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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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一脸沮丧的佟童。佟童能够继任新捕头绝非没有道理,他虽然不爱说话,却很善于思考和分析,办事雷厉风行、十分果敢,武功也是捕房里最出类拔萃的。但他竟然没能抓住那个敢于跑到按察司里杀人的胆大包天的敌人。当佟童追出去之后,这个敌人就消失了,仿佛是融化在了夜色之中,佟童命令捕快们分散开四处搜寻,结果一无所获。

不久之后,几名大夫也被找来了。这些大夫还算是有真才实学,很快为刘厚荣止住了血,驱掉了身体里的大部分毒素。但这钢针上所喂的毒物非常歹毒,是从产自澜州夜沼的紫背沼蛙体内提取的毒液,这种毒液能够让人全身麻痹,形如瘫痪。

“还好救得及时,”一位大夫说,“小命是保住了,但是……”

“但是什么?”云湛赶忙问。

“至少三个月之内,他将成为一个废人,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动,撒尿拉屎都得靠人服侍。”大夫回答。

“这个我们不在乎,”佟童说,“自己的兄弟,绝不会丢下不管。可是三个月之后呢?他还有希望吗?”

大夫皱了皱眉头:“这个么,不好说,因为紫背沼蛙的毒性相当持久,必须找到一些珍稀的药物来慢慢治疗。理论上说,能保证那些药物的提供,三个月之后就能慢慢康复,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但如果药物不能接续,毒性会慢慢侵入脑子……那就没办法救了。而且三个月只是最快的速度,一般都得五六个月以上。”

“请您把药方写下来吧。”佟童说。

[四]

大夫向捕快们交代着刘厚荣的各种照护细节,佟童认真听着,云湛则呆呆地立在一边,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

衙门里会不会有奸细,而且就在盛怀山的身边?

他仔细回忆着自己从衙门离开前的细节,自己一直独身一人在杂物间里研究那枚金属牌,然后用一枚银毫做了假货,骗过了盛怀山。如果有暗藏的敌人想要对付得到这枚金属牌的人,有两种可能:其一、他监视到了自己掉包的过程;其二、他判断出盛怀山得到的银毫是假货,则真的必然在自己身上。

不可能是第一种可能,云湛想,那个杂物间里能藏人的地方自己都仔细检查过了,研究金属牌时,也一直是选择了一个外人难以看到的角落。所以敌人只能是看到了盛怀山手里的那枚银毫,并且立即跟踪自己来到了这里。当他听到刘厚荣可能会提到一些重大秘密时,便毫不犹豫地迅速下手,试图同时杀死自己和刘厚荣。幸运的是,自己安然无恙,刘厚荣虽然受了重伤,仍然有完全康复的可能。

可是线索就这样暂时中断了。本来刘厚荣有可能说出一些相当关键的细节,眼下一切都只能凭空猜测了,云湛恨得牙痒痒的。这个暗藏的敌人,毫无疑问和丧乱之神有着相当密切的关系,否则不会冒险在按察司动手杀人。他虽然没有伤到自己,却令刘厚荣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能说话和写字,这绝对是自己极大的失败。

让敌人在眼皮底下截断了线索……这样的屈辱实在不能忍。云湛开始主要是为了难以抑制的好奇心而打算琢磨一下这个案子,但现在,即使是没有好奇心或者与盛怀山的争风吃醋,单纯为了还击敌人带给他的侮辱,他也要一查到底。更何况,还有一个人因为这件事而无辜受难。

他看着被暂时安放在午睡用的小床上的刘厚荣,心里一阵歉疚。这个一肚子学问偶尔有点迂腐的年轻人,成天钻在文山书海里,甚至连恋爱都还没有谈过。但他却有可能因为一次为朋友帮忙而送命,或者一辈子变成废人。

不知什么时候佟童站在了云湛身后。他拍了拍云湛的肩膀,轻声说:“这不能怪你,不必内疚。我们既然选择了这个行当,就随时做好了送命的准备,何况他还有希望。放手去干你该干的事情吧。”

云湛默默地点了点头,忽然想起点什么,转过身找到霍坚。有同伴遭难,即使霍坚也不好意思离开,只是他年纪大了,又饿又困,啃了半张干面饼后,已经缩在椅子上睡着了。云湛不客气地摇醒他。

“我刚才光顾着去听墟渊的传说,想起还有个东西没问你呢,”云湛说,“圆牌后面写的那几个字,`苦露,不归,铜柱`,你知道这六个字的意思吗?”

霍坚揉了揉惺松的睡眼:“九州和`不归`这两个字有联系的地名,我所知道的就有七处,叫`铜柱`的也有三处。但是叫苦露的,只有一个地方,而那个地方碰巧有一家客栈,也是唯一一家客栈,叫做不归客栈,已经是家百年老店了。如果最近十来年这家客栈没有倒闭的话,我估摸着,多半指的就是苦露镇的不归客栈,至于铜柱,你也许得找到客栈再询问了。我当年只是在外面看见了不归客栈的名字,没有进去过……也许客栈里面有铜做的柱子?”

云湛一把抓住了霍坚的手腕:“不归客栈?那苦露镇究竟在哪儿?”

霍坚的回答让他倒抽一口凉气:“苦露镇么,在一个好地方,瀚州北面,靠近阴羽原的地方。现在这个季节过去,那里还是天寒地冻呢……行了,放手,我老人家骨头脆,经不起你这么拧!”

阴羽原……怪不得尸体身上有冻伤呢。云湛连忙松开手,心里好不烦躁。他没想到,自己刚刚打定主意要把此事追究到底,就遇上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确切地说,是冰手山芋。想到极北苦寒之地的北风怒号,他就禁不住有点牙根发颤,并因此回忆起许多年前被自己师父训练时的惨痛记忆。但无论如何,云湛虽然喜欢骗别人,却并不愿意骗自己,须臾的犹豫后,他已经在心里盘算着行程了。

“要钱,要马,要路引或者别的什么,只管告诉我,”佟童显然看出了云湛决心已定,“你平时从来不会攒钱,想来要凑足路费也挺困难的。”

云湛咧嘴一笑:“路引和马你得帮我,至于钱么……你小子门缝里看人。今时不同往日了。老子现在也是有钱人啦。”

他从身上掏出艾森付给他的那张面额不小的银票:“所以倒过来应该我给你钱,那些药挺贵的。”

佟童想了想,没有推辞。

云湛点点点,出门而去,但苦露镇的阴云仍然笼罩在心头。出门前一肚子气无处发泄,狠狠盯了霍坚一眼:“拿到圆牌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那几个字是什么意思?老子要早知道是那么糟糕的地方,没准就不动去的念头了。”

“因为你们一直没问我嘛,你只是叫我鉴别材质而已,”霍坚很委屈,“九州的地名,除非是最近十年来更改过的,怎么可能有我不知道的呢?”

“还有,你说不归客栈是当地唯一的一间客栈?”云湛瞪着眼。

“是啊,那种又冷又破的小地方,只有一间客栈还经常没生意呢。”

“你又说你从来没进去过,那你当时去的时候,住哪儿?躺在冰上扮雪人吗?”

霍坚挺了挺胸膛,脸上焕发出神采:“当然是住在我情人的家里了。想当年我在瀚州……”

云湛捂住耳朵,逃也似的快步离开,把霍坚絮絮叨叨的浪漫回忆扔在身后。

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南淮城夜幕下的璀璨灯火看入眼中,似乎能稍微驱散一些那潜伏在历史深处的恶魔带给人的压抑感。当看到衣甲鲜明的御林军时,他才一下子注意到,自己已经靠近了王宫了。一个念头不可遏止地跳出来:要不要去探望一下石秋瞳呢?

想到石秋瞳,云湛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就想要转身离开,只觉得见与不见都是烦恼。但作为一个聪明智慧的人,他又很快想到,反正见与不见都是烦恼,那么……见见也没什么坏处。

于是在经过了小半个对时让人全身每一处毛孔都感到很不畅快的盘查后,他来到了宁清宫,见到了国主石之远的女儿、公主石秋瞳。两人相识多年,却又碍于某些原因不好谈婚论嫁,每次见面都难免有些无谓的尴尬和心酸,但如果总是不见,寂寞又会像潮水一样涨上去。

造成两人之间障碍的原因在于,云湛是一个天驱武士。所谓天驱,乃是九州大陆上最古老的一个组织,一向以制止战争、维护和平为首要宗旨。而石秋瞳的父亲、衍国国主石之远,却是一个极有野心的君主,两年前就曾经参加过一场旨在推翻天启皇帝的叛乱,只不过中途倒戈了。这个人的心思很难猜得透,被天驱内部视为一个重大威胁,也许有一天难免一战。到那个时候,云湛和石秋瞳或许就是敌人了。出于这一层顾虑,两人都只好把感情深埋在心里,不敢轻易去触及。

“今天是怎么了,盘查得那么严,有人进宫行刺你老爹了还是你弟弟打算政变了?”云湛大声抱怨着,似乎声音太低就会暴露出他内心的某些软弱,“我一路走进来,到处都看到御前侍卫,比以前至少多了一两倍。”

“是什么都无所谓,”石秋瞳随口说,“王宫这种地方,发生点什么都不足为奇,寻常生活的点缀而已。”

“好心态!”云湛赞曰。接着两人对面而坐,开始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似乎都想说点什么,又似乎觉得没什么值得一说,只好装作认真品茶的样子。其实云湛喝了半天也没有半点茶味存留在舌根上,鼻端只闻到石秋瞳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更让他心里升起了许多惆怅。

最后还是石秋瞳先开口:“这么晚了跑来找我干什么?你的狗窝被人砸了所以无家可归么?”

“和被砸了也差不多……你愿意收留我吗?”云湛坏笑一声。

“可以啊,没问题,”石秋瞳神态自若,“随便找个太监的房子就能把你塞进去。”

云湛只能讪笑:“我要去一趟北陆,路途遥远,所以走之前跑过来打点秋风……”

石秋瞳哼了一声:“你要是接到什么路途遥远的委托,肯定狮子大开口至少讹别人两倍的路费,还用得着来找我要钱?”

“你还真是了解我,”云湛咕哝了一声,“这一趟的敌人凶险非常,没准我半道就变成挺尸了呢。”

石秋瞳“哦”了一声:“那你得多当心了。”

这个回答让云湛微微有些奇怪。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在女人面前夸大种种危险困难的人——骗钱的时候除外——石秋瞳应该很轻易就听出他并没有开玩笑。而按照石秋瞳的脾气,她应该立刻刨根问底打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后跃跃欲试地说上一句“要不要我帮忙”,似乎这样就可以找回少女时代的自由时光。

可她什么也没问……这说明她心里有事,藏着很重的心事,以至于始终处于心不在焉的状态。

“发生了什么吗?”云湛忍不住问,“真的有刺客要行刺你老爹?”

石秋瞳微微叹气,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但很快又舒展开:“放心吧,有什么事我都能应付的。”

听口气就知道,她并不愿意多说什么,云湛也不勉强,站起身来:“那我走了,也许两三个月之后回来,没准儿那时候你已经即位变成女国主了呢。”

石秋瞳作势要踢:“虽然我老爹的确很招人烦,你也不必当着我的面咒他归天吧?”

云湛哈哈笑着溜掉了,石秋瞳并没有站起来,眼望着他拖在地上的长长的背影,黯然无语,好像变成了一尊雕像。

[五]

就在云湛苦苦猜测死去的独眼人的身份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宁州,也正好有人谈到这位不幸的死者。那是两个羽人,一老一少,正站在一个野草从生的大院子里。老的鹤发童颜,俨然有仙风道骨的味道,年轻的是个女性,大概二十岁出头,脸上始终带着含义不明的俏丽笑容。

“那家伙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名叫风笑颜的年轻女子问,“连你这种抠门到画饼充饥都只舍得画半张的老吝啬鬼,居然都能被他榨出钱来,那可太不容易啦。”

年老的云浩林怒目而视:“没大没小,哪儿有这么和你师父说话的?唉,不过说起来,我和他母亲好歹是故交,故人之子有难,我也不能不帮着点。”

“母亲?”风笑颜敏锐地注意到这个词,“你和一个人类的女性有什么交情?多半是有点暧昧吧。”

云浩林更显得狼狈:“越来越放肆了!过去的事就不提啦,现在我担心的是,看他那副天都要塌下来了的表情,肯定遇到了极大的凶险。他要是死了,我找谁还钱去?”

“找他娘呗。”风笑颜坏笑一下。

“呸!找他娘个屁啊?他娘都死了二十年了,我到坟头里去要钱?”云浩林满脸苦相,就好像已经亲眼见到了独眼人横尸等着,手中执一纸条,上书“我死了,没法还你钱了”。风笑颜不再搭理他,转身向院子里走去。

“明明有钱,非要抠门;明明抠门,还非要充场面,”风笑颜一边走一边用整条街上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着,“贪便宜买下这么一个老宅,光收拾都得半年,我等得起,你那把老骨头等得起么?”

云浩林气得浑身发抖,嘴里嘟哝着:“逆徒!老子怎么收了这么一个煞星!”

云浩林是一个不太知名的秘术师,一直钻研火系秘术,如风笑颜所说,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吝啬贪财。他买下这座位于宁南城的废旧的大宅院,其实并不是想自己住,而是希望把它收拾一新,再转手卖个好价钱。只是要把那么大一座宅院收拾出来,实在是工程浩大,而他是绝对舍不得请小工的,于是所有的体力活都担到了女徒弟风笑颜的身上。

风笑颜抱怨着,弯腰拔着草。由于长期无人居住,院子里的野草一年年疯长,已经高过了人的腰。她忙碌了一下午,也只清理出很小的一块,倒是累得腰酸背痛。看着眼前向着远处蔓延开的野草,还在随着微风轻摆向她示威,风笑颜觉得很难耐得住火气。

火气……火气……她忽然灵机一动:可以用火来把这些野草统统烧掉嘛。虽然她跟随云浩林后,并没有把太多精力放在攻击性的秘术上,和人打架多半是要吃亏的,但用来烧一烧这些不能还手的野草,总归没有太大问题吧?

说干就干,风笑颜双手一挥,赤红色的火焰燃起,开始席卷那些野草。噼啪噼啪的声响中,野草一片一片地被烧得卷曲、焦黑,化为灰烬。而她对于火势的控制也相当细心,并没有蔓延开去,酿成无法收拾的大火。

风笑颜吃到了甜头,再接再厉,继续用秘术烧草,很快就把差不多一小半的野草都烧掉了。她满意地哼着小曲,一不小心没控制住精神力,一个火头嘭地一声冒将起来,顿时将周围一大片野草都点燃了。

坏了,要失控了!风笑颜手忙脚乱地扑打火苗,但烈火已经顺着野草蔓延开去,更糟糕的是,起风了。假如不赶紧灭火的话,那么不只是这些生错了的地方的野草,只怕整座老宅都要很快被点燃……风笑颜不敢想象假如自己把这座房子烧成了灰烬,师父云浩林将会用怎样的目光来看自己。和这个可怕的结果相比,她宁肯现在挨师父一顿臭骂。

“师父!不得了了,着火啦!”风笑颜大呼小叫着,为了体现出紧迫性,又补了一句,“你的房子要烧没啦!”

这一句话简直如同一个召唤咒语,云浩林几乎是飞着出来的。他顾不上骂风笑颜一声,全力催动着削减火势的秘术。幸好野草很快烧光了,没有其他的助火物,加上风笑颜及时往即将被火苗舔上的一颗树上足足泼了两大桶水,没有让这棵枝叶繁盛的老树被点着,大火终于被扑灭了。

云浩林大口喘着气,在地上坐了好久,这才站起身来,狠狠地在风笑颜脑袋上拍了两巴掌。风笑颜知道自己差点闯了大祸,只能乖乖挨上两记。何况她一时也没力气闪躲了,作为一个女子,硬咬着牙提来两桶水实在累得够呛。

“你差点把老子的棺材本都烧掉!”云浩林吼道。

风笑颜不敢大声反驳,只能小声嘀咕:“这房子花的钱也就是你财产的四分之一,什么棺材值那么多钱……”

“还敢顶嘴!”云浩林更加生气,“身为一个火系秘术师,灭火竟然还要去提水,丢死人了!”

风笑颜愁眉苦脸,却又自知理亏,一边听着云浩林絮絮叨叨,一边目光无聊地四处乱扫。忽然之间,她的眼睛睁圆了:“师父,快看!”

“看个屁!又想转移话题?”

“不是,是真的,快看啊!”风笑颜的声音充满了惶急,“那棵树,我刚刚浇了两桶水的那棵树!”

云浩林听出不对,连忙回身,不由得微微一愣。就在两人的眼前,那棵树的躯干开始不安分地颤动起来,树皮扑簌簌地往下掉,就像是树干里有什么东西想要往外冒。这是一棵已经活了几百年的老树,也是院子里最粗大的一棵。

“这是怎么回事?”风笑颜不明所以。

“你刚才的那两桶水,”云浩林毕竟多吃了那么多年的饭,遇事还很镇定,“注意到那个树洞了吗?你的两桶水刚好泼在那上面,其实有一半的水都灌进了树洞里,平时即使是下雨,因为树干这一面朝外倾斜,也很少有雨水能进去,而这个院子也已经几十年没住过人了。大概是你泼出的这些水,让一个藏在树洞里的什么玩意儿终于喝到了足够的水,于是苏醒了。”

“那会是什么东西?”

“等它钻出来就知道了。”

不知不觉中,师徒两人都在手心里捏住了一团火焰,随时做好攻击的准备。而那棵树抖动得更加厉害了,一些脆弱的枝条都被震断,落在了地上。

风笑颜死死地盯着不断拱起的树皮,紧张得背上都是汗水,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奇怪的东西从树干里面钻出来。但云浩林却似乎比她更加警惕,突然大喊一声:“快跳开!在脚底下!”

风笑颜大吃一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刚才站着的位置。她刚刚逃开不足半秒钟,就在先前的落脚之地,地面突然裂开,从里面钻出一个足以让人心跳停止的东西。

一张小小的、皱皱巴的、还沾满了泥土的——婴儿的脸。紧接着,地面不断裂开,更多的婴儿脸钻了出来,而他们的身体也慢慢扭动着破土而出,细小的双手乱抓乱蹬,但却没有脚。风笑颜看得分明,这些“婴儿”并不是完整的人形,除了那两只手完全就是带着钩的利爪外,它们的上半身基本是半个人,下半身却没有双腿双脚,从腰部开始,连接着一根长长的、在土地里伸缩自如的藤蔓。它们张开嘴,发出刺耳的、乌鸦一般的怪叫声,露出嘴里两排尖利的牙齿。

“这他妈的是什么东西?”风笑颜的嗓音都完全变了。她侧头看云浩林,发现云浩林的全身都在颤抖,脸上的表情怪异之极,正注视着前方的地面。

那里有一个鸟巢,是刚才随着那株大树树干的抖动而掉到地上的。鸟巢里,几只还不会飞行的雏鸟正在发出惊恐的鸣叫声,而母鸟虽然也很害怕,却不忍心离开雏鸟,还在试图用翅膀护住它们。

但显然母鸟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离鸟巢最近的一个怪婴已经伸出两只爪子,一把抓住了母鸟。它用左爪紧紧掐住母鸟的身体,右爪轻轻一划,似乎比刀锋更加锐利的指甲轻易划开了鸟腹。接着它大大张开自己满是利齿的嘴,迫不及待地把母鸟的全部内脏挤出来,活生生塞进了嘴里,然后开始用力咀嚼。母鸟发出几声惨号,随即叫声慢慢消失,只见怪婴的腮帮子不断鼓动,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随后把内脏被掏空的母鸟扔到一边。

风笑颜急促地呼吸着,怪婴那种冷酷而连贯的可怕虐杀让她感到了胃部的极度不适,奇怪的是,云浩林的眼睛却亮了起来,像是想明白了点什么。

而与此同时,另外同个怪婴齐齐扑向了剩余的雏鸟,它们的身躯撞在一起,彼此发出恼怒的威胁声,竟然挥舞着爪子斗在一起,开始自相残杀。那是更加血淋淋的一幕,怪婴们好像根本不知道疼痛,只是拼命地撕咬,一旦击伤对手后,必然会剖开对手的肚子,而受伤后流出的血液更加刺激了它们的凶性,不一会儿,已经有三个怪婴被撕扯得开膛破肚,还有一个脑袋被咬掉了一半,剩余的残肢却仍然在不停歇地攻击。

这倒便宜了另一个晚一步没能赶上厮斗的怪婴,它径直张开大嘴,要把几只雏鸟都直接吞下去。

然而还没等到那些锋利的牙齿沾到鸟身,一道明亮的火光亮起,怪婴惨叫一声,全身燃起了烈焰。它的身躯剧烈挣扎,身下的藤蔓也仿佛感受到了这种疼痛,像蛇一样扭动着。

风笑颜已经趁着这个时机冲上前去,熄灭手心的火焰,把装着雏鸟的鸟巢一把抢起,然后赶紧退了回去。但她的行动已经引起了怪婴们的注意,它们齐刷刷地朝向师徒二人,藤蔓延伸着,眼中放射着贪婪的光芒,缓缓逼了过来。

“你可真有爱心,”云浩林叹息着,“反正有我老人家给你擦屁股,对不对?不过刚才那一下还挺漂亮的,出乎我的意料了。”

“纯属意外,我都没想到我能烧得这么准,”风笑颜诚实地说,“接下来都得看您老的了。”

云浩林已经没法分心说话了,他全力催动着秘术,火焰在地面上飞舞,如同一条盘旋的火蛇,很快把所有的怪婴都点燃了。一时间火光冲天。

“会把邻居们都招来的,”云浩林疲惫地说,“你去负责编谎话解释。”

“就说我烧野草没控制住火头就行了,这也是半句真话,”风笑颜毫不犹豫地说,“可是,这些恶心的怪物究竟是些什么玩意儿?”

云浩林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明白了一件事……我终于明月了……”

“明白了什么?”

“明白这座院子里的人过去是怎么死掉的了。”

风笑颜看着那些慢慢停止挣扎的焦黑的怪物:“你说什么?这座院子过去发生过什么事?”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不过那件事你肯定听说过,”云浩林说,“五十年前,这里发生过一次轰动一时的惨案,这座宅院当时的住户被人灭门了。一百多口人,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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