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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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如禅,你如佛:情僧苏曼殊的红尘游历 作者:白落梅

内容简介:

他是一个僧人,披着袈裟,竹杖芒鞋在人间游走,莲台才是他最后的家。

他是一个情种,身着西服,风度翩然嬉笑于秦楼楚馆,红颜才是他心灵的归所。

他是一个志士,在时代的滚滚洪流下,惊起风云万丈。

他也是一个伶人,在人生这个色彩纷呈的舞台上,演绎着一场又一场阴晴圆缺的戏。

他叫苏曼殊,一个被世人称做诗僧、画僧、情僧、革命僧的传奇人物,用三十五年的光阴,换来一场红尘的孤独游历。

?1.孤雁

每个人在人生的渡口,一路或急或缓地走下去,深味生命过程所带来的甜蜜与痛苦。

你相信前世今生吗?佛家说,前世有因,今生有果。也许你的前世只是一株平凡的草木,今生幻化为人,只是为了等待一份约定,完成一个夙愿,甚至是还一段未了的情债。每个人在人生的渡口,一路或急或缓地走下去,深味生命过程所带来的甜蜜与痛苦。在平淡的流年里,看尽春花秋月,承受生老病死。

时光深沉如海,过去的无法打捞,纵算打捞到的,也只是一些残缺的记忆,无法弥补那么多渴望的心灵。都说人生如戏,只要穿上了世俗的华衣,戏里戏外都是真实的自己。在该开幕的时候开幕,该散场的时候散场,你可以很投入,也可以很淡然。但最终都只是人间萍客,做不了归人。当我们转身离去的时候,这些走进了戏中的人,不知道还能不能走出,用一生时光所编织的梦?

一百多年前的一个初秋时节,远在日本横滨,这个浪漫的樱花之都——东瀛岛国,一个平凡的生命来到人间。他和其他的生命一样,无声无息地到来,没有任何的昭示,甚至有些不合时宜。他就是苏曼殊,一个流淌着高贵和卑微骨血的人。没有谁知道,这个弱小的生命今后有着怎样的人生,是风云不尽,还是黯淡无华?直到后来才知道,他就像一只飘零的孤雁,飞渡千山万水,飞越红尘的喧闹和孤独,从落魄到辉煌,由繁华到寂灭。

苏家是广东望族,其父苏杰生继承殷实家业,远赴日本横滨经商,经营苏杭布匹丝绸,后转营茶叶,创造了辉煌的事业。苏曼殊的生母是日本人,有一个简单却美丽的名字,叫若子。苏杰生曾娶若子的姐姐河合仙为妾,但又与若子私下相好,在没有名分的境况下,若子生下了乳名为三郎的苏曼殊。据说三个月后,若子就病逝了,这个柔弱的日本女子看着襁褓中的幼儿,带着无限悲戚与不舍离开人世。她的死在冥冥中扣住了某种因果,让这个自小就丧失母亲的孩子,也失去了一个孩童本该享有的温暖和幸福。他的薄凉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并且纠缠一生,不离不弃。

若子死后,苏杰生亦不想提及这段露水情缘,只把它当做前尘旧事,不了了之。为了免去一些生活的纷扰,他谎称苏曼殊是河合仙所生。为此,后人对苏曼殊的身世众说纷纭,因为他们很想知道,这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究竟有着怎样不同寻常的身世,却忽略了,生命本平淡,不平凡的是风雨人生的漫漫历程,是一个人骨子里的气度和涵养。佛家说过,今生拥有的一切,其实都是前世所带来的。苏曼殊此生与佛结缘,所以,他卓然不凡的才情与胆识和前世相关。苏曼殊最终越过红尘的藩篱,袈裟披肩风雨一生,这是所谓的命定。也许他后来无数次在佛前相问,前世究竟是什么,一盏青莲灯吗?才会有此生的明明灭灭,仿佛要拼尽全力绽放自己的璀璨,所以过程短暂就油尽灯灭。所谓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在他身上得到最好的诠释。

五岁之前,苏曼殊跟养母河合仙一起生活,那时候他还不懂得荣辱,不知冷暖。六岁那年,父亲将他带回广州香山县沥溪村老家,与嫡母黄氏、大陈氏共同生活。深宅大院,朱红门扉,豪华厅堂,雕花古窗,一条通向富贵与荣华的苏家巷,里面却关住了太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个被苏曼殊称作故乡的地方,蕴含着古老东方神秘和灵性的祖居,给了他美好而丰富的想象。可这栋老宅却不能栖居一只漂洋过海的大雁,他无法在这里筑梦,无法安放他诗意的青春。抵达生活的深处,他触摸到的是屈辱和苦难,是伤害和无助。

苏曼殊自幼身体羸弱,这个富贵的家族带给他的只有歧视和折磨,让他幼小的心灵饱尝人间的辛酸。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可现实的冷酷无情就是一把锐利的剑,削去你所有的自尊和骄傲,伤得你体无完肤,无以复加。直到多年后,尽管苏曼殊洒脱不羁,性情舒朗,但每当寂夜无声之时,轻轻碰触童年这道已结痂的伤口,还会疼痛,甚至血肉模糊。这就是印记,雕刻着一段屈辱和悲伤的往事。

苏曼殊七岁的时候上了私塾,他初次接触文字,就被那有生命、有灵性的方块字深深吸引。在书中,他找到了人生华丽的主题,找到了生活中不曾见过的美好和真心。长期的欺凌使他性格孤僻、沉默寡言,只有在茫茫书海中,他的情思才可以滔滔不绝、无边无际。文字虽然是一味良药,可以拯救薄弱的灵魂,却不能拯救痛苦的身体。大陈氏的刻薄狠毒,令他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灾难。一次身患重疾,他被家人弃在柴房,气息奄奄,无人问津。也许是命不该绝,他醒后逃离了这个让他痛恨的家,彷徨无助之时,他走进了寺庙。

是悠远的钟声将他召唤,悲悯的佛说过,要度世间迷梦之人。小小年纪的苏曼殊到广州长寿寺出家,不是因为他看破红尘,悟到禅理,而是世俗没有给这只孤雁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巢穴。这个被称作人间净土、莲花胜境的地方,给不起繁华世相,却可以给他宁静平安。他跪在蒲团之上,抬眉望佛,佛想度化他,教这个懵懂还不知世事的孩子学会容忍,学会放下。可他尘缘未了,心中尚有执念、有欲望、有不舍,受戒之日,他偷吃了鸽肉,犯了清规,被逐出庙门。这世间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其不可触及的界限,倘若越轨,纵是慈悲的佛也要被迫无情。佛法虽无边,却不能随意改变天数,扭转乾坤。

注定的命运不能轻易摆脱,苏曼殊几经辗转,又回到那个让他痛恶的家。九岁那年,父亲苏杰生因生意失败,撤离日本横滨,回到故乡。那个鼎盛一时的望族,从此渐渐走向衰亡的结局。所谓盛极必衰,水满则溢,有时候,人力的挽留终是徒劳。苏杰生为了重整寥落的家业,赶赴上海经商。十三岁的苏曼殊背上他简单的行囊,走出了幽深的苏巷,到上海和父亲一起生活。自此,他与故乡永诀。

他还记得,佛教他学会放下,所以他放下过往的屈辱,在人生转弯的路口,选择和所有的人一样赶往姹紫嫣红的春天。黄浦江畔的涛声,激荡了这个少年内心积压已久的渴望。苏曼殊身处的年代,一半是清朝,一半是民国,这样一个改朝换代的动荡时期,让一个被热血浇铸的男儿深深地明白,他应该有更辽阔、更远大的志向和梦想。在波澜壮阔的海上,他看到自己的一生注定不会平凡,注定要用血泪来书写一段风云和传奇的故事。

在风起云涌的年代,他依旧是那只孤雁,只是羽翼丰满,已经有足够的力量抵抗人世的风雨。没落衰败的世象让他找到飞翔的理由,他有理由放逐,冲破人间的尘网,在洪流乱烟中接受更大的风暴。十五岁的时候,他随表兄去日本求学,这只孤雁飞渡沧海,不是为了寻找避风挡雨的屋檐,而是将年华抛掷给如流的时光。用离别来换取新的开始,看一段宿命如何将他的人生重新安排。

??2.樱花

破碎的梦,似樱花一样轻,落在会疼的心上。苏曼殊将悲伤制成肴馔,佐一杯往事的酒,痛饮而下,孤独亦断肠。

日本,一个生长樱花的国度,因了樱花而浪漫,因了樱花而多情。多少人为了赶赴这场嫣然丰盛的花事,不惜跋山涉水,一往情深地到来。行走在春天的路上,就像奔赴一场安静绚烂的死亡,然而这一切与悲伤浑然无关。每个人在开始的时候,已经预备承受所有的过程和结果。我们都有权利见证一幕幕花事登场,见证它枝头的美丽,以及纷飞的寂灭,而不去怪怨,人世的聚散原来这般的凉薄难当。

当苏曼殊背着简约的行囊来到日本,正值樱花盛开之际。这个遥远的岛国像被抹上了淡淡的胭脂,轻妆素然,有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风情和美丽。那枝头的摇曳仿佛是苏曼殊的前生,语笑嫣然的花朵触动了他内心的诗情和浪漫。他几乎有些感叹,这段不期的相逢来得太迟。他甚至对一段即将来到的缘分盟誓,愿意和一个如同樱花的姑娘结一段尘缘。

人因为某个地方可以触抵内心最柔软的角落,让情感有了依附,从而就愿意给自己安上家,开始新的生活,创造新的人生。日本是苏曼殊出生的地方,他与这里原本就有着一段难以割舍的缘分。樱花温柔的呼唤让他放下过客的行囊,忘记曾经的屈辱,忘记云水的漂泊。他误以为,这就是故园,有一座温暖的巢穴,可以栖居这只飘零的孤雁。所以,他不由自主地打开自己一直对尘世关闭的心门,接受一树樱花的爱情。

无论苏曼殊是否知道河合仙是生母还是养母,他对这个温柔的日本女性都藏有一种敬佩和尊重。因为看到她,他就会想起那个被称作故乡的老宅,那里居住着几位刻薄丑恶的女子。童年那段深入骨髓的伤害,让他无法彻底地放下,纵是处在宁静的光阴里,也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那不堪回首的过往。

河合仙给了他伟大的母爱,尽管微薄,却是漫长风雨人生中所倾泻的一缕阳光,铺洒在心中潮湿的角落,给了他温暖和从不曾有过的人间亲情。多年后,苏曼殊写了一首诗:《代河合母氏题〈曼殊画谱〉》,“月离中天云逐风,雁影凄凉落照中。我望东海寄归信,儿到灵山第几重?”他以河合仙的口吻,写出一位母亲对亲儿的思念之情。那时的苏曼殊已经离了红尘,赶赴灵山,在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的禅境里,修炼今生。

樱花的浪漫,河合仙的端静,让苏曼殊爱上这里的草木和尘土。当一个如樱花般美丽的女子来到他的身边,他明白,此生所有的约誓都将为她而许。我们无法想象,他和那位叫菊子的日本姑娘,有着一段怎样美丽的邂逅,但是却知道,这个女子牵系了他一生的情感。他告诉她,世间万物皆为佛而生,他,只为她而生。她告诉他,在这红尘乱世,她,只为他百媚千红。一个年少俊朗,一个风华绝代,他们拥有世间最好的年华,给得起彼此诺言,可以爱得倾国倾城,爱得不管不顾。

这个多情的日本女子,用她的温柔抚慰苏曼殊多年的孤苦。那一道道结痂的伤口,总在午夜里莫名地剥落,带给他揪心扯肺的痛。梦醒之后,是菊子为他净洗昨日的伤口,用柔情研磨成药,给那颗烧灼的心敷上清凉。在此之前,苏曼殊不知道爱情是什么,在此之后,爱情成了一段不能割舍的宿命。

菊子在他心里撒下了一粒情花的种子,最后用她的眼泪来浇灌,用生命来喂养。在情花开到最灿烂的时候,她悲伤地离去,甚至连别离都来不及说。人生就是这样,你祈祷它无风无雨,却有更大的灾厄来袭。你无力承受,只能让灾难蔓延,到最后将你吞噬,连骨头也不剩。而那株情花并不会因为其中一个人的死去,就不再妖娆,甚至会开得更加惊艳,鲜红似血。

没有谁愿意相信,世间会有这么一个残忍之人,将一段青翠的爱情生生拆散,就像是将枝头那一对并蒂樱花无情地折断,不但不带回去好好观赏,反将它们弃之尘泥,任来往的路人践踏。多少故事都是以喜剧开始,以悲剧结束,就算我们可以预测到结局,身处纷芜人世,仍旧无处可逃,只能在真实的时光中,模糊又清醒地活着,于爱恨交织的年华里,看自己的心被岁月慢慢掏空。青春的时候,也许你有足够的筹码和时光下一场赌注,可是不必过于认真,因为最后的赢家绝不会是你。

苏曼殊以为远离了苏家故土,就意味着和他们诀别,却不知身上流淌的血液,不容许他有任何的背叛。是流年长上了翅膀,将他们远在日本的恋情传递到家乡。当我们天真地以为,遥远的距离可以筑就一个世人难以企及的港湾,却不料,伤害原来可以无孔不入,它会穿越时间和空间将你我找寻。苏曼殊的本家叔叔知道他和菊子相恋,斥责他的行为败坏了苏家名声。这个从来不曾享受过苏家荣耀、在屈辱中长大的落魄少爷,却要莫名地承担苏家无理的责任和野蛮的家规。苏曼殊视苏家为毕生的耻辱,他决然地说出,这个家族一切荣辱与他无关。

并非无关就可以免去纠缠,苏曼殊本家叔叔恶劣地将他和菊子之事,问罪于菊子父母。这对软弱的夫妇禁不起指责和辱骂,在盛怒之下,痛打了疼爱有加的女儿。他们的初衷,不过是希望菊子可以翻然悔悟,了断她和苏曼殊这份孽缘。却不想,一个恋爱中的少女拥有多么脆弱的心灵——它柔弱得就如同那一朵含露的樱花,一阵微风就可以将其吹落。菊子在当夜投海而死。她没有和任何人告别,只用死亡来证实她对爱情的坚贞;她决绝得不让自己回头,是因为她不想给任何人退路。

红颜的命运,是一张吹弹可破的薄纸。柔弱的菊子,可以勇敢地为爱倾囊,将自己鲜红的血溅落在生命那张素洁丝帕上,为我们洇开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爱是毒药,情是利剑,却终究抵不过世俗的剧烈和酷冷。在春天的枝头,她就这么华丽地转身,让我们都记住樱花的美。

樱花落

十日樱花作意开,绕花岂惜日千回?

昨来风雨偏相厄,谁向人天诉此哀?

忍见胡沙埋艳骨,休将清泪滴深杯。

多情漫向他年忆,一寸春心早已灰。

仿佛只是刹那,纷落的樱花已遮盖了一池的春水,让苏曼殊如何接受这样悲绝的死亡?一寸春心,已成灰烬。这祸是谁闯下来的?是苏曼殊?是菊子?是苏家的族人?抑或是那一树开得难舍难收的樱花?在注定的悲剧里,已然没有询问因由的必要,任何的话语都成了虚伪的谎言。破碎的梦,似樱花一样轻,落在会疼的心上。苏曼殊将悲伤制成肴馔,佐一杯往事的酒,痛饮而下,孤独亦断肠。他期待可以和菊子交换人生的杯盏,彼此用眼神相拥。菊子撒手离世,不给他留有余地,是因为她明白,她深爱的男人还要接受宿命的摆弄。

这个被苏曼殊误认为是故乡的地方,原来也不过是生命里一间苍凉的客栈,暂时栖居了飘零的灵魂。一个简单的承诺,他都给不起,反添了一段情债,误了青青韶华。这份聚散的因果,一时间让他无从收拾,只能背负罪恶,仓皇而逃。我们看到,这位他乡异客,鞭马扬尘。樱花纷纷飞舞,还未落尽的时候,那个人已在天涯。

??3.佛缘

空渺的梵音是为了洗去一切尘念,让世间薄弱的灵魂有了宁静的偎依。清淡的檀香,净化了人间百味,在悲悯的佛前,连罪恶都是慈悲的。

苏曼殊看过了悲剧,就这样披星戴月,落荒而逃,离开了日本,回到中国。那个为情投水的女子,从此,成了日本一个凄美的传说。后来,经过无数人的传唱,她就像中国一种叫杜鹃的鸟,在海边痴守一段爱情,日日啼叫,魂兮归来。苏曼殊却成为一个薄情负心之人,只因他没有和爱人同生共死,在最后一幕选择潜逃。

真的是苏曼殊懦弱吗?这个对樱花许诺过爱情的男子,没有守住盟约,演绎了一场深情的悲剧就匆匆收场。当爱情在一夜之间成为往事的时候,他其实早已将所有的真心双手捧出,根本没想过要丝毫的归还。是眼前的沧海,成了无尽的桑田,让他心痛难当,才决意远离。苏曼殊走的时候,不在乎世人是否会给他一个清白,因为坚忍的他,清楚地知道,没有谁会相信,他将为这段萍水相逢的恋情,付出怎样的代价。

有人说,苏曼殊因为菊子的死万念俱灰,回到中国就去广州蒲涧寺出了家,从此,他将袈裟披身,开始他风雨漂泊的一生。仿佛苏曼殊注定不能平凡,注定是飘零孤雁。那是个收藏灵魂的地方,是禅定修行的居所,多少人抛弃红尘一切诱惑,只为了遁入空门,修炼涅盘的境界。他放不下有情的过往,放不下贪嗔痴欲,可是他却有着超绝的智慧和非凡的悟性。他不想成佛,但佛门却一直为他敞开。

也有人说,苏曼殊回到中国,并没有直接选择出家,而是应留日苏州籍学生吴秩书、吴绾章兄弟之邀,前往苏州吴中公学讲学。这是梦里的江南水乡,他的心因为江南的温婉柔情而更加疼痛。多少次午夜梦回,他听到菊子在遥远的海边哭泣,那声音穿越万水千山,与他仿佛只隔一道音墙。那么悲戚,似有无限哀怨,却欲说还休。苏曼殊只希望,人间有一座鹊桥,可以让他飞渡,这样就可以免去菊子的孤单。他承认自己是懦弱的,因为他不敢和那场樱花一同奔赴死亡。

石桥杨柳,烟雨梅花,江南的风情和日本似乎完全不同。江南水乡的美,让人心醉,而日本樱花的美,却让人神伤。青瓦白墙,乌衣长巷,总是有结着丁香愁怨的姑娘,会不经意地从他身边经过,拂起他心底深深的悲伤。苏曼殊不敢再寻找一段爱情,来打理他苍白脆弱的流年。他的爱,给了日本的菊子,他是带着罪恶而回的,一个背负着罪恶和愧疚的人,又该拿什么再去重新开始一段恋情?但他这样一位风流才子,生命里注定不会只有一个女人。

在江南的苏曼殊,沉默寡言,不轻易与人谈笑。平日里,独自一人在小屋里作画,他有着画画的天赋,随意的涂鸦都传神灵动。他将过往的记忆落笔在徽宣上,深深浅浅,刻下的都是伤痕。这些伤痕也烙在他的心里,永难磨灭。苏曼殊不仅有着绘画天赋,还有着文学天赋,他的诗自然流畅,写尽了太多的人生况味。

亦是因了他斐然的才华,和骨子里不羁的个性,到后来,就算他遁入空门,也无法平静。世人给了苏曼殊特别的评价——情僧、画僧、诗僧、革命僧,这是荣耀,也是孽债。他一生背负着这些虚名,在出世与入世之间痛苦纠缠,直到死也不能解脱。倘若不是如此,苏曼殊这个名字,也不过隐没在某间古刹的名册里,无声无息。

不知是谁说的,如果要不起,不如远离。如梦如幻的江南水乡,一缕清风、一朵白云、一帘烟雨,都在诱惑苏曼殊薄弱的灵魂。但他最终还是割舍了这个诗意的梦境,弱水三千,他只能取一瓢饮。可曾经沧海,覆水难收,他又如何可以力挽狂澜?结束一个故事,意味着开始另一个故事,却为何,那个结束的故事,不能如云烟过眼,反而日夜将他啃噬?在阳春白雪的意境里,感受落雁平沙,他不敢回视自己的内心。

苏曼殊从来都没有忘记,他是一只飘零的孤雁,注定不能在某个地方长久地栖居。哪怕是江南的深院古宅,那些寻常的人家,有足够的空间给他建巢筑梦,他的心也终不得安定。一趟江南的游历,他依旧一无所有,背着空空的行囊走来,背着空空的行囊离去,甚至跟这座水乡说别离的勇气都没有。这个襟怀宽广的热血男儿,内心深处有着不为人知的懦弱和柔软。

每当苏曼殊静坐之时,他总会想起幼小的他在古庙度过的一段光阴。当年苏曼殊孤苦无依,是悲悯的佛收容了他。佛用慈和的目光抚慰了他心底的创伤,教会他容忍平静,也教会他随缘放下,只是那时的他还不懂世事,不明白深沉的禅意。如今千帆已过,他愈发地怀念那深山古庙和青苔覆盖的石阶,还有古木的檀香,空灵的梵音,甚至怀念飘逸如风的袈裟,以及几碟野菜的清香。苏曼殊明白,人生是一种交换,他留恋五味杂陈的烟火,就要舍弃菩提明镜的清宁。

苏曼殊在矛盾的思想中挣扎,几番飘零,几度辗转,胸藏万丈烟霞,心却随尘寂灭,最终他在避无可避、心意凉却之时,选择再次出家。苏曼殊的父亲苏杰生,为他在家乡选聘了妻子,亲自去寻他,要他回乡完婚。苏曼殊避而不见,他厌恶这种封建礼教包办的婚姻,更重要的是,他恨他的父亲,恨与那个家族相关的一切。这事之后,他决意遁入空门,不与红尘往来。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一入佛门,万境皆空。每日晨钟暮鼓,他的世界应该只有佛祖、木鱼、檀香、梵音、蒲团、青灯,以及那一册册厚厚的经卷。

据说,后来苏杰生沉疴缠身,临终前期待可以和苏曼殊见上最后一面,却不想,苏曼殊拒绝回乡。苏杰生去世后,苏曼殊甚至拒绝奔丧,父子之情薄凉至此,实在令人感叹。佛说,父母恩最重,无论父母犯下怎样不可以饶恕的过错,做子女的都要原谅,并且要懂得孝顺尊重。苏曼殊后来虽然出家为僧,但是不守清规之事数不胜数。或者,他生下来就注定是一个半僧半俗、半俗半僧之人。

这只飘零孤雁,在倦累时需要寻找一个巢穴,避完风雨后,也许他又要远行。他去了广州蒲涧寺,当他跪在佛前的蒲团上再次剃度时,这次出家比之从前有了更深一重的境界。佛告诉他,舍得才能得,舍不得就不得,放下才能自在,放不下就不能自在。世间万物,因缘而起,也因缘而灭。在千盏莲灯下,那一刻,苏曼殊将所有纷芜往事都放下,心空,性空,意空。空渺的梵音是为了洗去一切尘念,让世间薄弱的灵魂有了宁静的偎依。清淡的檀香,净化了人间百味,在悲悯的佛前,连罪恶都是慈悲的。

苏曼殊为自己的选择感到不悔,他不知道,这简陋的古刹是否给得起他一生的宁和安稳。至少现在,他纷乱的心灵在佛的目光里渐次地平静。他住进了禅房,简洁的屋子里,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一方木鱼。桌案上,几卷泛黄的经书诉说着佛陀往生的从前。还有一盏摇曳的青油灯,在旧窗下,为那些迷失在尘网的世人“招魂”。

??4.潜修

我们都是尘世的戏子,以为脱下了戏服,在戏还未结束之前逃离,就可以躲过那场悲剧,却不知人生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在这人世间,我们常常会遇到许多的挫折,命运就像是水浪,时而波涛汹涌,时而平静无波。我们不能在任何时候都可以紧握绳缆,临水而行难免会被水打湿衣襟。人生总是有太多的辜负,心伤的时候只想逃离,选择遁世离尘。没有谁生来就是看破红尘生死的智者,若非尘缘远去,亦不会有那么多僧者遁入空门。我们都是尘世的戏子,以为脱下了戏服,在戏还未结束之前逃离,就可以躲过那场悲剧,却不知人生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其实错了,尘封自己,只是因为昨天的热情已死,可我们的肉身还活着。活着就不能彻底了断孽缘情债,任何时候,都只能背负行囊上路。我们不能将自己做成蝴蝶标本,那样肉身死去,灵魂活着。生命里有太多的邀约,没有谁可以做到遗世独立、心如止水。苏曼殊第二次选择出家,是不堪失去的打击,为表诚意和决心,他以“自刎”要挟主持为其剃度,并“闭关”三月,潜心修行。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本该是血气方刚,可他却愿意早早地掩上人生的重门,住进禅房,每日与经书、木鱼为伴。在一盏香油灯下,任流年冲洗记忆,让自己从过往的情结里慢慢地淡出。寺院的生活确实简单清净,每天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香客,整座庙里就只有僧者和古佛。他们每天除了上早晚课,就是聚在一起参禅研经,或煮茶对弈,或独自静坐悟禅。一卷经书,装载了佛祖全部的记忆;一炷檀香,点燃多少明灭的时光;一缕钟声,唤醒世间迷梦之人。

这时候的苏曼殊来到寺庙,并非是出于真正的修行,多少人世风景,他还未看过;多少人间味道,他还未品尝。只因失去挚爱,才会如此心灰意冷,空门深处成了迷惘之人的避风港。人的一生,在不断地经历得到和失去;曾以为失去某个人,世界会天崩地裂,到最后,时间会抚平一切的伤痕。有一天,讲述过去的沧桑往事,那种平静,仿佛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与自己毫无瓜葛。也许这些道理你我都懂,可是遭遇过程的时候,仍然会深陷泥潭,一点小小的创伤会令自己痛不欲生。

在苏曼殊身上,我们看到了人性的脆弱,一种共有的脆弱。因为不堪失去,所以自我放逐,或者自我封闭,行至悬崖峭壁,既然不敢纵身一跃,只能选择一种方式自救。我们总是视所有的悲剧为错误,生命里许多的相逢都是错误,懦弱之人为一段错误而悔不当初,勇敢之人则为自己的付出无怨无悔。十六岁的苏曼殊还无力承担太多的生命负重,菊子之死彻底粉碎了他的爱情美梦。来不及收拾心情,他就这样落荒而逃。在那个本就动荡不安的年代,寺庙无疑是避难所,这里不仅可以安寄肉身,还可以拯救灵魂。

有人说,佛境是虚渺空芜的,那只是消极避世之人所寻求的寄托,这世间的事原本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没有什么是彻底的真实,就连昨天亲历过的事,到今天都有如梦过一场。无论你我做出何种选择,只要适合自己、可以解脱自己,就是正确的。付出与收获,从来都不会完全等同,人生这杆秤,又怎么可以做到绝对的公平。多少故事,都是华丽地开始,落寞地结局。在既定的现实里,我们连疑惑都是苍白无力的,不管是点头,还是摇头,都要默然接受。

苏曼殊自诩为可以禁得起庙宇里清寂的光阴,以为决绝转身就可以彻底地割断尘缘执念,以为将自己囚禁在莲花的角落就可以赎罪,可以弥补情感的缺憾。所以他坚持剃度,剪去三千烦恼丝,为求彻底的清净自在。一入禅房,他便闭关静坐潜修,杜绝尘世往来,以此来告诉佛祖他的决心。摒弃人间五味,每日净素,这样清淡如水的日子,对于一个过久了奢侈生活的人来说,或许是一种滋养;可对于一个初尝世味的少年,让他不染俗世烟火,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起先的日子苏曼殊很坚决,我们可以想象得到,一个刚丧失至爱的人那种绝望的心情。他重新做回了孤雁,在云涯水畔,被雨水打湿的羽翼已经失去了飞翔的勇气。山穷水尽的时候,他为自己找寻到另一条出路,那里也许不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却给得起他心灵的安稳。没有伤害,没有争夺,没有算计,每个人心中只有佛祖,手捧的是经卷,吃的是淡饭。日子简单明净,却也要自我约束。空门之地亦有清规戒律,这里只留耐得住寂寞的人。

其实,苏曼殊是一个很有悟性的智者,虽青春年少,悟性却高过许多年长的老僧。他有着过人的才情,读经参禅不似凡人,一点渺小就可以酿造宽容的意象。他可以化浅显为深刻,亦可以化繁复为简单。借着这段清净的日子,他确实修身养性,让自己沉浸在佛法里,用空灵的禅境来摒除内心的苦闷。他甚至不得不承认,佛是一味解药,解去世间百毒,减缓了他的痛苦,让他在燥热时感受到清凉,在无主时有了依靠。

我们仿佛可以看到,一位身着僧袍的俊朗少年在一间狭小的禅房,度着寂寥的光阴。青灯黄卷,木鱼长萧,老旧桌椅,他可以拥有的就只是这么多了。一扇小窗,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白日里,偶有稀疏香客,斑驳阳光;夜晚,就只是清风朗月,数点流萤。这样闲淡的生活,是诸多尘世中人心之所盼,因为无法拥有,才神思魂往。这是一种雅致却单调的生活,梦境和现实从来都有差距,当你真正如愿以偿才知道,许多的渴望原来并不是那般滋味。

在这人世间,我们都是最庸常的人,做不到高蹈世外。太多的意念驱使着你我,不能做到一如既往。也许今天为某个红颜剃度,明日又为某个佳人殉情;今朝厌倦了俗世里拥挤的繁华,明天又惧怕了寺院里空寂的清冷。所以我们信服那些在世俗中,将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的人,倘若没有对生活的热情,便无法做到那样地投入;也该钦佩那些在寺庙中,将浓情岁月过到淡如清水的僧者,如若没有一颗禅定的心,又怎么可以将世间纷繁视作虚无。

苏曼殊走进蒲涧寺的时候绝无二心,只想为一段凄美如樱花的爱情赎罪,用一种寂灭的方式封闭自我,为求灵魂的解脱。如若不是他尘缘未了、执念难断,以他的资质和悟性,用数年光阴来修炼,必然可以成为一代高僧,那时候不仅度化自己,还可以用他的禅心度化众生。可他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可以痴守孤寂的人,一座小小的寺庙无法让他的不平凡得以舒展。打湿的羽翼可以风干,划破的伤口会重新愈合。

是的,庙宇里的寂寞青灯,怎及红尘的琉璃烟火;淡饭粗茶,又如何抵得过佳肴美味;古佛铜镜,怎及红粉佳人。闭关几月后的苏曼殊开始有些耐不住寂寞,一束闪烁的阳光,一片旋转的落叶,一缕温柔的清风,撩得他凡心涌动。他写下“山斋饭罢浑无事,满钵擎来尽落花”的诗句。此间的清冷与落寞是常人难以体会的,过往深刻的伤痕渐渐地淡去,那种锥心的痛楚亦获得减轻,只有在想起的时候才会疼。

来的时候,苏曼殊没有给任何人交代,走的时候,也不想跟任何人告别。他虽是孤雁,至少在他的世界里还是自由的,至于别人的眼目他无须在意。傲慢也好,倔强也罢,他终于忍受不住当和尚的寡淡,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离开了蒲涧寺。之后漫漫尘路,他没想过该如何走下去,或许依旧如飘萍没有归宿,或许在滔滔人世逐波纵浪。

在寺庙的日子,就当做是拿青春典当了一份宁静。任何选择都是有得有失,至于得失多少,只有自己可以体会深刻。随缘自在,自在随缘,佛门就是如此,来者不拒,去者不留。苏曼殊迈出门槛的那一刻并不是那么决绝,他暗自对佛说:佛啊,终有一天,我还会回来,或许那时候,就再也不离开了。这并非是许诺,亦不是誓言,只是一个贪恋红尘繁华,又割舍不了庙宇清净的人一个简单的心愿。

??5.入世

一杯茶,由浓转淡,原来消磨时光也是一种美丽。人生风景永远都是这样,当你拥有时,反觉得那么的遥远;当你失去时,却又觉得贴得那么近。

不是所有的离别都意味着感伤,不是所有的遗忘都意味着背叛。有些缘分注定只能维系这么久,一旦缘尽,就刻不容缓地要结束。在这苍茫的人世间,多少繁华故事匆匆散落,流年总在暗中偷换。面对许多无从解释的缘分,找不到适当比喻的时候,就当是一场戏,于喧嚣的锣鼓声中华丽登台,又在落下的帷幕中寡淡退场。

卸下了舞台上的装扮,迎接我们的又会是另一种人生。对于苏曼殊来说,寺庙的生活虽然清淡,却也是岁月里的装饰。一杯白水,一枚绿叶,一束阳光,就足以将世界更换。翻过生命的一页,意味着我们已经改变了一点点,只一点点,再不容许我们回到最初。

放生池中,寂寞的莲花开开合合,为了那个有缘人不知道等了多少年岁,可为什么每一次都是你腕下错过的那一朵。待到兰舟远去,她又无奈地接受一次轮回,一如既往地做着痴情地等待。很多时候,是无法承诺才选择逃离,我始终相信,苏曼殊并非是要无情地辜负一朵莲花。生活在乱世,他的人生注定不能清寂,尘烟散漫之时,任何洁净都要付出代价。

不当和尚的苏曼殊求学于大同学校,对于和寺院迥异不同的学校生活,他没有丝毫的不适应。所谓一点星火可以燎原,事实真的如此。青春的血液在苏曼殊体内或许有过缓慢地流淌,却从来没有凝固,一旦顺畅,被激情触动的血液会不可抑制地窜流。苏曼殊凭借他的绘画天赋除就学于大同外,还兼任了该校美术课教师,因了他过人的文学素养,亦入选梁启超举办的夜间中文班进行深造。

一块在尘泥中的璞玉倘若不被人挖掘,或许就这样被流沙掩埋千万年,依旧不能显山露水。虽说积岁越久,沧桑越浓,质地就愈加地温润,但再好的璞玉也需要被时光雕琢,才能成为一块美玉。被春风秋月的故事滋养,供有缘人把玩、佩戴、封藏,这是玉的使命,也是玉的价值,这一切都是为了印证生命的真实。苏曼殊就是一块质地温和的玉,倘若他甘愿平淡,或许一生就在一座寺庙孤独到老,可他分明在阳光下看到自己的惆怅,在悠闲中觉察到时光的杀气。他告诉自己,要将一湖静水撩拨出绚烂的涟漪才能善罢甘休。

尘世中摩肩接踵的人流,容不得你有片刻的止步,看到别人飘然而去的背影,心中怎能不生出望尘莫及的感叹。海上风云起落,涌进来的滚滚洪流,一个浪涛就会将你冲往历史的下游。在寺院,苏曼殊也许甘于寡寂,闭关修炼,只为忘记一段情缘;回到世俗,他却无法按捺住心中蠢蠢欲动的热情,浮沉浪里,他誓要力争上游。梦想,有时候也许像流星一样短暂易逝,却有着无比璀璨的过程。做一个不计较得失的人,不为抗衡人世风雨,但求无愧于心。

为了筹议升学,十九岁的苏曼殊和堂兄苏维翰奔赴日本东京,转入早稻田大学高等预科中国留学生部。住在一家简陋的旅店,过着拮据窘困的生活。人间四月,正是樱花盛开的时节,以为流年冲淡了记忆,站在树下依旧闻得到往事的味道。樱花片片纷落,打在心口,隐隐地生疼。苏曼殊想着,假如那一年他和菊子擦肩而过,是不是这人间就会少却一段悲剧?是不是他今后的故事都要被重新改写?既是情劫,就是无处躲藏,无从更改,岂不知世事已成定局,我们所能做的只是为过往做着若有若无的悼念。

莫说是一个平凡的日本女子,主宰着苏曼殊年轻时的一段命运,自古以来,又有多少帝王将相为红颜舍弃了万里江山。所谓倾国倾城,一个小小的女子无需铁马兵戈,她的一颦一笑足以改写历史。殷商王朝的妲己、东汉时期的貂蝉、大唐盛世的杨贵妃、明末清初的陈圆圆,以及排列在历史书页里无数有名或无名的女子,她们的一生无意争夺什么,却成了粉碎繁华的利剑,成了朝代的殉葬品。历史也因为有了这些女子而色彩纷呈。时光从指缝间悄悄流走,没有谁会再去追究过往的对与错、成与败、荣和辱。尤其走进空荡荡的皇城,或站在已成为废墟的土地上,我们所能留下的只是淡淡的一声叹息。

旧情难忘的苏曼殊没有沉浸在往事中,他可以为从前而慨叹,更要为将来而努力。他由冯自由介绍加入“以民族主义为宗旨,以破坏主义为目的”的青年会,交游日广,萌发了反清意识。在此期间,苏曼殊认识了叶澜、陈独秀、吴绾章等人,亦为从事反清革命之始。次年春天,20岁的苏曼殊入军事成城学校攻陆军专业,认识了陈季平。之后的几个月,苏曼殊彻底投身于革命,将自己淹没在革命的激流中。如此执着,不是为了见证什么,亦不是为了争夺什么。以他的悟性应比任何人都明白,即便是这样的投入,他也只是史册上的一个匆匆过客。背负千斤重石投到水中,溅起的也只是几朵浪花,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什么也看不到。

苏曼殊本就不是一个清寂之人,不能甘守清俭的日子。他贪吃,即使投身于紧张的革命事业中也忘不了旧梦前缘,亦割舍不了人间美食。朋友一点微薄的接济,支付不起他偌大的开销。他的生活开始陷入困境,也许穷过的人会明白,清贫可以使一个人丧失所有的尊严和骄傲。苏曼殊不是一个惧怕贫穷的人,却又真的无法忍受窘困的生活。日本虽称是他第二个故乡,可毕竟在异国,无法做到洒脱自在。现实有时候可以残忍到你无法想象,面临困难,不是你拂一拂衣袖、挥一挥手就可以云淡风轻。

无可奈何之时,他从日本返国,抵达上海。上一次的离开,他背负情感的伤痕,这一次虽然毫发无损,却也走得并不潇洒。我们可以不听从命运的摆弄,但是却要为自己的执拗付出代价。苏曼殊虽不能抵抗宿命,却也不甘被其绑缚。乱世之中,唯有自救才可救人,许多卑微的人只能躲藏在长满青苔的墙角下独自老去。没有谁会顾及到你的存在,你伏在窗台观赏落日和弦月,窗外的世界已经快如马踏飞燕。

处清净的庙宇中,苏曼殊也许可以悠闲淡定,一入红尘,黄沙飞扬,他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我们看到历史的城墙一次次坍塌,想要重新修葺换上新的砖瓦,却不知精神上的残损无法修补。其实历史不会疼痛,城墙不会疼痛,疼痛的只是人心。腐朽的清政府已是明月西沉,作为时代的先驱者,苏曼殊不希望残缺的城池遭受更大的破碎和伤害。他想要做的,只是尽力抚慰这颗饱受沧桑的心。

回到上海,苏曼殊任《国民日日报》翻译,与陈独秀、章士钊、何梅士共事。在此期间,他绘制充满反清意识的《儿童扑满图》,其诗《以诗并画留别汤国顿》发表于《国民日日报》副刊。“蹈海鲁连不帝秦,茫茫烟水着浮身。国民孤愤英雄泪,洒上鲛绡赠故人。”又在许多个清寂的午夜,独自一人囚在小屋里伏案创作小说。苏曼殊始终认为,只有在翰墨里徜徉、在图画与文字之间游走的那个灵魂,才是最真实的自己。融入文字里,他发觉,原来自己的内心还是这么地向往宁静。纷繁的尘世给不起他想要的安稳,飞扬的烟尘无孔不入地钻进骨髓,似要将一颗洁净的心彻底吞噬。

苏曼殊开始怀念在寺庙的生活,午后的长廊,温暖的阳光静静地洒落,他看着自己的影子禅坐。一杯茶,由浓转淡,原来消磨时光也是一种美丽。在那里,不需要担心被光阴追赶,他可以让自己静坐在蒲团,从黄昏到黎明,从花开到花落,都无人责备。人生风景永远都是这样,当你拥有时,反觉得那么的遥远;当你失去时,却又觉得贴得那么近。

直到《国民日日报》被查封,几个月的努力就这样付诸东流,这对苏曼殊来说无疑又是一次打击。苍茫人世,太多的机遇铺陈在眼前,可是却难以好好把握。今天或许还是明丽多姿,明日就已是黯淡无彩,我们不过在为一段又一段短暂的缘分做着无名的感叹。你看着一树一树的花开,却不知道哪一树是属于自己的。

匆匆开始,匆匆结束,人生真的就像一场戏梦,悲喜皆不由己。苏曼殊不知道自己一番执着换来了什么。落寞之际,他收拾简单的行囊选择出走,从上海辗转至香港,但他心里明白,香港不过是生命中一次短暂的旅程,给不起他想要的那份感觉。站在时光的檐下,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怅惘,他自己都不明白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6.剃度

佛说,做一个心胸宽阔的人,忘记仇怨,记住恩情。可我们都不是佛,难以将所有的仇恨一笔勾销,难以禅坐于莲台上,拈花微笑,淡定平和。

人的一生会做许多不同的梦,我们在梦里畅想着美好的心愿,可现实往往与心相违。多少人生如逆旅,你热忱地沿着宿命的轨道行走,以为可以看到想要的风景,风景却总是将你辜负。当来时路已被落叶覆盖,你和我都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悲伤。沮丧的时候,不是选择继续匆匆赶路,只希望可以找寻一个客栈栖居疲惫的灵魂,躲到一个连自己也找不到的地方,或许才是真正的无争。

当苏曼殊从香港回来走进惠州一间破庙里,再次选择剃度时,或许没有几人可以认同他的做法。人生是一场牌局,而他是个不按规则出牌的人,倘若你与他对弈,往往会被他的思路弄得措手不及。他本就不是一个寻常的人,所以不能用寻常的眼目将其看待。不知是谁说过,对于一个才高气傲的人,他任何不按常理的所作所为都不为过。苏曼殊自问才高如许,他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给世人一个明白的说法。

20岁的苏曼殊已是三次出家,虽说每一次都有前因,可也太过频繁。第一次因为忍受不住家人的虐待被迫躲进寺庙,又因年纪幼小偷吃了鸽子肉被逐出寺庙。第二次为了偿还一段情感的债约,选择闭关修炼、离尘绝世,但终禁不起寂寞的蹉跎,在月黑之夜乘风而去,不留丝毫的痕迹。第三次则是在他意气风发、力图投身革命时,其所在的《国民日日报》被查封停刊。这对他来说,无疑又是一场判决,好比一只翱翔在天空的风筝突然断线,它的命运必定是坠落深渊。苏曼殊剃光了浓密的头发,披上袈裟,做回了和尚。他抛却了纷芜世事,重新选择在寺庙修禅受戒,不知道是一种回归还是一种逃离?

没有人知道,这一次苏曼殊将会在寺庙修行多长时间。以他的性情,如何耐得住青灯古佛、芒鞋破钵的寒苦岁月。让他彻底放下情爱、不食酒肉,等于是一种残忍的扼杀。也许他亦向往离群索居、孤寺独隐的生活,可骨子里总有微妙的情思撩拨他的心事。所以我们不能指望苏曼殊同许多僧者一样,循规蹈矩地在寺庙里做一个六根清净的和尚,也别去指望他回到红尘,会将自己彻底地交付给烟火。也许我们只需记住,他就是这么一个半僧半俗的人,既做不了真正的和尚,又做不了完整的凡人。如果不能容忍他的怪癖,就只好远远地祝福他,祝福他在那个乱世如何让自己做到收放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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