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王晋康作品王晋康科幻小说集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郑孟丽在酒精的帮助下显得非常勇敢,说:那有什么不敢的,你们看着吧。她来到男桌,站到仝宁背后,回头笑着看看女桌的同学,忽然抱住仝宁的脑袋,在他脸颊上实实在在地吻了一下!女桌的众人哄堂大笑,但众人的笑声忽然齐斩斩地卡住――仝宁的脸色刷地变了,极端厌恶地喊:

“你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他推开小郑,掏出手绢(带香水的整整齐齐的手绢)用力擦孟丽刚刚吻过的地方,那种极端的、而且是下意识中流露出来的厌恶感,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到心寒。心寒,齿冷,不寒而栗,这是后来向我转述事情经过的一位朋友所用的词汇。受到如此侮辱的郑孟丽呆若木鸡,惊得大张着嘴,刚才的笑容还残留在脸上。在场的人也大都是同样的尊容。几秒种后,郑孟丽放声大哭,穿过人群跑了。

几位女同学急忙去追她,其它人低下头,不敢或者不愿与仝宁的目光相碰。宴会不欢而散。

到家后小郑就割了腕。幸亏同学们发现得早,及时送到医院,没有生命危险。这还不是悲剧的结尾。郑的父母赶去医院探望女儿,大骂仝宁的刻薄无情,说:女儿呀,这是好事,早点知道他是这样一个怪物,咱们离他远一点。

因失血过多脸色惨白的郑孟丽不语不动,只有两条泪水之河始终在脸上流淌。她不吃饭,父母和同学怎么劝说也不行。郑父终于明白了女儿的心思,跑到省城去找到仝宁的父亲,老泪纵横地说:“仝厅长,我来求你了,为女儿我来求你了。按说像仝宁这样绝情的东西,跪地求我,我也不会要他当女婿。但女儿就认准了他,我有什么办法?仝厅长你说该咋办吧,终不成要闹出人命?”

仝父大为震惊,连夜坐车赶回家。第二天早上,仝宁沉着脸出现在医院。守护的女同学沈英知趣地躲开,把两人关在病房里。郑母来送饭也被沈英挡住了,说仝宁在里边,让他们单独谈谈吧。郑母流泪说:冤孽,真是冤孽。默默坐到病房外的凳子上。

不知道两人谈了什么。十几分钟后,屋里郑孟丽放声大哭,哭得撕心扯肺。沈英吃惊地站起来,郑母拉她坐下,放心地说:好了,她总算哭出来了,哭出来就好了。果然,半个钟头后仝宁出来说:伯母,孟丽要吃饭。郑母擦擦泪把饭送进去。

这顿饭是仝宁喂小郑吃的。沈英后来对我真切地描绘了当时的情形,她说那会儿屋里的气氛极为压抑,四个人,包括郑母都不说话,四对目光互相躲着,形成目光的真空。仝宁默默地喂,小郑机械地吃,脸色死白,不时有泪水涌出来,那不像是吃饭,倒像是临终的仪式。沈英说她佩服小郑的刚烈,佩服她对爱情的执着,但确实怀疑,以这种代价强争来的爱情值得不值得。

此后两人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随着时间推移,这次割腕事件所留下的创痛渐渐平复了。奇怪的是,儿辈的婚事历尽波折终于成了,但两个亲家公却断了来往。听说郑父是断交的主动者,他念念不忘为女儿求情的那次屈辱。好在两个亲家母比较随和,常来常往,维持着两家的关系。

在仝宁当上公安局刑侦科科长后,两人终于结婚了。接到喜帖后,两边的熟人都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不过他们马上就要知道,还远远不到吁口气的时候哩。

新婚之夜,仝宁对满屋宾客出人意料地宣布,县里有一个案子很急,他不能把婚礼进行完了,然后点了几个部下,连夜驱车到县里。来贺喜的宾客,包括公安局的领导们都弄得一头雾水,他们在私下里碰头时说:没听说这个县里有什么急案子呀。那时,公安局颇有人讥讽仝宁是政治上的作秀,说他把戏演得太过了,太矫情了,想在政治上求上进是件好事,也不能六亲不认呀。

没人知道,他其实是对男女之事天生地畏惧和厌恶。这种厌恶嵌在基因深处,由上帝施咒并加了封印,比任何环境、社会、世俗的力量都强大。

没人理解他,除了当年他麾下的金童。

我。

仝宁觉得,他一生最大的痛苦是:不得不生活在一个不正常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是两性的天下,男人一定要娶女人,女人一定要嫁老公。谁如果无缘无故破坏这个规矩(找不到伴侣的丑八怪除外),全社会的人都会侧目而视。尤其是男女之间还要做一些奇怪的、令人恶心的举动:抚摸、拥抱、亲吻、性交。人人乐此不疲,文学家音乐家画家们不知疲倦地为之讴歌。

实在是病态的爱好。

仝宁从小就厌烦女性(主要是年轻的女性),在他进入青春期后情况更甚。他不愿意听姑娘们矫柔做作的谈话,对与她们身体上的接触更是抱有生理上的厌恶,甚至姑娘们翻动他的衣物书本,他都不能忍受。他喜欢男性的小郎当们,只要和他们在一起,他会特别惬意,活力飞扬。他喜欢听他们粗野的傻乎乎的谈话,喜欢抚摸他们的身体,包括晚上做一些更亲昵的动作

而这是这个社会不能容忍的。

所以,他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

在这种痛苦的煎熬中,他渐渐成人。他知道自己不得不向习俗屈服,否则他在社会上就不会有容身之地。他逐渐逼着自己,在姑娘群中勉强接受了一个不那么令人讨厌的(郑孟丽),允许她呆在身已身边,为自己收拾衣物,将来做自己的妻子(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举)。几年过去了,他已经差不多习惯了她,不过,小郑的那次突然的亲吻,仍超出了他生理上的忍受限度。

他那次的翻脸完全是下意识的,是本能性的反应。

他没想到郑孟丽会以死相逼。在社会尤其是父亲的压力下,他再次向习俗屈服,与郑孟丽同归于好。然后小心地维持着两人的关系,就像用手捧着一只易碎的薄胎瓷器,一直到走进婚姻的殿堂。结婚――他知道这是不得不做的事,但又确实无法克服自己的恐惧和厌恶。要知道,以后他不得不同一个女人生活在同一间屋里,肌肤相接,气息相闻,更可怕的是,他们还要睡在一个床上,赤身相拥,干那种莫名其妙的勾当。

实在太可怕了。

随着婚期的临近,他的恐惧感越来越浓。在这个病态的世界里,没人能理解他,小郑盼着做新嫁娘,幸福得发晕。两家父母忙昏了头,越忙越高兴。刑警队的伙伴用粗野的笑话调侃他。这是个歇斯底里、没有理性的世界。

终于他下了决心,新婚之夜就找借口到县里去,躲开他最惧怕的那一刻。

当然这是一个非常幼稚的决定,他能想象得到,父母、妻子和局领导会如何惊讶地瞪着他,还会有人讥讽他是政治上的作秀。尤其是,这并不是根本的解决办法,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他不可能在县里住一辈子吧。

但尽管这样,他还是这样做了。没有什么能超过他对男女之爱的恐惧,能躲一时就躲一时吧。

以后他从县里回来过几次,都是匆匆来去,过家门而不入。局长不高兴地打电话催他:小仝呀,县里的事忙完没有?你是市局的刑侦科长,要尽早回来主持全局呀。仝宁只好回来了,但直接把行李搬到了办公室。

新婚妻子独守了一个月的空房。我不知道这一个月郑姐是怎样熬过来的。她为这桩婚姻付出太多:十年的如履薄冰,姑娘的自尊,甚至几乎付出生命。现在终于到了收获的季节,她憧憬着琴瑟和睦的夫妻生活,也肯定憧憬着新婚之夜的癲狂,因为十年他们一直是柏拉图式的恋爱,连肌肤相接都没有过。作为一个情欲正常的女人,她一定积累起强烈的性渴望。

但那个丈夫却始终是镜中的人,只能看到却摸不到。仝宁刚到县里时,郑姐还努力扮演一个大度的妻子,她打电话问丈夫的安好,托人给他送去换洗衣服和小菜。一个月过去了,丈夫终于回到市里却直接住到办公室,这时她才觉得不对头。

她实在忍不住,回家半掩半露地告诉妈妈。郑母很敏感,气急败坏地骂她:

“仝宁一定是生理上有病!傻闺女呀,你真是傻闺女,碰上这种事当天就该对爹妈说,你竟然等了一个月!”

郑母当即去找仝宁的父母。至此,仝宁的性怪癖才初次浮出水面。仝宁的父母够糊涂的,儿子在他们面前长到28岁,28年来他们对儿子的怪癖竟然毫无觉察!

其后仝父逼着儿子去了北京协和医院,医治的详情我不了解,但从北京回来后,仝宁夫妇至少维持了一种说得过去的夫妻关系,还有了一个女儿。仝宁对年轻男孩的嗜好从那之后也收敛了

不过,听说他们的夫妻关系一直比较冷淡。仝宁工作十分出色,是一个有名的工作狂,不过,这可能恰恰缘于他对家庭生活的逃避。这会儿,我看着神态落寞的郑姐,想,她也可怜啊,她苦苦追求来的婚姻其实是一个终生的牢狱。

其实不能怪仝宁的薄情,只能怪罪于上帝的工作粗疏。

已经快7点,仝宁还没有回来,我有点耐不住了。和郑姐的谈话很不投机,为了避免冷场而搜刮来的话题都少油没盐,后来干脆冷场了。郑姐不说话,眼睛可没闲着,老是盯着我上下打量。她突兀地问:

“你和仝宁交往最亲密的时候,是在初中吧。”

“对,20几年前。”

“你们那时都是十三四岁?”

你们?我看看她,这个“们”字在这儿用得有点突兀。郑姐说:“像你,贾小刚,刘风旭,何明国,齐焕生、邱力、剧洪……”

我暗暗吃惊。郑姐列举的都是当年仝宁麾下的“金童”,看来她对丈夫的癖好已经了如指掌。但我吃惊的还不是她知道这些,而是她今天为什么会无端地提起这个由头。一般来说,这是应该为亲者讳的东西,何况都是过眼烟云了。

只有一个解释:嫉妒。做了十几年深宫怨妇的郑姐是把当年这群金童当情敌了。多年来闻名不见面,今天总算来了一个,让她有了阵前交手的机会。

嫉妒能让一个女人丧失理智。

我这才恍然大悟,悟出她今天为什么这么冷淡古怪。

我很感慨。郑姐当年在我们这几届男生中很有人缘的,她漂亮,对爱情执着,还因为她眉峰中老是锁着淡淡的忧郁,特别能打动小男生的心。但今天见面很令我失望,她远非我们心目中的郑孟丽,简直已经有点神经质了。

不管怎样,我还得装糊涂。“是啊,我、贾小刚当年都是十三四岁。你说的其它人我不熟,他们都是谁?”

郑姐看看我,没有回答。

有开门声,郑姐立即起身迎过去,接过仝宁的外衣,帽子,从鞋柜中拎出拖鞋。这一切做得熟练而自然。如果不是刚才那场令人不快的谈话,我会以为这是一个琴瑟和睦的家庭。仝宁对我说:“抱歉抱歉,耽误了一个小时。孟丽你快炒菜吧。”

郑姐说:“早就备齐啦,一会儿就得。”步履轻快地进厨房了。

仝哥和我先聊了一会儿,无非是两人分手后的情况。他对我了解甚详,知道我妻子、儿子的名字,甚至知道宋晴不久前在报纸上登的寻人启事,还问我失踪者找到了没有,用不用警方帮忙。谈话时我一直在观察他,我再次想到,时间真是法力高强的巫师,20年未见,仝宁也早已不是当年的仝哥。他的举手投足都带着不事声张的威势,带着绝对的自信。

当年他身上的“女人味儿”已经完全消失。

郑姐把饭菜摆好,喊我们入席。席间郑姐像是变了一个人,与我洽淡甚欢,对丈夫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有一个细节我印象颇深,仝宁刚放下碗筷,郑姐就把牙签盒推到他手边,仝宁漫不经心地抽了一根,显见已经习惯了妻子的侍候。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郑姐的殷勤有作秀的成份――是让我这个外人看的。

饭后仝宁说:“走,咱俩到书房接着聊。”

我知道正题要开始了,心想不如我先把话头提起来。进了书房,我说:仝哥,能不能透露点内幕消息,葛玉峰的死到底是不是自杀?公安局已经调查半个月了。

仝宁笑着说:你让我当局长的泄密?

我说:老朋友这儿,你就泄一点吧。

其实我知道仝宁肯定要对我说点什么,要了解点什么,今天不会是纯粹的叙旧。仝宁起身关上书房门,先问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你当医生10年,有没有碰到疑难杂症、一点儿也摸不着头绪的那种?”

“当然有哇,不久前一个姑娘无名高烧,我治好了,也不知道病因。”

“葛玉峰的死――就是我碰到的疑难杂症。”他直率地说,“老朋友前我不怕露怯,也不妨吹吹牛。我这个公安局长当得不算差劲,坐上这把交椅之后,还没有什么难破的案子能难倒我。但这一次把我难倒了。已经听了下面三次汇报,越听越没数。葛的死亡中肯定有猫腻,池小曼在其中必然做有手脚,这不必怀疑。但要断定池小曼有杀人嫌疑,证据也远远不够。我今天喊你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毕竟你是第一个到案发现场的人。”

我为小曼揑一把汗。心想我该站出来了,否则自己也看不起自己。我问:“听说池小曼一个很大的嫌疑是:她拿不出不在现场的证明?”

“对。至少那天上午她不能证明自己的去向,这是不正常的。甚至头天晚上她是否在家,在家干什么,都没有旁证。”

我说:仝局长你不必再追查了,这段时间我完全可以证明。

  如果觉得王晋康科幻小说集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王晋康小说全集王晋康科幻小说集,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