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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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少年始终在桌边喘息,忽见头颅,神色惨变,向前一扑,嘶声道:“爹,爹!”抱着头颅干号两声,抬眼看向布袋戏台,“你、你杀了我爹!”男声嘻嘻笑道:“何止你爹!”女声接口道:“杀的人多啦,只等你们一死,江湖上从今往后再也没有‘怒龙帮’这个名字。”说着咯咯娇笑,颇是欢喜。

少年听得这番话,一口气上不来,两眼翻白,昏死过去。众汉子悲愤莫名,纷纷叫道:“跟他拼了!”挥刀舞剑,一拥而上。戏台在人群中东飘西荡,形如幽灵。众人的招式,戏台中人看得清楚;戏台中的虚实,众人却一概不知。武功打斗,讲究知己知彼,如此我明敌暗,怒龙帮众又倒了几个。

梁萧本来不想理会这些江湖仇杀,但看戏台中人出手狠毒,大有斩尽杀绝的意思。他心生不忍,起身走出门外,一言不发,抓起怒龙帮的汉子反手掷出,扑通连声,幸存的七个帮众全被掷到身后。

戏台中人看出厉害,停在当地,那男声森然道:“你是谁?怒龙帮的援手么?”梁萧叹道:“这位兄台,得饶人处且饶人!”女声冷笑道:“‘紫面龙’刘熙云杀害我爹爹,污辱我妈妈,那时候他饶过人么?若不灭他满门,难消我心头之恨!”

梁萧皱了皱眉,看了那些汉子一眼,心想真如戏台中人所说,这些人的确死有余辜。可是话说回来,他又何尝不是冤仇蒙了心,犯下无边的杀孽罪过。梁萧沉默时许,一指地上花白头颅:“他就是刘熙云?”男声道:“不错!”

梁萧道:“首恶已诛,随从不问。看我面子,你也放手吧!”男声哼了一声,冷冷道:“你要多管闲事?”女声接口说:“连你一块儿杀了!”不由分说,戏台中寒光闪动,飞出六口飞刀。

梁萧大袖挥出,从上而下划了个弧,飞刀失去踪影,跟着抖了抖袖子,飞刀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戏台微微一震,女声叫声:“好!”戏台中飞蝗石、三棱镖、蜂尾针、铁菩提…二十余件暗器天女散花般飞出,三成打向梁萧,七成向那些汉子打去。

梁萧微微冷笑,左掌直拍,右掌横扫,两道掌力如飓风卷过,叮呤当当,暗器全数落地。梁萧一招扫落暗器,大袖轻轻一卷,萧然挺立原地。

街上静了一静,男声厉声叫道:“跟你拼了!”戏台挟着劲风扑出。梁萧冷冷道:“要拼命?出来再说!”双手如风掠出,扑哧一声,布袋戏台被他撕成两片半。一道人影疾冲而出,双掌拍中梁萧胸口。

那人一招得手,如飞退后,咯咯笑道:“你中了我的‘火焰掌’,命不久矣,怪只怪啊你多管闲事!”她满头青丝,面若桃花,却是个模样俊俏的妙龄少女。旁观众人啧啧称奇,本当戏台中是男女两人,怎料只得一人,而且是个女子。

女子话一说完,忽见梁萧含笑袖手,不似受了重伤,登时笑容收敛,妙目瞪圆,锐喝一声,挥掌再上。梁萧一翻手,将她手腕扣住,女子浑身软麻,惊骇尖叫:“臭汉子,放开我!”梁萧并不理会,双眉一挑,注视前方。

女子正觉奇怪,忽听笃笃声响,心头一震,脱口叫道:“哥哥!”

众人放眼望去,街头走来一个彩衣男子,年约二十,长眉秀目,白脸上透出一股黑气。男子身边,跟了个三尺来高的哪吒傀儡,圆头大眼,身有八臂,分持刀枪剑轮等八般兵器,头身手足,均有细线与彩衣人五指相连。彩衣人一路走来,五指扯动,木哪吒也如真人般随他行走,木腿磕着石板,发出笃笃响声。怒龙帮众望着来人,脸上尽是惊惧怨毒。

彩衣人走到梁萧身前,眉头一颤,一字一句地道:“放了我妹子!”梁萧点头道:“我放了她,你能放过这些人吗?”目光扫向怒龙帮众人,病少年已然醒了,瞪着彩衣人两眼喷火。

彩衣人的面肌微一抽动,摇了摇头,说道:“不成,一个不留!”右手一扬,木哪吒跳了起来,八臂齐飞,八般兵刃罩向梁萧,灵动之处,不下于活人。梁萧手足不动,飘飘一丈有余,避过他的奇门兵器,心想:“木偶当兵刃,真是天下奇闻。”

彩衣人杀手落空,比起梁萧更为惊诧,嗖地蹿上丈余,一掌拍出,掌劲炽热如火。梁萧正要挥掌相迎,彩衣人右臂一挥,木哪吒手舞足蹈,闪电又至。只看他双臂此起彼落,掌力与木偶齐飞,出其不意,竟将梁萧逼退六步。

梁萧失笑道:“好啊,看你木偶厉害,还是我人偶厉害?”彩衣人心想:“什么人偶?这人胡说八道。”他妹子落入人手,焦急万分,闪电般连发三招。

梁萧侧身让过,右手忽松,少女内力恢复,想也不想,右掌奋出,拍向他的胸口。就在她掌力将吐未吐之际,梁萧挥袖一拂,少女身不由主,连人带掌向右偏出,落向木哪吒的左侧。只听“喀喇”一声,木偶两条木臂被她掌力扫落,成了六臂哪吒。少女又惊又悔,正要掠开,不料左腕一紧,又被梁萧扣死。

彩衣人瞧得心往下沉,虚晃一掌,忽又放出木偶。梁萧也放开女子,少女不死心,一掌拍向他的小腹,不料袖风袭来,身子又失平衡,掌力被梁萧带偏,“砰砰”两声,哪吒手臂再断两条。少女惶急叫道:“哥哥,这…这不能怪我…”手腕忽紧,又被梁萧扣住。

怒龙帮一群惊喜交集,纷纷大声喝彩。少女两次弄巧成拙,气得快要落泪,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不再出掌。眼看“四臂哪吒”手足乱舞罩来,梁萧果如所料,忽地放手,当即纵身斜窜,不料眼前人影一晃,梁萧拦在前面,右掌疾出,劲风如山压来。

少女无法可想,双掌奋力推出,陡觉手底一空,梁萧的掌力缩回,左袖一拂,少女身随袖转。这次她一心自救,掌劲更胜从前,只听闷响连声,哪吒剩余四臂尽被震断。彩衣人心冷如冰,呆在当场。少女望着木偶残躯,心中不胜委屈,忽地泪涌双目,呜呜哭了起来。

梁萧见她凄楚神色,眼前闪过阿雪的影子,心底深深一痛,叹了口气,袖手退开。忽见彩衣人身子一晃,坐倒在地,面颊阵阵抽搐,似在忍受极大痛苦。

少女吃了一惊,抱住他说:“哥哥,你怎么了?”病少年一边瞧着,忽地两眼放光,大声笑道:“好贼子,你中了我爹的龙须针。哈,报应,报应!”

第三十八章 无法无相 4

彩衣人冷笑一声,忍痛挣扎起来,冷冷道:“刘梓,我再挨一针照样杀光你们。”刘梓笑道:“我一死百了,你死前却要痛足三天三夜,痛到最后,会把浑身皮肉撕烂,再把手指一个个咬来吃掉…”少女听得毛骨悚然,颤声道:“你…你将解药拿出来,我…我饶你不死…”刘梓冷笑道:“这龙须针深入经脉,循血而行,别说无药可救,哼,就算有解药,我又怎会给你?”

彩衣人淡淡地说:“刘梓,你可知道,我为何不一掌毙了你?”刘梓微微冷笑。彩衣人森然道:“我用火焰掌伤了你三处要穴,四日之内,你必然受尽无穷痛苦,直到浑身肿胀,气血破体,肌肤寸寸裂开。哼,刘熙云那老鬼害我一家老少,我会容你轻易死去吗?”

刘梓听得浑身发抖,两眼一翻,叫道:“他妈的!左右同归于尽,老子做个自了汉,在十八层地狱等你…”抓过同伴大刀,想要引刀自刭,不料手一哆嗦,刀剑呛啷落地,唯有捂着胸大口喘气。彩衣人也面庞扭曲,极尽痛苦。两人命在顷刻,目光仍是毫不相让。

梁萧一边冷眼旁观,心想这世间冤冤相报,无休无止,国家百姓全不例外。想着心灰意懒,再也无心插手,回身就坐,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光,但觉酒碗在手,就算骨积成山、血流成河,也与他毫不相干了。

忽听远处有人叫了声:“菩萨出来了!”众人一怔,均是面露喜色。“肉须虬”常望海捂着胸说道:“少帮主,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咳,治好了掌伤,再跟他们计较…咳咳…”

刘梓想到彩衣人所述的惨状,打了个冷战,向梁萧拱手道:“大侠援手大德,在下没齿不忘…”梁萧默默喝酒,正眼也不瞧他。

刘梓微觉尴尬,心想江湖中尽多怪杰,不敢多说,又施一礼,与手下相携而去。布袋少女瞟了梁萧一眼,也搀了兄长跟在后面。

梁萧喝光一壶酒,思索常望海的话,那“菩萨”医术高明,或许就是吴常青。当下叫过伙计,问道:“你们说的菩萨是个肥胖老者么?”

伙计一呆,笑道:“客官,您见过观音庙里的菩萨么?”梁萧心想观音庙的菩萨,岂不是个女子?他不胜疑惑,拉起怪老头,跟在彩衣人兄妹身后。彩衣人痛苦稍减,本想赶上刘梓,痛下杀手,可一回头看见梁萧,又将凶念按捺下去。

走了五里路程,遥见三峰对立,二水分流。流水纤尘也无,溪中圆石错落有致;东岸杂花生树,飞莺乱啼;西岸却是一片望之不尽的杏林,时值晚春,万花竞放,烂若云霞。

杏林前已围了百十人。梁萧与怪老头纵过溪水,正想挤入人群,忽听一声惨呼,人群哗然四散。他举目看去,一个青衣小帽的矮胖子正在殴打一个患病老人,病患亲属与他搏斗,被他一人一脚,尽数踢翻在地。

梁萧瞧着眉头大皱,心想混账伙计骗人,哪儿有什么女菩萨,根本就是脸臭心歪的吴胖子。

吴常青左右开弓、拳打脚踢,招招都往穴道上招呼。老人面色青白,两眼紧闭,拳脚着体也无知觉。梁萧初时吃惊,转眼看出门道,吴常青出拳看似凶猛,其实并不沉重,不同穴位,劲力所到,轻重缓急各不相同。有的穴位一掠而过,有的穴道击中以后,还要揉捏几下。

吴常青打过一通,将老人丢回担架,胸口起伏,气喘吁吁。众亲属只当老人死去,抱着他号啕大哭。围观的人群情激愤,纷纷叫嚷:“将老东西锁了见官!”“不用见官,大家一人一拳,揍他死罢了!”“咱们来找菩萨看病,老肥猪怎么跑来行凶?”吴常青微微冷笑,只是把碗饮茶。

嘈杂声中,患病老人吐出一口气,开口说道:“舒服,真舒服!”双手撑地,抖索索站了起来。众人目瞪口呆,亲属们更是惊奇。深知老人忽得怪病,全身瘫痪,无人可医,来这儿也不过碰碰运气,尽一尽做儿女的本分。不想遇上吴常青,老胖子瞟了一眼,立马开打,本当雪上加霜,老人必死无疑,怎料非但无事,反而恶疾尽消,站了起来。

吴常青放下茶碗,冲那病患冷笑说道:“老东西,听清楚!多走少睡,半年内不许沾染女色,大鱼大肉也不得多吃。哼,把你的老骨头练结实一些,下回再来,老子打得也有滋味。”

众亲属早已明白,这恶大夫医术神妙,听似骂人,实在交代各种忌讳,当下一字一句牢记在心,没口子道谢,扶那老人离开,不想老人将家人一推,几个大步走上前去。众人又惊又喜,呼爹唤爷,纷纷赶了上去。

围观者见状,个个变了口风,纷纷大叫“神医,神医”!吴常青呸了一声,两手叉腰,一双小眼扫过全场,冷笑说:“少拍马屁,刚才谁骂老子?滚出来,给我见识见识!”场上鸦雀无声,人人缩头缩脑。

忽听一个女子说道:“师父,我才去一会儿,您又在吓人啦?”吴常青哼哼说道:“轮不到你教训我。唔,泉水提来了么?”女子道:“来了。”林中应声走出一个纤弱女子,身着白衣,左手拎着个小火炉,右手挽了只小水壶。众人见她,齐声欢叫:“菩萨来了!”

少女原本低着头,一听呼声,红透耳根。迟疑一下,走到吴常青身边,放下火炉水壶。吴常青面露喜色,燃起一炉红火,烧水煎茶,自己歪在竹靠椅上,腆着圆大肚皮哼哼:“一碗润喉吻,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轻…哼…六碗通仙灵…哼哼…七碗吃不得也…哼哼哼…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他嗜茶如命,茶尚未煮,先将一首《七碗茶》哼得不亦乐乎。众人见他怪模怪样,心中都觉好笑,但听女菩萨还要叫他师父,不敢得罪,只得苦忍笑意。

白衣女低头坐下,娇怯不胜。众人正要一拥而上,十多个粗豪汉子推开人群,冲上前来。众人纷纷叫道:“不讲先来后到么?”常望海冷笑一声,众大汉拔出刀剑,场上为之一静。常望海扭头四顾,打个哈哈,将刘梓扶到桌前,拱手笑道:“女菩萨,你给我们少帮主瞧瞧!”白衣女嗯了一声,正要拿脉,忽听有人冷笑道:“老子数到三,桌边有一个人,我杀一个,有两个人,我杀一双!”

常望海转眼望去,彩衣人面罩寒霜,缓步走来。怒龙帮众心头一凛,纷纷握紧刀剑。彩衣人木无表情,冷冷道:“一…”白衣女并不抬头,伸出素手,正要搭上刘梓的脉搏,忽听吴常青厉声道:“霜儿,不许给他治!”

白衣女怪道:“为什么?”吴常青冷冷道:“看见他衣袖上的龙么?”白衣女一瞥,刘梓的袖子上绣了一条银龙。吴常青说:“这是怒龙帮的标记。哼,怒龙帮乃泰安一霸,无恶不作,这样的恶徒不救也罢!”怒龙帮众人又惊又怒,若非强敌在旁,势必一拥而上,狠狠教训这个死胖子。

彩衣人微微一笑,说道:“老先生见事明白,区区马上出手,代你赶走他们!”吴常青看他一眼,冷笑道:“你讨好什么?我不救他,也不会治你的龙须针。哼,傀儡双煞,你是木偶煞?”又瞅他身边少女,“你是布袋煞?哼,两个乳臭未干的小畜生,仗着几下臭把式,不分好歹,杀人如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滚,都给我滚,不要弄脏了老子的地方!”

木偶煞听他一口道出自己的伤势,心中不胜佩服,又听他出言羞辱,眉间闪过一抹煞气,冷笑道:“好,不治就不治,我也不求你。但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救了姓刘的小畜生,休怪我不客气!”吴常青腾地站起,怒道:“好哇,你怎么不客气?”

布袋煞眼看双方闹僵,急得流泪,但想求这恶老头多半无用,忽地两步赶上,扑通跪在白衣女面前,哽咽道:“女菩萨,你行行好,千万救救我哥哥!”伏在地上,连连磕头。

白衣女赶忙扶起她说:“别,别,我…我一定想法救他。”布袋煞大喜。吴常青小眼怒睁,厉声道:“霜儿,你敢不听我话?他妈的,以后不准你出来了!”白衣女轻声说:“师父,他俩的伤一旦发作,必然很惨,我…我瞧不得有人受苦…”身子一晃,似乎站立不稳,探手入怀,取出一个白瓷瓶子,倾出两粒药丸子,塞进口中。

吴常青呆呆望着她,一顿足,忽道:“我跟你说,这些人都是恶人,杀人越货,欺男霸女。哼,你还记不记得,你拜师的时候我说过什么?”白衣女浑身一颤,低声说:“记得。您说,做您的徒弟,要有‘菩萨手段,阎王心肠’!”

吴常青道:“不错,医术当然要妙如菩萨,有着手生春之能;心肠却要硬如阎王,把善恶忠奸分得一清二楚。好人有病,自然给他医治;坏人有病,那是老天罚罪,上上大吉。要不然,救了恶人就会害死更多的好人!”白衣女摇了摇头,轻轻叹道:“孙思邈的《千金方》上说:‘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对大夫而言,不论贵贱贫富,善恶忠奸,都是一条有贵千金的性命。”吴常青恼羞成怒,啐道:“放屁,这都是哪年的老黄历!哼,你不听我话,我扫你出门!”

白衣女肩头颤抖,涩声道:“可我见不得人受苦,我…我见不得人受苦…”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泪珠从雪白的下颌滴落,在泥土上留下点点痕迹。吴常青脸色铁青,瞪了她一会儿,一拂袖,转身怒道:“老子不管了,哼,他妈的不管了!”

白衣女沉默一阵,伸袖抹泪,把住刘梓把脉,沉吟片刻,说道:“你地仓、秉风、跳环三穴被炎阳毒气侵入,这三个穴位连接足阳明胃经、手阳明大肠经、手太阳小肠经、足少阳三焦经。这四条经脉均属阳脉,渗入炎毒,好比火上泼油,会引得精血焦枯,肌肤破裂。唉,谁下的手?忒也歹毒了。”木偶煞是下手之人,知晓这法门的道理,听她说得一分不差,心中惊骇欲绝,继而毒念大生:“宰了这小妞,看谁能治得这姓刘的小子?”想着手指一动,还没出手,忽听一声冷哼,回头望去,梁萧站在三丈开外,目露精光,投在他的脸上。木偶煞浑身一僵,再也不敢动弹。

刘梓喘气道:“那…那有办法医治么?”白衣女道:“知道病根治来也容易。”取出三支钢针,刺中三处伤穴,出手颇快,认穴极准,钢针入体,三缕黑血顺着针尾射出,敢情钢针均是中空。刘梓只觉浑身一松,痛苦尽消,畅快莫名,白衣女等到黑血变红,收针说:“泄去血气,阳毒也跟着出来。我再开一张方子,你按此服用,十日就可痊愈。”言毕写了一张药方,正要交给刘梓,忽地人影晃动,药方被布袋煞一把夺过。

白衣女诧道:“姐姐,你干什么?”布袋煞笑道:“活菩萨,你救了我哥哥,我再给他!”刘梓怒极大骂:“臭娘皮,小淫|妇,我把你…”忽听白衣女低声道:“你…你别骂人啊!”刘梓一愣,赔笑道:“是,是,麻烦女菩萨再写一张。”白衣女道:“好!”

布袋煞眉眼一红,扁嘴说:“活菩萨,你答应救我哥哥的。”白衣女道:“我没说不救你哥哥,相烦你把药方还他!”布袋煞喜道:“好,你救我哥哥就行!”小嘴一撅,在药方上吐了泡口水,方才掷在刘梓脸上。刘梓心中大恨,先将药方揣入袖间,跟着向白衣女一拱手,笑道:“多谢大夫…”谈笑间,手腕一翻,一把匕首刺向白衣女心口。

第三十九章 杏林医隐

白衣女全无防范,怔然受戮。布袋煞也措手不及,失声惊呼。忽听嗤的一声,一枚细小石子从人群中射出,击中匕首。刘梓虎口裂开,匕首飞出,心头惊惶,急往后跃。布袋煞厉声喝叱,正欲挥掌扑上,又听嗤的一声,刘梓两眼圆瞪,仰面倒下,额头上多了个小小的血孔,鲜血混着脑浆,汩汩流淌一地。

白衣女大吃一惊,脱口尖叫。吴常青心急救援,此时纵到半途,见状回头,看那石子来路,却是全无头绪,不由心中暗凛。只有木偶煞心知肚明,盯着梁萧微微点头。梁萧苦笑一下,心知又犯了老脾气,原本打掉匕首也就罢了,但恨刘梓恩将仇报、凶残无耻,头脑一热,第二枚石子又射了出去!

木偶煞见怒龙帮众人面如死灰,又看了看刘梓尸首,再想一想梁萧的武功,刹那间,二十年争强好胜之心、报仇雪恨之志一一烟消,叹了口气,向怒龙帮众人说道:“刘梓既死,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不是刘家的人,犯不着为他们父子卖命!”伸手入怀,掏出一支瓷瓶,扔给‘肉须虬’常望海,“此药外敷内服,能治火焰掌的掌毒。”常望海伸手接过,抱起刘梓,默默走了。

木偶煞惨笑一下,转身就走,布袋煞拦住他道:“哥哥,你的伤还没治呢?”木偶煞摇头道:“我报仇心切,杀人太多,这龙须针也是报应。”举步欲走,布袋煞眼泪汪汪,死拉他不放,木偶煞用力一挣,面露痛苦,身子剧烈颤抖,徐徐坐在地上。

白衣女走上前来,叹道:“你别逞强了!”伸手把了把脉,沉默时许,问道:“师父,龙须针用什么法子才能起出?”吴常青冷哼一声,两眼望天:“我说不管就不管,你有本事就自己治啊!”

白衣女呆了呆,默默坐回桌边,一手托腮,苦苦思索,布袋煞两眼死盯着她,一颗心悬得老高。

白衣女幽幽叹了口气,忽道:“只好行险一试了。”从旁边的医匣内取出一把薄如柳叶的小刀和一小块磁石,自语道:“龙须针被血脉带动,所行途径合于经脉运行。嗯,这位姊姊,令兄中针是什么时候,什么部位?”布袋煞想了想道:“该是昨日寅时左右,中针处只有哥哥知道。”木偶煞缓过一口气来,喘息道:“内关穴附近。”

白衣女凝视地上日影,左手把住木偶煞的脉搏,右手掐指,低声吟道:“甲己辰戌丑未十,乙庚申酉九为期,丁壬寅卯八成数…”众人见她举止古怪,不觉议论纷纷。吴常青盯着少女,神色凝重起来,捧着茶碗,忘了喝下,心知白衣女正据种种征兆,结合脉理推算龙须针所在方位。

人体血气无时无刻不在运行,勃兴衰弱均有一定时刻。龙须针被血气冲激,循行快慢,与气血盛衰有关,又因各人体质不同,盛衰的时间也各有不同。有人白日精神,有人却是夜猫子。因此缘故,龙须针的方位极难把握。

白衣女口中念念有词,心中默默推算。过了良久,念到:“戊癸巳午七相宜,丙辛亥子亦七数”两句,忽地探出左手,将磁石贴在木偶煞肩头的“巨骨”穴上,右手小刀切入肌肤,一股血箭自创口中射出,嗤嗤溅入泥土。

这一番推算大耗心力,白衣女伸袖拭去额上汗珠,轻轻喘气道:“姊姊,你…你看针儿可在血水中么?”布袋煞在血中摸索片刻,拈起一枚细逾兔毫的小针,尽管细小,却有手沉之感。她见大患得除,眉开眼笑,真有不胜之喜。

白衣女歇息片刻,坐回桌边,写了张方子道:“针在经脉中存留太久,虽说勉强拔出,经脉却已受损,按此服药调养,以免留下病根…”她说完这话,气息更促,身如晚秋之叶,瑟瑟发抖,忙又掏出玉瓶,倒出两粒药丸服下。

布袋煞奇道:“活菩萨,您…您身子不舒服么?”白衣女缓过一口气,说道:“不碍事,我这病是痼疾,向来如此!”众人听说她也有病,各各诧异。布袋煞瞪大眼说:“活菩萨,您这么大的本事,怎么治不好自己呢?”白衣女还没回答,吴常青怒道:“屁话少说,好了就滚你妈的蛋!”布袋煞瞪了他一眼,怒道:“若不是看菩萨的面子,我非把你…”吴常青冷笑道:“把我怎样?”

布袋煞不便与他翻脸,忍气吞声,向白衣女谢过,扶着木偶煞离开。这时一个病患走上来,正要坐下,忽听吴常青说道:“今天不看了,以后再来!”那人目瞪口呆,身子半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吴常青拂袖而起,对白衣女道:“你今日身子不妙,不能操劳了。”白衣女不敢违拗,正要起身,众人纷纷叫嚷:“咱等了几天啦,行行好吧!”“是啊,菩萨一走,又不知几天才出来,我这病不能拖啊!”一时乱哄哄闹成一团。

吴常青勃然大怒,破口骂道:“他妈的,自私自利,莫过于此。谁都想着自己,怎就没人想她?她的病比你们这些狗杂碎难治百倍,她的命也比你们金贵百倍!滚,都给我滚…”白衣女叹道:“师父,我这会儿好多了。我这病发作越来越频,过了今天,不知明天在哪儿?看几个算几个好啦!”吴常青一愣,恨恨歪倒在竹椅上,闷着头自顾喝茶。

白衣女招呼病患坐下,把脉问诊,或用针灸,或开药方,若有不明之处便向吴常青询问。得了辛酉时分,众人陆续欢喜离开。梁萧见人群散尽,才与怪老头上前。

白衣女又服一粒药丸,她面皮极薄,始终低头,不敢正眼看人。梁萧走到桌边,呆呆望她。他身量长足,兼之满面风尘,吴常青一时没能认出,见他呆立不动,不耐道:“有病就看,没病滚蛋!”白衣女忙道:“你请坐!”梁萧依言坐下,白衣女搭了搭他的脉,沉吟道:“这位先生,你没病啊!”

梁萧叹道:“我有病的,你再仔细看!”白衣女摇头道:“我看不出来,嗯,你平日有什么不适?”梁萧凝视着她,眼鼻酸热,徐徐说道:“我时常挂念一个女孩儿,听人说,这病儿叫做相思病!”

白衣女仓皇缩手,颤声说:“这…这病我可不会治!”梁萧叹道:“那女孩儿人很好,身子却不好,也不知这两三年,她那痼疾是否好了些?”白衣女身子一颤,浓浓的血色自耳边升起,雪白的脖子也浸红了。

梁萧苦笑一下,又说:“那天我被迫离开,她哭得那么厉害,也不知会不会伤身?也不知她还犯冷么,头晕么?更不知她还吃不吃那名叫金风玉露的小丸子…”白衣女缓缓抬起头来,只看她面容瘦削,肤色莹白透明,透出淡淡青气,眉如笼烟,眼窝微陷,更显得双眼极大,泪水若断了线的珠子落下,颤声说:“萧哥哥,你,是你…”

梁萧眼眸潮润,想要伸袖给她拭泪,又嫌衣袖太脏,只得用手给她抹去眼泪,但觉入手棱棱,忍不住道:“晓霜,你更瘦啦!”

花晓霜似哭似笑,身子一晃,忽地昏了过去。梁萧慌忙将她扶住。吴常青茶兴正浓,没有留意二人动静,忽见花晓霜昏倒,飞步抢出,眼看梁萧挡到前面,想也不想,伸手便抓。梁萧肩头一沉,卸开他的爪势,急道:“吴先生,我是梁萧!”

吴常青一愣,认出他来,脱口叫道:“你没死?”梁萧道:“我当然没死!”吴常青不及多说,摆了摆手,接过花晓霜,给她服下药丸,又以金针刺入‘人中’、“维会”两穴。过得片刻,花晓霜的胸口渐有起伏,双眼才睁,脱口就叫:“萧哥哥!”梁萧应声上前,花晓霜紧握他手,颤声说道:“我…我不是做梦…”话没说完,眼泪又滚落下来。

梁萧叹道:“不是梦,不信你拧拧手,看痛也不痛?”花晓霜依言拧手,吁了口气说:“真不是做梦呢!”梁萧不觉哑然失笑,花晓霜也是羞惭,面红过耳,轻笑起来。她笑容极美,绽颜一笑,满林杏花也失了颜色。

吴常青冷眼旁观,怒哼道:“又哭又笑,什么玩意儿?”又白梁萧一眼,“臭小子,你没死么?很好!省得小丫头闷闷不乐,哭…”花晓霜叫道:“师父…”吴常青哼了声,将“哭哭啼啼”四个字收回,又说:“臭小子,你来这儿干吗?”

梁萧指着蹲在远处、拿树枝逗弄蚂蚁的怪老头道:“我带他来看病。”吴常青皱眉道:“是个疯子?”梁萧道:“我也说不清!”掉头冲花晓霜笑道,“有活菩萨在,哪儿有我这凡夫俗子说话的份儿。”

花晓霜又羞又窘,说道:“萧哥哥,你…你怎么也来挤兑我?”望着怪老头痴傻模样,心生怜意,说道,“萧哥哥,你领他过来!”

梁萧哄骗一番,将怪老头带来。谁知此老坐下又生别扭,不肯让人把脉,梁萧只好骗他:“这位姑娘最会摸骨,让她摸摸,看你是不是天下第一高手的骨相!”怪老头昂首挺胸:“天下第一高手就是老子,那还用摸?”梁萧道:“你说天下第一不算,别人说了才算数!”

怪老头大怒,一把扣住他脖子,厉声道:“谁说我不是天下第一,拉出来比划比划!”花晓霜见梁萧惨遭锁喉,吓得几乎昏厥。梁萧却是神色自若,笑嘻嘻说道:“我就说你不是。”

怪老头两眼睁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梁萧笑了笑,又说:“这样吧,你让这位姑娘摸骨,从今往后,我都认你天下第一。”怪老头转怒为喜,放手笑道:“好说,好说。”捋起袖子,将脏兮兮、油晃晃的胳膊伸到花晓霜面前,同时瞪眼吓唬,“女娃儿你好好摸,只准摸成天下第一,不许摸成天下第二!”

花晓霜面红耳赤,心想:“萧哥哥尽会骗人!”她与梁萧阔别重逢,心中欢喜不尽,想起往事,脸上微微露出笑意,怪老头不耐烦说:“笑什么?快摸快摸。”

花晓霜红透耳根,搭上怪老头的脉搏,凝神片刻,按住怪老头尺骨处的“后溪”穴说:“老先生,可有微麻之感?”怪老头摇了摇头。花晓霜心想按照脉理,癫狂之症,“后溪”穴必有感应。此人脉象通畅,应该无病,可是瞧他神气,疯疯癫癫,又似神志不清。想了想,对吴常青说:“师父,我看不出病症,你来瞧瞧…”

吴常青冷冷瞅着怪老头,唔了一声,忽道:“果然是,他妈的,果然是!”花晓霜心头一喜:“还是师父厉害,用眼就看出了毛病!”

吴常青盯着怪老头,忽道:“释天风,你在弄什么诡?”怪老头抬眼问:“死胖子,你叫我什么?”吴常青怒形于色,大声说:“我叫你释天风!”

第三十九章 杏林医隐 2

梁萧一呆,只觉“释天风”三字耳熟,默默回想,那日古庙中,九如和尚说过,自己的功夫便如东海释天风,难以臻至绝顶境界。只不过,眼下这老头武功绝顶,只怕九如未必能胜!

怪老头一脸茫然,挠头说:“释天风是谁?”吴常青怒哼一声,冷冷道:“释天风是谁?哼,也不晓得哪个王八羔子,自称‘东海一尊、灵鳌武库’?”手腕一翻,抓向怪老头手腕。梁萧大惊失色,不及阻止,忽见怪老头一扬手,吴常青皮球似的滚了出去。

怪老头拍手大笑,叫道:“死胖子,滚皮球。”吴常青惊怒交迸,好容易停住,双手一撑,欲要翻身,不想怪老头赶上,伸足一勾,他又贴地滚出三丈。还没停住,怪老头又度赶上,举足横挑,吴常青身不由主,又滚出去。他生平第一遭被人当球踢,气得哇哇怒叫。

怪老头有了这个“人球”,心中大乐。还想再踢两脚,梁萧如箭纵出,呼呼两掌,向他当头拍落。怪老头笑道:“来得好!”挥掌迎上,两人高起低伏,斗成一团。拆到六十余招,梁萧抵挡不住,且战且退,退入杏林,凭借树木百般躲闪。怪老头紧追不舍,掌力所至,碗口粗的杏树根根折断,杏花缤纷飘落,铺在地上,仿佛绣茵织毯。

吴常青好容易挣扎身来,被踢处十分疼痛,原本恼羞成怒,可见二人身手,一腔羞怒化作骇异:“释天风天纵之才,不愧东海武库,梁萧年纪小小,怎也练出可惊可畏的武功?”又见他二人只顾打斗,将大好杏林弄得一片狼藉,不觉怒道:“两个王八羔子,要打在林子外面打,怎么尽糟蹋老子的花树…”横眉怒目,没口子叫骂。花晓霜立在他身边,眼看梁萧落了下风,心中好生着急。

忽听一个恬淡的声音远远传来:“想来就是这儿了!”花晓霜回眸望去,远处走来二人。一个白发红颜,是个老妪;另一个身形瘦削,是个唇薄眼大的中年男子。

二人走近,老妪扬声笑道:“吴大夫,可算寻着你啦…”声音一顿,目光投向杏林,中年男子转眼一望,脸上透出惊喜。

吴常青打量老妪,冷笑道:“我道是谁?‘海底捞月’释夫人到了。哼,是这乱七糟八的释天风把你吹来的吧?”手一抬,指向怪老头。老妪喜不自胜,欢叫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死老头也跑到这儿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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