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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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顺清说,他担心很多人会因为这件案子受到牵连。而那些受牵连的人,又可能牵连更多的人。如此一来,就会无休无止地牵连下去,最终会有很多人受害。
王顺清到底在官场浸淫多年,很会说话。他已经明白无误地暗示乌孙贾,古立德一旦出事,自己很可能受牵连,而自己受牵连,势必会影响到乌孙贾。
乌孙贾一阵大笑,说:“我以为是什么事呢。王大人,你多虑了,这件案子嘛,我估计最终还是要落在我的手里,我心里有数。你们放心回去吧。”
乌孙贾一直只和王顺清说话,直到离开之前,他才和胡不来说了一句话。
乌孙贾说:“胡师爷,如果古大人真的出了事,你有什么打算?”
胡不来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直直地站在那里,望着乌孙贾。乌孙贾于是又补了一句:“要不,你来给我当师爷吧。”
胡不来听了这话,心中狂喜。显然,这句话表明他已经渡过了人生最大的难关。他因为激动,双膝竟然自动弯曲,然后就跪下了。
至于古立德,他知道自己躲不过这一劫。在古立德的心目中,他早已经清楚,这不是自己的劫,而是国家的劫,是大清朝的劫。此前,他还一直觉得,只要禁止了鸦片,这个国家,这个朝廷,就仍然充满了希望,一切都还可以从头再来。禁烟派惨败,烟祸将在这个国家肆无忌惮,小小的鸦片烟,不仅会彻底毁掉这个国家的经济,还会彻底毁掉这个国家的国民。正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既然巢都必覆,又何必考虑卵?
事后反思,禁烟派也是得意忘形,自以为有皇帝的支持,便无所顾忌,无所不用其极,把许多事情做过了,也简单化了。至少有三大点,是禁烟派没有考虑到的。第一,禁烟派采取行动的时候,没有考虑可能出现的国际争端,或者考虑到了,却错误地高估了清朝的强大。第二,对于反对派利益触动太大,一开始就摆出欲将其置之死地的架势,不是一开始就有计划有步骤地对反对派进行分化瓦解,而是采取高压手段,反倒促成了他们团结一致,拼死一争。第三,禁烟派内部不纯洁,很多人只不过是通过禁烟敛财,加上具体执行者大肆贪污,给对手抓住了把柄。
古立德的这些反思,自然永远不会为人所知了。事实上,他所反思的,并不是一时一世的现象,而是中国官场的痼疾。几千年来,中国官员,都是这样当官这样做事的。往往是越大的事,官员们越会拍脑袋执行。鸦片战争如此,后来的戊戌变法同样如此。翻开中国历史,这样的例子,可以找到几千宗,却从未引起过重视。
此时的古立德,心中就有了一种特别的悲壮。
自己的生死,是置之度外了,但家人不应该受到冲击,这是他此刻唯一想到的。
古立德对妻子说:“我反复想过了,你在这里不适合,还是带着闺女回去吧。”
古妻目瞪口呆。丈夫当了一生的官,虽然到了五十多岁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品,但她也没什么怨言。毕竟,六品官七品官,总是要人当的。何况,国家这么大,当大官的毕竟是少数。最让她痛苦的莫过于,人家当官发财,他们不仅没有发财,一两年才能见上丈夫一次。好不容易他外放了,说从此再不和她分开了,岂知现在又变了。
古立德说:“唉,有些话,我也不好对你说,你们还是回去吧。好在家里有些田产,你们好好守着田产,日子还能过下去。”
古静馨一听这话,急了。她也不知道当初父亲说的那些话,到底是当真还是开玩笑,不管如何,她心里现在有了马智琛。如果现在就回去的话,她和马智琛的亲事,还不黄了?这话,她不好向父亲说,只能去找马智琛。
马智琛虽然破了杀人魔案,可洪江又出了个土匪杀人的大案。这个案子之后,又冒出一个余海风失踪案。古立德到洪江走了一趟之后,交给马智琛一个新的任务,留下,好好查一下这件案子。古立德指示马智琛,无论如何,一定要尽快找到余海风,将这件案子查清楚。所以,马智琛一直留在洪江。
古静馨租了一匹马,快马加鞭赶到洪江,找到马智琛。
见到马智琛,古静馨第一句话就说:“我们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马智琛一下子愣住了,问:“我们的事?我们的什么事?”
古静馨说:“事到如今,你不承认了?”
马智琛还在犯糊涂,说:“承认什么?”
古静馨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只得豁了出去,道:“我们的亲事啊。”
马智琛先是一阵狂喜,接着是莫名其妙,道:“你不是坚决不肯嫁给我吗?哪来的亲事?”
古静馨明白了,难怪马智琛此后再没有提起此事,原来是因为当初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此时,她自然不肯认账了,说:“我说过吗?我什么时候说过?”
马智琛说:“你说过,我认识你的那天,你就说过,第二天到我家,你也说过。”
古静馨说:“我没有。”
马智琛还要就此争个明白,古静馨此刻哪有这个时间,就说:“好,就算我说过,现在,我收回,那你呢?还娶不娶我?要娶的话,就快点,不然,没有机会了。”
经过一番交谈,马智琛才知道,古静馨心里早就有了自己,只是因为马智琛没有提亲,事情才没有着落。而现在,古立德要将她和母亲送回老家,她知道,这一回去,若是再想嫁到洪江,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她急着跑来找他,希望他立即去向父母提亲。
马智琛自然想过提亲的事。问题是,他和家里彻底闹翻了,婚姻这种事,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父母做主,他怎么能去提亲?听说古静馨和母亲随时有可能离开黔阳,马智琛也急了,顾不得许多,和古静馨一起赶回了县城。
古立德见到马智琛,才突然想起,不仅仅只有妻子女儿需要安排,还有一个人需要安排,这个人就是马智琛。马智琛是自己招到县衙当差的,而且干得还真是不错,连破几个大案。自己一旦成为阶下囚,还会有谁来考虑马智琛的问题?所以,见到马智琛的那一刻,古立德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向巡抚大人写一封推荐信,把马智琛推荐到长沙去。
古立德说:“智琛,你来得正好。我正准备让你去一趟长沙。”
马智琛问:“什么事?”
古立德说:“你去巡抚衙门送一封信。这封信非常重要,一定要亲手交给巡抚大人。你先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写信,写好信,你今天就出发。”
马智琛原本想说的事,被这件事给堵回去了。古静馨在一旁急了,拼命向马智琛使眼色。马智琛突然意识到,过了这个村,便没有这个店了,突然鼓起勇气,说:“古大人,我想问您一件事。”
古立德原本已经迈步向书房走去,听了这话,立即转过头,问:“什么事,你说吧。”
马智琛说:“您曾经答应把静馨许给我,这话,还算不算数?”
古立德看了看马智琛,又转头看了看他身后的女儿,心中明白了,说:“我当时是有这个想法,可静馨坚决不同意,我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古静馨立即说:“我愿意。”
古立德说:“现在愿意,已经晚了。”
古静馨说:“我不管,我就是愿意。”
古立德还真放心不下这个女儿。转而一想,马家可是商人家庭,现在自己是县令,要开这门亲,他们当然愿意。可要不了几天,自己就会变成朝廷罪犯,那时,他们会怎样对待这门亲事?与其那时马家悔婚,让女儿一生背上阴影,不如不开这个头。
“我说不行就不行。”他扔下这句话,进了书房。
古静馨便对马智琛说:“你是死人啊,你快去求我爹啊。”
马智琛觉得自己是在高攀,既然古大人如此肯定,那就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了,自己再去求他,岂不是更没面子?他站在那里不说话。
“马智琛。”古静馨大叫一声,“你想好,再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可是,古大人他,他不是……”马智琛的意思很明显,既然已经被拒绝,他绝对不好意思再第二次开口了。
“哎呀,真被你急死。”古静馨猛地跺了一下脚,转身出去。
没过多久,古立德拿着一封信出来,交给马智琛。马智琛接过信,说:“那我现在就走。”
古立德说:“你一定要亲手交给巡抚大人,不要让其他任何人转手。”
马智琛答应一声,向外走。古立德又叫住了他,道:“智琛啊,你和静馨的事,不是我狠心,我是有苦衷啊。算了,这件事,以后你就知道了,你去吧。”
马智琛站在那里,看了古立德几眼,很想说,我只爱静馨,就算再苦再难,我也不在乎。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转过身,准备离开,可古静馨刚才那特别的眼神,在他的面前晃动。他知道,只要跨出这个门,他将永远失去古静馨。
马智琛再次转身,在古立德面前跪下来。
古立德一惊,问:“智琛,你这是干什么?”
“我求您,把静馨嫁给我。”马智琛说,“您刚才说,您有苦衷,我不知道您的苦衷是什么。但我知道,我爱静馨,这一辈子,我只想娶她。”
古立德好半天没有说话,而马智琛却说了一大堆话。他要尽一切所能,争取这最后的机会。古立德终于开口:“你是说,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好好照顾我的女儿?”
马智琛说:“我答应您,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好好照顾静馨。”
古立德终于下定决心:“那好,你路过洪江的时候,顺便回家一趟,让你家人来提亲吧。”
离开县衙,马智琛并没有停歇,立即出城。从黔阳到长沙,要路过洪江,他想,父亲已经不认自己了,只能找母亲。同时,他也担心,自己要赶去长沙,父亲如果不同意怎么办?古大人若是趁着他去长沙的这段时间,将静馨母女送走了怎么办?
让他没料到的是,古静馨又一次等在城门外。马智琛向她解释,古大人已经同意马家提亲,他去长沙之前,会先回洪江,向母亲说起这件事。
古静馨却说,她害怕这是父亲的托词。只要他一去长沙,父亲就有可能将她送走。
马智琛也担心古大人是托词。可是,上次带古静馨去洪江,只能算是约着一起去游玩,这次一起去长沙,差不多就等于私奔了。马智琛觉得不妥,一再劝古静馨先留在黔阳,等他回来再说。
古静馨说:“你怕什么?反正,我走我的路,你走你的路,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马智琛知道古大人的这封信是急件,不能耽搁,见古静馨实在不肯返回,也不理她,拍马向前奔去,古静馨则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跟了一段距离,他不得不放慢速度,让她追上来。
“这事,如果让古大人知道,他会杀了我。”马智琛说。
“我不管,反正我不回山西。”古静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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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占山和马智源去了一趟鹰嘴界。
崔立和余海云虽然已死,可余成长和崔玲玲还在,而且,余海云还有一个儿子余涵秋。斩草若是不除根,会后患无穷。
马智琛那混账小子,又在拼命调查这件事,无论如何,他和整个白马镖局,都不能动这个手,一切还得靠狼王千人斩。
马占山和马智源是被蒙面带进来的,这是狼王的规矩。马占山倒喜欢这个规矩,他才不愿让野狼帮的土匪看清。两人被带进来时,狼王的周围还有很多人,马占山抱了抱拳,道:“大当家的,这些人能不能……”
狼王明白他的意思,一挥手,所有人都出去了,只留下白狼和罗小飞。罗小飞其实已经猜到来人是马占山父子,她想亲眼看一看,所以故意不走。没想到狼王说:“小飞,我的儿,你也去吧。”
没办法,罗小飞只好离开。白狼亲自替马占山取下面罩,马智源自己取下面罩。
狼王问:“马总镖头,我让你查的事,查清楚了吗?”
狼王让马占山查的,就是余海风的下落。余海风是狼王的亲生儿子,马占山已经从土匪口里知道了。而余成长怀疑崔立、余海云等是余海风勾结土匪杀的,因而见面时,便刺了他一枪。当晚,昏迷不醒的余海风神秘失踪这件事,马占山也在第一时间派人告诉了狼王。狼王一面派人潜入洪江,暗中查找余海风的下落,一面委托马占山调查这件事。狼王之所以把这件事交给马占山,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马智琛正受古立德之命在调查此事。
马占山说:“已经查清了,余海风死了。”
“死了?”哗啦一声,狼王手中的酒坛子掉在地上,碎了。
白狼瞪大眼睛惊叫:“死了?怎么死的?”
其实马占山根本不知道余海风的消息。最初,他想讨好狼王,确实调查过一番,可这么多天过去了,竟然连一点音信都没有,他因此冒出了另一个主意。马占山说:“最近,我才搞清楚。余成长当天晚上将余海风偷走并且杀害,埋在了嵩云山。”
白狼说:“既然是这样,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马占山说:“我查了这么长时间,实在查不到一点线索。我想,这事真是奇怪了,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不翼而飞?再说了,谁会抢走余海风?除了余成长,还有谁会干这件事?所以,我就开始盯着余成长。”马占山停下来,指着儿子马智源,“有一天,他躲在余家,偷听到了崔玲玲和余海霞的谈话。”
狼王瞪着马智源:“她们说什么?”
所有一切,马占山和马家其他人早已经商量好了,并且演练过很多遍。马智源说:“余海霞不太相信是余海风杀了舅舅和哥哥。崔玲玲就说,孩子,你哪里知道,他根本不是我和你爹的儿子,而是土匪的儿子。我不知道崔玲玲为什么这样说,从小,我就知道余海风是余成长和崔玲玲的儿子,没想到,崔玲玲却说不是。后来,余海霞又问,余海风现在在哪里,为什么突然不见了?崔玲玲就说,他已经死了。你爹当天晚上从回生堂把他偷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狼王信了马智源的话,在他看来,马家应该不知道余海风是土匪的儿子这件事。他一声哀号:“传令下去,集合所有兄弟,老子要为风儿报仇。”
白狼不十分相信马占山,说:“大哥,这件事……”
狼王眼一瞪:“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其实,就算没有余成长杀余海风的事,狼王也要找余成长报仇的。当年,余成长差点杀死自己,又害得自己没了妻子没了孩子,这个仇,他怎么可能不报?他从云南一路而来,最后落脚湘西,就是为了找儿子和杀余成长。这么长时间,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动余成长,是想先设法让儿子认了自己这个老子,再找余成长算账。现在,既然儿子生死不知,去向不明,他也就没有必要等了。至于马占山所说,到底是不是真的,根本没有关系。
此外,乌孙贾给了一大笔钱,希望他在黔阳县境内搞事。拿人钱财,自然要替人消灾,这是土匪的本分。上次虽然劫了余家马帮,可那是在宝庆之外,现在,自然就是付清这笔账的时候。
狼王带着队伍一面向洪江赶,一面进行周密安排。黄狼、黑狼等几个人,住进万花楼,暗中看好花蝴蝶。另外在城内各处安排了人,以便接应。当然,更多的人马,并没有进入城内,而是安排在巫水边,随时准备控制渡口。
在城里吃过晚饭,狼王带着程正光等三个人,向风云商号走去。昔日,风云商号一到晚上,就在门前挂上两排红灯笼。遭此大难之后,余成长万念俱灰,到了晚上全关门,门口不再挂灯笼了。因此,与旁边的灯火辉煌相比,风云商号显得冷冷清清。
狼王千人斩走到商号前面,白狼从某个阴暗处钻出来。
“都安排好了?”狼王问。
白狼说:“大哥请放心,都安排好了。”
狼王又问:“人都在吗?”
白狼说:“余成长和他老婆都在。”
狼王对程正光说:“去,你去叫门。”
程正光上前拍门,叫道:“余掌柜……余掌柜在家吗?”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站在门口的是余成长的女儿余海霞。余海霞见面前站着两个陌生人,便问:“你们有什么事?”
话音刚落,程正光已经一手抄了余海霞,直接跨进门来。余海霞正想叫喊,程正光已经伸出手,将她的嘴捂住。紧跟程正光之后,狼王以及白狼等进来。白狼进来的同时,打了一声呼哨,埋伏在四周的土匪从各处进入,将风云商号团团围住。
狼王虽然没有进过风云商号,但对里面的一切,十分熟悉,他早已经派过很多人以做生意为名,进来侦查过。狼王领着白狼等,直接闯进了余家的客堂,程正光则推着余海霞进来,并且已经松开捂住她的手。
余海霞惊叫了一声:“爹!”
余成长已经明白了一切,冷冷地道:“终于来了?可以现真身了吗?”
狼王走了出来,他一步一步走到余成长面前,双目如刀,狠狠地盯着余成长。余成长冷静地盯着他。两人在无声地厮杀着。客厅里一片沉寂。
狼王千人斩先开口说话了:“余成长,可还记得我是谁?”
余成长神色镇定自若:“不曾记得你是谁了!”
狼王哈哈一阵狂笑:“快三十年了,你不记得我,我可是天天记得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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