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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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钱已到手,郭三一分钟也不愿多停,那条船迅速调头,向上游方向开去。
唐世龙的保镖这才知道行动没有成功,他探询地看看老板,唐世龙平静地说:“回重庆,然后飞回台北。”
快艇飞快地向上游开去,一会儿就超过了郭三的那只破快艇,远远看见船上的三个人手舞足蹈,乐得不知高低。唐世龙一直默然立在窗前,保镖偷眼瞧瞧他,发现他的脸色并不算阴沉,有时还会绽出一丝笑纹。他想,也许情况并不象他说的那样糟。
飞行途中,鲁刚一直把一张军用地图摊在膝盖上看着,从地图上看,从台北到大宁河直线距离正好1000公里,两个多小时就能到达。直升机很快横越台湾海峡,横越了险峻的武夷山。为保险起见,他们在长沙停了一会儿,略作休息,把油箱加满。
他们已经到了湖北的地界,在温室效应引发的洪水之后,这个昔日的千湖之省又恢复了原状,一个接一个的湖泊就象女神的异形神镜,在晨曦中闪着璀灿的光芒。前边,在两列山峰的夹峙中,他们终于看到了那条蜿蜒的长龙,那条从唐古拉山万里飞泄的玉龙。它以三峡大坝为明显的分界,在大坝西边是一串酷似串珠的银白色的人工湖。直升机溯流而上,很快到了大宁河的入口,班克斯回身向鲁刚点点头,压下机头,下落至两岸的峭壁之中,顺着河面低飞着。
很快就要见到冰儿了,很快就要见分晓了。鲁刚紧紧盯着机翼下一条又一条的游船,眼睛中闪动着焦灼的光芒。忽然,前面有一艘流线型的豪华游艇噼水而来,一男一女立在船头,双手捂作话筒大声叫喊:“鲁刚先生!哥哥!我们在这儿!”
是鲁冰和姚云其,他们都安全!班克斯急忙在空旷处转过机头,追上游艇,悬停在游艇上方。鲁刚从软梯上爬下去,把妹妹揽在怀里,在强劲的旋翼声中大声地急急问道:“你们怎么获救的?绑匪呢?”
姚云其笑着,看着鲁冰的眼睛,不知道是否该说出真情。鲁冰笑了一会儿,附在哥哥耳边大声说:“一场虚惊!是一个姓唐的家伙导演的,就是咱们在七星岩见过的那个家伙,他雇人装作绑匪,自己再来扮演侠客。让我识破了,臭骂一顿,把他赶走了!”
鲁刚这才把心中的千斤巨石放下来,突如其来的喜悦之潮把他淹没了。直升机的旋翼气流在河面上吹出一个圆形的白浪区,鲁冰的头发和衣裙都猛烈地翻卷着,她的发丝摩莎着鲁刚的脸,浑身洋溢着喜悦。鲁刚静静地揽着她,任妹妹的亲情一滴滴渗入心田。
平托也从直升机上爬下来,一手还拎着那只钱箱。鲁冰快乐地说:“哟,把平托大叔也惊动了!你们把钱带来了?飞机上是谁,是班克斯吗?”她大声喊:“你好,班克斯,谢谢你来救我!”
平托笑着嗯了一声,问清了情况,把钱箱递给鲁刚,过来拥抱鲁冰:“你这只不安生的小山雀,你知道吗?昨晚把你哥哥愁坏了。是哪个姓唐的家伙?他是什么人?”
鲁冰笑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的底细,上次在七星岩与他见过一面,我甚至没同他说过话。我没想到他会不远千里追到这儿。”
姚云其也过来同两人握手,鲁冰嬉笑着说:“哥哥,这次真的亏得姚先生陪着我,他在绑匪面前表现得非常勇敢——可惜他不会武功,让绑匪一脚踹倒了。”
姚云其的脸色变红了,低下头,显得手足不宁。鲁刚不知道其中的实情,便装着没有听见这句话。鲁冰忽然把目光转向了钱箱,似笑非笑地说:“哥哥,前几天我问你要钱时,你不是说现金不足嘛。”
她感到平托大叔的拥抱突然停顿了。平托同鲁刚交换一下目光,脸色阴沉下来。他藏起自己的不快,亲切地问了一些情况,又问鲁冰现在是否返回。鲁冰用力摇头:“NO,NO,这次的旅行太剌激了,我还没有尽兴呢,你们先回吧,我和姚云其再玩两天。”
鲁刚和平托都没有劝她,鲁刚问:“钱够花吗?”
“够了。”
鲁刚和平托走到船尾向船长致谢,又同鲁冰和姚云其告别,然后顺着软梯爬上飞机。班克斯朝船头的鲁冰挥挥手,推下操纵杆,迅速爬升,把群山抛到机翼下,顺着来路返回。机舱后面的两人一直一言不发,鲁刚从皮箱中取出枪支,无意识地瞄着舱外,推上膛,又退下来。玩了一会儿,他百无聊赖地把枪支扔回皮箱。平托若有所思地说:“鲁刚,我再次警告你,你的溺爱会毁了冰儿。”
鲁刚苦笑着,勉强为妹妹辩解:“平托大叔,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一个病人嘛,她还没有从那个梦魇中醒过来呢。我常常想,如果我也处在她的位置,象她那样生活在残缺的人生中,恐怕我的性格也会逐渐扭曲的。以后慢慢劝说她吧。”
平托叹息一声,不再责斥他了。他对班克斯说:"快点赶回台北,原定今天带我们的客户去哈马黑拉岛,包租的波音737飞机已经预定,但愿明天能把合同顺利地莶下来。
6鲁斯式飞船
哈马黑拉岛空天发射场是最接近赤道的发射场,30多年前投入使用,是一些实力雄厚的私人财团合资兴建的,以便同美、俄、日、乌克兰等国兴建的马绍尔群岛空天发射场抗衡。那时世界宇航业正是巅峰时期,空天飞机在月亮和地球间来往穿梭,数目众多的太空巴士载着观光的游客,没有人想到仅仅10年后它的景况就会一落千丈。后来,马绍尔空天发射场被洪水淹没了,哈马黑拉发射场惨淡经营,勉强维持下来,但也几乎停止运转了。现在发射场中只停着一架空天飞机,就是挪亚方舟号。偌大的发射场人影寥寥,水泥地面的缝隙里长出了青草,几只白色的海鸟在兰天下掠过。
这头庞大的怪兽静静地趴在那里。后掠机翼,垂直尾翼,外形与美国早期的航天飞机差不多。但它是使用可变矢量喷管,在水平位置下垂直起升,水平落地。
这与垂直起升、水平回落的航天飞机以及水平起升、水平回落的老式空天飞机都不同。
鲁刚和平托正领着两位客人参观,巨大的机身映着兰天,衬得他们小如蝼蚁,鲁刚怜爱地仰望着机腹,又一次感到人类的伟大和人类的渺小。想起20年来航天业无可挽回的衰落,也不免滋生出苍凉之感。衣冠整洁的弗罗斯特登上舷梯,笑容慈祥地说:“鲁斯式飞船,好样的。”他亲昵地评论道。“一般来说,技术的发展没有奇迹,新技术是对各种固有矛盾的又一次排列,当你侧重于某一方面时,总要牺牲其它一些特性。所以任何一点微小的技术进步都必须经过一步步艰苦的努力,是渐变而不是突变。但这种新式空天飞机简直是科幻般的成就,它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乌克兰宇宙科研推广设计总局尼古拉。拉祖姆内的杰作。近地载重量1000吨,使用混合金属燃料,几乎能以任何速度飞行,甚至悬停在空中,这就使极为困难的飞船再入大气层过程变成了小孩的游戏。2012年西安航天公司制成第一艘样机,你们这艘是世界上第八艘,也是目前服役的唯一一艘,如果……人类文明自此不能复苏,那么你的飞船就会成为航天技术的顶峰。千百年后,人类愚昧化了的后代将把它作为圣物顶礼膜拜。”他笑着回头说:“我在20世纪科幻作家拉里。尼文的小说中看到过类似描述,在文明衰亡后,残留的‘工程师’将成为那个愚昧时代的神圣,他们手中的残留的技术也成了那个时代的神迹。上帝保佑,不要让这个预言变成现实。”
鲁刚笑道:“弗罗斯特先生,你对航天技术十分内行,尤其对技术的评价有局外人绝对达不到的深度。我想你一定是个航天专家,在此之前,看到你们的神秘举止,我还以为你是个恐怖分子呢。”
他的话中隐含讥刺,但弗罗斯特一笑置之。他们参观了巨大的指挥舱,服务舱、生活舱以及更为巨大的货舱。鲁刚敲敲十英寸厚的货舱防护板,骄傲地说:“只有鲁斯式飞船有能力装这样的防护板,它一开始就是为运送核废料设计的,对于浓度较低的核废料,这些防护板足以防御它们的幅射。你知道吗?相当多的防护板并不是铅板,而是作燃料的那种混合金属,这样,在核废料已卸下的情况下,可以逐步抽掉这些防护板作回程燃料。”
弗罗斯特点点头:“我知道,十分巧妙的设计。”
他们浏览一遍,返回生活舱,这里也相当宽敞。他们在椅子中把自己安顿好,饶有兴趣地用固定带把自己拴住。弗罗斯特笑着说:“我好象已经到了太空,你看,我马上就要飘浮起来了。”
平托也凑趣道:“欢迎两位这次随着鲁斯式飞船到太空观光,我们不会对二位额外收费的。”
“谢谢平托先生的慷慨。”弗罗斯特笑道,自得地说:“太空我已经去过多次了,还与家人一块去太空度过假,是我亲自驾驶的‘太空巴士’,我真留恋那个富裕的时代,梦幻的时代,数量众多的太空巴士几乎是一夜之间从地下冒出来的。可惜这场梦为时太短了。好,我们开始正题吧。”他与罗杰斯交换一下眼神,笑道:“报价单我们看过,你们的运费很合理,但要求我们支付60%的款项作为保密费,未免太苛刻了吧。”
鲁刚接口道:“不多,弗罗斯特先生,你说的30%远远不够。我们心照不宣,我知道你代表哪个国家。这次,你要求绝对保密,要求自己装货,加铅封……如此等等,我当然不相信那会是普通核废料,我想也不会是曼哈顿岛上的自由女神象,或者拉什莫尔山上的四总统巨型石象这类东西吧。但我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我不管装运的是玛雅人的财宝,还是印弟安人的尸骨,我只要求一个合理的价钱,能补偿给我带来的额外风险。谁知道呢,可能我会为此陷入一场马拉松官司,或被某个恐怖组织追杀。”
罗杰斯先生显然很恼怒,用目光催促弗罗斯特与对方争论,但后者用目光制止了他。平托已经准备对付一场艰苦的讨价还价,鲁刚则冷着脸,摆出一付决不退让的派头。停了一会儿,弗罗斯特笑道:“鲁刚先生是一个过于强硬的对手,你让我很为难。这样吧,我提一个反建议:运费不变,保密费加至50%。坦率地讲,我十分愿意谈成这笔生意,也愿意尽快把那批货物处理妥当,但这是我能作出的最大让步了。”
平托示意鲁刚接受,鲁刚沉吟片刻,勉强点点头。弗罗斯特接口道:“但有一点困难,离飞船启航只有两个星期了,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我无法通过秘密走账筹到那笔额外的款子。这一点务必请你理解,你知道,即使在我们政府内,我们也不能过于公开地行事。”
鲁刚不快地说:“你的意见……”
“我想先把1亿美元的运费付讫,其余5千万我会在两个月内转入你的户头。”
鲁刚看看平托,勉强答应:“好吧,我相信一个有教养的绅士,不会在付讫全部费用这方面让我为难。”
弗罗斯特轻松地笑道:“那当然,我们都是有诺必信的绅士。另外,你我都有让对方守信的杀手锏。如果我们在付款上捣鬼,你尽可让平托先生公布这次秘密交易的内情;反之,如果在我们付款后,你未遵守保密的条款,我们会派上一打杀手去寻你们的晦气。当然啦,我相信不会出现这些不愉快。现在,我们可以捺下指印了吧。”
鲁刚笑着点头:“好,现在请回台北,到我的办公室里签立正式的合约。”
两个小时后,他们包租的波音737在台湾桃园机场降落。又两个小时后,弗罗斯特两人夹着装有合约的皮包坐上自己的罗尔斯。罗伊斯轿车,罗杰斯升起司机后面的隔音板,不快地说:“弗罗斯特先生,我想你答应鲁刚的价码太快了一点,我们很可以再砍上一刀的。”
弗罗斯特把头枕在澳大利亚小牛皮精制的座椅上,神色平和地说:“夜长梦多,最重要的是尽快促成这件事,这是布朗先生一再交待的。”他冷笑一声:“再说,那5千万他们拿不到的,我们将交给上帝。从现在起要派人昼夜监视鲁氏公司,验证他们的保密承诺,同时掌握老平托一天24小时的行踪规律。”
罗杰斯猜到了他的话意,点点头,没有多说话。弗罗斯特神态落寞地看着窗外的岛国风光,很久才低声自语道:“这些暴发户。他们连怎样在餐桌上使用刀叉还没学会呢,和我们斗心眼,他们还嫩了一点。”
汤姆逊已经把自己的行装打点好,装在他的菲亚特轿车中。堆放场的职员已经全部遣散,秘书小姐是昨天离开的。上午10点,接替他的吉维特先生按时赶到,他是一个外貌精干的中年人,穿一身灰色的西装,只有一名助手随他同来。两人在办公室的门口握手:“欢迎你,吉维特先生。”
“你好,汤姆逊先生。”
“吉维特先生,我已经完成了上边要求我做的所有工作,人员全部遣散,资料已经封存,而且,我又在唯一的两个知情人——杰克和我——的嘴上贴了封条,请放心,我们会彻底忘却AD区的秘密。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了,谢谢你的工作。”
来人把汤姆逊送到路边,再次同他握手:“汤姆逊先生,顺便问一声,迈克先生早就离开了吗?”
“对,15天前他就走了。”
“他到什么地方去?”
“不知道,他走得十分决绝,甚至没容我同他告别。你找他有事吗?”
“没有,只是随便问问。我同他素不相识,但我十分尊重这位遐迩闻名的战神。再见,一路顺风。”
汤姆逊走后的第2天,一列车队就隆隆地开进了尤卡山堆放场,重型卡车上装着一种造型比较特殊的集装箱。美国陆军派来的工兵日夜抢修着因地震破坏的道路。5天后,这些集装箱已经在旧金山港口开始装船了。
哈丁斯和杰克匆匆吃完早饭,骑上自行车上班去了。那个餐馆比较远,骑自行车至少要50分钟,但他们已经无力支付汽车的燃油费用和修车费用了。麦菲亚也急急忙忙吃完饭,同小米斯吻别,她在附近一家饭店找了一份打扫卫生的钟点工,现在也该上班了。米斯怯声说:“妈妈你也要走吗?”
“对,孩子,妈妈要尽量多挣点钱,给你治病呀。”
米斯无力地说:“妈妈,明天还做化疗吗?”
麦菲亚亲切地说:“是的,孩子,再做几次你就痊愈了。多亏外公临走时留下这笔钱,我们才能为你治病。”
米斯仰起头问:“外公呢?他现在在哪儿?”
麦菲亚强抑心中的刺痛,吻吻女儿的额角,离开病床。她不知道衰老的父亲现在在哪儿,过得怎么样。爸爸临走留下1万元现金,足以维持近期的医疗费用,但若用骨髓移植的办法去根治,那么再加上1个月后可兑付的1万2千元支票,仍然远远不够。
问题是,她们根本没有其它途径来凑足这笔钱。
米斯的白血球已达100万,肤色近乎透明,脾脏和淋巴结肿大,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麦菲亚知道,目前的化疗和放疗都只是权宜之计,当女儿体内的癌细胞增多时,就用这种办法去杀死它们,但在杀死癌细胞的同时也杀死了健康的红血球。然后停止化疗,等造血器官把红血球补足。不过这时癌细胞又泛滥成灾了,必须开始下一轮的治疗。这是和死神的一场赛跑,双方交替领先——而且最终死神要取胜。可是,他们没有一点办法。全家都在尽力为女儿的生命工作,连她哥哥杰克也找到了一份力工,每天不言不语地苦干,这个外表冷漠玩世的哥哥实际也深爱着妹妹,这使麦菲亚的心里多少保留一丝亮色。
不过,所有人的工资加起来,也是杯水车薪啊。
二十年前,麦菲亚曾有一次去非州的志愿服务经历。在那里,她亲眼见到了很多肚腹膨出、骨瘦如柴的黑人病孩,不少人已病入膏肓,而他们的父母都只能目光麻木地看着。那时,她无法理解这些父母,他们的麻木常常使她不寒而栗。
她绝没想到,使人麻木的贫穷有一天会落到自己身上。
她穿上外衣正要上班时,门铃响了,客人是一位40岁左右的白人男子,衣着合体,举止干练,挟着一只精致的鳄鱼皮包。
“是哈丁斯太太吗?我是‘世界反基因歧视联盟’委派的律师,对受害者提供义务服务。”
麦菲亚茫然接过那张烫金名片,歉然说:“里奥先生,我该上班了,我的老板不喜欢有人迟到。”
里奥先生微微笑道:“请你打电话请个假吧,我要说的事很重要,牵涉到你女儿的治疗。一会儿你就会知道,耽误一会儿是值得的。”
麦菲亚叹口气,请里奥律师坐下,端上咖啡,又用电话向同事告了一会儿假。
里奥先生看见了在厨房里吃饭的小米斯,远远地向她招招手,回过头开门见山地说:“我们是一个慈善机构,不遗余力地为每一个受害者服务。据说你的女儿出生后,曾去太平洋保险公司办过医疗保险,被拒绝了。这件事属实吗?”
他的英语中带着隐约的南美口音,麦菲亚说:“对。我们只是事后才知道原因,据说这家公司最先掌握了多种遗传疾病的基因识别技术,对携带绝症基因者不办理保险。”
“他们是否对米斯小姐进行过体检?”
“嗯。他们说是对顾客的额外健康服务。”
“体检经过你或哈丁斯的同意吗?”
麦菲亚迟疑地说:“大概吧,我好象填过一张表格。”
里奥摇摇头:“狡猾的家伙,这使事情多少难办一点,但没关系,我会揪住他们的鼻头的。你们当时的申请表格是否保存?如果没有,请尽量回忆当时的具体情况和日期。”
“请先生稍等,我记得保存着。”
麦菲亚匆忙回到里屋,在家庭档案柜中翻检一番,居然找到了那张计算机表格。里奥先生高兴地说:“好,这就更好办了。”米斯已经吃完饭,经过客厅径自回到卧室,没有同客人和妈妈打招唿,她的步履已经很虚弱了。里奥盯着她的背影,压低声音说:“小米斯的病已经很重了吧。你立即去医院联系手术,费用我可以先垫付10万,这笔钱等你们的保险费索赔过来后再结算。”
他打开皮包,取出一叠现金堆放在桌面上:“请哈丁斯太太点收,这是10万。”
一堆崭新的钞票堆在桌子上,令人眼花缭乱。即使在温室效应前的富裕年代里,她也从没有持有过这么多的钱。麦菲亚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种绝处逢生的感觉太突然了,太强烈了,她心中十分不安。这个神秘的来客是什么人?今天不是圣诞节,他也不会是乐善好施的圣诞老人。但为了女儿,她知道自己不会拒绝。半晌,她才嗫嚅地说:“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个问题吗?”
“请讲。”
“我们如果收下这笔钱……请问我们要承担什么义务吗?”
里奥微笑着摇头:“不,不须承担任何义务。”
“那么,这件事是否和我的父亲迈克有关?”
里奥深深地看她一眼,干脆地说:“没错,我的主人曾受过迈克先生的恩惠,但由于种种原因,我希望你忘掉这一点,连我的来访也要从脑海里剔除。你的记忆只需从那一天开始——一个太平洋保险公司的职员突然登门,满怀歉疚地承认工作疏忽,通知你们有一笔100万的医疗保险归你使用。其他情况要严格保密,我建议你连丈夫也不要告诉。这样做是为了你的利益。记着我的话了吗?”
麦菲亚犹豫着,最终点点头。她问:“我父亲过的好吗?”
“请放心,他会有一个国王般的晚年,但我想他很可能不会再回美国了。如果他不同你联系,就请你把他从记忆中剔除吧,不要对任何人谈及。再见。”
尽管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一些肮脏的东西,麦菲亚仍对这位神秘的里奥先生满怀感激。送走里奥回来,小米斯正在堆放钞票的桌子前发愣:“妈妈,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我听那位先生说这些钱是为我治病的,这是真的吗?”
麦菲来搂着女儿,泪水滚滚而下:“是的,是为你治病的,你的病马上就会好了。”
她真想告诉女儿,这些钱是外公送来的,你要永远记住你的好外公!但她最终管住了自己的嘴巴。她把10万现金收拾起来,坐在沙发上楞了许久,思索着今天的奇特遭遇。最后,她总算找到了满意的解释:一定是父亲在处于权力圈内时对某人有过特殊的恩惠,这种恩惠肯定不太光明,不太正当,因此他们都对此讳莫如深。现在,父亲被政府辞退后便去投靠此人,而这人幸亏是一个知恩必报的君子。
她松口气,心想无论如何,女儿和父亲的难题都解决了。她回到卧室,看着熟睡的羸弱的女儿,热泪不能抑止地滚下来。随之她揩干泪,乘车到医院联系女儿的手术。
从麦菲亚家出来,两个小时后,里奥先生已坐在圣弗朗西斯科太平洋保险公司的经理办公室内。经理马里克以略带冷淡的礼貌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刚才这位客人彬彬有礼地告诉楼下的职员,他一定要见一位熟悉15年前赔保业务的、手中握有决定权的人物。且看他的黑皮包里装有什么秘密炸弹吧。
里奥先生把一张计算机表格推到马里克面前,非常平静地、有条不紊地叙述了那桩事实。马里克不耐烦地皱着眉头,的确,医疗保险中的基因歧视历来是遭人唾骂的,但在15年前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法律——15年后也没有。在反对基因歧视的声浪中,这项法律几乎要通过了。但此后突然的经济衰退使保险业也一落千丈。如果一项法律会造成多数保险公司的破产或大出血,它的命运也就注定了。
那么,这位里奥先生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他想以道德罪讹诈他吗?显然他不象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家伙。
里奥微笑道:“我想你肯定清楚,如果把此事捅出去,再加上对米斯小姐病状的报道——她的美丽无助一定会激起千万人的同情——对贵公司的声誉多少有点影响吧。你们本来是乐善好施的圣诞老人,忽然成了心肠铁硬的磁公鸡。”
他有意停顿一会儿,接着说:“当然,我很清楚,仅仅这种前景不足以让你们呕出几十万美元。正好我有个两全其美的建议。这位当事人与我们有特殊的关系,我们愿意拿出100万元交给贵公司,作为他们应得的保赔金。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要立即补办15年前的投保手续,金额为100万美元,所有电脑纪录都要更改干净,不允许有任何疏忽。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有什么人来查询,你们都要忘记这位里奥先生,而把那笔赔偿金看作是一笔极其正常的业务。”
他递过去一个塑料袋,和蔼地说:“这是90万美元的支票,请过目。我已经为哈丁斯太太垫付了10万,所以你们以后只需付她90万就行了。请打开看看吧,里面还有对你和贵公司的酬劳。”
马里克迟疑着打开塑料袋,在支票上方是一颗0。45口径的圆头子弹,里奥冷淡地说:“这件事如果有任何差错,这栋大楼就有可能失火或挨上一颗自杀性炸弹,而马里克先生位于本市斯洛特大道32号的住宅窗玻璃上也会有一个圆形的枪眼。我想我已说得够清楚了吧。”
在对方蛇眼般的催眠下,马里克觉得自己的后嵴梁正渗出冷汗。他立即满口答应:“清楚了,我已经完全清楚了。我们一定不让里奥先生失望。”
五天之后,一位相貌和善的小伙子敲开了麦菲亚的家门,真诚地道着歉,说太平洋保险公司发现了15年前一桩错误并决定纠正。也就是说,哈丁斯先生突然拥有了100万美元的保险金,可以随时支取。这位年轻人并不知道内情,在他动身来这儿时,他为自己公司的慷慨和公正而真心地感到骄傲。他奇怪哈丁斯太太听到这件惊人的喜讯后竟然相对平静,没有哭泣、大喊或心肌梗塞。
以后一切都很顺利。作骨髓移植要求血型相同,而血型相同的几率只有30万分之一。米斯与志愿者作了HLA配型检查,在骨髓库的电脑中,查到世界上有10名志愿者的AB位点与米斯相同。这10人又作了DR配型检查,找出一人的位点相同,其后的血清学、细胞生物学和分子生物学检查顺利过关。
五天后,米斯已经上了病床。医院的救护车守在旧金山机场的停车场里。一架中国航空公司的波音777降落了,红十字会一名信使提着绿色保温箱匆匆走下舷梯,那里面便是宝贵的移植骨髓。
手术很成功。当白色的病床推出手术室时,哈丁斯夫妇啜泣着,感谢上帝的仁慈。此后,他们曾费尽心机,想打听出骨髓捐献者的身份,他们一定要重重酬谢他(她)才觉得心安。但红十字会的李那女士只透露那是位中国女性,捐献者执意要求不透露自己的姓名。那人说,上个世纪末和本世纪初,中国的公民素质还比较低,偌大一个中国,同意捐献器官的只有极少数。不少中国病人不得不求助于外国的器官捐献者。现在,她只是代他们偿还旧债。她还说,中国有句古话,500年修得同船渡,她能与米斯小姐的骨髓配型相同,这是多少年才能修来的缘份?只要米斯小姐能够康复,就是对她最大的酬劳。在米斯小姐作手术的那天,她将在地球对面的中国为她持斋祷祝。
哈丁斯及太太无法得知恩人的姓名,只好从心里感激这位吃斋念佛的中国老妇。他们不知道这位“老妇”只有24岁,是太湖地区的一位渔妇,她的名字叫容慧玉,但在七星岩夜总会当侍女时别人都喊她阿慧。这些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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