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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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眠暂代其职,将来应是云裳接任!”

“云裳?”梁思禽沉默一时,叹道“他可比你差得远了,东岛落入他手,恐有衰败之象。”

叶灵苏说道:“东岛衰败,不是正合你意?”

“谁又没有衰败的时候?”梁思禽幽幽说道,“百年之后,你我也是一堆枯骨。”

叶灵苏一怔,想象红颜青丝,将来鹤发鸡皮,终有一日,化为一抔黄土、几根枯骨。想着想着,心中伤感不胜,泪珠滚滚落下。

“你哭什么?”梁思禽有些讶异。

“朱微死了,将来我也会死。”叶灵苏强忍心中悲恸,“到头这一生,难逃那一日,人苦苦地活着,到底又为什么?”

梁思禽沉寂良久,叹道:“我也不知道!”

“你不是学究天人、无所不知么?”

“知万物易,知己难。”

“闲话少说!”叶灵苏抹去眼泪,“两年后泰山上见,西城胜了,元帝宝藏自然奉还。”

“也好!”梁思禽一声喟叹,叶灵苏忽觉一股热流注入经脉,雄浑浩大已极,所过瘀滞尽消、酸痛尽去,刹那之间,热气直冲胸腹,叶灵苏胸中翻腾,不由自主,蓦地左膝一软,跪在地上,吐出一大摊乌黑瘀血,但觉胸臆舒张、遍体通泰,从内到外似被泉水洗过,澄净清灵,快美无比。

热流来如潮水,退去也快,不多一时,海静江平。叶灵苏冉冉起身,心中不胜迷茫,叫了声:“梁思禽……”可是无人回应。

她默运内力,但觉多日内伤几乎痊愈,毒素也无影无踪。梁思禽临走之前,居然大展神通,将她体内痼疾洗荡一空。叶灵苏喜也不是,怒也不是,站在当地,心中不胜迷茫:“这人如此能耐,区区两年光阴,怎能与他争锋?不过,话已出口,万无退缩之理,大不了技不如人,死在他手里就是了。”

痼疾消除,功力恢复九成,眼看夜色褪去、天色渐亮,叶灵苏决意出城寻找东岛同门。刚到门前,忽见门扇上龙飞凤舞,刻画几个大字:“令尊遗蜕在香山寺”,入木三分,笔势飘逸。

叶灵苏将信将疑,心想:“这梁思禽似乎不如想象中可憎,若非本岛大敌,或许可以交个朋友……”想到这儿,自觉荒唐,轻轻啐了一口,自语道,“叶灵苏啊叶灵苏,你有这样的念头,如何对得起历代祖师?”

伤愈之后,再使“山河潜龙诀”,越发神出鬼没。到了城门,守城士卒刚刚开门,忽觉寒风吹过,雪花纷飞,可是揉眼再瞧,四周空旷,一无所见。

叶灵苏赶到香山寺,入寺一瞧,但见云虚棺木停在正殿,东岛上下身穿孝服、纷纷跪在灵前。

见了花眠,二人抱头痛哭,其他人围成一圈,也是各各惨然。

哭过拜过,叶灵苏召集众人,将“泰山之约”说了一遍。众人听了面面相对,杨风来沮丧道:“岛王若在,还可一战,而今挑战西城,好比以卵击石。灵苏,这一件事,你做得不妥。”

“不对!”云裳怒道,“打不过又怎么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大不了统统战死,也不能留下懦夫的名声。”

杨风来挨了一顿抢白,满脸涨红,瞪着两眼无言以对,其他弟子听了,满胸悲壮之气,都是各各点头。

叶灵苏微微皱眉,问道:“岛王到底谁人所杀?可有人亲眼瞧见?”

众人均是摇头,施南庭说道:“我看岛王伤口,应是宝剑所伤。但看宽窄厚薄,跟云裳所受剑伤颇为相似,刺伤云裳的是真刚剑,故而……岛王也应是伤在乐之扬剑下!”

叶灵苏一颗心沉入万丈深渊,两眼望着脚前,脑中空空如也。

“胡说!”忽听云裳怒道,“乐之扬什么东西?那点儿微末伎俩,也能杀害先父,分明是他跟梁思禽串通一气,围攻先父,先父寡不敌众,惨遭乐之扬暗算。哼,西城也好,乐之扬也罢,都跟先父之死脱不了干系,若不踏平西城、手刃乐贼,我云裳誓不为人。”

叶灵苏握紧双拳,神志慢慢回到身上,长吸一口气,徐徐说道:“岛王武功虽强,可也轮不到梁思禽和乐之扬围攻,这其中……只怕另有隐情。”

云裳跺脚震怒,厉声说道:“我知道你心仪乐之扬,这当儿你还护着他。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再跟他往来,就是我东岛的叛逆罪人,休怪我不留情面、执行家法。”

“你?”叶灵苏又气又急,“你凭什么罚我?”

“凭我是新任岛王!”云裳扬起脸来,冷冷答道。

叶灵苏一怔,看向花眠,后者叹道:“本岛遭逢困境,不可群龙无首,所以我们四位尊主,共同推举云裳继任岛王。”

叶灵苏知道云裳性子刚强,他当上岛王,与西城的恩怨永无了时,不由心中微微惨然,说道:“云裳,你是东岛之王,我是盐帮之主,你不用拿岛王压我,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云裳气白了脸,指着她说:“你、你敢说你不是东岛弟子。”

“纵是东岛弟子,我也不会唯命是从。”叶灵苏冷冷说道,“为父报仇是我的本分,但与何人往来,用不着你说三道四。你若不服气,我们刀剑上见真章。”

“好,好!”云裳咬紧牙关,一手按住剑柄。

花眠忙道:“岛王尸骨未寒,你们兄妹就要兵刃相见么?”

“兵刃相见,他也赢不了。”叶灵苏也不理会云裳,“花姨,西城的珍宝在哪儿?”

云裳喝道:“花尊主,不可告诉她。”

花眠犹豫不定,叶灵苏冷笑道:“云裳,除非你不取出珍宝,要么我一定知道。”

云裳为她气势压住,空自连翻白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四尊看在眼里,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叶灵苏担任岛王胜过云裳十倍。可惜她是女子,又是妹子,男女有别,长幼有序……”

花眠叹一口气,说道:“珍宝就是左近,藏在隐秘处所。”

叶灵苏说道:“你们的行踪,梁思禽了如指掌,我来此间,便是受了他的指点。他若逞强夺宝,谁又拦得住他?所幸他画地为牢,跟我约定,泰山谁若胜出,珍宝归谁所有。故而珍宝暂且由我看管,你们护送岛王灵柩先回东岛。”

“也好!”花眠点头道,“我留下来陪你。”

花眠既然应允,云裳也无话可说,瞪着两眼大生闷气。

于是众人商议,花眠、施南庭、谷成锋留下,协助叶灵苏料理元帝遗宝;其他弟子跟随云裳护送灵柩东归。东岛至此,明合暗分,叶灵苏不服管束、自成一统,云裳心中恼恨,但也无可奈何。

第165章 会当绝顶(一)

北平败绩传到京城,朱允炆惊怒恐惧,连夜凑集兵马,再次讨伐燕藩。奈何兵非素练,将无良才,一连数战,又为朱棣所败,丧师百万,诸军破胆,无奈收缩兵力,固守河南、山东一线。其间数易主帅,均非燕王敌手,唯有婴城自守,不敢轻易踏出城池。

朱棣取大宁之马,降战败之卒,因粮于敌,以战养战,不出两年光景,练就二十万骑,蹂躏大河两岸,铁蹄所过,万民流散,半壁山河成了鬼蜮之乡。

光阴如轮,一转又是初秋时节。麦浪流金,高粱低头,簇拥一条官道,由西向东,绕过东平城墙,直达泰山脚下。

东平府是南军重镇,扼住燕军南下咽喉。两军在此大战数次,各有胜负,东平郊外,白骨累累,铠甲锈穿,残弓断箭随处可见。

道边田里,稀稀拉拉几个农夫正在收割麦子。突然马蹄声响,众人有如惊弓之鸟,蹿入左近的高粱地里,顷刻之间消失没影。

官道上烟尘升腾,驰来一彪人马,人数三十有余,黑衣斗篷,马匹神骏,狂风吹起斗篷,露出修长刀鞘。

众人马不停蹄,一路飞驰,直到泰山脚下,方才停了下来。为首骑士跳下马来,掀开斗篷,望着山顶默然无语。

另一人走上前来,低声说道:“国师大人!”

为首之人正是蒙元国师铁木黎,说话的是明斗,他走投无路,死心塌地归附了燕然山,大漠中过了数年,比起东岛之时,脸上添了风霜之色。

铁木黎手拈短须,疑惑道:“明斗,你的人呢?”

明斗扫视四周,又看一看日头,笑道:“约在辰时,时刻未到。”

“走!”铁木黎一指远处茶棚,“喝茶去!”

一行人蛮横惯了,进了茶棚,先将主人小二轰出,自行烧水沏茶。

铁木黎喝了两口热茶,叹道:“一路走来,打得一塌糊涂,换在以往,确是入主中原的良机。可惜瓦剌部坐大,鬼力赤又不服管束。别说中原,再过几年,老祖宗留下来的乃蛮旧地也保不住了。”

明斗暗自冷笑,心想:“若不是你贪权弄鬼,怎么落到这一步田地。”但知道铁木黎严于律人、疏于律己,看他人明察秋毫,看自身不见泰山,要么怪罪大汗,要么卸责于外族,从不认为蒙元衰落是自家的责任。

明斗寄人篱下,不敢说破,赔笑道:“国师大人,元帝宝藏真那么要紧?值得你放下汗庭要务,千里迢迢赶来泰山?”

“你不知道。”铁木黎注目远山,流露出几分神往,“宝藏里有几样东西是我蒙古的国宝,关乎本国气运;首推‘长生天之眼’,那是一颗乌黑宝钻,硕大无比,举世无双,成吉思汗攻克撒马尔罕时获得,镶嵌在一张赤金大弓的弓背上;再有一件‘西极流翠明月盘’,本是西方大秦的镇国之宝,后来几经辗转,落入匈牙利人手里,后来拔都大王西征夺来,送给了当时的蒙哥大汗;另有七尊北斗玉佛,本是世祖忽必烈为活佛八思巴所造,镶满了取自大金和大宋宫廷的奇珍异宝;最难得的还是那八匹金马,历代大汗为了纪念生平爱驹,以赤金塑像,上面镶嵌了生平所灭之国最珍贵的珠宝。”

明斗一脸艳羡,连连点头:“国师时时不忘国家,为了国运劳心费力,真是我辈之楷模。”心里却想:“什么本国气运,说得头头是道,骨子里还不是为了财宝。”又说:“可恨乐之扬那小贼,若不是他,这些宝贝早就到手啦。”

铁木黎听到“乐之扬”三字,脸色登时一沉,忽听那钦粗声粗气地说:“照我看,这些珍宝再好也是死的。乐之扬却有一件活宝,那只‘大金天隼’天下无对,死了就没了。可惜那东西认主,抢来也没用。”他爱鹰成痴,自从毒王谷一战,对飞雪朝思暮想、念念不忘。

铁木黎听了这话,心里越发不快,举头望去,问道:“明斗,那人怎么还不来?”

明斗正要答话,忽见东边道上飞来一骑,骑士戴着斗笠,到了茶棚外面,定眼观望,犹豫不定。

“来了!”明斗含笑而起,招手道,“杜周!”

骑士见他,哼了一声,从怀里取出一个细小竹筒,嗖地扔进茶棚,掉转马头,如飞驰去。

明斗接住竹筒,拧开扯出一张字条,看过笑道:“午时到,快了!”

铁木黎沉吟一下,说道:“午时上山?时候不多,须得埋伏。”

“依我之见。”明斗说道,“若有金马玉佛,搬运上山颇费人力,多半留在山脚,分出胜负,再来领取。”

“留在山脚,必要高手看守。”铁木黎说道,“东岛不如西城,高手留下守宝,实力岂非更弱?”

明斗笑道:“所以大高手必定上山争胜,留下之人不过尔尔,那时国师一出,还不手到擒来。”

“夺宝只是其一。”铁木黎流露傲色,“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东岛是我宿敌,梁思禽也是仇家。顶好东岛、西城打得不死即伤,那时本尊出手,将他们一网打尽。”

明斗不想铁木黎竟有如此野心,张口结舌,不知从何说起。忽听那钦说道:“师父,徒弟愚钝,总觉不太对劲。明斗叛出东岛,东岛之人为何还要跟他暗通消息?换了本门,若有叛逆,非得追杀到天尽头不可。”

明斗面皮发烫,咳嗽一声,说道:“老弟有所不知,叶灵苏牝鸡司晨,屡在东岛弄权;云裳身为兄长,又是岛王,心中大为不满,可又无能为力。故而借国师神威,给叶灵苏吃些苦头,若能将她除掉,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钦道:“他们既是兄妹,怎会互相残杀?”

明斗道:“为了争权夺利,父子尚且反目,何况兄妹?再说他俩同父异母,云裳是正房所生,叶灵苏不过是个偷情私生的孽种,她爬到云裳头上作威作福,换了你是云裳,你可忍得下去?”

那钦想了想,说道:“云裳我没见过,叶灵苏比我厉害。自古能者为上,她要作威作福,我也只好由得她去。”

那钦质朴刚健、崇尚强者,明斗听他一说,竟是无言以对。

铁木黎说道:“时候差不多了,大伙儿收拾收拾,找个地方埋伏起来。”

燕然山一干人藏起马匹,各寻树丛山石隐蔽身形。不久红日中天、午时将至,忽听得得声响从远处传来。

铁木黎应声眺望,但见东边官道上来了一人,白衣斗笠,轻纱飘举,斜坐一头青驴,宛如图画中人。

“叶灵苏?”铁木黎惊讶道,“怎么只她一个?”

叶灵苏到了山门,跳下驴背,观看牌坊匾额。瞧了时许,袖手上山。

“国师!”明斗低声道,“她孤身一人,势单力薄,不如一拥而上,将她拿下再说!”

“谈何容易!”铁木黎摇头,“她身法了得,一心要走,谁也拦不住她。”

明斗恨道:“就这么让她走了?”铁木黎扫他一眼,冷冷道:“急什么?别忘了为何而来……”

话音未落,远处车轮声响,铁木黎心头一喜,居高望去,但见数十辆大车沿着官道驶来。领头的是施南庭,其他赶车弟子均是一身劲装、挎刀带剑,车轮所过,车辙甚深,足见车上载有极沉重的物事。

“只有施南庭一个。”明斗又惊又喜,“奇怪,其他的东岛弟子我都不认得,看年纪,应是近年加入的新人!”

铁木黎微微一笑,摆手道:“好事不急一时,大伙儿别慌,等他们过来!”

车队一无所知,徐徐向前。将近山门,施南庭扬起鞭子,回头说道:“把车赶到那边的山谷里去!等候灵苏姑娘的命令!”

铁、明对望一眼,脸上均有得色,铁木黎挺身而起,朗笑道:“不用等了!她在半山腰呢!施尊主辛苦,这些车子,本尊笑纳了!”

施南庭变了脸色,扯出钢环,一手探入腰间锦囊。铁木黎冷笑道:“施南庭,动左手我断你左手,动右手断你右手,两手齐动,断你人头。本尊说到做到,你不信,大可以试试。”

施南庭僵在当场。铁木黎一挥手,同伙纷纷冒了出来,呼啦一下围住车队。

明斗笑道:“国师大人,这些赶车的怎么处置?”

铁木黎双眉一拧,冷冷道:“留车不留人。”

车上众人无不动容,铁木黎寻思先杀一人立威,目光一扫,落在施南庭身上,正要动手,忽听高处有人笑道:“铁木黎,做事做绝,不怕断子绝孙么?”

声音清脆娇柔,铁木黎应声望去,叶灵苏站在一方巨石上面,手拎宝剑,掀开斗笠,露出一头如瀑青丝,在她四周,仿佛雨后春笋,冒出数十人来,花眠、杨风来、童耀等人均在其列,孟飞燕率领盐帮子弟,举起弩机,对准下方。

铁木黎变了脸色,回头瞪视明斗,厉声道:“好贼子,你设圈套骗我?”

明斗也傻了眼,东张西望,结结巴巴:“这个、这个……”铁木黎不由分说,呼地一掌向他劈来。

明斗也非易与,使出“鲸息功”,双掌向前推出,嗤,二力相遇,势如利刃破纸,明斗掌力两分,一股锋锐劲气直奔胸膛。他慌忙向后一跳,只觉胸口发凉,低头看去,衣裳破裂,胸腹间多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明斗心惊肉跳,忽见铁木黎作势再上,忙叫:“国师且慢……”边说边退,撞上身后马车,冷不防后心一凉,明晃晃的宝剑透胸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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