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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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老道传奇:三探无底洞 作者:天下霸唱
《崔老道传奇:三探无底洞》是2018年12月北京联合出版有限公司出版的图书,作者是天下霸唱
传说天津卫有四大奇人,“四神斗三妖”各显神通,其中崔老道着实更胜一筹。他观透沧海辨鱼龙,一张铁嘴定太平,三枚神针安天下,堪称四大奇人之首。若要揭开天津卫尘封的奇闻诡事,且看《崔老道传奇:三探无底洞》!金鱼聚财王宝儿、兴风作浪黄老太、飞天蜈蚣肖长安!一段上天入海、降妖捉怪的传奇往事等你揭开!
第一章 王宝儿发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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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落入江湖,学艺长街问卜,师父留下锦囊书,从此阴阳陌路;
偷入龙虎宝殿,得窥金符玉箓,五行道法不敢图,仅卖子平之术;
却因财字迷心,替人堪舆点穴,断腿之屈无处诉,不惜挖坟掘墓;
结拜弟兄四人,各怀绝顶异术,阴间取宝惹祸头,报应凶似猛虎;
关外辽东躲灾,红事会上充熟,玉皇庙内炼人皮,救下行伍英豪;
河口渔村避祸,放走百眼魔头,大闹山西太原府,方把老妖除掉;
回到九河下梢,卖卦入不敷出,全凭一张伶俐口,画锅撂地说书;
单说金翅大鹏,拜别西天我佛,下界转生岳鹏举,战退金兵无数;
夜晚长街送禄,适逢兵乱被捕,幸遇恩人把命赎,免去一刀之苦;
好景没出三年,赶上水淹直沽,河妖吃了好手足,心结郁郁难舒;
床头点香为号,身揣天师灵符,三根钢针赠莽夫,才将水怪降服;
可叹除妖好汉,粗笨顽愚不堪,傻人最后没傻福,落得横尸法场;
大仇虽已得报,尚须养家糊口,每天到点就开书,只会精忠武穆;
听戏就怕听生,听书就怕听熟,三回五扣拴不住,终日食难果腹;
路边巧遇高人,开口如有神助,滔滔不绝说古今,挣得盆满钵满;
正待悻悻而归,身后一声辛苦,二荤铺里指迷途,有如拨云见日;
所谓艺不压身,何不照猫画虎,铁嘴霸王活子牙,暗自搜肠刮肚;
借宿城隍庙内,梦得一段奇闻,钢刀吓破亡魂胆,地府旧案勾销;
从此心窍顿开,专讲降妖捉怪,口若悬河惊四座,添油外带加醋。
信口几句闲词,道出了以往回目,书中说的崔老道本名崔道成,乃天津卫四大奇人之首,从小跟随师父做了火居道人,一辈子行走江湖,活到新中国成立后才去世。自称在龙虎山五雷殿中偷看过两行半天书,擅使五行道术,可以移山填海,劈开昆山分石玉,观透沧海辨鱼龙,三枚神针安天下,一张铁嘴定太平,比得上两位古人——开周八百年之姜子牙、立汉四百载之张子房,只恨命浅福薄,有志难伸。
起初崔老道不信命,又贪图大户人家许下的好处,被唤去给董妃娘娘选了一处阴宅,因而泄露天机,到头来不仅没挣着钱,还让董家打折了一条腿,从此走路一瘸一拐,一辈子也好不了。崔老道咽不下这口气,趁民国初年天下大乱,伙同大盗燕尾子、石匠李长林、倒斗的二臭虫,来了一出“群贼夜闯董妃坟”,分赃之后各奔东西,谁料没过多久,那三个贼人相继死于非命。崔老道心知这是报应,也自追悔莫及,只得将不义之财舍给粥厂道观,一个大子儿也不敢留,扔下一家老小躲出去避风头。无奈他这个倒霉鬼,走到哪儿也不太平,跑关东火炼人皮纸、走山西大闹太原城,又捅了不少娄子,好歹是把屁股擦干净了。等董妃坟的风头过去,这才回到天津城南门口摆摊儿算卦,全凭一张嘴连蒙带唬,为了养家糊口,什么降妖捉怪、画符念咒、相面测字、圆光寻物、抽签解梦,没有他干不了的。成天起早贪黑,推上小木头车来到南门口,捡块砖头挡住车轱辘,摆开“签筒、卦盒、龟甲、符纸”一应之物,车头插了幌子,上有字号“铁嘴霸王活子牙”,也不知道谁给封的。相面算卦是江湖上的“金点”买卖,干这个行当的人,首先要长得相貌堂堂、道骨仙风,身上行头也不能寒碜,还要能说会道、巧舌如簧,这才唬得住人,正所谓“伶俐莫过江湖”。崔老道深得此法,他眉目分明、颧骨略高、鼻梁坚挺,天生一只肃劲的鹰钩鼻,够不上仙风可也有几分道骨;身披一件补了又补的破道袍、头顶道冠、手持拂尘,装模作样往车后边一站,盯着往来的行人,看谁像容易上当的,就找机会上前“搭纲”。
江湖上所说的“搭纲”,暗指没话搭话,借机做生意。搭纲之前要认准了人,看见神清气爽、脚步如飞的不能过去。按照算卦的说法“神清则无灾”,无灾谁来问卦?非得找一脸苦大仇深的,这叫“神乱则有殃”。崔老道见到这样的便迎上前去,手中拂尘一摆,口念道号“无量天尊”。懂行的人一耳朵就能听出来,这不是真传的三清老道,真正的三清弟子念“福生无量天尊”或“无上太乙度厄天尊”,走江湖的才念“无量天尊”。你若装作没听见接着往前走,可以省俩钱儿、少费两口唾沫,只要接了他的话,那就倒上霉了。崔老道使出插圈作套的江湖伎俩,装成“未卜先知、铁口直断”的高人,拿话引着你一步一步上当,心甘情愿地掏钱让他来上一卦。如若算卦的出门忘了带钱怎么办?不要紧,没钱给东西也行,窝头、豆饼、咸菜疙瘩、破了洞的小褂儿、飞了边儿的帽子、开了口的便鞋,他倒不挑,有什么是什么,应了那句话“雁过拔毛、兽走留皮,逮个屎壳郎也得攥出屎汤子来”,完事儿还净拣好听的说:“并非老道我贪财,这是替您给祖师爷的灯里添二两灯油,庇佑十方善信。”
有这套江湖伎俩傍身,按说落个温饱不难。不过九河下梢这方宝地,诸行齐聚、百业皆兴,进入民国以来,老百姓东西两洋的玩意儿见多了,眼界一天比一天高,迷信算卦看相的人越来越少。崔老道经常开不了张,喝西北风是家常便饭,坐一天混不上半斤棒子面。他又不会干别的,为了填饱肚子只得另辟蹊径,算卦的同时外带说野书,吃的还是“开口饭”。在路边说野书叫“撂地画锅”,不同于在书馆中说评书,因为听书的不能保证每天都来,说书人也不能保证每天都在,所以很少有整本大套的,只讲民间的奇闻逸事,把点开活、随手抓哏,比说相声的不在之下,三言两语勾住了听主儿的腮帮子,这才挣得来钱。据崔老道所说,他的书和别人的不一样,并非凭空捏造、信口开河,全是他的亲身经历,其中压箱底的有这么一部《四神斗三妖》,可以说是他的顶门杠子、看家的玩意儿。咱们之前讲过的《龙虎山得道》《夜闯董妃坟》《大闹太原城》《金刀李四海》,仅仅是入话的铺垫。真正开说这部大书,头一段有个回目叫《王宝儿发财》。所谓“不听头不知道始末缘由,不听尾不知道归根结底”,咱们闲言少叙,就从这段《王宝儿发财》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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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发财的人多了,有名有姓的也不在少数,老年间提起来,像什么石崇、邓通、沈万三,全是富可敌国的大财主,怎么单单要把“王宝儿发财”拿出来说呢?因为在过去来说,天津卫有句老话叫“王宝儿的水铺浮金鱼儿,祥德斋的点心吃枣泥儿”。后一句很好理解,是说祥德斋的枣泥儿馅儿白皮儿点心好吃,那是道光年间就卖出了名的老字号。豆沙馅儿、什锦馅儿的虽说也好,最好吃的可还得说是枣泥儿点心,用的是绥德红枣,带虫子眼儿的全拣出去扔了,先煮后炒,拌上花生油和白砂糖,又甜又沙口,在天津卫久负盛名。而前一句是什么意思呢?以前的人们习惯一早上起来喝口热茶,涮涮一夜的浊气,但是为了壶开水又犯不上点炉子生火,老百姓居家过日子,不做饭舍不得糟践劈柴。因此有了专供开水的水铺,想喝水的可以随时去买,还有包月往家里送的,钱也是按月结,伙计送一挑水,在水缸旁边的墙上画一道,月底数“正”字。干这一行用不了多少本钱,天津卫九河下梢七十二沽,大河没盖儿,就在那儿横着,水可有的是;烧开水也不用木柴,因为合不上成本,那烧什么呢?单有人挣这份辛苦钱,一早出城去田间地头捡秫秸秆儿,就是去掉穗的高粱秆儿,打成捆送到水铺;烧水的家什无非土灶、大锅,再置办几个水筲、水壶、水舀子,那也没几个钱。无论穷人、富人,谁都得喝水,所以说这是个不倒行市的买卖。想当初,王宝儿在水铺这个行当中称得上首屈一指,不但买卖大、连号多,他的水铺更有这么一景,就是他门前的大水缸中有一尾金鱼,全身通红,稍稍挂了一抹子金,从头到尾将近半尺,又肥又大,扇子尾、鼓眼泡,眼珠子往上翻,总跟瞪着人似的,唤作“朝天望”。天底下的金鱼大致上分为草种、蛋种、文种、龙种,王宝儿的金鱼属于龙种,还有个别名叫“望天龙”,在大水缸里摇头摆尾这么一游,谁见了谁喜欢,不仅好看还是个幌子,说明他铺子里的水干净。
王宝儿并非一落地就自带这番名气,说话在清朝末年,王宝儿还是个十三四的半大小子,早早没了爹娘,只留下个破落居所,住在天津城银子窝附近。银子窝官称“竹竿巷”,巷子又窄又长,条石铺路,倒不是因为路窄才被比作竹竿。这个地名源于巷子中头一家铺户,起初是做发卖竹竿的生意,发迹之后成了天津卫“八大家”之一,老百姓就给安了这么个地名,渐渐变成了商贾云集的热闹所在,开钱庄银号的不少。据说在巷子中堆放的银子日均不下三千万两,故此得了“银子窝”的别号。后来慢慢萧条了,踩得油光锃亮的条石路面也失去了光泽,石缝间杂草丛生。在当时来说,银子窝仍是富贵之地,住在此处的没穷人,不过王宝儿家在竹竿巷后街,咫尺之遥却是相差万里。竹竿巷后街多为简陋的民居,正对那些大买卖家的后门,人家有垃圾、脏土什么的,全往这边倒。王宝儿家那个破屋子,三九天透风、三伏天漏雨,连窗户带门没有囫囵的,不怕下雨就怕刮风,漏雨可以用锅碗瓢盆去接,风刮大了屋顶就掀了。日子本就贫苦,又没爹没娘,一个人孤苦伶仃生计无着,出来进去连个说话的也没有,仅与一只拾来的癞猫为伴,白天托上半拉破砂锅,拉着一根破竹竿子,沿街乞讨为生。
王宝儿拉竿要饭,这里边也有讲究。竿子既能打狗,又能让人瞧出可怜,就好像没饭吃,饿得走不动道儿,拿根竿子撑着,再说砂锅,即便你有囫囵砂锅囫囵碗,也得打破了再拿出去。王宝儿为了讨饭,走遍了天津城的大街小巷、犄角旮旯,没少往高台阶大宅门里扒头儿。眼看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姐少爷,一个个锦衣玉食,小脸蛋儿吃得又圆又胖、白里透红,手里举着冰糖葫芦,咬一口顺嘴流糖水儿。再瞧瞧自己,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黄中透绿的脸色,瘦得皮包着骨头,手里这半块馊窝头,还是从狗食盆子里抢出来的。都是一般有手有脚有鼻子有脸的人,只因投胎不同,就得忍饥挨饿,虽说要饭的脸皮厚,也不免在夜深人静之际偷偷抹泪,常常自问:难不成这辈子就这样了?
王宝儿有几分志气,越想越不甘,总觉得憋了一口气,暗暗下定决心,说什么也不能再要饭了。别的活儿他也干不了,就到南城外的芦苇荡子捡秫秸秆儿、苇子棍,捡多了打成一捆,背回来卖给水铺。出力多少先放一边,四更前后就得披星戴月地出城,因为五更天亮就有要水的,起晚了不赶趟儿。
当时天津城中的大小水铺不下几十家,通常开在胡同深处,门前没有字号,只在外边挂一块小木头牌子,上写“水铺”二字,里边是一排炉灶。王宝儿常年讨饭,有一份眼力见儿。他送秫秸秆儿的这家水铺与别处不同,不仅门脸大,还有字号,门口挂着幌子,名为“顺隆水铺”,取一顺百顺、生意兴隆之意,位于银子窝路口。进了门一左一右各设老虎灶,因其形状而得名,前边的灶膛如同张开的虎口,后边一根烟囱是老虎尾巴,两边各有三个灶眼,上卧六口大锅,锅上的木头盖子一半固定,另一半是活的。老板是哥儿俩,一人盯三个灶眼儿。各灶的火候不同,紧靠门的头一口锅,下边的火最旺,煮得开水滚沸,二一口锅里是半开水,三一口锅里是温暾水。卖着头锅水,随时再把二锅、三锅的水往前边倒,一来不耽误卖水,二来可以省火,因为这只“老虎”的确太能吃,多少秫秸秆儿也不够烧。两个老板从天不亮就开门,肩上搭着白手巾,手里拿着长把儿的水舀子。有买水的提着铜壶过来,用不着进屋,铜钱扔在笸箩里,打开壶盖放在门口。老板吆喝一声“靠后了您哪”,就从屋里伸出长把儿的水舀子,灌上满满一壶的开水,手底下利索极了。每天早上“顺隆水铺”还代冲鸡蛋汤。买水的人端个大海碗,拿个鸡蛋,到水铺门口把碗搁台阶上,鸡蛋磕进碗里打散了,老板舀起开水往海碗里一冲,这就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蛋花汤。回去抓上一把虾皮、冬菜,再来个饽饽,早点就有了。冲一碗鸡蛋汤用不了多少开水,给不给钱无所谓,就为了让大家伙看明白,保证是滚开的沸水,不然这鸡蛋可冲不熟。王宝儿为什么往顺隆水铺送秫秸秆儿呢?一来住得不远,二来和乞讨一个道理,上大户人家讨饭,遇上心善的总能多给一点儿。
打那以后,王宝儿有了正经的事由,捡了秫秸秆儿就往这个水铺送。不过秫秸秆儿这东西不禁烧,加上他年纪小、嘴又亏,单薄得跟张纸似的,一趟背不了多少,供上这两个通膛的大灶,一趟两趟可不够,从城里到城外,一天来来回回往返七八趟。寒来暑往、顶风呛雪,吃的苦就甭提了。好在两位老板也是忠厚之人,又是住一条胡同的邻居,用谁的秫秸秆儿不是用,倒不如照顾照顾这个苦孩子,时不常的还多给点儿。王宝儿从小苦命,将人情世故看在眼中,懂得知恩图报,闲时经常去水铺帮忙,生个火、看个灶,给人家打打下手,有什么活儿干什么活儿。赶上不忙的时候,两个老板找地方歇着,就让王宝儿盯着买卖,知道这孩子人善心正,手也干净,不会昧钱。如此一来,王宝儿尽管日子还是又穷又苦,好歹不用讨饭了。
如若一直这么平淡,王宝儿可发不了财,咱也就没后话了。有这么一阵子,王宝儿在水铺帮忙的时候,总看见一个骑黑驴的乡下老客,长了一对夜猫子眼,嘴里叼着一个烟袋锅子,成天盯着水铺对面的门楼子发愣。一连多少天,骑黑驴的老客不到晌午就来,下了黑驴往路边一站,天黑透了才走,不错眼珠儿地盯着看,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魔障。王宝儿心下纳闷儿,可也没敢去多问,反正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保不齐这位就愿意给门楼子相面。他可不知道,这个人太厉害了,说开天地怕,道破鬼神惊,乃是天津卫四大奇人之一——憋宝的窦占龙!
这一天王宝儿带着癞猫出门去捡秫秸秆儿,又遇上了骑黑驴的窦占龙。擦身而过之际,窦占龙叫住王宝儿:“小孩儿,你想不想发财?”王宝儿一愣,不明白来人什么意思,心说:我刚寻了个事由,不用要饭了,上哪儿发财去?窦占龙说:“我想买你一样东西。”王宝儿上下打量了一番窦占龙,纳闷儿地说:“小的家徒四壁,一年四季就这一身衣裳,哪有您看得上的东西?”心下却寻思:这别再是个拍花子的,花言巧语把我唬住了,到时候往穷山沟子里一卖,我可就交待了!没承想窦占龙“嘿嘿”一笑,伸手点指道:“我不买别的,就要你身边那只猫!”
王宝儿眉头一皱,这只猫跟他相处多年,白天陪他出城捡秫秸秆儿,晚上跟他在一个被窝里睡觉,在外边吃了多少亏、受了什么委屈,回到家里也只能跟癞猫念叨。你把他们家安上四个轱辘推走也无妨,要他这只猫他可舍不得。想到此处,王宝儿蹲下身子,把癞猫抱了起来。
窦占龙看出王宝儿犹豫,不等他说个“不”字,已从钱褡裢中摸出一锭银子,在王宝儿眼前一晃。王宝儿长这么大从没摸过整锭的银子,别说摸了,就是离这么近看一眼都没看过。这么大一锭银子,没十两也有五两,顺隆水铺这么大门面,使的用的全加上还不值五两。窦占龙以为这买卖必成:“小兄弟,你把这猫给我,这银子就是你的。”王宝儿虽然一贫如洗,这只癞猫却千金不换,脑袋摇得都快泄了黄。窦占龙没想到给王宝儿这么多银两他都不肯,反而把癞猫抱得更紧了。别看癞猫是王宝儿捡回来的,浑身上下没一块整毛,但是形影不离、相依为命,真可以说如兄似弟,哪有哥哥卖弟弟的?
窦占龙变戏法似的一锭接一锭从褡裢中掏银子,两只手拿不过来,就往地上码,转眼间地上银子堆得跟个小山包似的。王宝儿却只是摇头,癞猫也颇通人性,低头往王宝儿怀里扎。这么一来,倒把憋宝的窦占龙唬住了,还以为王宝儿识破了他的老底。憋宝这行有个规矩,识破了就得分给对方一半,无奈之下说出实情。原来银子窝这个地方有件天灵地宝,乃一只得了道的玉鼠,就藏在水铺对面的门楼子上边,有此宝傍身,荣华富贵,不求自来。不过这天灵地宝,可不是说取就能取,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窦占龙心里明白,只有王宝儿身边的癞猫才抓得住它!
王宝儿还当窦占龙看错了,低头看了看癞猫,又抬头瞅了瞅门楼子,奇道:“这只猫长满了癞疮,要不是我捡回来,它早就饿死了。一不会上房,二不会爬树,门楼子那么老高,它如何上去捉玉鼠?”
窦占龙说:“尔等凡夫俗子若能识宝,我们憋宝的不就没饭吃了?你若信得过我,可于明夜子时抱着癞猫在门楼子下边等我,得了天灵地宝,分你一半富贵,够你十辈子吃香喝辣的!”说罢骑上黑驴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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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宝儿对窦占龙的话半信半疑,眼瞅着一人一骑走远了,扭回头来盯着门楼子,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到底没看出什么端倪。那上边除了尘土、树叶、砖缝儿里的野草,哪有什么玉鼠?他倒是有过耳闻,没少听老街旧邻念叨,说江湖上有一路憋宝的奇人,凭着眼力过人,四处取宝发财,难不成真有此事?转念一想,且不说真与不真,纵然能发大财,那也是明天了。人活当下,什么也不如当下有口饭吃要紧。王宝儿乞讨多年,早明白这个道理了,眼下还得出城捡秫秸秆儿,否则今天就得挨饿,但是这只癞猫就片刻不敢离身了。他把猫紧紧抱在怀中,摸出身上仅有的五个大子儿,用其中的四个在路上买了俩烧饼当晌午饭。离银子窝不远有家烧饼铺,他家的芝麻烧饼最好吃,用麻酱分层,揪出面剂子,拿起来往芝麻笸箩里一按,单面沾上芝麻,放进炉膛里烤,刚出炉的还挺烫,外表焦脆、内里绵香。油纸包好了拎在手里,兜里的五个大子儿这就去了四个,留下一大枚揣在怀中,想等回来时路过河边再给癞猫买点儿臭鱼烂虾。也是合该出事,一路走到南门口,正撞见摆摊算卦的崔老道。
崔老道日子过得比王宝儿也好不到哪儿去,一连几天没开张了,饿得前心贴后背,脑袋发蒙,脚底下打晃,站都站不稳了,捡了两块砖头垫屁股,坐在卦摊后边两眼发直,盯着往来的行人,看谁都像蒸饼,恨不得咬上两口。他瞧见王宝儿身上穿得又脏又破,怀中抱着一只蔫了吧唧的癞猫,心说:这不是买卖,赚不出钱来。书中代言,崔老道并非以貌取人,单看穿着打扮没准儿也能看走眼,因为那个年代仍是大清国的天下,万一有个微服私访的老大人,故意穿得破衣拉撒的呢?所以江湖上有一套相人的方法,比如有这么一句话叫“闻履知进退”,不必看来人穿着打扮、五官相貌如何,只听此人脚步声,大致上就知道是什么来头。真有根基的贵人,走起路来一步是一步,步眼沉稳。王宝儿可不然,脚底下“噔噔噔噔噔噔”,乱如麻,快如砸。崔老道一听便知,这是为了吃饭赶去奔命的人,可又一瞧,王宝儿手里拎了个油纸包,不用问准是吃的。崔老道饿得眼珠子都蓝了,心说:我也别挑了,蚂蚱再小也是肉,赶上什么是什么吧!他念及此处,勉强站起身来,叫住了王宝儿说:“无量天尊,财主爷留步,贫道我有良言相告。”
王宝儿只是个半大孩子,不知江湖上的钢口,心下莫名其妙,问崔老道:“道长,您叫我?我怎么成财主爷了?”
崔老道见王宝儿让他叫住了,这生意就做成了一多半,当即耍开舌头说:“小兄弟,贫道既然这么叫你,定然有个因由。你看你这面相,龙眉虎目有精神,天高地厚家中肥,你不是财主谁是财主?当下窘困不过一时,来日富贵不可限量!”这几句话按江湖调侃来说叫使上了“拴马桩”,也就是用拴马桩把人的腿脚拴住,甭想再走了。
江湖所传相面算卦的诀窍,无不是简明扼要的大白话,练的就是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本事,学三四个月就能上地做买卖。崔老道是老江湖,熟知人情世故,只要你敢搭话,他就有本事让你掏钱。换了平时,王宝儿未必会上当,他一个捡秫秸秆儿的穷孩子,没饿死就不错了,还指望当财主?不过窦占龙刚许给他一件大富贵,正不知道是真是假,听崔老道这么一说,不由得信了几分,对崔老道说道:“我从小到大连一顿饱饭也没吃过,您倒说说看,我如何发财?”
崔老道心知这已是到嘴的鸭子了,不慌不忙拿出签筒子来,指点王宝儿抽了一支签。抽签算卦叫“奇门卦”,又叫“八岔子”。签筒里装着六十根竹签子,卦摊上摆好九个卦子儿,横竖各三行,每行三个,对应“戊、己、庚、辛、壬、癸、丁、丙、乙”九个字。别人算卦专攻一门,抽签就是抽签,看相就是看相。崔老道不然,艺多不压身,有什么来什么,肚囊也宽绰,没他不会的,对付个小孩子用不上“六爻八卦”,只凭胡说八道就够。崔老道接过来王宝儿的签子看了看,按签子上的字在桌上摆卦,装模作样看了半天,其实是肚子又饿了,得站那儿缓缓,否则非得一头栽倒不可。缓得这么一缓,崔老道皱着眉咽了咽口水,可就说了:“你这个财非同小可,卦辞有云,时来运转当头红,出门遇上好宾朋,想要求财财自有,想要求利利自成……”卦辞确是不错,那么说真该王宝儿走运了?非也!崔老道给谁算卦也是这几句,就是说出门遇上贵人,因此得以转运发财,贵人暗指他崔老道,这是江湖口、生意经。按照以往的套路,算卦的一定会求他指点,他再胡编几句,东南西北随便一指,告诉来人想发财往那边走,这就能要钱了,给那位发到云南去他也不管。那位说,人家要是回来找他打架怎么办?那倒不会,崔老道说出大天来也骗不了几个钱,被骗的人顶多是没寻着财路,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谁有闲工夫回来找他?即便找回来,崔老道照样有一套说辞应对。
王宝儿从来没有闲钱算卦,没经过这样的事情,以为崔老道真有两下子,连他遇上骑黑驴的窦占龙也算出来了,当即拜谢了崔老道,转过身就要走。
崔老道的话茬子够硬,一是敢找人要钱,二是有让人掏钱的手段,一瞧这孩子怎么这么耿直呢?我不要钱他也不给,这可不行,唾沫没有白费的。赶忙绕到王宝儿前面,平伸双臂把他拦下说:“财主爷留步,发财不难,守财不易,你命中注定有这条财路,却须多行好事,留住这一世富贵。”
王宝儿听不懂崔老道言下之意,只说:“道长所言极是,等我发了财,定会修桥补路,多做功德。”
崔老道见王宝儿还不往道儿上走,暗骂这小子长了个点不透的榆木疙瘩脑袋,怎么就听不明白呢?他不得不把话说明了:“常言道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作恶,虽恶不罚。等你发了财再积德行善,那就来不及了,功德只在眼下。”
王宝儿抓了抓脑袋说:“我身上只有一个大子儿、俩烧饼,如何能够行善?”
崔老道心想:这孩子是没多大油水,可也不能不要:“东西不在多少,我替财主爷送入粥厂道观……”话没说完,他这不争气的肚子先打上鼓了,声若响雷。
王宝儿一向心善,见崔老道饿得站都站不稳了,直似风摆荷叶。这两个烧饼何必送入粥厂道观,斋僧布道也是功德,往前一递手,就把烧饼给了崔老道。
崔老道抓过烧饼,撕开纸包,等不到王宝儿走,就把俩烧饼一口一个扔进肚子,咸淡味儿都没尝出来,可总算是还了阳。他又对王宝儿说:“财主爷,两个烧饼您都舍了,那一个大子儿也甭留着了,贫道替您给祖师爷添点儿香火,定保您财源广进。”
王宝儿赶忙捂住口袋:“那可不行,这一个大子儿还得买臭鱼烂虾喂猫。”崔老道瞧了癞猫一眼,这只猫奇丑无比,从头到尾的癞疮,没一处好毛色,却被王宝儿搂在怀中视若奇珍。他以为这孩子孤苦无依,捡了只癞猫做伴儿,又舍不得那一个大子儿,便说:“财主爷果真心善之人,赶上如此荒颓的世道,人尚且难求一饱,哪有余钱买臭鱼烂虾喂癞猫?若是拿去给祖师爷添香许愿,不知可以护佑多少信善……”
还没等崔老道把话说完,王宝儿就接口道:“道长有所不知,取宝发财全凭此猫。”
锣鼓听音,说话听声。崔老道吃的是江湖饭,全凭随机应变的本事,他听王宝儿这么一说,心里头纳上闷儿了:“这个话蹊跷了,什么叫取宝发财全凭此猫?财从何来?”他有心问个究竟,拽住王宝儿的胳膊不让走,可也不明说,东拐西绕一通打听。这也是门学问,按算卦这行的术语来说,叫作“要簧”,说白了就是拿话套话。这里边的手段多了去了,有“水火簧、自来簧、比肩簧、拍簧、诈簧”等等,讲究的是声东击西、抽撤连环,甭管多精明的人,一不留神就会让他绕进去。
王宝儿到底是个孩子,架不住崔老道连蒙带唬,就把骑黑驴的老客找他借猫取宝一事说了。
常言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别看王宝儿叫不出窦占龙的名字,崔老道一听可就明白了,骑黑驴的老客不是旁人,正是憋宝的窦占龙。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提起窦占龙那还了得?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字号,耳朵里早就灌满了,也打过一两次交道。久闻此人广有分身,旁人看不上的破东烂西,在他眼中却可以勾取天灵地宝,这么多年取宝无数,哪一件不是价值连城,说他是财神爷降世也不为过。崔老道贪心一起,什么也顾不上了,对王宝儿说:“憋宝的可没一个好东西,只会说大话使小钱,恨不能空手套白狼。我来问你,十字路口的门楼子是给他立的吗?”
王宝儿摇头道:“不是,那是一座荒宅的门楼子。”
崔老道又问:“门楼子上的玉鼠是他养的吗?”
王宝儿说:“憋宝的告诉我,玉鼠乃天上灵气入地为宝。”
崔老道说:“我再问你,灵猫是不是他捡来的?”
王宝儿又摇了摇头,这只癞猫是自己从小捡来的。崔老道一拍大腿说:“对啊,灵猫、玉鼠、门楼子没一件是他的,凭什么吐口唾沫粘家雀分你一半的富贵?依贫道所见,你既得了灵猫,玉鼠就该是你的,与旁人何干?”
王宝儿让崔老道一问二问连三问,问了个哑口无言,有道是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王宝儿本来耳朵根子就软,孤苦伶仃一个小孩子,不识文不断字,没什么主见,此时让崔老道一撺掇,心说:对呀,憋宝的一不出钱二不出力,凭什么分走一半好处?
崔老道见王宝儿站在当场苶呆呆发愣,就知道有门儿,于是接着说:“并非贫道多事,只因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骑驴憋宝的名叫窦占龙,此人腰缠万贯,富可敌国,金胳膊、银大腿、翡翠的脑袋,却来诓一个涉世未深的半大孩子,贫道岂能袖手旁观?不如来个先下手为强,咱们今夜晚间去抓玉鼠,有贫道在旁护持,可保万无一失。得了宝我分文不取、毫厘不要,只替祖师爷讨几个香火钱便可。”
几句话说得王宝儿心中一动,转念一想,自己已经和那骑黑驴的老客约定了,食言而肥可不够意思,便问崔老道这该怎么办。崔老道眼珠子一转:“这个宝理应是你的,正所谓让理不让人。帮理不帮亲。咱冲着理说话,与那骑黑驴的何干?再者说了,你若真过意不去,大不了等有钱了,再买匹高头大马送给他,让他回家配骡子去。”
王宝儿一听确实是这个道理,而且崔老道可比骑黑驴的面善、心眼儿又好,说的话句句中听,赶紧一揖到地:“事成之后,我王宝儿绝不会亏待道长。”
崔老道暗暗得意:怪不得一大早上起来眼皮子就跳,原来让我遇上了这等好事,借窦占龙之法取宝发财,一不出钱二不出力,这才叫真正的坐享其成。当下和王宝儿说定了,天黑之后在银子窝路口碰头,死约会,不见不散。
当天半夜,一长一短两条黑影蹿至银子窝路口。前边是王宝儿,怀中抱着那只癞猫,后边一瘸一拐的是崔老道,身背宝剑,手持拂尘,既然来护法,架势可得摆足了。两人如同做贼的,蹑手蹑脚贴着墙根儿走,只恐被人瞅见。因为那个年头没有穷人说理的地方,万一让人撞破此事,往官面儿上一报,县太老爷准得把玉鼠收了去,献到皇上驾前,升官发财换纱帽,谁管一个算卦的瘸老道和一个捡秫秸秆儿的穷孩子的死活?
二人偷偷摸摸来到门楼子下边,崔老道让王宝儿将癞猫放到地上,躲在暗处窥觑。月光下边细看,王宝儿的猫长得真叫一个寒碜,又瘦又小,身长不过一尺,毛色说白不白、说黄不黄,全身的癞疮,从来也不会叫,而且还懒,往门楼子下边一趴,动都懒得动。不过崔老道心知肚明,窦占龙目识百宝,绝不会看走眼,此猫必有异处。
夜近子时,天上月明星稀,四周围除了王宝儿和崔老道一个人也没有。门楼子上忽然白光一闪,二人揉了揉眼定睛观瞧,但见一只巴掌大小的耗子,全身通透如玉,腹中肝花五脏悉数可见,瞪着两只碧绿的小眼珠儿,正在门楼子的檐顶上望月,真乃世间难得的异宝。崔老道和王宝儿看得张大了嘴,再也合不拢。
正当此时,王宝儿的猫叫了一声,循声望去,癞猫身上的癞疮纷纷脱落,掉了一层皮似的,哪还是之前的癞猫,鼻尖和四爪雪白,通体皆黑,双眼在月光下直泛金光,正所谓“四足踏雪不为奇,踏雪寻梅世所稀”!没等二人回过神来,踏雪寻梅金丝猫已飞身蹿上了门楼子。上边那只玉鼠着实吃了一惊,吓得从檐顶上掉了下来,落地摔了一个四分五裂。再看门楼子上的踏雪寻梅金丝猫,没捉到玉鼠,望了望天上的明月,竟不回顾,一路蹿房越脊而去,转眼不见了踪迹。
这一切只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等崔老道和王宝儿明白过来,不但黑猫跑了,摔碎的玉鼠也已不见。二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均是作声不得。
一场竹篮打水,王宝儿还没回过味儿来,憋宝的窦占龙就到了。原来他回去之后一直觉得心里不踏实,自己不守在门楼子底下不放心,因此半夜骑上黑驴来到银子窝。他见崔老道和王宝儿在门楼子下边发呆,立时有不祥之感,翻身下驴奔将过来,一把薅住王宝儿的脖领子,问道:“你这大半夜跑这儿来干什么?”王宝儿不知如何理会,伸手一指崔老道:“是崔道长让我来的……”窦占龙抬头一看门楼子上空空如也,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崔老道,才知是这个扫帚星作梗。他用力把王宝儿推了个四仰八叉,咬牙切齿地对崔老道说:“玉鼠可不是这么个拿法,非要等到明天月圆之际,让它吸够了天精地华,还得提前铺好猩红毡,四周撒上五谷杂粮,那时再让灵猫出来。玉鼠受到惊吓,掉下来是活的最好,哪怕不是活的,落在毡子上至少是囫囵个儿的,那也是无价之宝。如今倒好,摔了个四分五裂遁入土中,等闲放过了一场大富贵!”
窦占龙越说越气,点指崔老道的鼻子怒骂:“仨鼻子眼儿多出一口气的玩意儿,天雷击顶、五马分尸的牛鼻子老道,干出这等没皮没脸没王法的勾当,你拿什么赔我的玉鼠?”
崔老道以前见过窦占龙,只不过没什么交情。他心知自己理亏,却仍嘴硬,来了个亏理不亏嘴,将手中拂尘一摆,慢条斯理地说道:“玉鼠乃天灵地宝,怎么就成你的了?你招呼它,它跟你走吗?我放了它这叫替天行道,何错之有?”
窦占龙怒不可遏,两只眼几乎冒出火来:“呸!少说风凉话,不是你起了贪念,擅取此宝,玉鼠怎会遁去?你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德行,长没长发财的脑袋?凭什么打天灵地宝的主意?”
崔老道面子上不恼,依然强词夺理:“贫道怕你因财失德,遭了报应天地不容,故此放走玉鼠。”
窦占龙见崔老道不仅嘴硬,还一脸的大义凛然,当真可恨透顶,气得他额头上绷起三条无情筋,止不住越骂越难听,调门儿一声高似一声。
崔老道却反其道而行之,凭着脸皮厚,摇头晃脑,不紧不慢,这可比什么都气人。他也看出来了,他越不着急,窦占龙就越是暴跳如雷。你有千言万语,我有一定之规,以不变应万变,随你怎么骂,我就是不生气,你能奈我何?
窦占龙让崔老道气得脸红脖子粗,手脚直打哆嗦,本来心里就窝火,又遇上个蒸不熟煮不烂的二皮脸,加之他这气性也忒大了点儿,一时急火攻心,忽觉眼前发黑,嗓子眼儿发甜,咽一下没咽下去,咽两下没咽下去,“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随即扑倒在地,居然让崔老道活活气死了!王宝儿坐在地上不敢近前,崔老道俯身探了探鼻息,窦占龙魂魄出窍,已然死绝,搬来三清三境三宝天尊也活转不得了。
4
崔老道眼见出了人命官司,这他可打不起,尤其是那个年月,老百姓常说“衙门口儿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打的不是官司是银子,何况他还不占理。这要是被官面儿上拿住,又没钱上下打点,免不了先打后问,不用四十大板、八十大板,三板打下去就能要了他的命。他吓得有烧饼也没嘴吃了,直抖搂手,转头对旁边吓蒙了的王宝儿说:“你瞧见了,他是暴毙而亡,我一个手指头也没动他。方才贫道掐指一算,玉鼠虽好,却不是你王宝儿之财,你也不可强求,等到该你发财之时,贫道再来相助,青山不倒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说罢拖着瘸腿,一颠一颠地逃了。
王宝儿半天才回过神儿来,一个人在原地发呆,心说:癞猫没了,玉鼠碎了,窦占龙死了,崔老道跑了,我怎么办?亏得他从小讨饭见惯了人情世故,脑子也灵,前思后想琢磨出一个主意。天还没亮,他就跑去找地保,说自己一大早出去捡秫秸秆儿,见到路口死了个人。地保跟王宝儿出来,见到门楼子底下的尸首,让他在这儿看好了,死尸不离寸地,自己赶紧前去报官。按说这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可那个年头兵荒马乱,天津城中的“倒卧”太多了。窦占龙又是外来的,在本地一无亲二无故,等了几日也没有苦主鸣冤。所谓民不举官不究,官府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叫来抬埋队的人,用草席子卷了尸首扔到乱葬坑,就这么对付过去了。
王宝儿空做了一场发财梦,又不见了相依为命的癞猫,心里怎么别扭放一边,想要吃饭还得出城捡秫秸秆儿,送到水铺挣几个钱糊口。可是过了不到半年,赶上局势动荡,街面儿上兵荒马乱、枪子儿乱飞。老百姓能跑的全跑了,商家铺户关门的关门、上板的上板,生意是没人做了,开水铺的两兄弟也去外乡避祸,一走就再没回来。这么一闹,王宝儿的生计又断了弦,只得重操旧业,收拾了一套竹竿砂锅,接着拉竿要饭,又过起了朝不保夕的苦日子。
顺隆水铺关了张,等到战乱过后,仍没人愿意接这个买卖,因为开水铺太辛苦,日复一日起五更爬半夜,赚钱不多受累不少。王宝儿不怕吃苦受累,有心把水铺的买卖接下来。毕竟在水铺打了这么久下手,怎么生火、怎么烧水,看也看会了,开水卖多少钱、凉水卖多少钱,是论壶算还是按舀来,心里全有数儿。除此之外,那些挑大河送水的、捡秫秸竿儿的他也认识。有道是生行莫入、熟行莫出,真要是把铺子接过来,有了这份买卖,吃多少苦、受多少累心里也高兴,总比拉竿要饭强上百倍。无奈有心无力,掏不出本钱。王宝儿日思夜想如何接下这份买卖。一日在家中睡觉,狂风呼啸,他冷得瑟瑟发抖之时,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有“头顶三片瓦,脚下一块地”的祖产。他一咬牙把家里的破屋子卖了,那间破屋子值不了仨瓜俩枣,好歹有份地契,多多少少凑些本钱,兑下了顺隆水铺。他抱上铺盖卷住进水铺,门口的木头牌子换了一块,改为“王宝水铺”。择良辰选吉日,重打锣鼓另开张,还特地买回一挂鞭炮几个二踢脚,噼里啪啦一通乱响,算是开张大吉。从此起早贪黑、忙前忙后,不敢有半点儿懈怠,一心经营这份朝思暮想的营生。
有道是“卷旗容易,扯平了难”。兵荒马乱的年月,这水铺又关张多时,老百姓早习惯上别处打水了,要把“顺隆水铺”重整旗鼓谈何容易。买卖大不如前,几乎入不敷出,做买卖将本图利,这样下去维持不了多久。这一天晌午,王宝儿坐在水铺中发愁,却见崔老道找上门来。崔老道见了王宝儿,口诵一声道号:“无量天尊,听说财主爷接了水铺的买卖,不用再去捡秫秸秆儿了,贫道特来相贺。”王宝儿起身相迎:“道长取笑了,这个买卖不好干,我都快把裤子赔进去了。”崔老道说:“不是买卖不好干,而是此处的形势破了。之前的水铺生意兴隆,因为对面门楼子上有只玉鼠,这就凑成了一个形势,唤作‘玉鼠上天门’,如今玉鼠没了,财运也一落千丈。”
王宝儿不想再信崔老道的胡言乱语,当初听了他的话,吃的亏还不够吗?他拍一拍屁股跑了,留下自己一人收拾残局。而崔老道所言又有几分道理,水铺不是到了他手上才不行的,打从玉鼠没了,生意就不行了,无奈事已至此,再说这个还有什么用?要怪只能怪你崔老道从中作梗!
崔老道看看左右无人,低声对王宝儿说:“没了玉鼠不打紧,我有言在先,非你之财不可强求,待到该你发财之时,我必定赶来相助!而今你发财的时机已到,且听我言,你水铺门口的水缸聚住了一道瑞气,只不过形势未成,财路未开。你买上一尾金鱼放在缸中,这就又成了一个形势,也有个名目,唤作‘龙入聚宝盆’,比先前的‘玉鼠上天门’还招财,只要这口水缸不动,准保你发财!”
书中代言,崔老道这一次说的话千真万确,憋宝的勾当他不成,却善于相形度势。天机本不该道破,却总觉得对不住王宝儿,想要还他这份人情。上一次错失了玉鼠,王宝儿没怪崔老道,足见这孩子够仁义,且命里合该发财,只不过得有人给他捅破这层窗户纸。崔老道来之前想好了,无论王宝儿发多大的财,他是分文不取,那就不会遭报应。
王宝儿谢过崔老道,立刻去买金鱼。那会儿卖金鱼的小贩往往是推着车走街串巷,车上大盆小缸,里边是各色金鱼,什么虎头、泡眼、珍珠、绒球,全是常见的,一边走一边拉长声吆喝“卖大小金鱼嘞”,比唱曲儿还好听,为了让一街两巷的人听见,出来买上个三条五条的,回家哄孩子玩儿。如若等着卖金鱼的上门,那叫守株待兔,指不定得等到几时。王宝儿真是赔钱赔怕了,受穷等不了天亮,就把水铺关门上板,跑去鸟市买金鱼。说怎么不去鱼市呢?皆因鱼市和鸟市不同,鱼市大多在城外河边,只卖“拐子、胖头、鲫瓜子、鳎目、黄花”之类吃的河鱼、海鱼,金鱼是玩物,想买金鱼得去鸟市。离得也不远,出北大关锅店街有一处鸟市,应名叫“鸟市”,可不仅卖鸟,花鸟鱼虫应有尽有。王宝儿来到鸟市上东瞧西看,见路边有个卖金鱼的,面前摆着三个洗澡用的大木头盆,里边游来游去的全是金鱼,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不过金鱼这东西不好挑,为什么呢?它游来游去待不住,刚看上一条,正要下抄子,一眨眼就不知道游哪儿去了。王宝儿急得抓耳挠腮,卖金鱼的也着急,没见过这么挑的,捞一条差不多的不就得了?简短截说吧,一买一卖费了老鼻子劲儿才从成堆的金鱼里择出一条。也不知王宝儿是慧眼识珠,还是命中注定有这场富贵,挑的正是前边说的那条“望天龙”,全身上下红似烈火,背覆金鳞,说是金鳞,也不可能金光闪闪,日头底下细看,稍微挂几点儿金,这就不简单了。捞到一个粗瓷碗中,倒上半碗清水,王宝儿如获至宝,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回到水铺,连鱼带水倒进门口的大缸水中。什么叫海阔凭鱼跃,一缸水养一条鱼,摇头摆尾这么一游可就撒了欢儿,王宝儿自己看了也觉得挺好。从此开始,水铺的生意还真就一天比一天好,周围的住户又都上这里打水来了。过了个把月,欠的房钱还上了,手头也宽裕了。
俗话说“一行人吃一行饭”,王宝儿天生会做生意,水铺虽是小买卖,但是只要有心,也能比别人赚得多。他以前讨过饭,知道见了有钱的大爷大奶奶只装可怜不成,还得多说吉祥话。他编了几段词儿,又雇了一帮小要饭的,教他们学会了,早上提着铜壶挨家挨户送开水,铜壶擦得锃明瓦亮,上贴红字条,字条写福字,未曾进门先吆喝一声:“给您府上送福水!”进了大门再唱喜歌:“一进门来福气冲,天增岁月人减容,金花银树门前开,屋里还有位老寿星!”这个词儿谁不愿意听?赶上主家一高兴,不仅给足了水钱,额外还得赏几个。王宝儿给这帮小要饭的按天结账,谁讨的赏钱归谁,他一个大子儿不要。买水的主顾全挑大拇指,称赞王宝儿做买卖仁义,还懂得可怜穷人。一传十,十传百,人们都愿意给行善的捧场,水铺门口的钱笸箩天天满。家里头稍微有点儿钱、想摆个谱儿的,都愿意在王宝儿的水铺定开水,就为了一早听那几句吉祥话儿。您别看王宝儿没念过书,要饭时却没少听,他记性甚好,又爱琢磨,肚子里的词儿可不少,常换常新,一段比一段吉祥。而且街坊四邻之间还相互攀比,对门的叫人送开水,有人给唱喜歌儿,自己家出去打水多没面子?你要我也要,给他唱一段赏一个大子儿,给我唱一段赏两个子儿。就这么着,王宝儿一点点地攒钱,堆石成山、积沙成塔,接连盘下了周边的几家水铺,当成他的分号。又过了这么三五年,天津城中的大小水铺都姓了王。王宝儿从一个捡秫秸秆儿的穷孩子,当上了四十八家水铺的东家,百十来号伙计全归他一个人管。长年给水铺挑水、送秫秸秆儿的这些穷人,谁见了他也得毕恭毕敬、客客气气,这是衣食父母,灶王爷不供也得供着他。不过您可听明白了,此时的王宝儿还够不上发大财。水铺这一行干到头儿也就是个小买卖,本小利薄,即使连号众多,仍比不了粮行、米铺、布庄这些大生意。再加上王宝儿心善,凡是给他干活儿的,无论挑河的苦大力,还是送开水的小叫花子,总是多给钱,宁亏自己不亏旁人。三两年间把生意做到这个地步,不仅凭命中的富贵、做生意的脑筋,还有一条就是王宝儿能吃苦,忙起来顾不上吃顾不上喝,累了就在水铺中凑合一宿,没有半点儿东家的架子。
手底下的伙计多次劝他,好歹也是大东家了,怎么说不得置办个房子安个家,成天住在铺子里可不是长久之计,买不了深宅大院,来两三间瓦房总是应该。王宝儿一想也对,是不能在水铺住一辈子,该找个窝儿了,便四下打听有没有合适的房子。挑来选去、选去挑来,也不知哪路鬼摸了他的头,竟买了北门里的一座凶宅!
第二章 王宝儿发财(中)
1
书接前言,上回正说到崔老道一时贪财错失玉鼠,气得窦占龙恶血冲心,死在当场。他自己拍拍屁股跑了,扔下本该发财的王宝儿接着受穷,不免心怀愧疚,指点他在水铺门口的大缸中放上一条金鱼,凑成了“龙入聚宝盆”的形势格局。王宝儿照方抓药,生意果然风生水起,没用三五年,已在天津城开了四十八家水铺。手头儿宽裕点儿了,寻思也该找个安身之所,这些日子经常往茶馆跑,倒不是为了喝茶,因为茶馆之中牙行聚集,他想托人买套房子。
过去的牙行说白了就是中介,牙侩们得知王宝儿找房子,全给留上心了,这两三年天津卫提起来谁不知道“王宝儿的水铺浮金鱼儿”?这是堂堂的大东家,大人办大事儿、大笔写大字儿,必然出手阔绰,怎么不得置办一套前后三进、左右带跨的大宅院?到时几百上千两的银子一过手,少不了捞上一票,绝对是块流油的肥肉,如同一群苍蝇似的全跟了上来。怎知这个东家手紧,拿出来的钱不多,买好的不够,买次的富余,不上不下正卡嗓子眼儿上。并非王宝儿不愿意多掏钱,头里咱也说过,水铺这个行当的买卖再好,无非是蝇头小利,一壶开水也卖不出三吊三、六吊六的价钱,赚的就是个辛苦钱,再刨去人吃马喂这些成本,纵然连号四十八家,看起来家大业大,雇的人手也着实不少,其实连本带利也只是有数儿的几个钱。再加上王宝儿受过穷,有道是“乍富不知新受用,乍贫难改旧家风”,过惯了苦日子,虽说比不上一毛不拔的瓷公鸡、铁仙鹤,但总不可能有多少钱掏多少钱,往后的生意还得做、日子还得过,所以出的价钱不多。他让牙侩们领着,跟画地图似的满城乱转,大小房子看了不少,却是高不成低不就,没有真正入了眼、称了心的。
这一天早上,王宝儿跟平时一样,交代完水铺的生意,出门奔北大关,进了袭胜茶馆,叫上一壶茶,又让伙计给端过两碟点心。天津卫的茶馆跟别的地方不太一样,分为书茶馆、戏茶馆、清茶馆三种。袭胜是家老字号,属于戏茶馆,底下喝茶、台上唱戏,讲究戏好、角儿好、水好、茶叶好,来此听戏喝茶两不误,不卖戏票,只收茶资。茶馆中多为散座,一张八仙桌、四把官帽椅凑成一桌,相熟的茶客进来就往一块儿凑合,也有几个包厢雅座,迎面是小戏台,“出将、入相”两个小门通往后场。戏台上整日上演京评梆曲,茶客大多是专门来听戏的,也不乏谈生意做买卖的行商坐贾。
王宝儿坐定了,捏起一块点心刚想吃,打门口进来一位,中等个头儿,淡眉细眼,留着三绺短须,头戴瓜皮小帽,身穿青色长袍,外罩黑色马褂,手里拿着一把白纸折扇,过来先给王宝儿请了个安:“王大东家,您老早啊!”
王宝儿这些日子天天泡在茶馆儿,也认得此人。天津城的一个牙侩,人称冯六,专给人拉房签。过去这一行有这么个说法——十签九空、一签不轻,是个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的行当。用不着搁本钱,全靠耳朵听、嘴里说,眼界宽、门子多,谁想卖宅子、谁想置产业,他们打听来消息,在中间来回说合,这边多出几个,那边少要几个,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把价码说平整了,带着两边签字画押过地契,从中捞点儿好处。冯六四十来岁,这辈子没干过别的营生,在这一行里混迹多年,浑身上下三十六个心眼儿、七十二个转轴儿,脑瓜顶上冒油、两眼放精光,最会见人下菜碟,顺情说好话。他过来给王宝儿请过了安,一屁股坐在对面,招呼伙计给拿了个杯子,从王宝儿的壶中倒上一杯,端起来一饮而尽,又捏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一点儿也不见外,边嚼边说:“给您老道喜!”
王宝儿奇道:“冯六哥何出此言?”
冯六说:“我给您找着个房子,再没有比它合适的了。”
王宝儿这大半年看了不少房子,没抱多大指望,顺嘴就说:“那敢情好,哪儿的房子?咱瞧瞧去。”
冯六挤眉弄眼,一脸为了主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神色,赔笑说道:“不忙您哪,容我先给您说说,也让您心里欢喜。实话跟您说吧,为了您这事儿,我可是跑断了腿、磨薄了嘴,换了别人我才懒得管呢。可谁让您是咱天津城的水德真君呢,没有您我们不得渴死?”
王宝儿没心思听他拍马屁,吃这碗饭没有不会耍嘴皮子的,倒也见怪不怪,只问他房子在哪儿。
冯六脸上扬扬得意,一味地卖关子:“我一告诉您这地方,您准得高兴。就在银子窝,您养金鱼儿的水铺总号对过儿,要多近便有多近便。常言道老猫房上卧、累累找旧窝,那可是您的发祥之地。”
王宝儿纳闷了:“我天天跟银子窝待着,水铺对面那几户我认识,全跟我这儿订水,怎么没听说有卖房的?”
冯六嘻嘻一笑:“您老圣明,都让您听说了,我们不就没饭吃了?咱先甭管谁的房,我先给您说说,这房子怎么大、怎么豁亮,管保美得您三天睡不着觉。”
王宝儿心想:你这牙侩诓我倒也没什么,怎么把我看得这么没出息,我那俩钱儿充其量不就买一两间瓦房吗?那还大得到哪儿去?至于美得三天睡不着觉?
冯六说起话来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不怕您不爱听,您出的价码,在银子窝那方宝地,顶多能买两间半砖的大屋。我却给您找了一处宅院,也不是太大,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前后分两进,光正房就六间,两旁边还有灶间、堆房,您一个人儿住可劲儿折腾,将来娶妻生子,住上一大家子也绰绰有余。您说合不合适?”
王宝儿知道,所谓的“半砖”,那就不是一砖到顶的砖瓦房,下半截墙是土坯,上边垒几层砖,就为了省几个钱。纵然价码低,可是这样的房子不结实,赶上发大水,保不齐冲个房倒屋塌,要是买完之后拆了重盖,里外里一算还是吃亏。他找了这么久的房,行市也了解个大概,前几句冯六说得没错,后边他就听不明白了,谁会把一套前后两进的宅院卖得这么便宜?是庙里发过愿,还是凉药吃多了?就说真有这等好事,怎么那么巧,就砸到我脑袋上了?王宝儿说什么也不信,认准了是冯六拿他寻开心:“冯六哥,我王宝儿一个卖水的,没见过多大世面,可也知道,使多少钱办多少事,我的钱就那么几个,如何买得下前后两进的宅院?您要是想喝口茶,尽管敞开了喝,可别拿我找乐子。”
冯六满脸的冤枉,手中折扇一合,在桌子上“咣、咣、咣”连敲了三下,张嘴说道:“哎哟我的大东家,我哪敢跟财神爷逗闷子?那不是砸自己的饭碗吗?此事千真万确,那个宅子想必您也知道,就是水铺对面带门楼子的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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