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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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虎本来专注谷缜,这当儿却被小猫吸引住了,刹住来势,移步换形,鼻子微微抽动,似乎颇为困惑。
北落师门一派悠闲,蹲在地上,舔爪子,挠颈毛,片刻立起,一抖身子,长毛如雪,飘扬四散。猛虎吃了一惊,后挪半尺,发出低声吼叫。北落师门却“喵”的一声,迈开细碎步伐,绕着那虎转起圈子。
野兽弱肉强食,常处生死边缘,直觉敏锐超乎人类。那虎深感不妙,不由自主随筘北落师门原地转圜,双睛始终不离猫眼。
谷缜僵立一边,又吃惊,又好奇。这两只兽类,一个庞大凶恶’花纹斑斓;一个小巧恬静,雪白可爱;这么一大一小彼此对峙,真是天底下最奇怪的对手。
“是了。”谷缜心念急转,“贼猫儿缠住大老虎,正是我逃命的良机。”方要转身,忽又想贼猫儿两次相救,这么弃它而去,岂非不讲义气?想到这儿,暗自好笑:“我疯了不成,跟这猫儿狗儿也讲起义气来了?”虽然自嘲,可也不再挪步。
北落师门的小碎步越走越急,走到第三圈,一阵风来,树摇叶晃,猛然间,惊天动地一声虎啸,谷缜眼前陡暗,猛虎腾空而起,有如飞来山岳,挡住漫天星月。白光乍闪,北落师门先向左蹿,忽转右移,虎形猫影,凌空交错。“喵!”一声猫叫,凄厉绝伦。
“贼猫儿…”谷缜脱口惊叫,跟着只听一声虎吼,长草偃伏,树叶振落,白额虎四爪着地,如颠如狂,两行鲜血自它眼窝流下,点点滴滴,洒落在地。
谷缜惊疑不定,凝目望去,北落师门蜷若雪白毛团,四爪扣住虎头,任那老虎挣扎,只是一动不动。
“吧嗒”一声,虎头迸裂,猛虎的天灵盖被北落师门活活掀开,露出热腾腾的脑髓。老虎形如醉酒,摇晃着走了几步,终于砰然歪倒,再也不动。
谷缜望着虎尸怔忡时许,再瞧那猫,早已蹲在一旁,舔舐爪上血迹,舔完踱了过来。谷缜望着这小小猫咪,忽觉心惊肉跳,拱手笑道:“猫兄,救命之德,多谢多谢。”一边说,一边步步后撒。
北落师门见他畏畏缩缩,大不耐烦,白影闪动,谷缜便觉肩头多了个毛茸茸的物事,不觉冷汗迸出,手足僵硬片时,不觉猫儿异动,这才定下心来,笑道:“古有武松,今有猫兄,谷某真是见识了,日后还请多多指教。”他也不知这猫儿能否听懂,总之胡言乱语讨其欢心,以免“猫”颜震怒,给自己一爪半爪,那可大大不妙。
谷缜本就胆大包天,此时神猫在肩,人假猫威,越发神气,只管横冲直撞,巴不得再来一只猛兽。这么溜达一圈,找到一个山洞,铺上枯枝败叶,躺下来睡觉歇息。
歇了半宿,次日醒来,只觉胸闷,定神一看,北落师门蜷在胸口,睡得正熟。谷缜心中大骂:“贼猫儿倒会享福,将你老子当肉垫?”却不敢公然叫骂,小心将之抱起,走到洞外,忽见洞前搁了两只野兔,均是眼珠被挖,头骨被揭,一瞧就是北落师门的手笔。谷缜饥肠辘辘,见状眉花眼笑,连夸贼猫儿懂事。于是找来一块尖石,寻溪水将野兔洗剥了,在溪边烤得金黄流脂,拣些细嫩的喂猫,余者狼吞虎咽,全都填入五脏庙中。不料地处深山,四溢肉香引来一头苍狼。北落师门吃饱喝足,正想舒展筋骨,一蹿一纵,落在苍狼颈上,咬着颈皮呜呜直叫。
苍狼疯了似的又蹦又跳,却步了猛虎的后尘,白费气力,受制如故,不多时就夹尾乞命。北落师门这才跳下,那头狼十分狡绘,只觉后颈一轻,立刻转身就逃。
北落师门嗖地抢在前面,左蹿右纵,腾空一跃,又伏在苍狼颈上。苍狼挣扎一时,忽又乞命。北落师门将它放了,苍狼再逃,北落师门一如前法,又将其擒住。这么捉了放,放了捉,反复施为,不厌其烦。
谷缜从旁看戏,瞧出北落师门纵然通灵,却也难脱猫类本性,有道是“灵猫戏鼠,玩过再吃”,它却将苍狼当作玩物恣意玩弄。这么瞧了一阵,谷缜忽有所悟,原来这波斯猫昨夜伏虎,今日戏狼,所用的伎俩并无二致,均是先向左蹿,引岔敌心神,跟着右蹿,跳上对手头颈,挖其眼,破其颅,首脑一破,任是何等对手,均是无有不败。
这几下看似简单,可是屡试不爽。谷缜好奇心起,留意观摩,只觉波斯猫左蹿时并非极快,右纵时突然转疾,旋即腾身掠空,忽又变慢,其间觑敌方位,随时下沉。这么纵跃腾扑,四般举动连贯如一,包含一种微妙的节奏。
谷缜悟及此理,来了兴致,学着北落师门奔蹿起落,但觉那身法简单,微妙之处全在节奏快慢,谷缜蹦跳时转折太快,不慎双脚互缠,摔得满身是泥。
北落师门听到动静,放了苍狼,注视谷缜。谷缜脸皮甚厚,不以为耻,爬起来笑道:“还请猫兄指教。”即又迈步,左蹿右跳。他素来行事不循规蹈矩,幼时读书,明明记得一字不差,背诵时却故意增删词句,添上自家见解,岛上的西席为之万分头痛。后来学武,亦复如是,不爱一招一式,最爱招式练到一半,凭空编些花招,将大好的绝学练得十分轻佻。谷神通大为震怒,逼他改正,谷缜不但不改,反而自恃智术,鄙夷武力,又嫌习武辛苦,从此不肯专心武道。
直至近日,因为武功太弱,屡吃大亏,尤其见过谷萍儿之后,谷缜痛定思痛,渐渐生出向武之心。此时学这灵猫奇步,幵始一板一眼,渐渐旧病复发,自作主张,胡乱改易,添加诸般花巧,将一路灵兽杀招,变成了乐伎舞蹈、卖弄风騷。
北落师门这一路身法,本是与禽兽博杀中练成,全以猎杀对手为要,断不容许些微花巧。谷缜胡闹正欢,肩头陡沉,北落师门跳了上来,伸出爪子在他脸上拍打。谷缜吃痛道:“猫兄,有话好好说…”
北落师门轻叫一声,钻入林中,不一阵,擒来一只狐狸,放而又捉,捉而又放。狐狸诡谲,远胜苍狼,不住声东击西,北落师门应以奇步,任那狐狸如何腾挪,总是一招就擒。
谷缜一瞧,即知这灵猫当面演示招术,意在调教自身,不觉亦惊亦愧,收起嬉闹之心,凝目关注起来。
他一旦用心向学,颖悟胜于常人,不多久,就穷尽了北落师门的扑击之术,可惜休力不足,施展起来绊手绊脚。又想北落师门如此了得,不是猫中之仙,就是猫中之王,昔日东岛有武功名叫“仙猬功”,占了一个“仙”字,这里不妨用个“王”字,起名“猫王步”再妙不过。
习练稍熟,次日谷缜将醒未醒,忽听野兽咆哮,他睡意陡消,张眼望去,洞前伏着一头恶狼,前爪刨地,怪眼如炬,口角涎水长流。
谷缜吃惊跳起,忽见北落师门蜷成一团,趴在饿狼颈上。他才松一口气,不防北落师门忽然跃下,恶狼发声低吼,如箭蹿来。谷缜猝然遭袭,险被扑翻,疾使“猫王步”绕至狼后,手脚并用地爬上一棵大树。
才爬至半途,忽觉手背剧痛,抬眼望去,北落师门抢至上方,爪子挥舞,呜呜吼叫。猫爪虽小,力量却大,谷缜的脸上挨了两记,眼目晕眩地滑下树来。
谷缜至此醒悟,恶狼竟是北落师门驱来对付自己的。他又惊又怒,大骂“贼猫”,只恨恶狼在侧,无暇多骂,硬了头皮以“猫王步”周旋。一人一狼盘旋追逐,搅得尘土翻飞。恶斗半晌,谷缜逮住破绽,绕到狼后,将之摁倒,“咔嚓”一声,拧断了狼颈。林中寂寂,枝柯微晃,谷缜伏着狼尸疲乏欲死,自觉有生以来,不曾这么累过,一时只顾喘气。他的手脚腰背均被抓伤,衣裤也被撕成条状,皮肉翻卷,血流如注。
喘息初定,谷缜爬起来一瞧,北落师门正趴在树上舔爪理毛,甚是悠然自得。谷缜心中“臭猫、贼猫”一阵大骂,北落师门理也不理,只顾眯眼晒那太阳。
谷缜无法可施,把余怒发泄在死狼身上,扒皮烤肉,大啃狠吃,心里却将之想象成北落师门,叫声“贼猫儿”,便咬一口,直至饱足才罢。这时左右一瞧,忽地不见了波斯猫的影子。
谷缜余怒未消,心想这贼猫可恶,从来只有我算计人的,今日却被这畜生算计了,不成,不能就这样算了,定要想个法子报复报复。正咬牙发狠,忽闻一股异香,似酒非酒,沁脾暖心。谷缜这两日不曾饮酒,立时咽了一口唾沫,掉头望去,北落师门衔了一枚紫色灵芝悄然走近,搁到谷缜脚前,又去一旁睡觉去了。
谷缜惊疑不定,拾起紫芝打量。芝草巴掌大小,明润剔透,茎叶中若有紫光流转。更妙的是,紫芝的香气有如醇酒,勾起他肚里酒虫,当即咬了一口,甜如醴,润如酥,入口即化,下至腹中,化为酒杯大小的一团暖意。
谷缜几口吃罢,看了北落师门一眼,怨气消了大半,心想算你贼猫儿有良心,送来这等好东西,咱们扯一个直,暂且恩怨两清。一念及此,忽觉睡意涌来,眼皮沉重。谷缜心下奇怪,连连摇头,可怎么也无法驱散睡魔,他心念一动,瞪向北落师门,见那小小白影渐渐模糊,谷缜既惊且怒,不由喃喃骂道:“贼猫儿,你又算计老子…”谩骂尚未出口,早已眼皮合拢、知觉全无了。
这一觉无思无梦,觉醒时神气清爽,谷缜即刻跃起,走了几步,忽然不觉伤口痛楚,低眼望去,身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尽数弥合,仅余淡淡红痕。
谷缜吃了一惊,旋即明白是那紫芝之功,喜极叫道:“猫兄,猫兄。”飞奔出洞,忽听树丛飒地一响,蹿出两头大狼。
谷缜满心欢喜化为一团愤怒,无奈施展“猫王步”招架。这次多了一头恶狼,应付起来越发惊险。苦斗半晌,总算制服二狼,谁知北落师门不容他喘息,又赶来更多的野狼、豺狗,乃至于花斑大豹。待到谷缜伤疲,它便衔来紫芝,谷缜食后沉睡如死,可是一觉醒来,又是伤愈力复、更胜往昔。
丛林中弱肉强食,竞以武力取胜,谷缜素日的聪明机巧,面对如许猛兽无所用之,唯有鼓起勇气保命求生。好在他性喜挑战,乐于冒险,越到生死关头,越能激发自身的潜力,是故初时气愤,几次争斗下来,反而生出了莫大的兴趣,对这“猫王步”的神妙节奏领悟更深,伏兽制强,渐有余力。尤其服食紫芝以后,日觉体健身轻,跳得更髙,跑得更快,挥拳出脚无不沉猛。只苦了这一山的虎豹豺狼,短短数日间死伤不迭,纵不死伤,也被谷缜一顿拳脚打得昏头脑胀、夹尾而逃。
这一日,谷缜赶走一头猛虎,身子不胜疲惫,四顾不见北落师门,便坐下来闭眼假寐。坐了时许,他心头一动,这几日他与野兽对面相搏,对丛林中的危机生出异常知觉,猛一睁眼,忽见北落师门悄立丈外,口衔紫芝,眼中蓝光湛然。
“贼猫儿。”谷缜松一口气,“又送吃的来了?”话没说完,一股寒意走遍全身。谷缜突地掉头,只听一声锐响,好似雏鸡哑啼,“刷”,十丈外的草丛中钻出一个蛇头,大如色斗,后面带着水桶粗细的蛇身,通体紫鳞,长达七丈。
饶是他镇定过人,见了此蛇也不由两眼大睁,眼看怪蟒“哧哧”吐信,旋风般盘起一座蛇阵,上下两丈,血红的蛇眼静静盯着北落师门。
北落师门口一松,前爪忽挑,将紫芝远远扫出。“哧”,蛇头一晃,向紫芝扑去。北落师门有意抛出紫芝,诱那蟒蛇低头。蛇头一低,它已跳出,挥爪劈落,不料狂飙忽起,粗大蛇尾疾扫而来,北落师门立足未稳,就被千钧之力远远抛出。它翻身落地,身如弯弓,发出一声厉叫,眼里迸出骇人凶光。
“刷”,怪螺转过头来,盯着谷缜,嗤嗤尖啸,似乎大为愤怒。原来,谷缜所服紫芝本是天地间一件异宝,禀受山水灵气、日月精华,经历数百岁月始才成形,能够益气轻身、固本培元,治不治之症,愈不愈之伤。因其神异,芝成之日禽兽觊觎,一场争斗下来,终被这怪蟒占据。
北落师门亦是灵兽,得知紫芝所在,仗着小巧多智,趁怪蟒外出觅食,前往偷食。怪蟒先时不觉,岂料北落师门贪得无厌,不但自吃,还带回送人。紫芝本就稀少,不出数日所剩无几。怪蟒知觉以后怒不可遏,不吃不喝,终日潜伏巢窟附近,北落师门再去,登时与之遭遇。
怪蟒千年寿元,灵异无比,北落师门使尽解数也难取胜。这猫儿行事强梁,不占便宜决不罢休,不能取胜,便于蛇吻下强行掠走一枚紫芝。怪擀不肯罢休,一路追踪而来。谷缜也曾服食紫芝,沾染紫芝香气,怪蟒一嗅,愤怒欲狂,巨口张大,露出长剑般一对尖牙,将头一摆,闪电般扑向谷缜。
谷缜忙使“猫王步”闪开蛇吻,跳上蛇颈,伸拳下击,不料蛇头一甩,谷缜如遭电击,浑身几百根骨头似要散架。所幸他多日磨炼,矫捷许多,落地一滚,让过蛇尾扫击,尚未起身,蛇口又至,腥风毒气中人欲呕。
一声厉叫,北落师门跃上蛇背,猛抓蛇身,可是蛇鳞坚厚,只留下五道淡淡的白痕。怪蟒对这灵猫十分忌惮,弃了谷缜,头尾并至,北落师门不敢硬当,轻轻纵身跳开。
双方疾如旋风,往来缠斗。怪蟒力大无穷,攻守灵动,以一敌二,不落下风。谷缜一边躲闪,一边寻思:“《孙子兵法》云‘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皆至’,这条蛇大约就是‘率然’之类,所盘的蛇阵首尾呼应。当务之急,就是破掉它的蛇阵。”目光一转,紫芝就在不远,怪蟒和北落师门苦苦相持,不及夺回。他念头一转,举目再看,远处一株参天桧树,三人合抱,高出林表。
谷缜使出“猫王步”,贴地抄起紫芝,直奔那棵桧树。怪蟒大怒,随后追赶,可是北落师门从旁袭扰,怪蟒且斗且走,追到桧树下方。谷缜早已爬到树腰。怪蟒缠绕树干,急游上树。谷缜在前攀爬,耳听“哧哧”蛇啸越逼越近,不由得手足发软,攀爬无力。忽听一声猫叫,北落师门跳上蛇头,只一爪,怪蛇的左眼流出血来。
怪轿盘绕树干,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首尾不能呼应,蛇阵顿时告破。蛇阵一破,既不能摇头用掉对手,又不能摆尾攻敌,要害暴露在北落师门的爪下。它左眼受损,一时痛极,逆转身形,想要退回,不防北落师门将口对准眼角伤口,身子鼓胀数倍,雪白的长毛根根耸起,旋即向内一收,缩小如初。这么忽胀忽缩,硬将一口气吹入伤口。怪蟒的头上应势鼓起一个大包,肿包越胀越大,怪蟒发出“哧哧”尖啸,俨然遭受了极大痛苦。
谷缜瞧在眼里,暗暗称绝。怪蟒年岁已久,鳞甲坚厚,北落师门纵有裂骨分筋的手段,也很难撕破蛇皮。此次抓破蛇眼,全因出其不意,怪蟒一旦回到地面,再也休想伤它,怎料北落师门别出心裁,由细微伤口鼓入空气,竟使怪蟒皮肉分离,遭受从所未有的重创。
呼噜声不绝于耳,北落师门形如一口风箱,身子胀缩不定,不住鼓入空气。怪蟒膨胀起来,倏尔松开树干,重重跌落在地。北落师门得势不让,任它如何翻滚,始终抱住蛇头吹气。蟒身越胀越粗,落到地上,已不能如先时一般扭曲,怪蟒痛苦难当,恨不能一死了之,更不用说盘成蛇阵了。
不多时,蛇身粗了一倍有余,腹大如鼓,眼珠迸出。北落师门这才跳开,蜷缩在一边喘气。谷缜害怕蛇性太长,临死反噬,过了好一会儿,见其僵死不动,这才滑下树来。谷缜望着死蛇,只觉不可思议。又想这几日与禽兽为伍,离尘绝俗,颇得隐士之乐,可是沉冤未洗,陆、姚二人生死不明,真不是逸乐游玩的好时候。如今“猫王步”小成,又有灵猫相助,异蛇尚且授首,各方强敌又何足为惧。谷缜想着豪气顿生,将北落师门挑在肩上,向南方大步走去。
行走一夜,鸡声报晓,天地在曙光中慢慢变亮。谷缜立在山口,极目眺望,平林漠漠,烟云如织,茅庐坎烟淡如水墨,在穹隆中画出数点苍痕,阡陌水渠则如棋盘纵横,将原野分割成无数细小方块,一眼望去,漫无边际。
谷缜多日来首次看见尘俗景象,心中忽生感慨:“这大千世界何尝不是一方棋盘,其中的芸芸众生,不过是造物者手中的双陆棋子,任由摆布罢了…”叹息久之,走下山冈,摸索身周,分文也无,敢情被擒之后,随身物品均被白湘瑶搜走,所幸他早有防备,将传国玺诏、财神指环藏在别处,才没落入敌手。
谷缜询问路人,得知桐城就在不远,当下寻思:“这几年桐城赵守真、江船之、姚中行个个大发横财,老子若不打打抽丰,真是不讲义气。”想着微微一笑,沿路前行,不久便入桐城,来到城东的“真字绸庄”。这绸庄是桐城首富赵守真开设,从生丝到绣货,无不收罗转卖,方圆数百里的蚕农织户仰其活命。此时门庭若市,客商进出不绝,落到谷缜眼里,这些客商全都不是真人,而是一个个硕大元宝,骨碌碌滚进滚出,瞧起来十分惬意。
正要入内,门首的伙计见瞧他衣衫脏破,拦住喝道:“叫花子,做什么?”谷缜笑道,“买绸缎啊。“伙计瞧他一眼,狐疑道:“本庄只做大买卖,少于一百斤生丝、五十匹缎子的生意不做。若要买缎子做衣服头巾,奉劝你沿街直走,转过街角,左边正数第三间就是绸缎铺子。”
谷缜见这伙计眼角势利,笑道:“狗眼瞧人低,你怎么就知道爷爷不做大买卖?“伙计鼻子里哼了两声,神气十分冷淡。谷缜看他一眼,径直入内,伙计伸手去拦,谷缜将身一晃,伙计拦空,谷缜巳经到他身后,呼地跳起,大喇喇往柜台上一坐,叫道:“掌柜,掌柜。”
这一下满堂皆惊,伙计掌柜齐声叫骂,谷缜一只泥脚採住柜台,叫道:“怎么,这是卖缎子的铺子,还是打架的武馆?”众人均是一愣,掌柜分开人群,说道:“阁下要买缎子?”谷缜笑道:“不错,先买五万匹缎子来揩脚。”
掌柜面露愠色,喝道:“你这人好无礼!别说小庄没有这么多存货,就算是有,哪儿有拿来揩脚的道理?”
“到底是小本经营!”谷缜摆了摆手,“好啊,我买一匹缎子。”掌柜不耐道:“好好,伙计,给他一匹,打发他出门。”有伙计拿来一匹彩缎,谷缜瞧也不瞧,丢在地上笑道:“打发叫花子么?我要的缎子与众不同。”
掌柜见他衣衫虽破,言谈举止却不同凡俗,微觉奇怪,忍不住问道:“怎么不同?”谷缜笑道:“我要的缎子,长五丈,宽四尺,重半两,你庄里有么?”掌柜脸色一变,摇头道:“哪儿有这种缎子?五丈长,四尺宽,少说也有数斤,只重半两,闻所未闻。”谷缜笑道:“你没有,赵守真有啊。”
掌柜脸色又变,迟疑道:“敢问足下是…”谷缜笑道:“你别管我是谁,只管告诉赵守真,有人向他讨‘天孙锦’来了,若不给,先拿两万两银子出来。”
掌柜心中惊疑。赵守真确有一幅“天孙锦”,长五丈,宽四尺,丝质奇特,不足半两,织造巧夺天工。赵守真引为镇宅之宝,极少人知,这人公然来讨,要么是仇家,要么便是赵守真极要好的朋友。若是朋友,万万得罪不起,掌柜忙道:“足下不报身份,我怎么禀告主人?”谷缜笑道:“你只管跟他说,八字头的爷爷来了。”掌柜不知谷缜底细,不敢怠慢,找来一名伙计,低声交代两句。
伙计去后,谷缜晓腿坐在柜上,笑嘻嘻地左顾右盼,绸庄内外,凡人均比他矮了一头,就如柜台上供了一尊菩萨。
谷缜闹了一阵,正觉无趣,忽见门外进来三人,老少不一,三人见谷缜坐着柜台,均是愕然,其中一人叫道:“店家,拿六十匹上好的彩缎。”
谷缜眼利,瞧见三人腰上均绣三道银线,正是先天“乾”卦的标记。他认得这图出自西城天部,但凡西城弟子,部主以下分为金、银、紫、青四品,这三人带绣银丝,品级不低。
思量间,掌柜调来锦缎,三名天部弟子匆匆会钞,将锦缎搬上马车,打马去了。谷缜心下好奇“天部买这么多缎子做什么?急匆匆的,莫非赶着去做坏事?”当下跳下柜台,跟出门外。这时一骑飞来,马上人高叫:“谷爷,谷爷。”谷缜笑道:“你这么叫,令爱怕是不大高兴。”那人情急中读音不准,谷字读成平声,听来就如“姑爷”一般。
那人啼笑皆非,跳下马来骂道:“你这人真是天生的强盗,又要我的宝贝,又要我的银子,如今还打我女儿的主意。可惜这主意岔了些,赵某连生三个,都是儿子。”庄内的掌柜伙计闻声,都从堂中出来,向那人行礼,来人正是绸庄主人赵守真。
谷缜進“宝贝、银子暂且不说,先借你的马匹一用。”夺过缰绳,翻身上去,笑道,“两万两银子且记下了,待我忙过一阵,再来领取。”
赵守真目定口呆,张口欲问,谷缜早已挥鞭打马,驰出南门。
遥见那辆马车奔突在前,谷缜也缓下马蹄,远远尾随。这么行了五十里地,马车停在道边,道旁苍松错列,绿意森森,林前聚了二三十名天部弟子,为首一人正是沈秀,他脚伤未愈,左手拄杖,右手摇了一把羽扇,左右麾指,念念有词。
谷缜远远下马,藏在草中暗骂:“这龟孙子羽扇纶巾,当自己是诸葛孔明么?”心念未绝,一名天部弟子疾逾奔马,沿官道奔到沈秀身前,低声诉说几句。沈秀将手一挥,天部弟子呼地散入两旁松林,立时大道空旷,寂无一人。
谷缜正奇,忽听鸾铃声响,转眼望去,远处道上来了一行人马,居中是一辆华丽马车,两名的驾车男子均是东岛弟子,施妙妙、谷萍儿各骑白马,一左一右地护着马车。
谷缜恍然大悟,沈秀率人埋伏,必是针对这东岛一行,而瞧目下情形,施妙妙等人还不知危险将近。谷缜心想出面提醒,不啻于自投罗网;留书提醒,眼下又无纸笔。施妙妙虽然无情,谷萍儿纵是无义,但眼瞧着二人落入沈秀陷阱,谷缜又觉十分不忍。车马逼近,谷缜心念急转,将北落师门放在一边,低声说:“贼猫儿,躲好了,不要出来。”那猫理也不理,捲在草中眯眼打盹。
谷缜见它貌似听从,舒一口气,跳入附近水田,只一滚,满身满脸都是污泥,又将头发披下,搭在脸上,而后跳至道中哇哇大哭,边哭边滚,裹得一身泥灰,越发脏污难辨。东岛诸人吃了一惊,一名弟子喝道:“臭乞丐,疯了么?”谷缜披头散发,浑身泥浆,绝似落魄乞儿,他一味哭着翻滚,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始终占住道路,不令东岛马匹经过。那弟子大怒,取鞭欲抽,施妙妙喝道:“住手。”纵身下马,看看谷缜,皱眉道,你这人哭什么?”谷缜听她语调温柔,心头一热,大声叫道:“我不活啦,不活啦!”
施妙妙怪遍“好端端的,怎么不活啦?”谷缜通“我爹娘死了,媳妇儿跟人家跑啦,妹子不给我饭吃,赶我出来…”他初时不过作戏,说了几句,想起这些年的遭遇,凄惨处犹有过之,竟尔引动衷肠,真个号啕大哭。
施妙妙听得心酸,叹了一口气,取块银子塞到谷缜手里,说道:“乖乖的,别哭了,来,给你银子。”谷缜左手攥住银子,右手擤把鼻涕,止住了哭说“姐姐,这个白花花的,我家也有,能换好多果子糖吃…”施妙妙见他傻里傻气,不觉哑然,谷萍儿却冷笑一声,说道:“这人分明是个傻子,无怪丢了媳妇,还被妹子赶出来。他若也算男子汉大丈夫,我就是玉皇大帝、如来佛祖。”
施妙妙听得满心不是滋味,转身道:“萍儿,他这么可怜,你还笑他?”谷萍儿撅嘴道:“他自己傻,怪得了谁?妙妙姐,你心肠好,换了我呀,先给他两个嘴巴子,将他打清醒一些。”施妙妙心中有气,扬声说:“萍儿,你心有怨气,冲着我来,干吗撒在别人身上?”谷萍儿眼圏儿一红,高叫道:“我有怨气又怎样?哼,他有个长短,我做鬼也不饶你…”施妙妙脸色发白,睫毛一颤,忽地滴下两点泪珠。
马车里有女子温言道:“好好的,争什么?趁早赶路才是。”谷萍儿没好气道:“赶什么路?找了三四天,连人影儿也没有…”说到这里,妙目一瞬,也流下泪来。
白湘瑶撩开车帘,将谷萍儿搂在怀里说道:“他或许逃进深山,不敢出来…”谷萍儿经她一劝,越发哭得厉害,伏在白湘瑶肩上呜咽:“山里那么多野兽,他又没本事…”施妙妙听得心中酸溜溜的,赌气道:“那种人啊,被野兽吃了也活该…”谷萍儿转过头来,狠狠瞪她,施妙妙并不回避,四目相对,似有火光迸溅。
白湘瑶浅笑道:“萍儿别淘气,咱们再找一天,找不到也是天意。”施妙妙黯然点头,谷萍儿却瞪着母亲,撅着小嘴,神色极是倔强。
一名东岛弟子不耐道:“臭乞丐,拿了银子还不快滚?“谷缜却不动弹,憨笑道:“你要去玩藏猫猫么?”弟子更怒,骂道:“我蔵你爹…”谷缜道:“我爹藏在一个土包包下头,你藏那儿,别人一定找不到。”东岛弟子道:“什么土包包?”另一个弟子笑道:“杨青,这傻子咒你死呢,土包包就是坟墓,他爹早死啦,你藏土包包下面,哈哈,有趣有趣…”杨青恼羞成怒,抬脚便踢,施妙妙伸手扣住他肩井,杨青脚在半空,踢不出去。
施妙妙向谷缜道:“这位大哥,你让开路,我们要过去。”谷缜道:“你也玩藏猫猫?”施妙妙见他缠夹不清,渐感不耐,说道:“我们不蔵猫猫,你也别胡闹。”谷缜道:“你们不玩,过去做什么?前面的人玩得好好的,你们去了,就藏不成了…”
施妙妙不知所云,白湘瑶母女却有心机,闻言心头一凛,谷萍儿抹泪笑道:“这位大哥,你说前面有人藏猫猫,是些什么样子的人…”话没说完,谷缜却怕她走近瞧破,又故意撒疯,滚来滚去。谷萍儿连问几句,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心中有气,与白湘瑶换了一个眼色,叫道:“哪方同道,何必藏头露尾的,不妨出来一见。”
一声叫罢,前方仍是寂然。谷萍儿冷笑道:“娘,有道是‘逢林莫入’,前面这么大一片林子,咱们不如绕道而行…”话音未落,忽听哈的一笑,沈秀率领天部众人从林中奔了出来,缎匹展开,斑斓夺目。
谷萍儿见了沈秀,忽地想起“五谷通明散”,抿嘴一笑,说道:“哎呀,又是你?“沈秀见她玉雪肌肤,媚态入骨,心头一阵痒痒:“我阅女无数,如此妖媚女子却是少见,姚师妹也算美人,但说到‘媚’字,这小妞儿更胜一筹。”当下摇扇笑道:“小子沈秀,忝为天部少主,谷夫人与小姐国色天香,小子心甚向往,只恨福缘浅薄,卒难亲近。今奉家父之命,与二位相会此间,可谓天赐巧缘,还望夫人与小姐屈移芳驾,盘桓数日,以解小子渴慕之情。”
他言辞轻佻,语含猥亵,谷萍儿笑容一敛,眼中透出冷例。白湘瑶却是眉飞眼动,脉脉含笑,惹得沈秀神为之飞,但听她笑道:“沈舟虚是你爹?”沈秀忙笑道:“正是家父。”白湘瑶点头道:“沈瘸子奈何不得神通,便让你为难我们这些妇孺,好扰乱他的心神是不是?”沈秀笑笑,不置可否。一转眼,忽见施妙妙目光冷冷,素手把玩两枚银鲤,说道:“施姑娘的‘千鳞’纵然厉害,但双拳难敌四手,还是不要妄动的好。”
施妙妙哼了一声,一抬手,满天银雨射向沈秀。沈秀笑摇羽扇,纹丝不动,身旁抢出两名弟子,抖出锦缎,结成大幕,银麟射在幕上,簌簌落在地上。
沈秀摇扇笑道:“柔能克刚,施姑娘不知这个道理吗?”施妙妙咬了咬嘴唇,一张手,四枚银鲤射出。四名天部弟子应势拥上,手中彩绸翻飞,哪知立足未定,两名弟子失声惨叫,丢了绸缎栽倒在地。原来鳞至半空,施妙妙潜运磁劲,若干银鳞绕过锦缎,射中了持缎的弟子。
沈秀喝道:“布好阵势,不要轻敌。”天部众人应声散开。施妙妙见其三三两两,错落有致,暗合先天义理,分明是一路奇门阵法,不觉心头凛然,握住六枚银鲤扬手打出。天部众人随沈秀呼喝,或是前奔,或是后退,或是高高纵跃,或是翻滚向前,各以绸缎遮蔽同伴,“千鳞”之术纵然奇诡多变,但对方遮拦严密,鳞片即便绕过一道锦障,后续的锦障也会立时补上。
施妙妙再三无功,篮子里银鲤渐少,不觉额间见汗,望着锦浪翻腾逼来。“施姑娘,这阵法如何?”沈秀笑嘻嘻说道,“这‘天机云锦阵’本是家父创来对付‘千镇’的。可惜阵法虽成,‘千鳞’之术却后继乏人。想当初,东岛一代之中,十趣高手不下十人,万鳞齐发,何其壮观。如今人才凋零,只剩一个仅会六鲤的小女孩儿了。”
他故意出声扰乱施妙妙心神,施妙妙抿着嘴,默听声音来处,忽地飞身跳起,抖手发出六鲤。锦障纷纷拦至,施妙妙这一击去势惊人,“哧哧”射穿两层锦障,始才衰弱,叮叮叮落在沈秀身前。
沈秀迸出一身冷汗,后移两步,冷冷道:“施姑娘好本事,可惜‘强弩之末不能穿钭缟’,再说姑娘这一轮下来,篮中的银鲤怕也不多了。”
施妙妙轻轻一掠秀发,忽道:“杨青、郑自然。”两名东岛弟子答应,施妙妙道:“你们两个,护送夫人小姐先走。”二人惊道:“施尊主。”施妙妙冷冷道:“事关我岛兴衰,不得抗命。”她语调平和,神色间却自有一种威严。扬、郑二人钢牙紧咬,流露悲愤之色。谷萍儿冷笑道:“妙妙姐,你别小瞧人了!”双手一分,撒出两把“无相锥”,趁天部弟子移阵抵挡,奔近锦障,左手白光一闪,“哧”的一声,一幅锦障裂成两半。
沈秀吃了一惊,忽见谷萍儿掌中短剑沉如秋水、寒气森森,知是一口宝剑,若是任她一路划来,必将这‘天机云锦阵’割得七零八落。当下隐身一幅锦障后面,张手射出一蓬银丝。
谷萍儿胆识虽佳,江湖阅历却浅,一时赌气闯入阵中,但见锦绣翻飞,五光十色,顿觉目不暇接,心神迷乱。那银丝又是无声飞来,谷萍儿猝不及防,顿被裹住,心中慌乱,举剑便划。她掌中的短剑名为“分潮”,分涛裂浪,锋利绝伦,只一划,划断数十茎蚕丝。沈秀却不容她宝剑再挥,“天罗”又发,缠住剑柄,运劲一拽,谷萍儿短剑脱手,眼前银丝流动,第三张“天罗”压顶罩来,将她层层缚住。
谷萍儿又惊又气,奋力挣扎,不想那张网越挣越紧。沈秀哈哈大笑,正要擒捉,眼前银光忽闪。沈秀慌忙放开“天罗”后撤,身旁的弟子见机奇快,锦障掩至,“哧哧”几声,拦下数百片银鳞。
施妙妙逼退沈秀,俯身扶起谷萍儿,谷萍儿喜不自胜,叫声“妙妙姐”,忽就流下眼泪。施妙妙见她泪脸,又气又怜,目光转动,但见锦障蔽天,丝光起伏,势如湖波纵涌,海涛倒立,心知自己若在阵外,凭借“千鳞”远攻,虽不能胜,也不会败,一旦入阵,不啻于自投罗网。
沈秀哈哈笑道:“施姑娘,进阵容易出阵难,还是乖乖投降的好。”施妙妙不做一声,凝神寻他藏身之所。沈秀却学乖了,使出“流音术”,声音忽左忽右,难以捉摸。施妙妙正觉心急,疾风忽来,两面锦障如软墙一般翻转逼来。
施妙妙扬手撒出六只银鲤,左方锦障后一声闷哼,有人受伤,来势一缓,右面锦障却如云坠天倾。施妙妙心知一被罩住,大势去矣,挽着谷萍儿飞身后掠,不料两幅锦障从后挡来。施妙妙反掌劈中锦障,但觉柔韧万端,似有一股潜劲将她的掌劲卸开,施妙妙吃了一惊,喝道:“周流天劲?”
“周流天劲”为天部神通之源,如非禽兽毛发、蚕丝蛛缕不能传递。这些锦缎均是蚕丝织成,运用者又是天部弟子,“周流天劲”注入锦中,将这数十匹锦缎化为了一张张“天罗”。施妙妙明白此理,心下微乱,暗想谷萍儿若有“分潮”剑在手,尚可一战,如今又被沈秀夺走,可谓智力俱穷。思忖间,她左冲右突,均被锦障拦回,不多时,二女香汗淋漓,娇喘微微,四周彩浪翻滚越急,腾挪的间隙更加仄小,忽听沈秀笑道:“二位姑娘美如天仙,我见犹怜,何苦冥顽不化?倘若有个好歹,伤了二位凝玉般的身子,沈某于心何忍…”他心中得意,一面指挥围堵,一面风言风语地扰乱二女心神。
施妙妙果然中计,忽地纵起,向声起处奔突。一不留神,沈秀发出“天罗”,施妙妙避让不开,竟被缠住脚踝,不及挣脱,眼前忽暗,一面锦障凌空罩下,将她裹住。挣扎片刻,锦缎掀开,便见沈秀眼神猥亵,笑嘻嘻地盯着自己道:“施姑娘,幸会幸会。”说着伸手来摸她脸。施妙妙怒极,迎面啐了一口唾沫。沈秀让过笑道:“姑娘不让我摸,我偏要摸一摸。”故意慢慢伸手,双眼却一眨不眨,凝视施妙妙的双目。
施妙妙望着那只臭手,眼前一阵昏黑。沈秀见她神气,越发得意,正想大施淫猥,身旁一名衣带绣金的老者忽道:“少主,部主命我等擒拿谷祌通的妻女,但没吩咐少主干别的。”沈秀眉头大皱,看那老者一眼,再瞧其他弟子,大多数一脸的不以为然,当即眼珠一转,起身笑道:“吴长老,我与施姑娘闹着玩呢。”说着转过身来,笑道,“谷夫人,可只剩你啦。”
施妙妙闻言一惊,转眼望去,谷萍儿也被几匹缎子裹成了粽子,见她望来,落泪道:“妙妙姐,只怪我害了你。”施妙妙见她自责,暗自苦笑:“这会儿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怕只怕,落到这姓沈的恶人手中,便求一死,也不得清白…”心头忽地闪过谷缜的笑脸,胸中剧痛,两行热泪滚滚而落。
两名东岛弟子武功不弱,较之施妙妙却差了不止一筹,此时对视一眼,均起拼死之心,各自拔出刀剑,护在白湘瑶两侧。白湘瑶却摇头说“杨青、郑自然,放下兵刃。”二人一傍,大觉不解,但既有令,也不敢违背,当啷两声,抛下刀剑。
沈秀笑道:“谷夫人要亲自出手?很好很好,沈某正想领教。”白湘瑶笑了笑,摇头道:“哪里话?沈公子少年英俊,奴家一介弱女子,岂敢冒犯虎威。”众人越觉糊涂,沈秀笑道:“小子愚純,还请夫人明言。”白湘瑶笑道:“还用说么?事已至此,奴家也只有任凭沈公子处置。”说着眼波流转,水光涟链,沈秀瞧在眼里,痒在心头,听到“任凭沈公子处置”一句,更觉筋骨酥软,身子也似轻了几斤,当下摇扇大笑,说道:“夫人长了几岁,果真见识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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