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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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岛礼教森严,仍有大宋遗风。比起母亲的死因,叶灵苏更在意自己的名分,如今她的身份不明不白,既不是叶家的女儿,也算不上云家的小姐,只是私通所生,在在叫人轻视。只不过,她的心境乐之扬无从明白,如果叶灵苏是孽种,那么他无父无母,岂不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野种?乐之扬在秦淮河边胡混,不时受人羞辱,“杂种、畜生”无所不骂,他听过以后,要么骂回去,要么一笑了之,由自卑而自负,对于家世名分,乐之扬一向嗤之以鼻。所以在他看来,叶成可恨、卓轻如可怜、云虚不够光明磊落。但至于云、卓二人,本就互相爱慕,他们生下叶灵苏,根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叶灵苏为此烦恼,实在多此一举。

过了一会儿,叶灵苏稍稍平静,抹泪说:“乐之扬,我不是有心骂你的。不知怎么的,一想起那些事,我的心里就很难过。”

“那就别想了呗。”乐之扬满不在乎,“你要不开心,我再吹笛子,让这只大鸟儿给你跳舞解闷儿。”叶灵苏看了一眼歇在远处的白隼,无精打采地说,“这两天,我一直梦见妈妈。”

乐之扬心中又“咯噔”一下,忙说:“哎,过去的事就别想了。”叶灵苏叹一口气,摇头说:“不去想又谈何容易?说也奇怪,妈妈样子我都记得,就像是烙在心子上一样,也许,也许她太美了,看一眼就忘不了的。我还记得,她特别爱笑,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又柔和,又好听,在我记忆里面,她从来没骂过我,也没对我发过脾气……”

说到这儿,勾起回忆,叶灵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乐之扬也觉伤感,挠了挠头,说道:“叶姑娘,你好歹还能记得妈妈的样子,我连我妈是谁也不知道。不过那样也好,一了百了,倒也少了许多烦恼。”

叶灵苏瞥了乐之扬一眼,心想:“是呀,我尽管名分不正,但也好歹知道父母是谁,撒谎精却是个孤儿,比起我来,可怜多了。”想到这儿,悲苦散去,怜悯大生,叹道:“撒谎精,你可曾想过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想过啊。”乐之扬笑嘻嘻说道,“老爹告诉我身世之后,我也难过了好几天。有一天我偷偷离家,想去找我父母,结果年纪太小,以为京城就是天下,天下就是京城。我从南门出城,绕着城墙走了一圈,又进了北门。那时又累又饿,天也黑了,我蹲在屋檐下打盹,一个醉汉打那儿经过,冲我撒了一泡臭尿,气得我哇哇大叫。天幸那个醉汉心肠不坏,吃我一吓,酒也醒了,见状过意不去,带我沐浴更衣,又把我送回家里,临走前还送了我两个糖人儿。一泡尿换了两个糖人儿,江小流一听大觉划算,找了个墙角蹲守三天,结果一泡尿也没等到。”

叶灵苏听了这话,哭笑不得,伸手揉了揉眼角,骂道:“撒谎精,什么事到你嘴里都变了味儿。我只听说过守株待兔的,哪儿又有守着屋檐等尿的傻人?”

乐之扬不置可否,哈哈大笑。叶灵苏也只觉好笑,但又不便表露,苦忍笑意,说道:“乐之扬,刚才交手之时,我看你的剑法眼熟,可是我东岛的武功么?”

乐之扬心怀鬼胎,慌忙摆手说:“不是,不是,这是席道长教给我的。”

“什么?”叶灵苏不胜吃惊,“他把‘奕星剑’教给你了?”乐之扬道:“他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你我无法应付强敌。”

叶灵苏听了这话,也是暗生愁意,抬眼看去,海东青在海面上盘旋,忽地收翅如箭,射入水中,再起之时,已抓起一条大鱼,鳞片银白,约有二十来斤。

白隼拎着大鱼,来到一块礁石之上,啄得银鳞迸溅、赤血横飞,俄而抬头顾盼,气势雄奇不凡。

叶灵苏看到这儿,心中微微一动,冲口而出:“我有一个法子。”乐之扬奇道:“什么法子?”

叶灵苏指着那只白隼:“我们要离此岛,全在这只鸟儿身上。”

乐之扬何等颖悟,闻弦歌而知雅意,拍手叫道:“你是说驯服这只海东青,如麻云一样回东岛送信?”忽见叶灵苏微笑不语,忙又一拍脑袋,“我糊涂了,它连东岛在哪儿也不知道,怎么能够回去送信?”

叶灵苏说道:“它不知道东岛何在,但能远扬百里、极目四方,岛屿附近只要有船只经过,一定逃不过它的眼睛。”

乐之扬的心子怦怦直跳,说道:“这个主意很好,但如何驯服它呢?”

“驯服海鹰,先要熬鹰,使其不眠不休,方能令其臣服。但这只海东青大有灵性,知音解语,会听你的笛声调遣,所以熬鹰的一关大可免除。有了这个根基,我再传你‘驭鹰’之术,不过数日工夫,便可让它学会鹰语。”

乐之扬大喜过望,急忙讨教,叶灵苏知无不言,将“驭鹰术”倾囊传授。东岛数百年驯鹰,对于鹰隼的脾性了解至深,因此钻研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法门。两人因那白隼爱听《周天灵飞曲》,故而加以改进,将口哨变为笛声,红手帕变成翠绿色的玉笛,用挥笛的手法表现“鹰语”。

白隼吃过夜雨神针的苦头,对叶灵苏记恨在心,故而只听乐之扬的招呼,对于少女不理不睬。叶灵苏看出它的敌意,又恨它杀死麻云,故而只是传授“驭鹰术”,决不插手驯服白隼。

两人白天一起驯鹰,到了夜里,席应真又找乐之扬传授“奕星剑”。乐之扬昼夜不眠,大为辛苦,可惜剑道精微,进步缓慢,乐之扬练了两天,“天冲式”练了个马马虎虎,“天门式”压根儿就没有入门。

第三天晚上,乐之扬使一招“紫府朝垣”,连使三遍,均未把握住剑招中的精妙,待要使出第四遍,忽听席应真叹一口气,说道:“小子,罢了,收剑吧!”

乐之扬收起玉笛,望着老道茫然不解,席应真灰心丧气,摇头说道:“这么练下去,纵然学了个马马虎虎,对敌之时也未必管用。”乐之扬暗生惭愧,低声说:“都怪我没用,辜负了道长的苦心。”

席应真摇头说:“与你无关,全是我急功近利、异想天开,武学之道当循序渐进,哪儿有什么终南捷径?要你四天学成‘奕星剑’,不过痴人说梦罢了。”说到这儿,紧皱眉头,手拈长须,仿佛在思索什么难题,乐之扬站在一边,屏气凝神,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过了半晌,席应真叹了口气,开口说道:“事到如今,不可半途而废,这样吧,我把剑诀传授给你,将来能够领悟多少,全看你的造化了。”

乐之扬一听这话,心中憋闷难受,忙说:“席道长,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宁可不学了。”

席应真看他一眼,笑道:“你这小子,诸般都好,就是太过自欺欺人。天地万物,生死有命,与其贪生怕死,不如坦然受之,我都不怕,你又怕什么?”

乐之扬鼻间酸楚,望着玉笛呆呆出神,席应真拍拍他肩,笑道:“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意。世事如意者少,不如意者多,与其执着,莫如放下,你好好听我说剑诀,谨记在心,不可忘却,如不然,我便死了,也有遗憾。”

听了这话,乐之扬只好打起精神,听席应真念诵口诀。老道士一边朗诵,一边演示,看了二十余招,乐之扬忽觉席应真的剑招有一些眼熟,仔细回想起来,竟与《飞影神剑谱》里的招式有一些神似。不过详加比较,却又颇有分别,好比左膀右臂,尽管各个不同,但又同属一体。这么两相印证,居然大有所悟,喜得他眉飞眼动,恨不得跳上前去比划一番。

“奕星剑”九大定式,三日来,乐之扬只学了两大式。其中天冲式主攻,天门式主守,另外七式,分别是武曲、文曲、天机、天相、天元、破军、北斗。

席应真说完一段剑诀,就让乐之扬背诵,剑诀藏于五言律诗,漫如歌吟,饶有旋律。乐之扬记性绝佳,过耳不忘,背完九段剑诀,几乎不用重复。

席应真听他背完,连连点头,赞道:“好小子,我生平阅人无算,但说到记性,没有一个及得上你。你有这样的能耐,不去读经书、考状元,真是有点儿可惜……”说到这儿,忽又打住,心中暗想:说起考试,本朝八股取士,拘泥不化,愚弄人心,纵然点元高中,也是了无趣味。这孩子明秀通脱,本是流云散仙一类的人物,应该逍遥于天地之间、放情于江湖之上,那官场俗气熏天、污浊遍地,叫他考试做官,那还不是作践人吗?

想到这儿,打量乐之扬一眼,又想:这孩子与我性情相投,若能入我玄门,倒也是个可造之材,可叹我性命不永,此时收他为徒,不过误人子弟。再想师祖遗训,也是违抗不得,只好叹一口气,打消收徒念头,继续说道:“九大定式分别使来,只是小有威力,唯有交替合用,方能发挥绝大神通。”

乐之扬怪道:“怎样才能交替合用?”席应真笑了笑,答非所问:“我有一篇总纲,你猜出自何处?”

“总纲?”乐之扬想了想,冲口说出,“是棋道么?”

“好小子,真是鬼灵精。”席应真拍手大笑,“‘奕星剑’三字各有所指,剑为‘归藏剑’,星为‘紫微斗步’,二者相合,便成九大定式,但要融合九者,却非得第一个‘奕’字不可。”

他说到这儿,沉吟时许,说道:“小子,我将总纲传你,你记牢了。”

乐之扬点了点头,席应真略略一顿,轻声念道:“其星如子,其道如奕,有先而后,有后而先,意在步先,步在剑先,宁让一步,不失一先,击左而视右,攻前而顾后,阔不可疏,密不可促,不恋弃子,固而自补,彼众我寡,先谋其生,我众彼寡,务张其势。善胜者不争,善阵者不战,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乱,无事自补,孤虚侵绝,舍小图大,高下在心……”

乐之扬边听边记,只觉一头雾水,席应真所言,多是围棋之道,少有武学精要,难道说跟人打架,还要一手握着宝剑,一手拿着棋子,出一剑,落一子?说起来,棋子坚圆,倒可以当作暗器,但对手不纵不横,并非一张棋盘,这棋子如何来下,倒是一个大大的难题。

尽管疑惑,乐之扬仍是默默记诵,席应真念完一遍,未及详加解释,天色已然发白。两人只好返回洞中,乐之扬记了一肚皮剑诀,思绪纷纭,辗转反侧,唯恐日后遗忘,又将剑诀背诵了一遍,方才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正午,刚一醒来,就闻到烤肉香气,出洞一看,洞前多了一只小野猪,惨被鹰爪撕破肚皮,五脏横流,不忍目睹。叶灵苏架起篝火,正在烧烤一只野兔。乐之扬打起精神,将野猪剥皮去骨,整了一锅肉汤,吃得席应真赞不绝口。老道士吃饱喝足,自去盘膝打坐,乐之扬看他身影,但觉时光紧促,心中不胜烦恼。

叶灵苏看出他的心思,说道:“席道长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静坐入定,是在思索逆转阴阳的法子,我们与其留在这儿,扰乱他的思绪,不如去驯服那只海东青。”

驯鹰之事,也关乎离开此岛。乐之扬只好收拾心情,随少女来到海边,吹笛引来白隼。调教了一个时辰,白隼学会了若干“鹰语”,乐之扬挥动玉笛,它也随之转圈,但随挥笛快慢,慢则圈小,快则圈大,连试数次,都是应验不爽。

叶灵苏难掩喜悦,拍手赞道:“这鸟儿真聪明,我见过的鹰隼也不少,但没有一只学得这么快的。”她向来矜持,少有欢颜,这时小女儿神态流露,眉眼含春,笑意溶溶,好似秋莲吐蕊、云开月出,乐之扬一边看着,也觉心怀疏朗,愁云尽散,禁不住放下笛子,哈哈大笑起来。

他两人相对而笑,天上的白隼不明所以,收翅落了下来,蹲在一块礁石上冲着两人打量。叶灵苏见它神俊模样,甚想伸手去摸,但想到这鸟儿的厉害,又将亲近之心按捺下去,沉吟道:“乐之扬,你驯了它半天,还没给它起一个好名字呢!”

乐之扬看了看白隼,笑道:“它天性灵通,白毛胜雪,叫它‘灵雪’好了!”

叶灵苏微微有气,说道:“你又耍鬼心眼儿了,我叫灵苏,它叫‘灵雪’,别人一听,还当它是我什么人呢!”

“天地良心。”乐之扬赌咒发誓,“我只是随口说说,万无攀扯你的意思。”

“谅你也不敢。”叶灵苏轻哼一声,“但这个‘灵’字就是不好,哼,鹰是飞翔之物,叫它‘飞雪’好了。”

乐之扬虽觉“灵雪”更佳,但又不便拂逆少女,只好点头说:“好,好,就叫飞雪。”说完面朝白隼,发号施令:“鹰兄,你如今有名字了,大号‘飞雪’,飞翔的飞,飘雪的雪,千万记住,不要忘了。”

他说得煞有介事,白隼竟也凑趣,眼珠连转,频频点头,似在回答乐之扬的叮嘱。叶灵苏一边瞧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叶灵苏又问:“乐之扬,你的剑法练得怎样了?”乐之扬一听,好心情一扫而光,苦着脸说:“别提了,练了两个晚上,不过学会了几招。席道长失望得很,让我背了剑诀,自行参悟。”

叶灵苏想了想,说道:“大侠云殊曾说过,‘深山苦练十载,不如沙场三天’,任何武功绝技,若无对手印证,都是纸上谈兵。剑法本是搏斗之法,你独自参悟,明白不了其中的奥妙,若是有人陪练,一定精进不少。”

东岛和太昊谷,剑法同出一脉,修炼的路子却大不相同。“飞影神剑”追求实战,讲究临敌应变,于搏杀中参悟玄机。太昊谷历代多是玄门修士,淡泊自许,不好争斗,讲究悟道在先,练剑在后,一旦领悟剑道,剑法自然水到渠成。

乐之扬一来时间不多,二来不是玄门中人,对于玄门之理知之甚少,道理不通,练起剑来也阻碍重重。

第十六章 剑弈星斗4

叶灵苏说完,折了一根树枝,捋去枝叶,笑吟吟说道:“你用‘奕星剑’来攻我试试。”

“不敢!”乐之扬吐了吐舌头,“我哪儿打得过你呢?”

“胆小鬼!”叶灵苏目透轻蔑,“你怕什么?这是树枝,又杀不了人。”

“也罢!”乐之扬摊开手,笑着说道,“那我来了哟!”叶灵苏一手按腰,扬起脸来,冷冷说:“要来便来,废话什么?”

乐之扬挥了挥笛子,正要出击,忽又想起一事,回头说:“飞雪,这位叶姑娘是我的好朋友,我跟她闹着玩儿,你可别伤了她。”白隼俨然听懂,频频点头。

叶灵苏听了这话,心中一阵酥软,口中却说:“你少卖人情,就算你俩一起来,本姑娘也不怕。”

乐之扬笑道:“好,好……”说到这儿,扬起玉笛,嗖地刺出,存心出其不意,杀叶灵苏一个措手不及。

叶灵苏略退半步,拧腰出招,树枝搭上玉笛,轻轻顺势一拨。乐之扬顿觉虎口发热,玉笛几乎脱手,慌忙用力攥住。他一心都在笛子上面,不意疾风扑面,叶灵苏纵剑刺来。乐之扬急要闪避,但飞影神剑何等神速,左胸微微一痛,已被树枝点中。

乐之扬出了一身冷汗,天幸只是树枝,换了真剑,这一个照面就有穿胸之厄。抬眼一看,少女站在那儿,三根玉指拈着一枚树枝,含笑把玩,好似庭前斗草的小女儿一般。

乐之扬收起杂念,打起精神,脚踏斗步,忽左忽右地绕到叶灵苏身边,使一招“天冲式”,刺向少女肩头。叶灵苏树枝斜挑,撩开玉笛,反剑回刺。乐之扬脚下转动,退如狂风,半途中横笛在前,使一招“天门式”,竟将树枝挡开。

叶灵苏叫一声“好”,身形略矮,失去踪迹。乐之扬慌忙转身寻找,但见人影缥缈,已到身后。他不及回身,那一根树枝幻化出蒙蒙幻影,仿佛十余人同时向自己刺来。饶是乐之扬身法迅疾,左肩、后背仍是各中两记,火辣辣疼痛不已。

乐之扬大喝一声,移步转身,瞥见叶灵苏的影子,挥舞玉笛,奋力刺出。少女身形晃动,一如瑶花弄影,又似翠竹迎风,乐之扬眼中迷乱,玉笛登时落空。叶灵苏嫩枝挥洒,扫过他的脉门,乐之扬半身软麻,步子踉跄,忙乱中使出“灵舞”,手舞足蹈,风车一般窜出丈许。立足未稳,叶灵苏追踪而来,细细长长的树枝带起漫天剑气,疾风骤雨一般袭来。乐之扬使出“天门式”,仍然挡不住泼风荡雨的攻势,一时连中两剑。

乐之扬连连中招,反而冷静下来,心神越发专注,席应真的教诲有如汩汩清泉流过心田,不但天冲、天门二式领悟更深,其他各式也有所涉及,进退攻守之间,不时使出“武曲式”和“文曲式”中的招数应敌。“武曲式”猛锐异常,但刚中带柔;“文曲式”招法缠绵,却柔中带刚,二者交替使出,文武相生,刚柔并济,勉强挡住了少女光耀电闪一般的快剑。

双方你来我往,斗到红日平西,霞光映照碧海,描红染紫,瑰丽无伦,白隼掠过海面,发出清越的长鸣。

又拆数招,乐之扬腰间中剑,不胜痛麻,脚步为之混乱,叶灵苏乘胜追击,一轮快剑压得他抬不起头来。乐之扬步步后撤,退到一块礁石前面。叶灵苏腾身而起,抖动枝条刺来。乐之扬背靠石墙,无路可退,只好举起玉笛,使一招“武曲式”里的“日照雷门”,以攻对攻,奋力反击。

双方剑势一交,树枝变刚为柔,刷地向后卷回,叶灵苏喝一声:“撒手!”乐之扬虎口剧痛,玉笛登时脱手,叶灵苏反手接过,树枝向前一指,轻轻抵住他的咽喉。

乐之扬望着少女,脸色苍白,叶灵苏把玉笛递还给他,淡淡说道:“你的剑法还算马马虎虎。”

“马马虎虎?”乐之扬摸着身上的痛处,没好气说道,“你要换了真剑,我都死了十七八次了。”

“我这也不算什么。”叶灵苏漫不经意地说,“飞影神剑练到绝顶,惊影迭形,亦幻亦真,当年创这剑法的云殊祖师有一个绰号叫做‘一剑勾九命’,相传他在战场上跟元军对垒,一剑刺死过九个鞑子。”

“骗人么?”乐之扬连连吐舌,“别说九个人了,就是九只癞蛤蟆,一把剑也串不下的。”

叶灵苏恶狠狠剜了他一眼,怒道:“谁说把人串在剑上了?这‘一剑勾九命’,只是形容其快,九剑刺出去,旁人看起来,就跟一剑差不多。”

乐之扬松一口气,笑着说道:“这么说起来,还是九剑刺死九个鞑子。”少女俏脸绯红,一时气结,咬着牙说:“乐之扬,你这个死脑筋,真是不知所谓。”

乐之扬自负机变多智,生平第一次被人叫作“死脑筋”,听了这话,心里有气,又恨叶灵苏剑法太快,将他当成了练剑的靶子,当下笑道:“死脑筋总好过牛皮筋,‘一剑勾九命’算什么,我一气吹出去,可以吹死九头牛,这也有个绰号,叫做‘一气吹九牛’,吹死八头牛也不算本事呢。”

叶灵苏的脸色红了又白,忽一跺脚,转身便走。乐之扬话一出口,心里便觉后悔,忙说:“叶姑娘,我说笑话儿呢,你可别在意。”

叶灵苏头也不回,自顾自走到石洞前,眼看席应真仍在入定,于是恨恨坐下,闭目打坐。乐之扬跟到洞里,向叶灵苏大赔不是,少女正在气头上,压根儿也不理会。

乐之扬无可奈何,起身做饭。席应真心事重重,气色不佳,吃了少许,又去入定,叶灵苏赌气不吃,直到炙残汤冷,也不见她起身。

乐之扬老大无味,躺在地上,心里尽是白天斗剑时的情形。当下走出石洞,找了个僻静所在,就着月光使出“奕星剑”,一面出剑,一面回想与叶灵苏拆招时的情形,心中灵思泉涌,但觉领悟良多。

乐之扬大觉惊奇,回顾《剑胆录》的剑谱,“飞影神剑”就如一面镜子,将“奕星剑”的一招一式照得清楚明白,以往难以领悟的地方,渐渐也可以融会贯通。

原来,这两路剑法同出一源,都是“归藏剑”的余绪旁支,尽管剑理不同、风格迥异,其中的剑意却是一以贯之。有时候,“飞影神剑”中艰难的地方,放在“奕星剑”里反而容易明白。“奕星剑”里的深奥之处,以“飞影神剑”的心法来看,又并非不能领会。

两大剑派分流以来,从无一人同时得到这两门剑法的法诀,强如席应真和云虚,也不知道两派的剑法有水火相济之功、随圆就方之妙。乐之扬对照“飞影神剑”习练“奕星剑”,相生相长,精进神速。

正练得高兴,忽听有人冷笑,转眼一看,林子里走出一人,个子高挑,形容瘦削,额头上五道伤疤,映衬得一张瘦脸越发狰狞。

乐之扬心头一沉,攥紧玉笛,冷笑道:“竺因风,你的苦头还没吃够吗?”

竺因风啐了一口,血涌面颊,几道爪痕紫黑醒目,他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不靠娘儿,就靠鸟儿,有种的,跟你爷爷单打独斗。”

乐之扬眼珠一转,横笛凑近嘴边,竺因风吃了一惊,托地向后跳开。乐之扬放下笛子,哈哈大笑,竺因风知道受了戏弄,羞怒难当,厉声道:“臭小子,有能耐的也不要吹笛,你我比试武功,使邪法儿的不算好汉。”

乐之扬见他害怕《伤心引》,情知此人内伤未愈,当下笑道:“纵然不使邪法,你也算不上什么好汉。也罢,比武就比武,也叫你输得心服口服。”

竺因风向日被飞雪抓伤了额头,养了几天,稍稍愈合,心中恨毒难消,故而偷来此间,伺机报复。眼看乐之扬练剑,一个按捺不住,跳出来向他挑衅,忽听乐之扬应战,大喜过望,抢着说:“一言为定,不要反悔。”

“孙子才反悔。”乐之扬笑了笑,“你用兵器还是拳脚?”竺因风冷笑道:“说什么话?我燕然山一派,空手胜白刃,一双肉掌强过神兵利器。我看你的剑法,应该是席老儿的‘奕星剑’吧。也罢,我就赤手空拳,会一会席老鬼的三脚猫把式。”

乐之扬笑道:“不管三脚、四脚,只要是猫儿,就能拿得了你这个鼠辈。”

竺因风大怒,正要回骂,忽见乐之扬收起玉笛,别在腰间,不由惊疑道:“你不用笛子,怎么出招?”乐之扬折下一根树枝,笑道:“笛子是用来吹的,招鸾引凤还差不多,打狗么,一根棍子就够了。”

竺因风气得两眼上翻,破口骂道:“小狗崽子,打架就打架,卖弄嘴舌算什么本事?事先说好,你拿棍子跟我对敌,待会儿不要后悔。”

“不后悔。”乐之扬挥舞木棍,笑着招呼,“好狗儿,你来,你来!”

竺因风一口闷气憋在心头,不由得大喝一声,纵身抢上,呼地一掌向前劈出,削中带斩,带上了单刀的刀法。

乐之扬使出“紫微斗步”,脚下纷纭,身子旋转,让过对方的掌力,使出一招“英星入庙”。这一剑出自“武曲式”,棍如惊风,斜斜挑向竺因风胸前的空门。

竺因风“嘿”了一声,马步微沉,腰身拧转,手掌变劈为扫,五指忽吞忽吐,又使出了画戟的戟法。他的变化奇绝神速,乐之扬收手不及,“嚓”的一声,木棍遇上掌力,削去了三寸长一截。竺因风得势不饶人,五指轮转,手腕旋动,一只右手如转车轮,带起一片虚影,贴着木棍向乐之扬握棍的右手削来。

乐之扬变招不及,倒踩星斗,一阵风掠出丈许。竺因风迟了一步,只将木棍削断,棍头由此变尖,形如一把锥子,绕到竺因风左侧,刷地刺向他的后腰。

竺因风旋风急转,双手大开大合,正如长枪大钺,所过风声飒飒、砭肌刺骨,快到极处,分不清谁左谁右,掌力纵横交错、密如织网。网罗可大可小,网眼能疏能密,乐之扬拿着木棍团团乱转,此前悟出的剑招,到了这个时候,十招使不出九招,剩下的一招也是夹生不熟、拖泥带水,面对重重掌影,除了躲躲闪闪,一招半式也递不出去。

竺因风内伤不轻,一身武功只能发挥五成,这时占了上风,不觉胸臆开张,气势大壮,“大玄兵手”的妙处显露出来,手脚挥洒,所向披靡,数丈方圆尽是萧萧劲气,折木断草,凌厉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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