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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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慕容接剑在手,与花清渊双剑交击,忽地一分,各各挑中金刚圈与松纹剑,阿滩与火真人虎口一热,兵刃几乎脱手。还未及明白原由,对方两柄精光四射的长剑已经刺到胸前。两人仓惶躲闪,全无还手之力。那胡人也调匀呼吸,赶了上来,手中多了柄月牙弯刀,三名凶人一字排开,与花氏兄妹对峙而立。
花清渊长笑一声,屈指弹剑,兄妹二人齐齐纵出,两柄剑合成一柄,向对手各刺一剑。剑上的力道大得惊人,那三人每接一剑,都要用上浑身气力。
一声金铁交鸣,两柄长剑一触又分,忽如双蛟乘云,化作满天剑影;一时间,两人双剑乍分乍合,合而势如一剑,分则光影万千。
斗了数招,三个凶徒只剩招架之功,心中生出一丝慌乱,又听花清渊叫了声:“阿容!”二人剑势又变,刚柔互易,花慕容大开大阖,用的是极阳刚的剑法,花清渊的剑招变得灵巧阴柔,有如风吹柳絮一般。阿滩三人正要抵挡,花慕容又变阴柔,花清渊则回复阳刚。他三人不知这是先天卦象中老阴生少阳、老阳生少阴的惯常变化,一时捉摸不定,闹了个手忙脚乱。
梁萧瞧得入神,奇道:“这是什么剑法?”一名侍从道:“这是太乙分光剑。”梁萧喃喃道:“太乙分光剑?”口中念叨,双眼却转也不转,定定望着斗场。
斗得片刻,胡人忽被花慕容长剑一带,刀锋歪斜,掠过阿滩肩头,生生剐去一片皮肉。阿滩痛彻心扉,明知他不是故意,还是忍不住吼了声:“哈里斯!”跟着叽里咕噜,说的全是吐蕃语。
哈里斯是胡人的名字,他本是天竺人与大秦人的混血种,世代经商,通晓各方语言。听阿滩用最恶毒的言语辱骂,心头大怒,想用吐蕃语骂回去,说了两句,又不及阿滩流利,只好随口胡骂。一会儿吐蕃语,一会儿天竺语,一会儿又是大秦语,阿滩听得莫名其妙,明知他在骂人,却不知骂了些什么。
花清渊见二人分神,喝一声:“着!”声到剑到,宛如电光霹雳,二人躲闪不及,手脚各中一剑,鲜血飞溅。
斗到这个时候,三个凶徒昏头转向,只觉这对兄妹剑已非剑,有如天人落笔,来去了无痕迹。花清渊斗得顺手,发声长啸,声如老龙长吟。啸声中,双剑隐隐结成一个圆圈,中分阴阳,形若太极,圈中剑来剑去,直如汪洋大海。那三人好似三叶小舟,在惊涛骇浪中翻滚,伴潮而行,随波而止,欲使东则东,欲使西则西,招法零乱,已无抗拒之能。
花清渊心软,见三人陷在太极剑圈中死命挣扎,心生不忍,忽地轻轻叹道:“阿容,点到即止!”话一说完,收剑后退,花慕容本想在那三人身上各添两个窟窿,但这路剑法讲求二人神意如一,花清渊没有杀心,她也无如之何。三个凶徒神志混乱,对手后退,还在那儿乱舞兵器,直到华服公子连声呵斥,方才醒悟过来,气喘如牛,无比沮丧。
花清渊瞅了华服公子一眼,冷笑说:“你纵人行凶,更加可恶。”说着大步上前,华服公子想要后退,花清渊伸手一抓,将他衣襟扣住,抬手给了他一个嘴巴。华服公子又惊又怒,大喝:“你敢打我?”话没说完,花清渊又抽了他一记耳光,厉声说:“怎么不敢?”三个帮凶看得心惊胆颤,苦于气力未复,只得齐齐叫喊。他们用的是蒙古语,梁萧听出叫的是“四皇子”,不由心中纳闷:“皇子是蒙古大汗的儿子,这人叫四皇子,难不成是蒙古大汗的第四个儿子?怎么大汗的儿子不呆在草原上,却跑到这里来了?”
四皇子连挨了两个耳光,终于省悟到自身处境,当下再不说话,只是双目如炬,冷冷瞧着花清渊。花清渊被他这么一瞧,反倒有些心怯,放开他说:“今日小惩大戒,若再怂恿手下,胡作非为,被我遇上,可没有这么轻易。”说罢转过头,见阿滩与哈里斯血染衣襟,想必失血过多,脸色苍白,便从怀里取出只药瓶,倾了四粒丹丸,扔给他们说:“这药止血还算灵验。”花慕容埋怨道:“哥哥,你就会作滥好人,当心好心没好报。”
花清渊苦笑摇头,正要反驳,忽听四皇子在背后叽叽咕咕说些什么。他听不明白,回头看去,忽见火真人一纵而出,双手齐扬,飞出两蓬银雨。花清渊一惊,双掌连挥,欲拍散银雨。银雨本是许多细小银弹,银弹与掌风一碰,化作漫天绿焰,其中数点透过掌风间隙,落到花清渊胸前。他后退半步,脸颊扭曲,似乎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第七章 天机有月
变起仓促,花氏众人惊得呆了,火真人飞跃而起,举剑便往花清渊面门疾刺。花慕容慌忙上前,举剑抵挡,此时阿滩与哈里斯用了花清渊的灵丹,气力稍稍恢复,也跳上前来,将她与花清渊隔开。
火真人腾出手,一支剑呼呼生风,杀得花清渊连连后退。两名侍从上前援手,被火真人刷刷两剑刺中腰腿。花清渊见两人危急,忍着剧痛,连出两剑,出手不成章法,仍将火真人挡住。两个侍从也知到了紧要关头,奋力爬起,在他身旁一瘸一拐,拼死护卫。
斗了几招,花清渊只觉胸口如有几十把小刀绞动,浑身阵阵乏力,偏又不敢倒下。正在苦挨,忽听梁萧嘻嘻笑道:“花清渊,你还不投降?”花清渊一眼扫去,梁萧挟着女儿,走向那个华服公子。花晓霜浑身僵直,似被点了穴道。花清渊失声惊叫:“梁萧,你…你做什么?”一分神,几被火真人一剑穿心。
梁萧笑道:“叫什么叫?大笨驴,你女儿被我抓啦,你还不投降?”这话一出,不止花氏众人骇怒,三个帮凶也放慢了手脚,一个个分神来瞧。四皇子正觉惊疑,梁萧却嘻嘻一笑,用蒙古话说:“我也是蒙古人!”四皇子听他说得流利,又是一愣:“你蒙古话说得好啊。你是蒙古人,怎么又与汉人一伙呢?”
梁萧扁了扁嘴,说道:“我是被那个姓秦的抓来的,他天天打我,打得我好苦!”四皇子疑惑道:“好啊,我问你,你是蒙古哪一部的人?” 梁萧顺口应道:“我是勃儿只斤部。”话一出口,众人尽是一凛。勃儿只斤乃是皇族的姓氏,只有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才配使用。梁萧见那四皇子神情古怪,心子一阵怦怦乱跳。四皇子盯了他半晌,忽而笑道:“小家伙,你真是勃儿只斤部?”梁萧点头道:“我妈说她是勃儿只斤部,那我也是勃儿只斤部。”
梁萧这话不是说谎。蒙人姓氏以部族为号,算起谱系,萧玉翎的父亲不里王子是成吉思汗的嫡孙。窝阔台汗时,蒙古发动“长子出征”,命令蒙古族所有长子从军西征。不里跟随拔都汗,越过匈牙利,横扫欧洲,但他不服拔都,拔都怀恨在心。后来,不里跟随窝阔台的子孙叛乱,被拔都和蒙哥捉住杀死,妻子全都沦为了奴婢。
萧玉翎是不里庶出的女儿,母亲是不里从西域掳来的胡姬,不里醉酒以后,将玉翎的母亲鞭打致死。不里死时,萧玉翎年纪尚小,受了许多屈辱。后来从师姓萧,更名萧玉翎。她对父亲无比厌恶,从不提及往事,除了几个极亲近的人,无人知道她的真正来历。
四皇子将信将疑,心想:“这孩子小小年纪,不大可能说谎。他就算不是我同部的人,也有莫大的干系。而今宋元交战,胡汉不两立。秦伯符必是憎恨我族,也不知从哪里将这孩子掳来。哼,我勃儿只斤富有天下,岂容这些宋人糟践?”想着脸色和缓下来,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梁萧指了指花清渊,又指了指花晓霜,说道:“这个是他女儿!也是那个女人的侄女,只要你用她胁迫他们,他们敢不听你的吗?”四皇子见花晓霜一脸惊惧,哭个不停,心中更无疑虑:“就算小娃儿弄鬼,小女孩的眼泪却不是装出来的。”
花慕容气得流泪,口中“臭小鬼,小畜生”地乱骂,手舞长剑,便往这扑来,心想即便救不了侄女,也要杀了梁萧,以解心头之恨。四皇子见她即便生气,模样也很可爱,心想:“这白衣女秉性刚烈,我强逼于她,她势必抵死不从。不如用这小女孩胁迫她,让她服我怕我,任我随便玩弄。”从梁萧手里接过花晓霜,只觉她浑身僵硬无力,便对梁萧笑道:“你小小年纪,倒有见识。也罢,好好跟着本王,保你享福不尽。”
梁萧笑道:“有羊奶茶喝么?有小马驹骑么?”四皇子一愣,哈哈笑道:“都有都有,还有烤羊羔吃!波斯马骑呢!”梁萧大喜,拍手大笑。四皇子见他天真流露,也不觉哑然失笑,一转眼,扬声叫道:“都给我住手!”三名手下应声后退,四皇子向花慕容笑嘻嘻地说:“你侄女在我手里啦,还不乖乖投降吗?”
花慕容怒不可遏,想要大骂梁萧,一看花晓霜,心口又是一痛。四皇子见她心意动摇,大是得意,摇头晃脑,又向花清渊笑道:“你武功不错,若愿为本王效劳,我看在美人儿份上,不计较刚才的掌掴。”
花清渊啐了一口,怒目不语。四皇子笑道:“我是大元皇帝第四子脱欢,这次南下查探动静,得了一张地图,却被姓秦的横里截去了,你得给我拿回来。另外,我要你妹子做我的姬妾,我堂堂皇子,也不辱没了她吧!”花清渊瞪了他半晌,双眉一扬,朗声说:“花某一介草民,也知道礼义廉耻、精忠报国!”
脱欢微微一笑,说道:“你中了火真人的‘幽冥毒火’,女儿的生死也在我手里,若是不听我言…”花清渊不待他说完,沉声说:“死就死了,不必多言。”他瞧了花晓霜一眼,眉宇间露出一丝伤痛,涩声说:“霜儿,爹爹对你不起,你还没出生,就因为我的缘故患了重病,如今又让你落入强贼手中,爹爹…爹爹…”说到这里,眼里已是泪光融融。花晓霜更是泣不成声,身子一晃,似要昏厥。花慕容一咬牙,“呛啷”丢开宝剑,大声说:“脱欢,我跟你走,你…你放了他们父女。”花清渊惊道:“阿容,你胡说什么?”
花慕容凄然一笑,默不作声。脱欢两眼在她秀靥上一转,大笑道:“汉人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美人儿不但长得俊,更是豪杰了得,哈哈,阿滩,还不替我请美人儿过来。”阿滩应了一声,却怕有诈,瞧着花慕容,面露犹豫,花慕容双眼一闭,两行泪水顺颊滑落。
脱欢见阿滩踌躇,怒道:“怎么?平时自吹自擂,如今连这点小事也不敢办吗…”话没说完,腰间一麻,跟着脖子上一凉,一柄剑架在颈上。忽听梁萧在身后咯咯直笑,紧跟着手里一松,花晓霜也被他拉了回去,耳听梁萧笑道:“晓霜,你装得似模似样的,真把他们骗过去了。”又听花晓霜抽噎说:“萧哥哥…我、我不是装的,我…瞧着爹爹那么重的伤,心里难过,忍不住想哭。”梁萧不耐道:“行了行了,啰哩啰唆。”
脱欢不料自己一世精明,竟被两个小鬼用肤浅手段骗了,几乎气破胸膛,忍不住破口大骂:“死小狗,臭牛屎…”他出身蒙古显贵,骂人的汉话学得不多,翻来覆去就会这么几句。三个手下见脱欢被擒,无不傻了眼。花氏众人喜出望外,花慕容破涕为笑,说道:“梁萧,我、我…”本想说我错怪你了,可是激动太甚,嗓子发堵,又忍不住流出泪来,只不过这一次是喜极而泣。
花清渊也大笑说:“好,好…”一声叫罢,软软倒了下去。花慕容慌忙将他扶住,花晓霜更急,叫声“爹爹”,涌身便要扑上。梁萧慌忙一把拉住,向火真人一摊手:“拿来!”火真人佯做不解:“拿什么?”
梁萧也不多说,将脱欢一把拖倒,学着花清渊的模样,运足气力,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脱欢牙齿掉了两颗,满口鲜血,嘴里含含糊糊,几乎骂不出声音。
梁萧一抬头,又说:“拿来!”火真人呆了呆,梁萧手起掌落,脱欢又挨一记耳光,又惊又怒,杀猪般叫了起来:“火真人,你聋了吗?”梁萧挥手还要再打,火真人急道:“这里!这里!”掏出一个锦囊投过来,叫道,“白的外敷,黑的内服!”梁萧摸出囊中有两只玉瓶,取出一只,将瓶嘴对准脱欢:“信不过你这牛鼻子,我先给他吃两颗试试。”
火真人脸色一变,忙道:“不成!这是以毒攻毒的方子。”梁萧冷笑道:“那你把‘幽冥毒火’给我,我烧了他再治好!”火真人道:“这怎么成?”梁萧心狠手辣,手起剑落,脱欢发声惨叫,小指短了一截,鲜血长流。梁萧似笑非笑,说道:“再砍就一只手了。”火真人生怕他说做就做,忙道:“好好,我给!”硬着头皮又抛来一个皮囊。
梁萧接过皮囊,囊外是生牛皮,衬里是羊毛,里面嵌了许多银色小丸,便问:“怎么用?”火真人迟疑一下,见梁萧作势要砍,急忙说了。梁萧笑了笑,一把揣在怀里,笑道:“这么好玩的东西,怎么可以浪费在这蠢猪身上。”脱欢反唇相讥,又挨了一个嘴巴,只得闭嘴,心里却庆幸没被火烧。
梁萧将锦囊抛给花慕容:“牛鼻子敢把银丸给我,解药一定是真的。”花慕容瞪了他一眼,说道:“就你心眼多。”心里却暗夸他心思缜密,当下解开花清渊的衣襟,只见胸口乌黑一片,肿得老高。她小心外敷内服,过了片刻,伤口渐转红润,花清渊悠悠醒转,神色却很委顿。哈里斯向梁萧喝道:“小贼,解药给了,还不放了四皇子!”
梁萧笑道:“你当我是这个蠢猪?我妈说,得势不饶人。没宰了这头蠢猪,算是对得起你们。”又向花氏众人道,“你们有伤,先走一步!”花慕容急道:“我留下来陪你!”梁萧白她一眼:“不劳你操心,刚才谁骂我小畜生,哼…我清楚得很呢。”花慕容脸一红,轻哼说:“骂了就骂了,我才不怕你。”
花清渊支撑着站了起来,涩声说:“梁萧,别的我不管,但你年纪还小,千万不可杀人!就算你手里这人该杀,也不能由你杀他!你不答应,我就不走!”他口气虚弱,目光却很决绝。梁萧不由嘀咕:“我不杀人就是了。”花清渊点头道:“那好,今日多亏你了,咱们后会有期!”
梁萧没由来眼眶一湿,低声说:“后…后会有期。”偷偷一抬眼,只见花晓霜挽着花慕容的手,一步一回头,直到上了马车,仍掀开帘子觑看。
马车嘎拉拉走远。阿滩忍不住大叫:“还不放人?”梁萧眼珠子一转,见四人的马匹停在道边,便揪了脱欢的头发,一路拖到马前。众人正不明其意,忽见梁萧挥剑,将其中三匹骏马的腿筋尽数砍断。三人恍然大悟,梁萧是怕自己乘马追赶马车,故意留在后面废了马匹,不由暗骂小子奸诈。
火真人眼光扫过梁萧手中长剑,神色忽变,叫道:“小子,这剑从哪里来的?”梁萧笑道:“拾来的!”火真人两眼一翻:“哪里拾来的?”梁萧撇嘴道:“关你屁事!”火真人怒道:“这口‘铉元’是贫道的师门宝物!我命四大弟子南下办事,将这柄‘铉元’剑借给他们,谁知他们一去不回…”说到瞪视梁萧,两眼喷出毒火。
梁萧瞅了一眼剑柄,上面果真用金丝嵌了两个弯弯曲曲的怪字,他早就看到,只是认不出这两个古篆。听火真人一说,勉强认出一个‘元’字,心想:“他和那些坏牛鼻子是一伙的。哼!我才不告诉他实情呢。”他跟这伙凶徒纠缠已久,算算时辰,花清渊一行走得远了,当下牵了马,将脱欢拖出二十来丈。本想临行前一剑将他砍死,但想到花清渊的话,这一剑砍不下去。他心里暗恨自己不争气,狠狠踹了脱欢一脚,忽往地上一扔,抱起狗儿跳上马背,挥剑猛抽马股,骏马吃痛,撒蹄狂奔。
梁萧奔出里许,隐约听到动静,回头一看,不禁骇然。阿滩与火真人一步丈许,追赶上来。火真人急欲夺回宝剑,跑得尤其卖力。转眼间双方相距不及十丈,阿滩一声大吼,金刚圈脱手飞出,来了个射人先射马,向梁萧的坐骑击到。
梁萧暗骂一声,双腿夹马,俯身出剑,将那圈子一挑一拨,只觉虎口剧痛,一条手臂全都麻了。金刚圈被他一阻,势子偏出,傍着马腿掠过。骏马痛不可当,人立而起,凄声哀鸣,梁萧一时不察,几乎被颠了下来。稍一耽搁,火真人大步流星地赶到近前,剑在人先,刺向马腿。
梁萧左手一扬,数点银光向火真人迎面洒去。火真人正欲挥袖,忽地想起一事,慌忙飞身后跃,举剑一挥,数点银光化作了一片绿焰,正是幽冥毒火。这时阿滩飞身赶来,捏了个手印,双臂一张,击向梁萧。梁萧只觉巨力压体,胸闷欲呕,一反身,将手中的“幽冥毒火”全数撒出。
阿滩心眼粗,没想起银丸的来历,自恃神功护体,除了双眼要害,周身刀枪难入,眼见银丸打到,不闪不避,任其打中。刹那间,一声惨叫响起,阿滩浑身绿焰乱飞,摔在地上,一个劲儿翻滚哀号。
火真人听得惨叫,微觉吃惊,但他记挂宝剑,不顾同伴,发足狂追。赶到马后,一把抓住马尾,用力向后一拽。梁萧回剑斩断马尾,可火真人剑出若电,早已刺中马腿。骏马惨嘶一声,失衡摔倒。梁萧翻身落马,眼看火真人抢来,当即反手一剑,火真人挥剑相格。双剑交击,松纹剑不及铉元剑锋利,断成两截。火真人索性抛出断剑,待梁萧低头闪避,他已空手入白刃,向他手腕扣到。眼看人剑两得,火真人忽觉不妙,回手一捞,捞住了一枚紫金凤钗,慌忙弃了梁萧,掉头望去,只见花慕容跳下马背,飞剑刺来。火真人被她连环数剑,逼得连连后退。梁萧绝处逢生,喜得叫了一声“好”,将剑一摆,上前相助。
火真人与花慕容的武功不相伯仲,空手对敌本就吃亏,匆匆拆了三四招,知道今日再难讨好。忽地向后一跳,一手抄起阿滩,恨恨瞪了二人一眼,起落如飞,往来路去了。
第七章 天机有月 2
花慕容见火真人去远,收了剑冷笑说:“打不过就逃,没出息!”梁萧定了定神,问道:“你回来做什么?”花慕容瞅他一眼,冷笑说:“看你逞英雄啊!”梁萧想到方才的狼狈样儿,英雄二字再也休提,狗熊倒是算得上。他脸涨通红,讪讪不语。花慕容心中暗笑,拉他上马说:“哥哥和晓霜都担心你,你和我一块儿过去,让他们瞧瞧你这灰头土脸的德行,也好放心。”梁萧眼角一热,低头不语。花慕容见他乖得出奇,心中好不奇怪。
奔驰片刻,两乘马车停在道旁,还没走近,花晓霜先在林子里看到,笑着扑了出来。双手搂着姑姑的脖子,眼睛却看着梁萧,喜滋滋叫了声:“萧哥哥。”梁萧听她叫得亲热,面皮一红,低着头嗯了一声。却听花晓霜又道:“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梁萧气道:“好啊,你咒我死么?”花晓霜一愣。花慕容瞪了梁萧一眼,说道:“晓霜,别理他,这小子是个白眼狼。”
三人进了林子,花清渊正盘膝疗伤。他见梁萧无恙,不由展颜微笑。梁萧略一迟疑,问道:“你…那个伤口…还痛么?”花清渊笑道:“亏你拿到解药,这会儿不碍事了。”梁萧心想:“若不是因为送我,你也不会那阵子出城,更不会遇上坏人!我拼了命,也要帮你拿到解药。”他心里这么想,嘴里却绝不说出,又说:“花大叔,你刚才使的剑法好厉害,杀得那些大恶人连还手的功夫都没有!”他与花清渊同经患难,心生亲近,“大叔”两个字自然而然地叫了出来。
花慕容微微一笑,叹道:“这路太乙分光剑用来对付那帮混蛋,算是大材小用了!”梁萧双目一亮,又问:“胜得过萧千绝么?”花清渊与花慕容对望一眼,苦笑道:“萧千绝的武功我没见过。不过,当年确有人用这路剑法与他斗过一次…”梁萧又惊又喜,忍不住问:“胜了么?”花清渊点了点头,脸上却没一丝笑容。
梁萧大喜过望,激动得连连搓手。花清渊却说:“你先别高兴,这路剑法压制住了萧千绝的黑水魔功,但也没能杀得了他。”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何况同一门功夫,不同人使出来,自有不同的境界。当年赌斗萧千绝的两大高手,武功胜我十倍,也仅胜了他一招半式。”
梁萧想了一阵,忽问:“花大叔,你能教我这剑法吗?”花清渊还没答话,花慕容接口说:“不行。”梁萧脸色一变,咬了咬嘴唇,转身便走。花清渊急忙拉他,但伤势未愈,气力虚弱,被他大力一拽,几乎跌倒,梁萧只好驻足。花清渊瞪了妹妹一眼,说道:“梁萧,你别着急。能否教你,我们也做不了主。”梁萧一愣,花清渊又说:“你当真想学,我倒能帮你求情…”花慕容道:“那还是不行。就算妈许你传他,这路功夫也要二人同使,他一个人学了有什么用?”花清渊皱眉道:“说得也对。”
梁萧想了想,说:“不怕,只要你肯教我,将来我有了妻子,和她一块儿练…”花慕容刮着脸臊他:“不知羞?”梁萧挣得脖子通红,急声道:“怎么不知羞了?我…我爹妈都在一起练武的。”
花清渊道:“梁萧,你爹妈到底在哪儿呢?”梁萧闷声不吭。花清渊猜到他有隐衷,也不勉强,说道:“不说也行,我问你,你肯与我们一块儿回家吗?”梁萧抬头说:“你肯教我剑法,去哪里都好。”花慕容唬他说:“要学功夫,只怕要吃许多苦。”梁萧挺起小胸脯:“再苦也不怕。”花晓霜听他答应留下,不由满心欢喜。
众人说笑一阵,梁萧又问:“花大叔,单打独斗就没人胜得了萧千绝吗?”花慕容抿嘴一笑,摇头说:“未必。”梁萧奇道:“怎么说?”花慕容扳起四个手指,说道:“就我所知,有四个人不比他差。”她见梁萧神色专注,微笑道:“不过啊,他们可不像秦大哥和哥哥这般好说话,你便见着了,他们也不会收你这个顽皮猴子做徒弟。”
梁萧急道:“卖什么关子,快说快说。”花慕容笑一笑,说道:“第一个是海外的大高手,他精通天下武功…”梁萧大奇,插嘴道:“精通天下武功,那会不会太乙分光剑?”花慕容皱眉道:“那倒不会。”梁萧道:“既然不会,那叫什么精通天下武功?”花慕容自知说错了话,羞怒道:“小鬼头尽耍贫嘴。我说他精通天下武功,不过说他懂的武功很多,就好比说你顽劣无比,难道世上就没有比你更顽劣的人吗?”梁萧何曾没听出她话里有刺,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因无论答有答无,都无疑自认顽劣无比。一时撅起小嘴,好不憋闷。
花慕容占了上风,暗暗得意,又说:“第二人么,却是一个和尚…”梁萧心念一动,花慕容瞧他神色,点头笑道:“不错,就是和秦大哥斗棋的野和尚。至于他的法号,我也不清楚。”梁萧奇道:“为什么叫他野和尚?他又有什么出奇的本事。”花慕容道:“叫他野和尚是因他大庙不收,小庙不留,行为怪诞,不守清规。至于他的本事,也就是力气很大。”
梁萧啐道:“力气大也算本事?”花慕容道:“你可别瞧不起气力。所谓一力降十会,若你一拳一脚皆有万钧之力,天下有谁人能敌?”梁萧一愣,答不上来,又问:“第三个呢?”
花慕容一皱眉,脸上鄙夷,哼声道:“至于第三个人,这人剑法很好,品性却不端正,专爱勾引良家女子,是以不提也罢。”梁萧问道:“什么叫做勾引良家女子?”花慕容白他一眼,说道:“这是极无耻极下作的勾当,以后你不但不能说,更不许做,要么不但我瞧不起你,天下人都会瞧不起你。”
梁萧挠头苦思,仍不明白,一抬眼,却见花慕容以手托腮,两眼瞧着天上,便问:“你说四个人,还有一个是谁?”花慕容悠悠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一丝落寞,苦笑说:“第四个人,我虽然知道…却不能说出他的名字。”梁萧扁嘴说:“不说拉倒,谁稀罕么?等我学会了太乙分光剑,把他们通通打倒。”花慕容不做声,依旧望着远方出神。
呆了半日,花清渊伤势稍好,众人重新上路。次日到了缙云,觅客栈住下,花清渊服了数剂补药,将养元气。梁萧百无聊赖,与晓霜逗着狗儿猴儿玩耍。花晓霜给猴儿起名金灵儿,梁萧一听作恼:“我的狗儿叫白痴儿,你却叫它金灵儿,不是变着法儿跟我捣乱么?”花晓霜说:“有什么不好,白痴儿、金灵儿正好配成一对儿。”金灵儿心记前仇,对梁萧爱理不理,梁萧逗它,它只是龇牙。梁萧暴跳如雷,想要打骂,花晓霜紧紧抱住,不让他下手。梁萧只怕惹她发病,唯有两手叉腰,望那猴儿瞪眼生气。
这么歇息了几夜,众人再次动身。停停走走,又过十多日,进入括苍山,只见峰峦连绵,横亘东西,山势柔媚宛转,有如吴音软语。
一行人顺着山间石阶,牵马步行。行了约摸半个时辰,云雾间隐隐现出一排青瓦泥墙,旁有数级梯田,十分整齐,几个农夫农妇正躬身耕耘。忽有人抬头看到他们,叫了一声,农人们纷纷直起腰来,放下活计,笑迎上前。为首一名汉子肤色黝黑,双目有神,向花清渊拱手笑道:“杨路见过少主!”
花清渊伸手扶住他,笑道:“杨管事莫多礼,宫中还好么?”杨路笑道:“一切都好!”又打量他道,“少主似乎气色欠佳?”花清渊笑道:“前几日偶染微恙,如今不妨事了。”他将缰绳交给众农人,说道,“我们这就进山。”杨路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只见一名农人放出一只白鸽,呼拉拉振开翅膀,向山里飞去。
梁萧扯着花晓霜的衣襟问:“这是干吗?”花晓霜道:“给我奶奶送信!”梁萧随口“哦”了声,忽见两名农夫从农舍里拉出数匹愣头愣脑的黄色怪兽,似牛非牛,似马非马,“哒哒哒”走了过来。梁萧神色陡变,哧溜一下钻到晓霜身后,颤声问:“这是什么怪物?”
众人大笑,花慕容说:“小鬼头,你也有害怕的时候?”花清渊也忍住笑,说道:“萧儿,你听过诸葛孔明的故事么?”梁萧探出头来,偷瞄木兽,点头道:“听爹爹说过。”花清渊道:“这便是诸葛孔明蜀道运粮的木牛流马!适宜行走山路。”梁萧吃了一惊道:“真有木牛流马?”花清渊点头说:“前方山峻路险,我们用它载人运物,十分方便。”梁萧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只觉硬邦邦的,果然是涂了黄漆的木兽,不由小脸通红,讪讪地不好意思。但他小孩心性,过不多久,便丢开羞惭,对这木兽生出莫大兴趣,抱着它问这问那。花清渊一一解答,不多时,梁萧便学会如何驾驭,骑在木兽上左顾右盼,十分得意。
四人骑着木牛流马,沿崎岖山路进入大山深处。行了一程,道路渐趋险峻,顺着山势起伏不定。时而傍依绝壁,时而俯临深谷,时而在林莽中穿梭,时而在深谷中潜行,那木兽行得又快又稳,梁萧不由连连称奇。
穿过一片峡谷,遥见两峰挺秀,夹着蜿蜒溪水。花晓霜对梁萧说:“萧哥哥,你看这两座山峰像什么?”梁萧道:“像手指头。”花慕容冷笑道:“呸,世人都有十个指头,就你只得两个?”梁萧大不服气,说道:“屈了八个不好么?你说不像指头,那像什么?”花慕容冷笑道:“你蛮头蛮脑的,吃饭都用手抓,当然只会想到手指了!”
梁萧歪头细瞧,迟疑道:“莫非…像筷子?”花慕容笑道:“这才对了。这两座山峰叫做石箸峰。”梁萧奇道:“怎么不叫石筷,却叫石猪?”花慕容瞥他一眼,双眼尽是鄙夷。梁萧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可又不知道错在哪里,正觉气闷,却听花晓霜说:“萧哥哥,这个‘箸’字不是猪羊之猪,而是筷子的意思。”说着停住木牛流马,叫梁萧伸出手掌,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了个“箸”字。梁萧瞧得心生嫉妒:“为什么她知道,我却半点儿也不晓得?”
花晓霜写罢,掉过头,眺望两峰,轻声道:“不过,这石箸峰的名儿平淡寡然,也不大好听。”梁萧暗叫深得我心,斜瞅了花慕容一眼,高声道:“对呀,该叫二指峰才好!”花晓霜摇头道:“二指峰也不好,依我瞧,叫夫妻峰才贴切。南边那座高大的是爹爹,北边那座矮小的是妈妈,这样并肩站着,永远也不分开。”花清渊身子一震,呆瞧着晓霜,眼里露出一丝惊惶。
花慕容笑说:“傻孩子,你又发痴了?叫做夫妻峰才不妥呢,你知道为什么?”花晓霜不解摇头,花慕容道:“你瞧,山峰间有条溪流,因为这条溪水,两座山峰总是怅然相望,永也不能厮守。难道说,你要让爹妈彼此瞧着,终生不相往来么?”花晓霜涨红了脸,偷眼瞧了瞧父亲,却见花清渊定定地瞧着那两座青峰,脸色越发惨白。
花慕容又说:“若要以人作比,比作‘怨侣峰’更加贴切。自古多怨侣,有情人难成眷属,古诗有云:‘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这两座山峰就如牛郎织女,只因一河相隔,结果脉脉永年,不得一会。”
牛郎织女的传说流传千年,每天夜里,银河畔那两颗寒星,不知引发了多少悲叹,牵动了多少女儿芳心。花晓霜将那最末一句古诗吟诵数遍,不知怎地就流下泪来。花慕容见她落泪,顿时着慌,将她搂入怀里,温言哄道:“霜儿,说笑而已,干吗当真啊?”
梁萧对诗句含义不甚了了,但牛郎织女的故事却也听父亲说过,眼看花晓霜落泪,大感不忿,冷哼说:“牛郎织女太没用了,就会你瞪我,我瞪你,便如一对儿傻鸟。换了是我,就用泥土把天河填得严实,趟过去就是了。”花慕容道:“你才是大傻鸟。河汉无极,你晓得天河水有多深、有多广吗?就会胡吹大气,也不害臊。”梁萧冷笑道:“好啊,河汉无极,那么七月七日,牛郎织女鹊桥相会,要几多喜鹊才能搭成鹊桥呢?既然鸟儿都能搭成桥梁,人又为什么不能填平天河呢?难道说,人连鸟都不如么?”他话里带刺,花慕容气得俏脸发白,偏偏梁萧这一回推论严密,竟寻不着道理驳他,唯有撅嘴生气。三人这边厢议论,花清渊的脸色却忽明忽暗,始终不发一言。
渐近,峰顶居然有人。北峰顶上一株老松,亭亭如盖,两个白须老人端坐松下,悠然对弈。旁有总角童子,对着炉火烧煮茶水,铜壶里一缕白气,散入天际。南峰则四面绝壁,光溜溜无可借足,但峰巅悬崖处,却坐了一名灰衣老者,垂竿而钓,百余尺的鱼线沉入峰下深潭。梁萧瞧得吃惊,心想:“这么高也能钓鱼?”一念未绝,哗然水响,一条青鲤离潭而起,在空中活泼泼划了个弧,飞升数十丈,落到老者手里。
一名对弈老者笑道:“恭喜恭喜,童老三你守了大半天,到底开张啦!”两峰间罡风烈烈,老者的话语却掠过数百尺,一字一句钻入众人耳中。那钓鱼老者冷笑道:“呸!修老四,你还有脸说,你几次三番,大呼小叫,惊走了老夫的鱼儿。”另一名弈棋老者道:“你自己不济,却来怪人。”那童老三冷哼一声,道:“左老二,论到钓鱼,除了明老大,谁能及得上我?”言辞间大为自负。左老二笑道:“胡吹大气,有空一比就知。”童老三冷笑道:“好啊,输了就下水做王八。”
抵达峰底溪边,众人弃了木牛流马,梁萧还没坐够,仍抱着木马不放。花晓霜上前一步,向着童老三叫道:“铸公公。”又向对弈二老叫道:“元公公,谷公公。”不料三人却闻若未闻,梁萧气道:“这三个老头儿当自己是神仙吗?哼!有什么了不起的。”花清渊笑道:“梁萧你误会了,此间风大,霜儿中气不足,话语送不上去。”当下一手按腰,长笑道,“三位鹤老,别来无恙?”语声朗朗,直如虎啸龙吟。梁萧心中佩服:“花大叔好厉害,只怕爹爹也及不上他。”
三名老者闻声向这里一瞧,爱理不理,仍不起身。唯有童老三冷冷道:“你才到啊?脚程真慢!”花清渊陪笑说:“童老说得是,清渊下次定然走快些!“梁萧听得生气,心想:“老头子凶巴巴的,花大叔干吗还要对他们客气?”
童老三转过头来,望了花晓霜一眼,将手中青鲤抛下,说道:“霜儿,送给你吧!”那尾鱼还没断气,摇头摆尾,凌风弹动,直向女孩飞去。花晓霜心头一惊,也不知是避是接。梁萧从旁见到,一步抢上,使了个如意幻魔手里的“圈字诀”,双手一翻一圈,将尺许长的鱼儿捧在怀里,转身递给晓霜。
花晓霜捧过,跑到潭边,放入水里。那尾鱼儿起初要死不活,挣扎两下,忽又有了生气,哧溜潜入潭底。梁萧怪道:“晓霜,你怎么放了?”花晓霜见鱼儿游得欢畅,心中快活,笑着说:“鱼儿离了水,会没命的。”梁萧冷笑道:“说得好听,你就不吃鱼吗?”花晓霜一愣,道:“我吃的,不过…不过…”她脸上一红,“我瞧它可怜…”梁萧心中冷笑:“爹爹是滥好人,女儿也是滥好人。”
童老三又道:“清渊!这小孩儿是谁?”花清渊说道:“他是秦大哥带到临安的孩儿,名叫梁萧。”童老三道:“他的武功是你教的?”花清渊摇头道:“不是。”童老三冷哼道:“萧千绝的如意幻魔手,谅你也教不出来。”梁萧心中惊讶:“老头儿眼珠子好贼,我只露了半招,他就瞧出来了?”
花清渊也似吃了一惊,正要回头询问梁萧。童老三把鱼钩一扬,挂在岩石之上,将身一纵,好似一只灰色大鹤,贴着岩壁落下。一时间,鱼线在空中抽尽,童老三丢开鱼竿,翻个筋斗落在潭边,身子一晃,到了梁萧身前,屈指抓出。这一抓精微奥妙,梁萧胸口一紧,顿被拿住,不觉怒道:“臭老头,你抓我作什么?”
童老三被这句“臭老头”骂得一愣,变色道:“小子,你是萧千绝的门人?”梁萧也勃然大怒,叫道:“谁是那老王八的门人!”鼓起腮帮,一泡口水吐出去,童老三急忙扭头闪过。花清渊大惊,欲要上前劝解,却又迟疑,忙向妹子递眼色。但花慕容恼恨方才被梁萧占了上风,只盼他受些羞辱,好消去自己心头之恨,是以默不作声,存心瞧这小子露乖出丑。
老少二人瞪视半晌,童老三神色渐缓,放开梁萧,皱眉说:“小家伙,你怎么叫萧千绝老王八?”梁萧道:“他本来就是!”童老三更觉诧异,暗忖梁萧若是萧千绝的后辈,绝无这般辱骂的道理,不觉心中犹疑。哪知梁萧趁他分神,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童老三一惊,急忙运劲,他内功了得,震得梁萧牙齿生痛。童老三好容易将他揪开,手背上竟多出一排血印,一时惊怒交迸,厉声道:“浑小子,你疯啦?”梁萧恨恨说:“你再说我是萧千绝的门人,我把你的手咬掉!”童老三浓眉一耸,怒道:“你不是他门人,怎么又会他的功夫?”梁萧努眼道:“你管不着!”童老三脸一沉,厉声道:“你不说个明白,休想过这石箸峰。”梁萧奋力拿头撞他,童老三却如铜浇铁铸,梁萧撞了数下,反而头眼昏花,几乎跌倒。
忽听远处有人笑道:“童铸,你老脸厚皮的,用强对付小娃儿,不嫌害臊吗?”众人转眼一瞧,修老四不知何时也下了山峰。剩下一个左老二坐在山顶,凝视身前棋局,似乎峰下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童老三被他一顿讥讽,恼羞成怒:“修谷,你少说大话,有本事你来问他?”修谷笑嘻嘻走到梁萧身前,温言说:“小孩,告诉公公,萧千绝是你什么人呀?”他慈眉善眼,笑起来一团和气。梁萧瞧他为自己出头,嘲讽童铸,已有说不出的好感,再经他这么一问,不觉心口温暖,脱口便道:“他是我的大仇人!”修谷眉头一拧,又笑道:“小孩子不能说谎啊。”边说边从袖里取出几颗姜糖果子,“你乖乖说实话,公公给你糖吃。”梁萧说了实话,反被当作说谎,心中又委屈,又生气,猛地挥手拍出。修谷没有料到此着,手中的姜糖顿被悉数打落。
童铸哈哈笑道:“修老四,你装好人又怎么样?还不是外甥打灯笼,照旧。”修谷脸色阵红阵白,十分狼狈。
第七章 天机有月 3
峰顶的左老二久不说话,这时忽道:“你们两个老家伙活了大半辈子,还是毫无长进。哼,这小子不肯吐实,赶走了便是。”花清渊一惊,忙插口说:“左老且慢,我与这孩子有言在先,一定要带他入谷。”童铸、修谷对视一眼,各各皱眉。左老二冷笑道:“你是一宫少主,自不将咱们这些老朽放在眼里。你说怎样,那就怎样,我左元说话,权当放屁。”
花清渊额上冷汗涔涔,忙说:“左老言重了,清渊绝无此意。”梁萧见他为难,顿生傲气,昂首说:“花大叔,你不用跟这些老头子客气,不让我过去,我走了便是。”说着转身便走,但童铸手如钢爪,如何挣扎得开。童铸微微冷笑:“不说实话,就不要想走。”
花清渊束手无策,这时花晓霜走上一步,拉住童铸衣袖说:“铸公公,你…你放开萧哥哥好么?”童铸一愣:“萧哥哥?”望了梁萧一眼,明白过来,摇头道,“这可不成…”话没说完,花晓霜大眼中涌出泪来。童铸虽不肯卖花清渊的脸面,却颇为怜爱这个小女孩儿,见状推开梁萧,抚着她脸,连声说:“好霜儿,别哭,别哭,嘿,你看…铸公公这不放开他了吗?”花晓霜破涕为笑,见梁萧要跑,忙拉住他说:“萧哥哥,你不是还要学剑法么?”梁萧一愣,心想:“是啊,我是来学本事的,若能学成剑法,打败萧千绝,受些屈辱又算什么?”想着双脚再也挪不得半步。
花晓霜一笑,拉着梁萧从童铸身前经过,童铸大觉惊愕:“奇了,霜儿这等乖巧的孩儿,怎地理会这个小无赖?”眼见梁萧趾高气扬,故意斜眼看他,气得直吹胡子。花清渊见状,松了口气,向童铸拱手道:“童老想必瞧错了,他怎会是萧千绝的弟子…”童铸两眼一翻,冷笑道:“哪里错了?老夫与萧老怪交手的时候,你还光着屁股乱跑呢!”花清渊被他说得耳根通红,支吾说:“那…那是!”
童铸冷笑道:“好,你护定了他,老夫也懒得管了。哼!谅他小小年纪,也兴不起什么风浪。”袖袍一拂,径至峰下,一手握住鱼竿,一手转动竿上的手柄,左足在石壁上一撑,倏地腾起丈余,再转手柄,又升起数丈。这么忽起忽落,转眼到了峰顶,童铸两手叉腰,向着东方划然长啸。
梁萧瞧得有趣,心想:“老头儿人虽可恶,爬山的法子却好玩!”正想着,两峰间驶来一艘龙舟。这龙舟顺流而下,模样古怪,船首船尾均是龙头,张口怒目,甚是威猛。
船头一人四十年纪,容貌清奇,双手按着龙头双角,并不操橹划桨,那船却似活了一般,两侧六只铁桨整齐划动。花清渊见龙舟近岸,拱手笑道:“叶钊兄!怎敢劳你大驾。”那人笑道:“渊少主取笑了。”花慕容搂着晓霜上船,梁萧跟着跳上,脚下故意运劲,震得龙舟狠狠一晃。叶钊失笑道:“小东西,你想弄翻船么?”花慕容瞪了梁萧一眼道:“他就爱无事生非。”又向叶钊笑道,“叶大哥,嫂子好吗?”
叶钊哈哈笑道:“好!好!得容少主关心了。”见众人上船,转身将船尾龙角扳动数十下,忽地放开。船身六枚铁桨一齐翻飞,驭着龙舟逆水上行,只不过船尾变做了船首。梁萧看得吃惊,俯身向下张望。花慕容叫道:“你做什么?别掉下去了。”梁萧道:“奇怪,这下面怎的没人划船?”
花慕容微微一笑,说道:“没见识。这叫千里船,是古时算学大家祖公冲之所造。船儿除了发动与转向要用人力,其他时候,都靠水力推动。”梁萧道:“祖公冲之是谁?武功很好吗?嗯…算学又是什么?是不是很厉害的武功?”花慕容笑得直不起腰来,她早先在梁萧那里折了一阵,心中耿耿,这时终于扳回了一程。正要出口讥讽,花清渊已笑道:“算学虽不是武功,可是自有奥妙。祖冲之是五胡乱华时的算学宗师,他首创割圆术,算出了圆周率,并依日月之行,推算出大明历,这个不用人力驾驭的千里船也是他的发明。”梁萧恍然拍手道:“我知道啦,他和诸葛孔明一样,都是极聪明的人!”花清渊笑道:“说得是!”
说话间,千里船穿过怨侣两峰,渐入群山幽处。河床渐渐陡峭,溪水也变得湍急。忽听哗哗水响,转过一道弯儿,前方现出六道瀑布,飞琼溅玉,好似在两岸悬崖上挂了六幅水晶帘子。瀑布下白浪翻滚,咆哮如雷,连石块也身不由己,跳脱飞溅。水流越急,六只铁桨划动越是迅速,催动千里船,在激流中逆流而上。
穿过瀑布,千里船顺着蜿蜒溪流,进入一道狭谷。狭谷两岸崖壁向内微凹,状若扇贝,越往上去,越是狭隘。崖壁色彩奇特,莹润润有珠玉之光,正巧一缕暮色斜掠入峡,照在壁上,反复映射,一时间峡中流金溢彩,让人眼花缭乱。
在“彩贝峡”中行了半个时辰,梁萧坐得不耐,问道:“花大叔,还有多远?”花清渊正要答话,忽见千里船驶出峡口,前方豁然开朗。溪水在山间汇聚成一个湖泊,湖边青峰错立,云雾缭绕,数十只白鹤唳声清亮,在暮色中翩然往来。花清渊站起身来,遥指道:“萧儿你瞧,那便是栖月谷、天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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