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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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完,忍不住又看了宣玑和盛灵渊一眼:“今天这起事件很特殊,我会向上级领导统一汇报,希望诸位严格遵守保密条理,所有细节,一律不许透露给不在场和不相关的人员,这是纪律,明白了吗?收工!”

宣玑回过神来,冲王泽点点头。

众人收拾现场,安抚居民,追踪玉婆婆逃跑的徒弟,又把玉婆婆的两具尸体挖出来整理好带走,忙完,等乱七八糟的诸事告一段落天已经黑了,还得要坐专机飞回永安,本来跟老局长约好的见面也只能推迟到次日。

回程飞机上,一路没人说话,每个人都又困又倦,说不出是身累还是心累,连能组个相声搭档一起出道的宣玑和王泽都各自心事重重,杨潮莫名其妙地晕起机来,脸色蜡黄得吐了个死去活来,气氛莫名压抑。

盛灵渊身上的伤口长好了,血却是实实在在地流了一身,一路在闭目养神。陛下也不知道睡着没有,虽然闭着眼略低头,坐姿却依旧是端正极了,只是在气流颠簸的时候晃了晃。

宣玑趁机伸手把他往自己身上一揽,心说:“我今天非得连上共感不可。”

他心里这么盘算着,脸上却不显山不露水,等回永安下飞机安抚罗翠翠的时候,就好像又恢复了常态。

“要不回头我找肖金主给你报销买假发的钱?”宣玑拍着罗翠翠的后背说,“唉……算了,别触他霉头了,回头我给你报吧。那什么,情况紧急,没办法嘛,快别哭了……其实我觉得你现在这发型挺好的,显年轻。”

罗翠翠哽咽道:“我双十一为了五折的洗护发套装,熬到十二点,还没开封呢,没苗了!”

“一起一起,洗发水买了多少我都原价收。”宣玑赶紧说,“回头发给我,给你转账,往好处想想,没准明年双十一就能早点睡了。”

罗翠翠听完这种安慰,更加悲从中来,眼泪花哨地冲进总局大楼,要去局长办公室上吊,求调岗。

宣玑若无其事地带盛灵渊回了家,给他打开电视,打开冰箱挑菜:“太晚了,我随便做个快手菜,十分钟就好。”

他说着,从冰箱里挑了几个土豆,又拿了鸡蛋和洋葱,随手递给跟进来的盛灵渊:“你猜这是什么?”

土豆在有些地方叫“洋芋”,洋葱当然就更“洋”了,都是近几百年才传进来的外来物种,盛灵渊当然没见过,饶有兴致地听宣玑科普食材的近代史,心想:“小鸡不好糊弄了。”

小剑灵从小就是个急性子,有什么事立刻会问,跟他尤其口无遮拦,憋到现在一句话没说,那肯定是走了心。

盛灵渊没想到追查个清平司余孽,居然会碰到这么个棘手的影魔,他当时几次三番挡开宣玑的共感,又有影魔挑拨,今天要没个解释,恐怕是过不去了。

“我要切洋葱,”宣玑背对着他说,“这个很辣,躲远一点……我知道你不吃辣的,熟了以后就……”

他话音倏地一顿,因为盛灵渊从身后拢住他,双手轻轻地覆在宣玑的手上。

“小鸡是不是有事要问我。”

宣玑脖子上的汗毛被他的声音震得起立了一排。

盛灵渊就握着他的手,捏着菜刀,在洋葱上比了几下,刀刃擦过他自己的手,几乎就要割破油皮,看着让人心惊胆战的。

“我与朱雀血脉分离太久,融合得不太好。”盛灵渊说,“近来时常不太舒服,我是怕连上共感,连累你分担重塑经脉之痛,不是有意隐瞒什么。”

宣玑轻轻一眯眼:“只有这个?”

盛灵渊顿了顿,又似乎是被他逼问才有些勉强地说:“唔……还有偶尔夜不能寐。”

宣玑皱着眉,偏头看了他一眼。

盛灵渊:“所以经常能听见你半夜三更不睡觉,从窗外飞到我这边听墙根……反正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用意,在屋里走动怕惊动我,难道从外面绕过去,我就听不见了吗?”

宣玑:“……”

这让他交代自己的事呢,还调戏起主审了!

盛灵渊低低地笑了起来,握着他的手,朝案板上的洋葱下了刀,他切得很慢,但每一片都极薄,极均匀,手指紧贴在刀上,只要宣玑轻轻一挣动,那刀片就能割破他的手指。

“不信你连上试试。”魔头还在他耳边低声蛊惑,“只给你一滴血,我舍不得你陪我难受太久,好不好?”

宣玑沉默了。

盛灵渊以进为退地蛊惑道:“来啊。”

他说着,感觉宣玑紧绷的肩膀缓缓松了下去,盛灵渊嘴角一勾,心里知道这事算糊弄过去了。

然后陛下被请出了厨房,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受不了他那钝刀辣眼的“盛氏切葱法”,再让他这么捣乱,眼泪都快流成河了。

宣玑说十分钟,果然就是十分钟,做了个快手的西班牙蛋饼,又给盛灵渊泡了一杯枸杞的养生汤。

“我知道这玩意不补血,都是心理作用。”宣玑说,“不过喝完暖和。”

说完,他像闹脾气似的,故意当着盛灵渊的面往里倒了两袋黄糖。

盛灵渊小时候为了哄他,连蜂蜜拌小米饭都吃,一碗糖水当然不在话下,痛快地端过来喝了一口,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往外吐了。

“陛下,”宣玑擦了擦手心上的血,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了,连上了共感,他不用张嘴,直接在心里说,“赤渊动荡,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第93章

人的思绪可以比作房子, 共感就是直接进门的钥匙。

只是这把钥匙不是万能的, 因为他俩不像小时候一样, 在识海里二十四小时“同居”了。彼此的“地盘”都已经是陌生的地方,进去以后虽然可以随意看,但能不能看到自己想找的东西, 还得看共感时间有多长,“房屋”面积有多大。

陛下这间“房”,那就是一座度陵宫。

三千八百亩, 房舍院落无数, 到处都是统一制式的宫墙,头一次进去的人, 没有导游肯定迷路,走一圈下来, 能把脚后跟磨掉一层皮。每一块青砖下面都有秘密,人事、非人事、庞杂无端。

就算连上共感, 只要他有准备,宣玑能看见的,最多也就是一座精心呈现的皇家园林——可能还不等他把被花草迷昏的眼睛揉搓开, 一点血迹引起的短暂共感就该结束了。

要想从盛灵渊这里挖出点东西, 非得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单刀直入才行。

甜汤沾上盛灵渊嘴唇的刹那,宣玑就踩点问出了那句话。

甜汤里放了他自己的血,两袋黄糖的甜度,足够把陛下的舌头齁麻了,依宣玑对他的了解, 他肯定是捏着鼻子一饮而尽的,等尝到血腥味的时候,血已经在他嘴里了。

盛灵渊只要沾到他的血,就会有共感,而比宣玑预想得更顺利的是,他非但喝了,还毫无防备地把第一口甜汤咽了。

共感那一头瞬间传来无数杂音,盛灵渊的心绪仿佛被他投的小石子砸出了千万条涟漪,在宣玑听起来,就像无数个盛灵渊的声音同时低语——

“赤渊火重燃是定局面……”

“三千年前丹离的计划出了岔。”

“只能我来圆……”

“朱雀骨纵然灵,毕竟是死物,他需要一个新的身体……”

“傻孩子,丹离当年不都已经告诉你了么?”

“我陪你一遭,送你一程,从此往后,天地辽阔,远走高飞吧。”

诸多庞杂的声音只闪了一瞬,如果不是宣玑强大的耳力和反应速度,那听起来完全就是一阵白噪音似的“嗡嗡”低语。接着,盛灵渊识海中像是被极强大的外力横扫了一遍,人皇心志之坚登峰造极,须臾间,万念寂灭,让人有种两人之间共感断了的错觉。

而直到这时,身体的共感才慢半拍地传来。

宣玑下意识地按住胸口——他差点以为自己被人当胸捅了一刀。

第一感觉是疼,从心口出发,一路蔓延至四肢的到每一根毛细血管,全像是着了火一样,在皮下灼痛。

随后是眩晕,应该是大量失血引起的,那目眩的感觉让他差点从餐厅椅子上滑下去,舌根都是麻的……怪不得盛灵渊没尝出那口血,直接把甜汤咽了。

共感毕竟是共感,只能分担一小部分。

所以……这就是他所谓的“不太舒服”,“偶尔夜不能寐”!

“该死。”盛灵渊反应极快,因为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屏蔽知觉,他要打断共感,只能用别的方式。在宣玑晃了一下的时候,盛灵渊就果断出手,一道黑影灵蛇似的从他袖口卷出,绕过宣玑的脖子,要趁机敲晕他。

但行动之前的想法是很表层的意识,躲不开共感,几乎是同时,宣玑抬手隔在自己颈边,黑雾正撞在他手心里,“呲啦”一下消散了。

他一把扣住盛灵渊的手腕,猛地往桌面一按,那碗惹事的甜汤连汤再碗在桌上蹦了几下,洒了半碗。

盛灵渊的脸色第一次撂了下来:“你讨打吗?”

宣玑好一会没说话——嘴上没话,心里也没话,真赤渊没着,他心里的火山先连环爆发了一打。他捏着盛灵渊手腕的手指气得发抖,好一会,才四处搜罗出一小撮理智,勉强拼出一句人话。

“陛下,您这一辈子,跟别人说过半句实话吗?”

说完,觉得这话耳熟,两人同时愣了一下,回想起巫人塚时,盛灵渊曾经为了引出阿洛津,随手拿宣玑钓鱼,宣玑被他算计得狼狈不堪,曾经说过一句一模一样的话。

那时他迫不得已,为免腹背受敌,头一次跟陛下表明自己“赤渊守火人”的身份。

现在回想起来,恍如隔世。

他俩谁也不认识谁的时候,时敌时友——友也是损友,随时互相坑来挡刀的。

可是平州山林一叙之后,一切来了个急转弯,完全变成了对方碰破一层油皮都得心惊胆战。

前后算起来,实在也差不了多少日子,比做梦转折还大。

可这并不是一场梦。

盛灵渊最先镇定下来,他连怒再火一起压了下去,陛下做事很少被情绪左右,向来最分得清“轻重缓急”。

眼下的“重”和“急”,不是翻脸算账,是尽快让宣玑离开这种共感的状态。

“明明是你先骗我的,怎么还恶人先告状?”盛灵渊精确地放松了紧绷的嘴角,故意把话音拖慢,同时,他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宣玑握着他手腕的手心上,避免分神想其他任何事——才一会,宣玑手心已经布满了冷汗,“我骗你什么了?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我现在朱雀血脉融合得不太好,有点不舒服?”

“什么意思?”宣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什么叫你陪我一遭,从此往后,让我远走高飞?你给我说清楚。”

然而这一次,他再也不能从盛灵渊识海中钓出有用的想法了,盛灵渊听完,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说:“你现在不冷静,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哎,别咬。”

宣玑的牙关无意识地缩紧,咬了自己嘴角的嫩肉,盛灵渊伸手扣住他的下巴,强行掰开一点:“朱雀血脉是我自己剖的,剖出去容易捡回来难,有这么一场也是该,你凑什么热闹?”

他说着,似有意似无意地摩挲着宣玑的嘴唇,思绪轻飘飘地变了味道——有道是“食色,性也”,这些人之本能的念头,虽然不大上得了台面,但用来转移注意力再好用也没有了。

反正对于盛灵渊来说,当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宣玑嘴唇上时,他可以把那张嘴里冒出来的任何人话都当耳边风。

最重要的是,欲念跟恐惧、怒火有许多共通之处,都会加速心跳,让皮肤升温,混淆起来很容易。

他把视线集中到一线,从宣玑嘴唇扫到居家服开得有些大的领口,随即,什么“赤渊”“丹离”“朱雀骨”的念头,都卷一卷丢在一边,他又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宣玑的脊背。那人后背的衣服总是被翅膀撑破,翅膀收起的时候,则会露出结实光洁的背,行动时,能看见均匀的肌理牵扯着漂亮的骨……

“叫我心疼死,你就高兴了?”

宣玑正被心里一场急火烧得气急败坏,要炸,引线几乎烧到了临界点,又骤然被共感拖进了一个新领域。

盛灵渊虽然没动,但他心里的想法化作了无数看不见的手,仿佛已经钻进了宣玑的衣服。三千年前的混战年代礼乐崩坏,什么超出人想象力的事都有,天魔剑在的时候,盛灵渊顾忌共感背后的另一双眼睛,一般会为了剑灵避开这些场合,但不代表他心里没数。

上古魔头疯起来,什么都豁得出去,命都不要,何况是脸。

宣玑算是领教了:“你他妈的……”

亏他想得出来!

不是,他伤成这样,居然还有这种心情,这是什么人渣天赋!

盛灵渊用力在他嘴唇上按了一下:“怎么还学会出言不逊了,谁教你的?”

他话音没落,宣玑眼前就一花,转眼被黑雾卷到了隔壁卧室。

“本来是你自己的屋子,倒被我鸠占鹊巢,想过来看一眼,还要偷偷摸摸地从窗外飞……”盛灵渊连着共感,说话不用嘴,于是一边“说”,一边蜻蜓点水地从宣玑嘴角啄到下巴,“小可怜。”

宣玑不肯让他糊弄过去:“我在跟你说……嘶!”

盛灵渊冰凉的手从他衣摆里伸了进去

手比平时还凉,识海里却有沸汤滚滚。

魔头这个品种要生在当代,大概率会被现代特能划分标准划到“精神系”里。

“魔通六欲”其实不是什么暧昧的话,它指的是魔物往往有强大的精神系能力,既擅长捕捉到别人的幽微内心,又擅长用自己的意志操控别人。

天魔是群魔之首,跟他连共感,简直是自投罗网,本来是宣玑费尽心机连的共感,结果转眼就被盛灵渊识海中的风暴卷了进去,一时间,他心里所有的念头都被对方带着走,根本分不清哪个想法是自己的,哪个是盛灵渊的。

“我怕共感连累你难受,一直不敢碰你……啧,你倒好,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盛灵渊把宣玑压在窄小的单人床间,散落的长发铺了满身,千丝万缕,像纠缠的气息。居高临下地看着宣玑,盛灵渊手指掠过的地方,衣扣全都自动解开,他深吸了口气,好像宣玑身上的味道能缓解心口的灼痛似的,轻轻地说,“小鸡,再叫一声‘灵渊哥哥’好不好?”

宣玑被他的意识裹挟,分担着他身上的灼痛,似乎已经失神,下意识地叫他:“灵渊……”

盛灵渊眸色一深,手已经滑到他颈侧,就准备按下去。

就在这时,他听见宣玑直接用共感说:“灵渊,你心里的那个小鸡在天魔剑断的时候就没了,三千年了,你什么时候醒过来?”

盛灵渊一愣。

宣玑一把按住了他手肘,盛灵渊那里有根经脉正好针扎似的疼了一下——他浑身血与脉的灼痛感不是平均分布的,是一段一段、此起彼伏的,不然盛灵渊早适应了,也不至于入定都困难——宣玑与他共感,正好能感觉到他哪一段最别扭、最无力。

盛灵渊撑着身体的手肘当时就脱了力,紧接着,宣玑精确地点过他胸腹间所有凝滞的关窍,盛灵渊眼前一黑,一时几乎失去知觉,被宣玑张手接住。

“丹离本来的计划是什么?”宣玑把居家服的衣领拢上,翻身坐了起来,轻轻地拂开盛灵渊一绺长发,脸上一片绯红,眼神却很冷,“我猜不会是让我附在朱雀骨上守着赤渊,朱雀骨有烧完的一天,他为灭赤渊而生,不可能不考虑这个。”

“我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说他自己灯枯油尽,来日‘你或者挫骨扬灰,都是注定的’,我当时没听懂,被他糊弄过去了,现在看来,他其实早知道你会有跳赤渊的这么一出——因为赤渊火灭,天魔也一并被压抑,你也会跟着一起衰弱,你不但不会失控,还会越来越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迟早是要回赤渊,跟自己丢在那的半身凑一具全尸的。”

“但丹离不是神,他大方向算得准,却不可能连细节都算到,我觉得他不会想到,你居然随身带着天魔剑的剑身……”

千百次尝试失败,剑身是他锻成后又重新砸碎的,谁能想到,他还随身带着这解不开的执念呢?

剥离了朱雀血脉,七情湮灭,谁能想到,他就算变成了一具精美的行尸走肉,最后留在身边的只有残剑呢?

“就算他真的神到这种地步,也很难说你身上的残片齐不齐。一般人就算纪念,也只会留一两片。剑身残片不全,赋生不可能成功。丹离留下了涅槃石,说明他知道我有一天能重新得到身体,回人间拿到那本千妖图鉴。但我想,他预想的肯定不是重新练剑赋生的方式。否则他当时就没必要撺掇微煜王毁我剑身,也没必要在你想修复剑身的时候,威胁微云一起骗你。”

宣玑闭上眼睛,五指钻进盛灵渊的长发里:“丹离给我准备的‘身体’,其实是你——对不对?”

盛灵渊胸口气息凝滞,说不出话来,识海寂静一片,不肯回应。

第94章

衣服和床单是同一台洗衣机里滚出来的, 两个人用的各种沐浴用品是同一套, 墙角带香薰的加湿器里喷洒的精油也是“雨露均沾”, 谁从旁边经过,就沾谁一身,不偏不向。

而盛灵渊从里到外穿的衣服都是宣玑买的。

宣玑在兴趣爱好方面, 永远十八岁,什么火追什么风,买衣服却不大赶时髦。他永远偏好浅色、简单且面料舒适的衣服, 买来买去, 总不外乎那么几种样式,于是两个人的衣服也很像, 买的时候有主人,混着往洗衣机里扔一次, 就分不清哪个是谁的了,只好随便乱收。

生活这么在一个狭小的公寓里, 琐事上总是缠绵得难舍难分。

这时又连上了共感,互相能听见对方心里的声音,亲密得过界。

可是又隔山隔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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