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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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喘息越来越重,比他想象中要严重得多。所以更不能为了缓解疼痛而一味地弓着身子,于是左手抖着撑住桌沿,然后缓缓地将上身直立起来,努力让呼吸更顺畅。

不过这样每一个刹那都是煎熬,更莫说要他用意志力直起身体,手指一紧,右手再也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她察觉到这动静,惊恐地睁开眼睛,然后看到发病的子瑾,一时间又急又气,刚干的泪痕又湿了。

他满脸冷汗,嘴唇紫青,喘得根本无法说话。但见夏月一脸急躁,他费力地抬臂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喘息良久,那几口气终于缓下来。

第二日回到家中,子瑾只说因为下雨在外留宿了一夜。

而后,两个人各自大病了一场。

子瑾对于那夜的事闭口不言,仿佛它在夏月身上从未发生过。他越是回避,夏月反倒越是沉默,对子瑾竟然也疏离了起来,也不大和人说话。

“小姐……”荷香眼见夏月性情大变,有些蹊跷。

“嗯?”她怔怔地看着手上的绣品,半天没刺下一针。

“我……我想说件事。”

“嗯。”

“去年冬天小姐害风寒的时候……”荷香吞吞吐吐,“我端药进你屋见到少爷……少爷他……想亲你。”

她是个藏不住东西的小姑娘,这事情一直在煎熬着她,现在好不容易下决心将它说出来,却没想到夏月并不吃惊,淡淡地“嗯”了一下,连手中的针线活都没放下,令她大为诧异。她殊不知,在这背后已经发生了怎样一件让子瑾终生懊悔的事情。

半晌以后,夏月才抬头:“荷香,无论遇到何事,他都是我的弟弟。所以以后这等事都不必再提了,他还是个孩子,只是担心我才不禁有了妄为的举动,总归是不懂事罢了。”眼眸中无半点波澜,心中早就明白,兴许是他们俩从小腻在一起,相互之间过于依赖,才恍惚给他一种爱情的错觉。

如今,父亲离世,如此相依为命,怕更是不妥。

不久之后,夏月准备带着荷香干脆搬到齐安的书院去。

她解释:“城西的楼员外托人带信说想买齐先生的宅子,过些日子就带夫人来看看,我这些时间反正无事,过去住几天,和荷香把房子收拾收拾,也好帮先生谈个好价钱。”

子瑾知道她不过是找个托词远离他,他看着她踌躇了半晌后问道:“月儿,我们可以不这样吗?”

夏月听见他那死不悔改的称呼,倏地就恼了,决绝道:“我俩之间只有姐弟,再无月儿,否则——我就铰了头发去做尼姑。”

他的嘴唇猛然颤了下,原本要吐出来的“月儿”二字,终究不敢再出口,黯然道:“要搬也是我走。我搬到书院去,那里小半年没住人,不如家里方便。”

夏月道:“书院太潮了,不适合你住。何况齐先生原本和我就有婚约,再怎么说也轮不到你去。”

他的脸霎时一白,竟然再找不出只言片语来留她。

夏月是说一不二的人,晌午拿着钥匙去书院收拾了一下,傍晚就搬走了。

接连几日,夏月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便和荷香一并为院子拔草、施肥,忙得一刻也闲不下来。

“小姐,你那天说要去做尼姑的话是唬少爷的吧?”荷香试探着问。

夏月低头干活不答是否,转而说:“你也不小了,也该找个婆家了。”

荷香顿觉不妙,又问了一次:“你是吓唬少爷的吗?”

夏月又道:“你看人家常妈妈的儿媳跟你差不多年纪,都生孩子了。”

荷香说:“小姐什么时候把自己嫁了再来担心我。”

夏月笑:“谁说得准呢,兴许就是一眨眼的事。昨天隔壁樊大娘来找我,说她听到风声,沈家的二少爷,那个沈举人想要请人到我这里说媒,赶在爹过世这百日内把婚事给办了。”

荷香一下子站起身,急道:“这些人安的什么心,那沈举人将将才死了妻室,难不成想找我们小姐去做续弦。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

夏月又苦笑:“我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好的姻缘,或许真去做了尼姑倒还好。”

荷香见她这样,大声道:“小姐,你说什么呢!”

夏月淡淡道:“尼姑多好,六根清净,无欲无望。反正我也无爹无娘,无亲无故的。”

荷香突然就被她这模样吓哭了,搂住夏月道:“小姐,你在说什么呢,你这是怎么了?最近你这是怎么了?谁说你无亲无故,你有我,你要是嫌我是个下人,你还有少爷,少爷那么维护你,他怎么会让你去做尼姑,那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夏月的泪也流了下来。

那样的泪,像锦洛春日的雨,淅淅沥沥,怎么落也落不完。

第五章 寂寂寒江明月心

尚睿正在古舜的行宫中。

他方才得到消息,说有了齐安的动向了。

“找到他了?”尚睿问。

“说他在锦洛的书院有人出入。”明连回禀着,心中却在埋怨这些人,消息都没落实,就传给皇帝。

尚睿点头:“好,再探。”

明连刚应承着要退下,却听尚睿唤道:“回来,回来。锦洛这么近,还不如朕自己去瞧瞧。”说完便宣了洪武即刻启程。

他和洪武带着几个侍卫骑马到齐安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接近二更天。

洪武先进院探了一会儿,回来禀道:“一共只有两个人。”

尚睿一点头,纵身一跃翻进墙去。

他为了出入方便穿着一袭窄袖紫衣,跃至主屋前,见到屋内的灯还亮着,却没什么动静。

他屏息在屋檐下听了半晌,望向洪武:“睡着了?”

洪武答:“应该是。”而且呼吸这么轻,很像女人,若非如此便是体弱。

“那你看看。”尚睿抬抬下巴,示意了下洪武。

洪武迫于无奈,拿手指捅开窗户纸。哪知他只朝里瞅了一眼,便急忙收身。

“如何?”

“确实是个女的。”

“女的?”尚睿顿时纳闷。

“皇上……”洪武觉得不妥,“这深更半夜的,男女有别。”

“朕知道,所以你守在这,朕一个人进去。”

“皇上……”他不是要这个结果。

可是,未等他将话说明白,尚睿已经推开窗户,轻声跃入。

屋里燃着灯。

那女子的确睡着了,却是趴在桌上。很年轻的女子,顶多不过双十年纪。

尚睿见真的是个女的,舒了口气转身要走,却突然感到一点点夜风从门缝里吹了进来,同时闻到一丝极淡的幽香,好像是菊或是梨花的气味。他不确定这气息是屋外的树林还是从眼前这个女子身上飘来的。

他不禁回身去看她。

这一眼,正好避开了方才的灯影,能清楚地看到她的眉目。女子枕着自己的胳膊,睡得不太安稳,甚至还动了动。

夜风又灌进来一丝,让灯盏里的火苗移动了一下,他看到她脸上深深的泪痕,以及依旧在淌着的眼泪。

圆圆的泪珠子从左眼眼角掉出来,流过鼻梁又到了另一边脸,滚过右眼的睫毛,滑过胳膊,最后滴到桌面。

一颗一颗一颗……

像是京畿尾闾海盛产的珍珠,粒粒落在同一处,润湿了一片。

他忍不住走近了几步,将她又看了一眼。

门外响起一声鸟啼,是洪武的信号,他没有耽误,起身离开。

荷香从偏房点着灯走了过来,敲了敲主屋的门:“小姐,你睡没?怎么没熄灯。”

这声音惊醒了夏月,从桌上抬起头,急忙抹了抹满脸的泪水,瓮声瓮气地回道:“我睡下了。”然后灭了灯。

她坐在桌前,在黑暗中静静听着荷香的脚步渐行渐远,却再无睡意。

她回身,借着月色狐疑地环视了下四周。

似乎——屋子里有陌生的气味。

又过了几日,常妈妈的孙子满月,大伙都说要去瞧瞧那小东西。

秦家在锦洛城东,那胖乎乎的婴儿,有着柔软细腻的身体,子瑾一抱他,他就安静地不哭也不闹。吃了满月酒席热闹了一阵后,夏月说要先走,子瑾起身想与她同行,被她回绝了,只是叫楚秦看住他不许喝酒。

与荷香一起从秦家出来后,迎面走来一个摇着金边纸扇的男子,定睛一看,居然是王淦。

夏月立住半晌没动。

那王淦早就瞧见她,笑嘻嘻地走来:“闵——姑娘。”故意拖长了声音,然后挡住她的去路。

那天,他连滚带爬地回家去,也没见人追来,连被打晕的那个侍从都自己跑了回来,先前他还怕对方上门寻仇,没想到过了好些天都相安无事,他便估计他们是怕王家的势力,更加有恃无恐了。

他上下打量了夏月一番,轻佻地用扇子挑了挑夏月腰上系的丝带:“闵姑娘是我们锦洛数一数二的美人儿,不过谁又知道衣裳里面的滋味更妙。”语罢,放肆地笑起来。

荷香不明所以,完全已经被吓坏了。

夏月怒极,她本是好强之人,在这种人面前更难示弱。倘若此刻手中有刀,倘若世间能一人做事一人当,她誓在当场将他千刀万剐。

但是这世事,岂是一命赔一命那么简单……

王淦凑近脸,笑道:“看来不但我没声张,闵姑娘也舍不得告诉别人。咱俩这么默契,不如好心一下,娶你做个妾,也算你的造化。”

夏月冷笑,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绕道走也罢。

她回头时,看到了后面的子瑾。子瑾不知道何时从常家追了出来,僵立在远处。

“子瑾……”她突然不知所措起来。

他一步一步走近,直盯着夏月的眼,然后移到王淦的面上:“王淦,是你?”脸色有一种痛苦的扭曲。

他一直在找那件事的罪魁祸首,只是他不敢问夏月,一直在暗中进行。

只是没想到,那个人他也认识,就是王奎的养子王淦。

他拳头青筋绷起,倏然一步上前抓起王淦衣襟,然后朝他脸上就是一拳。这一拳之重,乃是他一生中最怒的一拳,拳中蕴含了他的痛,以及他的懊悔与悲伤。

动作来得太突然,王淦旁边的两个侍从想要阻止却被楚秦、楚仲制住,另外还有一个机灵的远远地见情况不对便飞奔回王家找帮手报信去了。

“少爷,街上人多。找个僻静的地方再说。”楚秦一边向子瑾示意,一边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不是锦洛繁华的地方,但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王淦从来都是在城里横着走的人物,他这么被揍,自然引得几个行人注目。

夏月说:“子瑾,你冷静点,他没有把我怎么样。”

他却扭过头看她,那目光直射到夏月的心中,摄人心魄。

这是所有人第一次见他发怒,而那怒容之中却满含着复杂的情绪。

“他哪怕碰你一下也该死。”子瑾说着一把将王淦推到了城墙边最隐蔽的墙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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