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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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他刚才很想说“猛虎必胜”。但是老练地换了词。即使在秘书面前，保持必要的警惕，不轻易暴露自己的真实思想，是一位领导者的基本素质。
这句话回答了秘书的劝诫，确定了云州电缆集团董事长的决策，也影响了这场牵动云州各方，波及省城的权力斗争。他开始下命令：“小余你通知公司的所有董事，明天下午召开董事会，你现在马上就把这个方案复印给他们送过去。”
当天晚上，孔向东征询了几位董事的意见，很容易取得了一致。
实际上，大千房产的融资方案无懈可击，非常公平甚至是有利于云电集团。以左岸水榭的一部分固定资产和锦绣园区项目做抵押，融资八千万，时间四个月，收益远高于银行利息，如果到期无法履约还款，借款方可以申请强制执行或者协商把借款转为股权，获得锦绣商业园区的收益。因为锦绣园区显而易见会大获成功，这个方案在第二天下午的云电董事会上得到了所有董事的赞成，全票通过。
猛虎的柔软情感（一）
在工作组进驻云州第一周的最后一天，陆虎城完成了他最重要的防御工作，在最可能出现破绽的的资金环节上，进行了加固。
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前，这位猛虎市长就离开了云州去了省城，令人惊异的是，他去省城并不是去拜访张红旗，谋求指示和支持，也不是象很多人想象的那样进行某种政治活动，而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目的：陪袖子看一场电影。对于一位权力人物，尤其是正面临一场关键战争的市长，这真是不可思议，难以想象。
这一周，他已经三次出现在袖子的别墅里，这是非常罕见的。他一直严格控制着跟袖子呆在一起的次数，一周不会超过两次，不仅是担心被人窥伺----这也是令人诧异之处，他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知道他跟苏裙的关系，却担心现在跟他清清白白的袖子----同时他认为，一个男人如果总是从女人这里寻求安慰，这是软弱的表现，这种想法似乎如同那些修炼的苦行僧，严格控制自己的欲望和情感，以求信仰和心灵的坚强。
但是在昨天，他陪着她无言地讨论那幅《夕阳下的空椅子》，他们依偎在客厅的沙发上，画架在他们面前，柔和地灯光下，整幅画变得朦胧而温馨，突然间，袖子转过头，仰着脸问他：“我要过生日了，你送我一个生日礼物好吗？”
他有些吃惊，点头：“好。”
“陪我看场电影吧。我们还从来没有去看过一场电影呢。”
他一下子就明白女孩儿的心思了。不仅是电影，他们没有一起做过的事多着呢！散步、逛街、旅行、购物……任何两个恋人循环往复、乐此不疲的事，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奢侈，他从来不敢去想，她也从来没有提，可是现在，女孩儿却突然提出这个要求，并非她真的想去电影院，而是因为他一反常态的表现，她捕捉到了他心中的焦虑和不安，她唯一能够想得出来的办法就是陪他换个环境散心，----看一场电影这个行动在云州肯定是无法实现的。这是她认为能够安慰他的好办法。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象被针刺了一下，几乎没有考虑，他再次点头。然后，离开之前，他让袖子给胡迁打了电话，让他安排车第二天送她去省城。而他，会自己开车去。
猛虎的柔软情感（二）
他们约定时间在电影院见面，陆虎城在打扮上做了一些伪装，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让他感到有趣，同时感觉到自己正变得年轻，当袖子看见他的时候，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他被弄得不知所措，但是立刻表现出一副坦然的样子，虽然如此，袖子惊人的漂亮和他的年龄，还是招来了周围很多年轻人异样的目光。
袖子意识到了这些目光，她高高地昂起头，装作不屑一顾。
----当一个女人身份可疑时，那么，不论她的真实身份是怎样的，她都可能因意识到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可疑而表现出过分的自尊，因此而变得傲慢。陆虎城明白女孩儿的心理，他觉得又甜蜜又辛酸。
影片是他们昨晚就商量好的，《哈利*波特》，一部正在风靡全球的影片，时间是从西川晚报上确定的，“我去买票。”袖子嚷了一句，抢先蹦蹦跳跳地跑向了售票口，她的情绪很高，似乎对这一切行动都充满了快乐。
片刻后，女孩儿扬着两着电影票冲了回来，象高举着旗帜的战士：“买到了！”
陆虎城爱怜地看着她，扫了一眼腕表：“还有几分钟才能进场。”
袖子仔细地看着电影票，象在阅读一篇有趣的文字，突然，她有些羞惭地抬起头：“我是不是特傻？要你陪我去看这种影片。”
“怎么会呢。”他捏她的鼻子，“就算你去看那些装模作样，骚首弄姿的三流明星，也没有什么关系啊。喜欢任何人和事，都是你的权利，如何喜欢也是你的权利，只要这种行为不影响别人，妨碍社会秩序。或者，我们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相信真理，不要相信那些宣称掌握真理的人；怀疑一切，不要怀疑自己所拥有的怀疑能力。”
“我听这些大道理，我不是你手下的官僚。”袖子不满在抿起了嘴。
“那说点有趣的吧。”他失笑地说：“追星，不仅是现代人的专利，唐朝，有一个白居易的FANs，在自己身上刺满了白居易的诗歌，疯狂吧？这记载段成式《酉阳杂俎》中。动画片虽然简单，但在想象力，构思，精美上都有它的独特之处。宫崎骏说过一句话：动画描绘少年与少女、爱与责任、海与生命等这些本源性的东西，鼓励人们在这个神经衰弱和不安的时代中向前迈进。这说明了动画的特殊功用……”
为了来看这场电影，云州市长恶补一些他想当然有关这部电影的知识。但是因为近年来很少涉猎这个领域，他闹了笑话，“只是看一部电影，不是追星；这也不是动画片，老爹爹。”袖子不满地拉他一把。
猛虎的柔软情感（三）
“啊？”陆虎城吃惊地张大了嘴，他呆了几秒钟，为了弥补这个错误，他继续背诵早已准备好的资料：“反正这部电影是很好的吧？有个评价这部电影的贴子说：想和美国上司拉近距离，就要谈NBA比赛谈橄榄球运动；面对法国上司则要敢于揭露自己的过往情史；至于碰到英国上司，那你最好能背下全本《哈利波特》的每个细节，保证上司看见你就两眼发亮……”他发现他的话似乎又在开始往另外一个与袖子格格不入的领域滑过去，他知趣地及时住了嘴。
“我可以去买一点爆米花吗？”女孩儿似乎是不忍再责备他，也不想再听他这些说教，转了话题，她的眼睛盯着旁边一群年轻女孩手中拿着的彩色大包上，流露了她的真诚渴望。
“非常不错的建议”陆虎城故作绅士地耸耸肩，笑着说。他昨晚的恶补总算有部分资料现在派上了用场：“正象中秋月饼，情人节的巧克力一样，爆米花似乎就是为电影而生的。浓郁的奶油味儿，仿佛因快乐而胀裂的外形，信手拈来即食的随意性----在周末暂别忙碌的工作，佐着爆米花的闲暇味道看一场不算轰轰烈烈的喜剧电影，几乎是每个都市人都体会过的一种放松……”但是在他洋洋得意地完成最后一句“爆米花是戏院食品中利润最高的一种，吃了爆米花又易口渴，售出饮料便又添一笔额外收入”之前，袖子已经迫不及待、欢天喜地地奔了过去。陆虎城看着那个蹦蹦跳跳的身影，再次心悸。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他那位“老战友”，甄擎，他这一刻非常羡慕他在女孩子面前的洒脱人家，为什么自己却表现这样笨拙？他有些情不自禁地怀疑起来，象袖子这样出色的女孩，简直就是大自然最了不起的杰作，人世间的天使，为什么会喜欢上他这样的一个泥做的俗物？想起苏裙很早以前对他的不屑以及后来的变化，或者，这个女孩儿也不过仅仅跟其他人一样，因为他手中的权力吗？
一种非常难言的情绪扼住了云州市长，扼住了这位藐视一切----除了这种心底最隐秘，最柔软情感的猛虎。
草根时事评论员（一）
这个时候，被陆虎城想起的人来到了锦绣园区的工地。
在这一周里，他认真地研究了陆虎城提供给他的《云州市产业发展战略规划》，这对于他是一种挑战。甄擎自诩为时事观察者，但网民尊他为草根时评家，在强华论坛他是人气第一的首席写手，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称呼：山寨政治家。这种地方性的政府工作，对于他这种动辄“全球战略”“整体布局”“大众利益”的夸夸其谈者，有一定的难度，最后，为了给自己提供一些第一线的原始素材和真实感觉，在这个下午，他决定去拜访胡中正。
胡中正是中午到工地上来的。
做为一位公司的副总裁，他感到了某种扑面而来的危机和某种深沉的压力，做为胡迁唯一的儿子，将来极有可能的大千集团董事长，他觉得自己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这种忧虑被加倍。在他眼中，他父亲一手缔造的大千集团虽然拥有一些别人无法相比的优势，但缺点更多，比如最明显的一点，一个成熟健康的企业，条块应该是分割得很清楚，各个公公司，各项业务之间应该是各行其是，独立发展，但是大千集团恰恰当相反，整个集团公司，实际上不过是多注册了几份文件，多刻了几个公章，多挂了几个牌子，实际上还是一套人马操作所有的业务，就算老头子没有学过IBM，也应该知道“鸡蛋不能装在一个篮子里”这句俗语吧？这一年来，为了锦绣园区这个项目，集团几乎暂停了所有其它业务，集中了所有的人力、物力、财力和各种资源全力以赴，这个项目，决定了大千集团的命运，同时也决定了他父亲一生的奋斗和自己的未来，这是一场豪赌，按照胡中正的经营理念，这种情况本来是不应该出现的，早该防范和避免，但是他父亲象一位莽撞的船长，已经驾驶着大千集团这艘大船闯进了这片浩瀚海域，如果他不希望它成为泰坦尼克，他就必须从现在开始承担一些领航的任务，他不能拂袖而去，也不能埋怨他的父亲，他必须帮助他父亲把这个项目圆满地完成，不敢奢望完美，但求顺利。
草根时事评论员（二）
对于公司最核心的资金运作，他并不十分清楚，或者，这是他父亲对他的某种保护，但是昨天，他参加了跟云电董事长的谈判，这表明他父亲正准备迈出最后一步，让他接触公司最后的秘密部分，完全接手大千集团，同时也似乎表明他们正遭遇空前的危机----否则，以陆虎城狡诈的作风，不会让罗四维亲自出面来协调安排。周五一上午，他一直忐忑不安，他接了女友的电话，但拒绝了她来云州。这是一个关键的时刻，他揣测得出云电对于他们融资计划接受或者拒绝意味着什么，就是在这种焦虑的等待中，他决定去工地上看看，一则找些事来分散注意力，同时这也似乎是做为一位未来董事长应该做的事。
同时，促使他这样做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如果希望大千集团将来跟他父亲做某种切割，就必须从工地开始，他首先要面对的一个人就是锦绣园区的施工负责人，万大志。
看起来这是一位公司基层管理人员，单是在建筑公司内部就还有几位副总和老总，这之上还有集团的高级管理人员，但是实际上，他是整个大千集团核心权力人物之一，在某种意义上，他是一人之下的第二人，他只服从胡迁一个人的指挥，同时，他也是大千集团的股东之一。当年，他胡迁一起闯荡黑道，在那些江湖拼杀中凝聚过命起交情和无条件的信任，“胡疯子万莽子”是当年江城黑道两块焦不离孟的金字招牌，后来一起威震西川，仅仅因为足智多谋，万大志心甘情愿敬胡迁为大哥，这几年胡迁刻意隐身幕后，万大志获得了更多露面的机会，成为胡迁在西川黑道毫无争议的代言人。
胡迁用他来挂这个施工负责人的名，显而易见，是用他来威慑云州的黑道同行，同时也便于管理所有的民工。万大志虽然没有读过任何一门管理学科，但他天生有种本领，能够把一群固执、粗鲁的民工，管理成为一支令行即止的羊群队伍，这是他的专业和特长。
胡迁跟他交流过关于公司的发展战略，他不太明白，他自己显然也无法拥有自己的计划，虽然他的名字叫“大志”，他没有这个能力，他唯一能够做的，是象从前一样的表示听从他的大哥的安排，但是，象传统、老式的西川农民一样，他身上有很多简单，奇怪，不可理喻的观念。
草根时事评论员（三）
他的全部教育和知识来源于西川的一种地方戏剧，其中有很多是讲述历史兴衰更替，他认识到，在改朝换代，或者是新老皇帝交替的过程中，总是伴随着大量的人事任免、官员升贬，新登台的少年皇帝总是希望象舞台上那一样一出场，一亮相就是一个满堂采，所以力求创新，打造一个新局面，而这一切，大多数时候都是以损害和剥夺他们这些老人的利益为前提的，他为胡迁卖了十几年的命，胡迁没有亏待他，但是，在进行这个项目的时候，胡迁和他都把十几年的所有利润都投了进去，出于一种黑道人物天生的谨慎和猜疑，他不太希望这个年轻人这样快接手，除了胡迁，他对任何人都不信任，同时，胡迁一直把这个宝贝儿子从小就隔离起来培养，不跟他们接触，让胡中正完全在一种胡迁理想的环境中长大，他对这个年轻人没有任何感情可言，而且出于一种黑道大哥固有的恶习，他总是找机会打击这位骄傲的年轻人，所以当中午胡中正来到工地，表示想请他带着视察一下工地时，他立刻笑着对手下大声吼道：“快给胡总拿鞋子衣服来换。”跟着不由分说地拉着胡中正上了吊车，专挑复杂危险的脚手架和水泥钢筋钻爬，当胡中正对讲机中听到有一位姓“时”的先生找他，从吊车上下来，甄擎看见的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公司老总，满身泥污，更象一位民工头目，或者是被我军俘虏的越南特务。
“我是‘时非我’。你是‘因纽特人’吧？”甄擎微笑着伸出手。
“啊！”胡中正极度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位舒朗挺拔的中年人，张大了嘴：“偶象啊，我没有想到你这么……”
“老，是吧？我的心永远二十五岁，这就够了。”甄擎漫漫地笑，脸上洒满四月的阳光。
“不过也是情理之中，没有一定的阅历和思考，是不可能写出那样有深度有思想的贴子来的。很高兴认识您。”胡中正用力地握住这位传说中的牛人的手。
“难道不是早就认识了吗？还拍过砖，你的尖刻和辛辣可算是这一年来强华论坛上我所见的第一人。”甄擎打趣着年轻人，“当时你这ID横空出世，一出手就是一老大砖头，正砸在我要害上，还以为是某个老对手的新马甲。”
“前辈过奖。”胡中正有些得意，“怎么今天想起来看我？时兄是住云州还是……？”
“我叫甄擎。当然，随便怎么称呼都行。我一直在云州。我也知道你一直在云州，但是我不太喜欢面对面，网友嘛，就要有种江湖的感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真见了面后，网上就可能抹不下情面了，呵呵，拍起砖来，也不能直指人心。但是，有点事我需要你帮忙，所以来见你，然而，”甄擎意味深长地笑笑，“或者跟你见了我有些出乎意料一样，我见了你，也有些……”
他轻轻叹气，摇摇头。
草根时事评论员（四）
胡中正只怔了一下就立刻明白了甄擎的意思。他们在MSN上交流过，他告诉过甄擎他这网名来源于爱斯基摩人，这群生活在北极的人现在把自己命名为“因纽特人”，意思是“真正的人”，彰显他们是被现代文明污染最少的人。甄擎的叹气是双关：他现在的满身污泥，他的身份。
“或者这就是理想和现实的矛盾吧。正象你这ID，时非我，是不是也在诠释某种身不由已？”胡中正摇摇头。
“并非因为一位因纽特人不能做房产公司总裁，而是，因为你父亲。”甄擎迟疑一下，悍然出击。
他的突袭取得了完美成功，胡中正脸上再次露出震惊：“啊！”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该怎么说呢？用句最俗气、最平庸的话来形容吧：黑道大哥的儿子却是一个愤青，一个家国天下的热血青年，虎父犬子还是叛逆的革命者？”甄擎毫不留情地继续下刀，讥笑。
但是这一次，胡中正显示了良好的素质，他恢复了镇定，摇摇头，淡淡地说：“并非如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会革我父亲的命，但同时，我也是继承者，或者，鲁迅先生说的更准确一些：拿来主义。对，我就是拿来主义，无论是姨太太、鸦片还是大宅子，我无法恨人及屋，象项羽那样一把火烧光图爽。或者，这也多少类似我们国家的某些现状，我们不得不背负着包袱上路，带着镣铐跳舞。另外，时兄，我还想向你表白的是，我虽然比不上你的阅历和经验，但也早过了动辄发无明之火，动无妄之怒的年龄。”
他柔和地反击，并且坚持叫甄擎的网名。
“我带着理想之光而来，黑暗却拒绝它的照耀。”甄擎咏道，继续按预定计划作态。
“对我失望？”胡中正笑，“即使在漆黑的星空，依然有星星在闪烁，哪怕，我们暂时无法看见。”
“失望？有的，但不是对你，也不是对这个锦绣商业园区项目，确切的说，是对另外一个人失望，实际上这是我对他的一直感觉，这种感觉持续了十多年，这个人叫：陆虎城。”甄擎觉得表演差不多到位了，开始进入今天的主题，他的表情严肃起来，语气也有些凝重：“老实告诉你吧，我只比你父亲晚一点认识这个人。后来这个人踩着我的肩爬了上去，这是一个蹩脚的丛林故事，只不过我是那个倒霉蛋，应该听明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