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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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瑾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距离就只有一丈之遥,不过是他们四个人在草丛后面,借着夜色难以察觉,而且他晚上本来视力就不是很好。

挣扎间,夏月乘机在身侧抓了一块石子。

以前只要是子瑾听不见她叫他,都是用的这个方法。

哪知这一举动却没逃过王淦的眼睛,他咧开嘴角一笑:“你若是能把他叫来最好。他孤身一个聋子还拼得过我们?我早就觉得他眉清目秀,比子业楼的小倌儿都好看,要是把他绑起来,让我们哥仨一起玩玩,且不是更妙!”然后三个人一起放肆地大笑起来。

“你们把她按住,爷我先尝尝。”王淦一边解裤子一边说。

夏月无力地闭上眼睛,她听见子瑾的脚步,以及他因为费力地喊她名字而几乎嘶哑的声音,她将石子紧紧地握在掌心里,直到石子的棱角陷到肉里。

就在此刻,一记闷响,其中一个侍从被身后的拳头一拳打晕在地。王淦一看,只见两个劲装打扮的大汉出现在面前,刚才出拳的正是其中一个。

“你们……要干什么?”王淦一边问,一边将剩下的侍从拉到跟前,护住自己。

那侍从也是欺软怕硬的货,结结巴巴地问:“你们知道我家爷是……是谁吗?”

“打的就是你家爷,姓王的,你不得好死。”其中一个壮汉喝道。

另一个人则脱下衣服,将夏月裸露在外的肌肤遮盖起来。

王淦听见声音,马上认出说话的人,指着对方说:“你……你……你是姚创?”

“不错,老子捡了条命又回来了,只恨当初没一刀了结了你这狗东西,让你又害人。”

王淦在他手上吃过亏,不等他说完,提起裤子拔腿就逃。

姚创见状拔剑就要追。

一旁的何出意却按住他:“姚二哥,不可莽撞,你我有要事在身,最好不要牵连过多,救人要紧。”

他俩本来奉了尚睿之命连夜赶路去南域,途经锦洛。他二人都是习武之人,耳朵敏锐,远远听见有女人哭喊,便循声来看,没想到碰了个正着。

姚创只得听劝收了剑,回身问夏月:“姑娘,你家在哪里?”

接连问了两遍,夏月双目空洞,并未回答。

何出意问:“怎么办?”锦洛快要关城门了,他们还要赶路。

姚创想起自己女人当初的情景,摇头说道:“不能就这么把她送进城,叫旁人看见,风言风语的,这妹子也活不下去了。”

“那我们先带她走,看路上有没有人家留她一宿。”

忽然这时,又有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月儿月儿”地喊个不停。

子瑾已经是第二次进树林找她。

他刚才一路问来,确信夏月是出城了,若是出城,她定是在这附近。

他想,可能是她在恼他,所以才故意躲着的,他夜里视力不好,自然是藏不过她的。于是去借了火把,一个一个角落地挨着寻找。

下雨了。

雨渐渐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他喊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嗓子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了。

夏月听见那声音,原本游离的神色突然动了一下。

姚创连忙问她:“姑娘,这是你家里人来找你的?”

夏月没答话,只是任由眼泪潸然而下。

“那就好办了。”姚创叫何出意点了火,放在夏月身边,在确定对方发现了夏月后,两个人悄悄离开。

子瑾在火光中看到草丛后靠着树干席地而坐的纤细身影,他的心才着实地放下来,绕到她面前:“月儿,我们回去。”最后的那个“去”字在他借着火光看到夏月时,湮没在了喉咙里。

在那一刹那,他完全停止呼吸,心跳也几乎失去了。

子瑾强烈地压抑住一种想要杀人的疯狂心情,“哐啷”一声,任凭手里的火把掉在泥潭里。火把不用稍许就被雨水浇灭。

他蹲下来,尽量用一种平和的语气问:“月儿,是谁?”

她流着泪没有回答他。

子瑾对着她的脸,又轻声问了一次,“是谁?”

他看到夏月的双眼满是泪,脸色惨白,而嘴角却有血痕。

他想要用手抹去她脸上的那些污迹,却发现手指已经哆嗦得无法控制。

为什么?

为什么上天总是要这样对待他珍惜的人,为什么不直接给他惩罚?

他捏紧颤抖的手,一拳狠狠地砸在夏月身后的树干上,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埋在她的颈项间哭了出来。

在这个下着雨的秋夜里,大业村外的赵家大娘,突然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她披着外衣去应门。

开了条缝,看见一位极年轻的男子抱着一个姑娘,男子说:“大娘,外面雨大,我们能借宿一晚吗?”

男子的每个字都说得极慢,口音又有点奇怪,嗓子却不知道怎么嘶哑得厉害,几乎不能闻声,他接连说了两遍,她才听明白。

赵大娘有些犹豫,拿手里的灯朝男子照过去。

俊秀的面目滴着水,只穿着一件湿漉漉的白色里衣,外面的长衫盖在他怀中女子的身上。女子似乎是睡着了,垂着头埋在他胸前看不真切。

大概是因为对方清澈的眼睛,赵大娘的警备放松了:“外面这么凉,快进来吧。正好我儿子陪媳妇回娘家过节了,你们可以睡他们屋。”

子瑾将感激的话连说好几遍。

跨进门,子瑾又看了看怀里的夏月,还想向对方解释什么,又实在开不了口。

赵大娘瞅出端倪,主动道:“你们夫妻俩歇着,我去灶房烧锅水给你们烫烫身子。”

子瑾面色一滞,本想纠正“夫妻”两字,但是又唯恐这样就拂了别人的好意,于是又谢:“我就不用了,还麻烦您将水放烫些,帮她洗一洗。”他低头瞅了瞅夏月,迟疑了稍许,“能不能再向大娘您借一套给她穿的衣裳?”

赵大娘探过头看了一眼夏月,故意说:“哎哟——淋这么湿,别染上风寒了,我立马就去烧水。”

水烧好,赵大娘找来衣服,已近二更。

除了不停地流眼泪,夏月什么话也不说。

子瑾拜托赵大娘帮忙,但是哪知她连坐都坐不稳,放在浴盆里只要子瑾一松手,她的身体就要下滑,连脸沉到水里都毫无知觉。

于是他只好守在浴盆旁,一手扶住她的肩,一手托起她的下巴,然后尴尬地别过脸去,面色绯红。

赵大娘一点一点地在水里为她褪去那残缺不全的里衣,眼睛一湿:“真是造孽啊。”

把夏月安顿好之后,赵大娘对子瑾说:“孩子,你也洗了换件干净衣裳吧。”

赵大娘说第一遍的时候,子瑾正抱夏月回屋,背对着她,没有答话。她只觉得纳闷,隔这么近不可能没听见。过了一会儿她到他们住的屋,又说:“水烧好了,你也去烫烫。”

子瑾正要回绝。

赵大娘抢先道:“别又说不用,看你冻得脸都青了。孩子,你没想想要是你也倒了,她可怎么办?”

子瑾看了看怀里的夏月,似乎有些被说服。赵大娘趁机挥挥手:“快去吧,我帮你守着她。衣服搁在灶旁的板凳上了。”

于是,子瑾将夏月放在床上,刚要抽身的时候,却被什么东西拉住。回身一看,是夏月的手。

她的手死死地拽住子瑾的袖子,不肯放开。

子瑾心中微涩。

“我还是留在这儿吧。让您费心了。”

“唉——”赵大娘看在眼里,也不再多说。

“大娘您别担心,这衣服穿在身上一会儿就烘干了。”

“那你们歇着吧。”

一会儿,赵大娘又挪了个火盆来,这才放心地回屋去睡。

桌上一灯如豆。

“我的袖子是湿的,抓着凉。”他慢慢地为她擦干头发。

她依在他怀里,任他摆布,不说话,只是流眼泪,而那只手死死不松开他的衣服。

他拿着布从发跟到发尖,一点一点地拭去水珠。很多等不急的珠子,滴到子瑾胸前原本就湿漉漉的衣襟上,颜色又深了一层。

外面的雨又大了。

他蹙了蹙眉,看着夏月抓住自己冰凉衣服的手,伸手一摸,她好不容易烫暖和的手又凉了,于是想让她放开。

“月儿,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松了吧,要不我牵你的手。”连哄带劝,才缓缓将她手移到自己掌中。

他突然就想到了他们小的时候。

“月儿,记不记得以前我病着晚上又怕黑,你就这么握着我的手守在床边。

“小时候,白天牵着我在锦洛的大街小巷到处走,一副怕我被别人欺负的样子。书院里那个被你教训过的吴野,你还记得吗?”

他将她放床上,自己坐在床沿,看着夏月。

她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如今我都长大了,为什么你的手还是这么小,所以应该换我来保护你了。”

子瑾神色一黯。

“我知道,你不想理我了。

“要不是我突然对你做出那种事情,你怎么会跑出去。

“所以才……

“我明明从那个地方过了好多回,都没有听见你叫我。

“如果我不是个聋子,如果我听得见声音,如果我不是现在这副样子。”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子瑾的心中升起一种莫大的悲哀,声音都开始颤抖。

他第一次为自己的这种残缺感到一种铺天盖地的悲哀。

就算是以前别人指着他的背影嘲笑,他也是不怎么介意的。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漫长的自言自语最后化作痛入心扉的自责。

坐到深夜,衣裳的湿气也去了大半。

他乏极了,可是一合眼就会想到傍晚的一幕幕。

半宿难安,又不敢动,怕手掌一挪就惊动了床上的夏月。

很少见她有那么安静的时刻,仿佛眼泪流得让心都枯竭了,他也是一步也不敢离开让她独处的,怕她做出什么事情来。

现今,她好不容易才合上眼帘,似乎是睡了,鼻息很安稳。

忽然,他的喉咙有些发痒,很想咳嗽,深深地吸了口气也憋不下去,只得用左手捂住嘴,压住声音闷咳了一下。

这一咳成了昔日旧病的导火索,引得呼吸一阵紊乱,脸色顿时大变,不禁弯下腰,吃力地喘息起来。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他也用劲全身力气控制着那只与夏月牵在一起的右手,竭力地让它不动,以免让熟睡中的她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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