里仅剩的二十块钱,对她笑了笑:“你想吃那个么,我请你。”
柳蓉“啊”了一声,皱皱鼻子,犹豫了一下,话音有点迟疑:“不用……了吧?挺贵的。”
这话言不由衷,有几个女孩子不喜欢冰激凌呢?何况是柳蓉这种特别爱甜食的,她迟疑,就是因为真的蛮想吃的,可她看看梁老板,觉得这自从开店以来就开始钻到钱眼里、平生最大的爱好是剥削店员的梁老板今天又是请客,又是给梁雪小伙计发工资,已经出奇的大方了,晚上回去指不定怎么肉疼呢,看着他那不明原因的悲壮表情,就不忍心在他伤口上撒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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