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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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鞭就指导:“不相亲。”
二踢脚低声念了两遍,感觉自己已经掌握了这个词,于是胸有成竹地大声说:“不相亲!”
褚桓不怀好意地瞥了他一眼,促狭地一笑:“相亲?这就开始惦记姑娘了,你成年了吗?”
放牧的小伙子们连忙组成临时语言学习小组,又是一阵大议论,足足五分钟,他们才众人拾柴火焰高地讨论出了褚桓那句话的意思。
只见二踢脚的脸色由迷茫转成了窘迫,最后气急败坏地跳起来,把马鞭揪去单挑了。
南山跟长者从远处走来的时候,就看见族人们个个东施效颦地学着褚桓跷二郎腿,翘得千奇百怪、姹紫嫣红——坐着的跟着学就算了,还有个别奇葩站在一边,一条腿触地,另一条腿艰难地抬上膝盖,猎奇地金鸡独立着。
离衣族的男人们都仿佛是精神过头,无论是站是坐,都要笔杆条直地如松似钟。
像褚桓这样松松垮垮地往那一坐,随便靠着什么翘起二郎腿这种动作,本族人是没有的。
他们永远也学不会褚桓那种“人在这,神在那”的懒散和心不在焉。
长者看了一眼,对南山说:“他以前不是不大和族人们混在一起吗?”
长者是个老头子,穿着一身肚兜一样的奇装异服,胸前一个大口袋,里面塞满了各种水果,活生生地塞出了一个G号大胸。
此人平时比褚桓还要神出鬼没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是不见人的,就是守山人来了,他也没有亲自露面,最后还是临走的时候鲁格去拜会了他。
褚桓来到离衣族的几个月光景,只见过那老头一面。
南山对长者的态度一直是恭敬中夹着亲近,他顺着长者的目光望去,嘴角不由自主地显露出一点笑意:“可能是闷了吧。”
长者从胸前的兜里摸出了一个果子,枯瘦的手一掰,就把那东西掰了两半,看了看已经烂了的心,他的嘴角往下撇成了拱桥:“虫咬了。”
南山从褚桓身上收回目光:“嗯?”
长者指桑骂槐的说:“有些东西就像这颗果,看着漂亮,掰开一看,里面不是根本没长开,就是被虫子咬了。”
南山一皱眉:“你说褚桓?他不是。”
长者把烂果子扔在一边,又从肚兜里挖出了两串带秧的野草莓,扔给南山一串,随手擦了擦,就往嘴里塞去。
长者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南山腰间的口琴,含糊地说:“你凭什么知道?因为他给了你几个小玩意,送了你几本书?”
南山没吭声。
“你和几个外面的人打过交道?你连你爸都不记得了,他当年啊,也是……”
“我就是知道。”南山骤然出口打断了长者。
他忽然发现自己不喜欢别人质疑褚桓,无论是鲁格还是长者,南山决定简单粗暴地终结话题,于是他说:“我生气了。”
说完,他就这么走到水边,把草莓洗了洗,径自把长者丢在了一边,向褚桓走了过去,毫不避讳地当着长者的面借花献佛。
放牧的小伙子们眼见族长来了,立刻一哄而散,南山把鲜嫩欲滴的野草莓递给褚桓:“请你吃。”
“还有这个?”褚桓眼睛一亮——他倒不是爱吃水果,他就是喜欢这种红得透亮绿得水灵的植物,“你们这是个风水宝地,冬天不冷,夏天也不热吧?”
“那是因为还没到冬天。”南山说,“你喜欢我们这吗?”
褚桓毫不犹豫地点头。
南山接着问:“喜欢我吗?”
褚桓:“……”
他虽然明知道南山只是由于语言文化差异,有些词不达意的口无遮拦,但是由于心怀鬼胎,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心虚了起来,险些把自己噎住。
南山见他不回答,蓦地有点紧张,本来就直得板军姿一样的腰挺得更直了。
褚桓顿了顿,说出来的话又不由自主地规避主要矛盾,转了个弯:“你那么招人喜欢,谁不喜欢?”
南山听出他话里的勉强,心里一瞬间失落了起来。
沉默许久,他闷闷地问:“既然喜欢,为什么不留下?”
褚桓偏头看向他:“如果我要走,你想跟我一起去外面吗?”
“想,”南山坦然地回答,“但是我不能离开。”
褚桓捏起他的一缕头发,把发尖夹在手指尖把玩:“那我和你差不多吧——尽管在我们那,我不像你那样举足轻重,只是个小人物,但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我还是必须马上就走,你明白吗?”
南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褚桓拍了拍他的肩,站了起来,指着他腰间的口琴说:“别把那玩意挂在腰带上,傻不傻?裤子都快给坠掉了。”
南山一把按住褚桓搭在他肩上的手。
“你……你如果要走……”南山的声音有一点沙哑,“一定要在冬天之前,冬天我们这里封山,你就出不去了。”
21、现世
如果是在四季分明的中国北方,一般在十一月中下旬,基本上就已经进入冬天了,褚桓在离衣族过得有点记不清日子,只是大概算算,他依稀觉得是快到阳历年了。也不知道离衣族用得是哪一套历法,反正就以气温来说,这里还只是初秋的水平,和褚桓刚来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变化——怕冷的加一件薄风衣外套,个别傻小子皮厚火力壮的,什么都不穿,也不至于怎样。
林子里的树叶还都是绿的,草也郁郁葱葱,连蛇都还没有要冬眠,只是早晚露重的时候显得微微有些怕冷。
当时南山提到了“冬天”,褚桓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封山?你们这里这么靠南,冬天有那么冷吗?”
南山回答说:“等冬天到了你就知道了。”
可是冬天什么时候到呢?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冬天永远也不到,不过他克制自己很少这么想,妄想是加重痛苦的毒品。
就在那天之后的第十四个清晨,褚桓像往常一样,天不亮就起床例行锻炼,可是才一推开门,他就愣住了。
原本飘在河上的雾气一夜间发生了乾坤大挪移,笼罩了整个陆地,放眼一看,只见那远近苍茫,是一片云山雾绕的奇景,族人的房子那高高的吊顶在满地的白雾中露出了一点尖来,腾云驾雾似的。
整个山谷与平原都变得仙气飘渺,人站在其中,一只脚好像已经踏进了南天门。
……这挺好,他还没来得及死,居然就已经提前升了天。
褚桓摘下结霜的眼镜,用袖口擦了擦,然后走进了大雾里,气温其实并没有降低,但是林子里的树却显露出冬天的踪迹来。它们也许是集体发了天大的一个愁,齐刷刷地一夜秃了头。地面上堆了厚厚一层凝着碎霜的叶子,而空中却只剩下被屠戮一空的枯枝,横七竖八地支在那里,撑起了一片沉甸甸的死气。
褚桓在熟悉的林子前徘徊了片刻,心里不告而知地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离衣族的冬天。
他没有继续走下去,转了一圈,径直回到了住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褚桓感觉雾气似乎比他才出门的时候还要浓重一些,于是又触景而悟地想通了“封山”的意思。
褚桓回到屋里,麻利地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其实他也没什么行李,除了那把尖刺和南山送他的刀,其他的东西基本都可以扔在这。
他坐在已经冰冷的床沿上发了一会呆,静静地与破晓前的寂寞为伍,待了一会,从外套兜里寻摸出半包烟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最后又给塞了回去。
一来,褚桓的烟瘾不怎么太重,二来是他不想用尼古丁和一氧化碳污染离衣族的青山绿水。
……而且在县城的时候,南山好像明确表示过不喜欢他抽烟。
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褚桓抬起头,只见小毒蛇顺着他的床爬了过来。
它似乎是怕冷,飞快地在褚桓的胳膊和肩膀上爬过,径直往他怀里钻去,钻到一半,碰到了褚桓折叠起来挂在风衣内的三棱刺。它的动作就忽然一迟疑,小蛇吐着信子,在三棱刺的外壳上试探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躲开,绕了一大圈,绕过了军刺,钻进了褚桓的袖子里,从里面冒出一颗三角形的小脑袋,探头探脑地看着他。
褚桓:“我马上就走了。”
蛇头探出来的尺寸大了些,它好像有点吃惊。
不过……蛇怎么会吃惊?
褚桓:“出来吧,不然一会我就把你一起带走了。”
小毒蛇犹犹豫豫地探出半个身体,冰冷的鳞片蹭着褚桓的手背,身体却把他的胳膊缠得很紧。
褚桓:“干什么?你要跟我一起走?”
小毒蛇嘶嘶地吐信。
“不行,”褚桓伸手去捉它,“我还得给你买小白鼠,麻烦死了——”
这一次,狡猾的蛇一口叼住了他的袖子,把蛇身掰成了一个回形针,尾巴依然留在褚桓的袖子里,怎么也不肯出来。
褚桓跟它做了一会斗争,手上的青筋都快被这小孽畜勒出来了,他发现这是一块蛇牌的狗皮膏药,贴上就撕不下来,最后心一软,想着:“由他去吧,反正养这么个小东西也不费钱,看劳了别让它乱跑就行了。”
于是他就这样,带着这条别致的手链,背着简单的行囊出门了。
门一开,褚桓先是一怔——南山已经在那里不知等他多久了。
南山手里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马,马脖子上还挂着两个竹筒,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酒香。
两个人一个站在门外,一个站在门里,一开始谁都没吭声,这种时候,真是说什么都多余。
“你……”南山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行囊上,下巴绷得死紧,好一会,他喉咙微动,才低低地说,“走吧,我送你。”
他的长发利落地扎了起来,显得更年轻了些,身上又穿上了那件搞笑的马甲,口琴也依然傻乎乎地挂在腰间——只是多扎了一条腰带。
一见南山,原本缠在褚桓手腕上耍赖不肯走的小毒蛇立刻软了,说什么也不敢继续当钉子户,老老实实地溜出来爬走了。
褚桓不自在地缩了一下手,感觉袖管一下子空荡荡的,风都灌进去了。
他没有多废话,翻身上马,白马好像识途,南山也不用牵着,它就会自动跟着他走。
走着走着,南山就把口琴解了下来,凑在嘴边吹着。
褚桓小时候其实也有一个口琴,是褚爱国给他玩的,可惜那东西在他的抽屉里躺了这么多年,他也没弄清哪个窟窿出来的是什么音,南山却已经能像吹叶笛一样熟练地吹出各种曲子了。
可能音乐这种东西,的确是要看天赋的。
褚桓总是漫不经心,唯独听南山吹曲子的时候,他是全神贯注的。
南山的乐声里自有一番丰沛的喜怒哀乐,从来不屑有一零半星的遮掩,浓烈得好像一口烈酒,一口下去,五脏六腑都是激荡,让人无比真实地感觉到,无论痛苦还是喜悦,自己都确实是活着的。
不是行尸走肉,也没有浑浑度日。
两人一路无话,很快走过了民居、果树,然后南山牵马,带他穿越了那条与世隔绝般神秘的河。
褚桓不禁顺着来路回望了一眼,触目皆白,茫茫无所见。
记忆里那些小崽子们吵吵闹闹的声音成了一页幻听,从他耳边一闪而过,褚桓低下头,看见了南山深色的目光。
他那么俊秀,是褚桓生平仅见的、再漫不经心的人扫上一眼,也会印在心里的俊秀。
褚桓的目光从他的嘴唇上掠过,不由自主地逗留了一下,片刻后被自己发觉,褚桓就有点不大自在地转开了视线,觉得自己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好像容易犯错误。
他只好生硬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死乞白赖地把眷恋幻化成一句没什么意义的感慨:一转眼,自己在这里居然已经待了三四个月了,真是时光如水。
“哎,”褚桓伸手敲敲南山的肩膀,“马脖子上挂着的那个,是酒吗?”
南山把其中一个竹筒摘了下来,拧开盖子,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回身递给了褚桓。
两个人站在河边,你一口我一口地把一个竹筒里的酒喝得一滴不剩,褚桓就摸了摸白马柔软的鬓毛,笑起来:“你说我这是不是也算酒驾?酒驾在我们那被逮着一次,可得塞进小黑屋关半年。”
南山听着他顺口开的玩笑,一点面子也不给,他既不笑,也不接话,而是直言说:“你一走,我很难过。”
褚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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