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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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呢?”盛灵渊瞥向他,宣玑的翅膀展不开,只能委屈地合在背上,盛灵渊的目光从合拢的翅膀上扫过,目光冷淡,像是一眼也不愿意多看一样,“阴沉祭召唤出来的,你说是什么。”

阿洛津高高兴兴地说:“见到我高不高兴呀,灵渊哥哥。”

“恍如惊梦。”盛灵渊喃喃地说,他叹了口气,朝那影子伸出手,有些虚弱的声音更像情人的耳语了,“阿洛津,过来,我看看你。”

宣玑可能是被他坑太多次了,一听魔头这千回百转的温声细语,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了半步,感觉这位又没憋好屁。

阿洛津却没有他这么机警,听了盛灵渊的鬼话,他呆呆地望向裹着枯草袍的男人,半张面具上浮起了红晕。

接着,他脸上的红晕上浮,泛到了眼圈处,面具也变成了哭脸:“我一个人被关在这里,不知道过了多久,被那些人用阴沉祭文强行唤醒。我想出去看看……可这是哪啊?这是东川吗?为什么东川会有这么多人?他们说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盛灵渊柔声说:“嗯,我知道。”

“我跟在那个人身后,感觉到了你在,所以一把把你拉了过来……灵渊,我好想你啊。”

盛灵渊头没动,眼皮缓缓地往下一点,又睁开,就像用眼睛“点头”:“我知道。”

阿洛津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过来:“灵渊哥哥,跳进赤渊里,疼不疼?”

“疼。”盛灵渊轻轻地说,“我应该受的。”

阿洛津看着他,受到了什么蛊惑,握住了盛灵渊伸出的手,他用一种哀怨的目光抬起头:“外面多了好多好玩的东西,他们在干什么,我都看不懂,但墙上的画会动,路上跑的铁虫子嗡嗡作响,到了晚上,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灯,满街都是甜味,好像天天都有集市,比年节还热闹,他们都好快活啊,灵渊哥哥。”

盛灵渊握紧了他的手。

他俩说的是巫人语,宣玑从头到尾,一句没听明白,但直觉已经先一步向他示了警:“小心!”

阿洛津面具上委屈的表情陡然变得狰狞起来:“可他们凭什么这么快活,我好恨……”

话音没落,他背后涌出一大团花藤——就是山壁上会“流血”的品种,挟着不祥的香风,扑向盛灵渊。

而与此同时,盛灵渊猛地把阿洛津拽了过去,闪电似的扣住了他的喉咙,阿洛津比他矮半头,被他重重地抵在墙上,双脚离了地。

花藤卷上他的手,所经之处立刻皮开肉绽,盛灵渊不躲不闪,嘴里无声地念了一句什么,身后响起了蜂鸣似的动静,接着,漆黑的长钉从潭水中飞了出来,每一根都足足有半尺长,盛灵渊抄手接住一根,迅雷不及掩耳地直接楔进了阿洛津的眉心,把那面具人怨毒的表情楔在了原地!

血溅在他下巴和脖颈,接触到的地方像是给烫伤了,“呲啦”一下落一个血痕,接着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盛灵渊的表情纹丝不动,依旧带着点怜爱似的:“不开心就闭上眼,别看了。”

宣玑:“……”

他刚才到底在提醒谁小心?

这分明是两个狼人互相撕咬!

阿洛津面具上的五官放平了,目光悠远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盛灵渊:“我一睁眼看到你,还以为这是梦,可原来不是梦。”

盛灵渊没回答,手脚麻利地将几根长钉分别楔进了阿洛津的四肢。

“你是真的,陛下。”阿洛津换成了那种远古的雅音,“除了你,谁还能这样没有心肝?谁配为人皇?”

宣玑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称谓,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盛灵渊的背影。

他古语听力过不了四级,但……没听错的话,这小子方才说了“人皇”?那不就是……

最后一枚钢钉穿过阿洛津的身体,“呛”一声楔进了石头,人不动了,然而紧接着,山洞却震颤起来,一阵癫狂的大笑从四面八方响起来,分明是阿洛津的声音,听起来却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狭小的盗洞两头塌,两人躲都没地方躲,一下被扣在了里头。

杨潮盘膝坐在车后座,入定似的闭着眼,手里捏着宣玑的电子烟,开车的老罗跟平倩如都不敢吱声,唯恐打扰他“沟通宇宙”。谁知杨潮跟“宇宙”他老人家聊起来没完没了,眼看过了饭点,平倩如实在饿得心慌,小心地从兜里捏出一颗坚果,飞快地往嘴里一扔,杨潮忽然睁开眼,朝她看过来,一脸严肃的不满意。

平倩如立刻不敢嚼了。

杨潮:“给我一个行吗?”

平倩如:“……”

她连忙把一整袋坚果都塞到杨潮怀里:“怎么样?感觉到什么了?我们近了吗?”

“不知道,我说了,我时灵时不灵的,刚才突然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杨潮愁眉苦脸地说,“要不是咱们开过了,要不就是……”

“呸呸呸,”平倩如打断他,伸手用力拍老罗的座椅背,“肯定是开过了,罗哥,调头调头!”

“调什么头!高速公路不能调头!增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罗翠翠很有自知之明地抱怨,“靠我们几个……我们要是能靠得住,还在善后科混什么混?”

话音没落,他电话就响了。

“来了来了,”平倩如从后座探过身,拿起老罗的电话,“肖主任把‘风神一’派来了,让咱们发定位!”

这时,蓬莱会议室里,上蹿下跳的月德公手机忽然震了一下,穿黑中山装的老头借着喝水的功夫拿起来看了一眼,见有人给他发了一条微信:“异控局要搞小动作,‘风神一’的人来了,刚在机场落地。”

月德公脸上阴沉神色一闪而过:“那又怎么样,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过了一会,那边很快换成了语音:“师父,他们好像直奔咱们的‘矿场’去了,怎么办?”

“矿场”是一个古墓,他们老祖宗留下来的,只挖到了最上层,下面是禁地——据说凡是下去的,没有一个能活着上来。

“特能”都比普通人敏锐,不用叮嘱也能感觉得到禁地危险,因此月德公从小就没有动过去一探究竟的念头。仅仅是最外围的一点东西,已经足够他们受益好几辈人了。

那里有无数古籍,其中很小一部分是古文写的,更多的,则是一种让人毫无头绪的鬼画符,月德公他们专门组织了一些人,主攻语言学,试图破译这些鬼画符。至今只破译了一小部分,还不足以让他们看懂那些艰涩的文字。

然而仅仅只是能看懂的部分,就已经让他们在无数同行中鹤立鸡群了。

除了古籍,更珍贵的,是一些古老的“咒术”。

“咒”这个概念,是他们那些用古文写的典籍里记载的,具体是干什么用的,目前还不太清楚,但这东西的强大之处在于,只要有道具,连普通人都能用,其中有一些杀伤力非常强,但神奇的是都有对应的解法,解咒之后,一点后遗症也不会留下。

这才是他们这一支人真正的“不传之秘”。

自古人们求神拜佛,都是有事才去。风调雨顺时,河伯土地的神庙总要荒草丛生。猫要是把老鼠都抓了,离被请出家门也不远了,小孩子的动画片都明白这道理。【注】

七十多年没有战事、没有大天灾,大多数人都安居乐业了。有个别人搞些“养小鬼”“请狐妖”之类的封建迷信活动,也都是听信江湖骗子,跟着瞎捣乱,除了让自己更神经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偶尔出点什么事,异控局那些人还老以“安全部门”的姿态出来插手,他们敢情吃皇粮,有公家开工资,站着说话不腰疼,可月德公们得自给自足。

座下一呼百应,门徒万千,那不是靠西北风能养活的。

太平盛世,“大师”没有用武之地,让又神秘又高高在上的“大师们”上班挣钱,那当然万万不行。

讨生活不容易,月德公们只好“能者多劳”,一人分饰两角——把害人的坏胚跟普度众生的“救世主”一起演了。

这事不是孤例,月德公的目光在会议桌上一扫,隐晦地跟不少人交换了眼神——实在周转不开的时候,手段“灵活”一点,不算辱没祖宗,这差不多已经是业内潜规则了。

真翻出来,谁也甭想跑。

月德公把搪瓷杯子轻轻地放在桌上,回道:“那就留下他们。”

可是他这条信息还没来得及发出去,手机上突然弹出了一条新闻:“长宁省于11:19分发生4.2级地震,震源在东川,震源深度0公里。”

“师父,”徒弟的信息先一步发了进来,“‘矿场’刚才地震了!”

宣玑的脚就踩在震中上,盗洞坍塌的瞬间,他就做好了被砸个满头包的打算,谁知脚下一空,他不知道摔到了哪里,周围一片漆黑。

微风卷过,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夹杂着细碎的鸟鸣和蝉鸣声。

还不等宣玑捏一个火苗出来照亮,不远处就有人提着火把匆匆跑了过来,穿着打扮和那个诡异的阿洛津很像,一口吱哇乱叫的巫人语。

宣玑伸手拦他:“哎,您等……”

那人却从他身上“穿”了过去,径直奔向小路尽头的木屋。

宣玑:“……”

这什么恐怖片情景,是他死了还是对方死了。

这时,一只手忽然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宣玑本能地缩肩转身,挟着火光的手指抵在对方脖子上,火光照亮了盛灵渊沾着血迹的脸。

“这是什么地方?幻境?你……”宣玑想起方才阿洛津说的疑似“人皇”的词,下意识地改了称谓,“您到底是……”

作者有话要说:注:说的是《舒克贝塔》动画片

第27章

盛灵渊的目光越过他, 好半天才回答:“不是。”

他俩此时在一个小山坡上, 从山脚到半坡, 草木丰润,小小的民居夹着山路,在林间若隐若现, 都不高,圆滚滚的,远看, 就像一团一团藏起来的蘑菇。此夜正值新月, 星澜如波,人身在其中, 不由自主地就跟着安静旷达下来。

宣玑不知道对方到底懂没懂自己方才问的话,正想着换个措辞, 重新问一遍,就听盛灵渊很缓慢地说:“此地……这里不是……‘幻境’。我也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盛灵渊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脑子里空空如也,他兴致勃勃,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别人说过的话, 他听一遍,就能连口音和停顿都模仿到位,不管看到什么新鲜东西,都会试着理解它的原理和用场。

可是……记忆回来了,简直像个不速之客。

那些复苏的生前事累赘极了, 给他压了千斤重的心事,压得他没力气左顾右盼。盛灵渊就像一把刚出土的古剑,寒光四射的剑身触到空气,很快被氧化得锈迹斑斑,连霜刃都不灵光了。

他这一句普通话说得四不像,反而不如在赤渊医院里现学现卖的顺溜。

“这也是咒,巫人族的七大恶咒之一,叫做……溯洄。”盛灵渊于是把语速放得更慢,昏暗的环境里看不清他的脸,这让他听起来几乎有些沉沉的暮气,像个老人,他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我钉在墙上的应该是一个替身,咒下在替身的血里……他大概知道我急着想把他钉回棺材吧,我疏忽了。”

他本该能察觉到,可那里是让他心乱如麻的巫人塚

“溯洄具体是什么?”

“我看见他,想起了什么,就会重新经历什么。”盛灵渊说,“如果有哪一段事,一直挥之不去,我就会反复在其中绕圈子,直到把神智绕死在里面。”

宣玑:“……”

他现在最大的庆幸,是之前为了方便沟通,给这位放的都是矫正发音的新闻联播,没让他听可怕的洗脑歌。

“您……嘶……先等等,我得捋一捋,”宣玑一手叉腰,方才那从他身上穿过去的巫人族人砸开了木屋门,“吱哇吱哇”地不知道在说什么,宣玑忍不住郁闷地吐出口气,“今天真是鸡飞接着狗跳。”

本来,他只想对一帮江湖骗子进行钓鱼执法,没想到鱼是钓来了,钓来的却是鲨鱼,直接把他连人再竿拖下了水。

季清晨和毕春生的联系没查明白,先是莫名其妙地被拖到了一个万人坑里,还没等明白这丧心病狂的鬼地方是怎么回事,棺材里又蹦出个诈尸的巫人族族长。这两位叽叽咕咕地用番邦话交流了半天,不知道都分享了些什么诈尸心得,宣玑一句没听懂,现在又被拖进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咒术里。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巫人族是盛灵渊灭的族,那个阿洛津不管是旧情人还是旧仇人,都是盛灵渊的孽缘,不管是咒还是幻境,也都是给盛灵渊下的。

宣玑:“这事和我有半毛钱关系吗?”

他只是个衣服破了都没地方报销的穷酸公务员,为什么他们二位诈尸的掐架,先打死了他的嫌疑人,还要把他也一起拖下水?

他到底做错什么了?

是不是有个自己都不知道的花名叫“池鱼”?

“还有,前辈,这事我其实挺不好意思说的,但那什么,‘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是吧?您能先把我的本命剑还给我吗?不是我抠门,我要有两把,肯定就送您了,主要是这东西真没富余的。”

“不能,”盛灵渊说,他想解释两句,可是限于现代汉语的词汇量,一时组织不好语言,只好略带歉意地说,“那是我的。”

宣玑震惊了,有些人长得体体面面,不要脸起来,居然能这么简单粗暴!

“不好意思,”他说,“那是谁的?是我听错什么了吗?”

“那是我的……”盛灵渊张嘴忘词,顿了顿,彻底放弃了,换回了自己的口音,“骸骨。”

宣玑:“……”

他还是听错了吧,语言障碍真是个大问题。

“要么您老再斟酌一下用词?您刚才是说,我的剑,”宣玑伸出两条胳膊比划,“这么长,砍人用的那个——剑,是您的……骸骨?就……死了以后留下的……”

盛灵渊一点头。

“那我是什么?”宣玑气笑了,“一枚英俊潇洒的限量款骨灰盒吗?要不是这把剑我生来就有,我都差点信了。”

盛潇神色淡淡的,没理会他的垃圾话——因为除了“不信”,基本都没听懂。

“本命兵器大体有两种,一种是修炼途中用特殊的方式炼化所得,一种是代代传承,血脉维系,不会是天生长的。”盛灵渊想了想,哄孩子似的耐心地说,“自己长的,那叫骨头。”

宣玑:“……”

说得好有道理。

“当年我跳下赤渊,死后留下一具烧不尽的骸骨,后来赤渊火灭,大概是被你族先人捡去锻炼成剑吧,呵……倒是好眼光。你不记得,可能是接受族中传承的时候年纪太小,不记得了——是家道中落的缘故吧?”

宣玑没回答,好像全部心神都被“跳下赤渊”四个字吸引了,阿洛津说这段事的时候,用的巫人语,宣玑没听懂,只捕捉到了后面“陛下”和“人皇”两个词。

也就是说,尽管不像,但这个阴沉祭召唤出来的“魔头”确实是人。

而除了传说里的上古神灵,能被外族称一声“人皇”的,自古只有武帝盛潇一个,因为他拨乱反正,以凡人之身,完成了人力所不及的功业,可敬,也可畏。

宣玑不由得站直了些:“您刚才说您不是我想的那个人,您知道我想的是谁?”

盛灵渊回答:“不是‘铁鸡’上那小羊读的……那些什么家。”

听了他的否认,宣玑后背不由得一松,之前的心理建设白做了,他一时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有点失望。

“也是啊,”他想,“阴沉祭文召出人皇,有点太异想天开了。”

再说,历史书上画的武帝盛潇是个一脸凶相的铁面大汉,五大三粗,形象跟托塔天王差不多,比较符合武帝戎马一生的人设。

跟这个逮谁撩谁的小白脸画风差太远。

但他是人,姓“盛”,应该是皇族。

宣玑想:也可能是混战时期皇帝死太快了,换过不少临时工:“您大名就叫‘灵渊’吗?”

“‘灵渊’是师长所赐的小名,大名甚少有人提及,之前一时记不得了,”盛灵渊顿了顿,“朕名曰‘潇’,在位二十余载,除了杀业深重,无甚作为,寸功未立,那些谬赞不要再提了。”

刚调整完心态的宣玑脚底下踉跄一下,差点跪下——古人谦虚起来都这么大喘气吗?

盛灵渊“随和”地一拂袖:“免礼。”

宣玑:“不,等等,您说我的剑是……那赤渊下,阴沉祭召唤出来的那个又是什么?”

“大约是我久伴之物,落下的头发,戴过的玉,经年日久,沾了人气,都能充做遗体。”盛灵渊说,“否则过去找不到遗骸,人们为何要立衣冠冢呢?这是一个道理。写阴沉祭文的人不明内情,想是认错了。应该是你家先人捡走了遗骸,又将我随身之物埋下收殓,充当尸骨吧?他那里倒确实有不少我的东西。”

宣玑一顿,脸上惯常的嬉皮笑脸突然就消失了,缓缓地说:“您知道我家‘先祖’是谁?”

盛灵渊好像没看到他变脸,抬手在宣玑头顶上摸了一把:“我身边曾有一只毕方,我走时,那小雀儿也该长成了,你就是他的后人吧?为何不早报家门,要知道是故人之后,我就不欺负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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