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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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睡了多久,维娜突然爬了起来,驾车往医院跑。她不愿多想,再多想想,只怕就不会去医院了。可是戴倩这会儿的确需要她陪着。

推开病房的门,又有好多人在探望。吴伟见了维娜,就低了头,只作没看见。维娜见着黑压压一屋人,就憋得慌。她去了医生办公室,同医生说:”七床病人,能不能不让探视?”

”你是病人家属?”医生问。

维娜含混地点点头。医生说:”我们医生当然不希望经常有人探视。但要家属配合。可有些人就是喜欢有人来看看。特别是领导和领导家属住院,看的人越多,他们越舒服。”医生们都笑了。

”我们不希望有人来看,吵得病人休息不成。”维娜说。

医生问:”你希望我们怎么做?”

维娜说:”麻烦你去病房说说,让他们快些离开,别影响病人休息。我下去打印张纸条贴在门上。”

维娜下楼,找了家打印店,打印张条子:为了让病人尽快康复,谢绝探视。

维娜将纸条贴好,推门进去,病房里静悄悄的。戴倩睡着了,她太疲惫了。维娜轻轻地坐下来,望着戴倩。戴倩老了。她那原本小巧秀挺的鼻子,如今又肉又大,上面满是粗粗的毛孔。两个眼袋很明显,却并不饱满,就像半瘪的汽球。戴倩嘴巴越张越大,最后整个儿张开了,可以望见白白的舌苔。样子有些吓人。维娜不敢看了,转头望着窗外。这个女人曾经也是北湖农场的美人儿。

走廊里的推车声吵醒了戴倩。”维娜,你来多久了?”戴倩问。

维娜说:”来了会儿了。你睡吧。”

戴倩摇摇头,说:”不想睡了。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哩。”

维娜安慰道:”怎么会呢?”

戴倩说:”不知怎么回事,我到了这个地步,不想有任何人在我身边,只想有你陪着。老是有人来看,脑袋都晕了。”

”不会再有人来打搅了。”维娜说。

戴倩又流起泪来,说:”维娜,我躺在床上,心灰得想寻死,除了你,我想不到任何一个可以来陪我的人,想不到任何一个可以让我说真话的人。平时我并没有这种感觉,真正需要人关心了,就只有你了。维娜,你是圣女。”

维娜说:”别多说话了。你闭上眼睛,养养神也好。”

戴倩不听,仍说:”真是一场恶梦。”

维娜也不问她,只望着她摇头,叫她不要再说。

戴倩很吃力地说:”不知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多少钱。没想到,他在外面养了女人。拿我的钱去养女人。他把我的钱不当钱花……”

快到晚饭时间了,吴伟来了。维娜没有望他,站起来说:”戴倩,你休息吧,我就走了。明天我一早就过来。”

”维娜,你……晚上能来吗?”戴倩几乎是哀求。

维娜点点头:”好吧,我吃了晚饭就过来。”

维娜刚出门,就见一男一女提了花篮看望戴倩来了。她回头一望,门上的条子不见了。奇怪了,她拿胶水贴得紧紧的,该不会掉的。

维娜去问医生:”我在门上贴了张条子,不知被谁撕了?”

医生听着不高兴,说:”我们怎么会知道?”

维娜又回到病房门口,看是不是掉在地上了。隐约听得吴伟爽朗而笑,说:”感谢同志们关心啊。没事的,没事的。谢谢了。”

她生怕吴伟送客出来,马上离开了。看这景况,她猜那条子肯定是吴伟自己撕掉的。她忽觉胸口发堵,直想呕吐。

后面有一男一女在说话,起初不太真切,慢慢就听清楚了:

”吴秘书长到底得罪了谁?别人如此狠心下手?”

”难说。有人为他脸上贴金,说是他办事公道,得罪了人,别人报复。谁知道?只怕是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呢?不到忍无可忍的程度,谁敢行凶?”

”真的难说。你猜这回他们会收多少钱?”

”别这么说,自己又想送,又要说。”

”你是情愿送的?我是舍不得。你在人家手下,有什么办法呢?”

这对男女走得快,说着说着就走到维娜前面去了。她瞟了一眼,正是刚才看望戴倩的两个人。看来是两口子。维娜更加相信门上的条子是吴伟撕掉的了。他希望有人探望,川流不息才好哩。

维娜没有回去,就在外面吃了晚饭。然后要了杯茶,慢慢的喝。捱到八点多钟,还不想去医院。就驾着车满街乱跑。她见着堵车就高兴,可以磨时间。驾着车,就觉得荆都太小了。转来转去,总在几条老路上跑。好不容易等到九点钟,维娜驱车去了医院。

吴伟正坐在戴倩床头,说着什么。见了维娜,吴伟起身了。”辛苦你了。”吴伟点头说。维娜怕戴倩见着多心,就摇摇头。却没有望吴伟。吴伟招呼一声,就回去了。

”戴倩,感觉怎么样?”维娜坐了下来,感觉吴伟坐过的凳子热热的,很不舒服,忙站了起来。

”坐呀。”戴倩说。

”站站吧,老坐着。”维娜见那些花篮摆放得很难看,就去整理一下。略略估计,已有五十多个花篮了。就至少有五十多人来看过了。戴倩入院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平均每人送两千块,已进项十万了。难怪吴伟要撕掉门上的条子。

维娜整理完花篮,过来陪罗依说话。”感觉好些了吗?”维娜问。

戴倩说:”很痛。”

没说得一句话,又有人敲门了。进来的是位中年汉子,笑道:”戴姐,你好。”

戴倩招呼说:”马厅长,你不要这么客气嘛。”

”我才知道。吴秘书长回去了?他太忙了。怎么会这样呢?我听别人说,都是吴秘书长平时办事太认真了,得罪了不少人。吴秘书长,就是人太正派了。如今啊,正派人吃亏。”马厅长无限感慨。

维娜怕自己留在这里尴尬,不声不响出去了。医生办公室有几位年轻医生值班。维娜询问道:”七床情况会怎么样?”

医生说:”很难讲。最坏的情况是下肢瘫痪。”

”怎么?会瘫痪?”维娜没想到会如此严重。

医生说:”没被杀死,就不错了。当然,治疗效果好,也不致于瘫痪,但下肢会有功能障碍。”

这位医生说话很不中听,维娜也不好说什么,还得求他:”请医生一定帮忙,尽量不让她瘫痪。不到五十岁,就瘫痪了,后半辈子没法过了。”

医生笑道:”所有病人家属都会这么说。其实是废话。医生哪有不尽力的?治病救人哩,又不是屠夫。”

维娜听着没意思,搭讪几句,就出来了。心想现在人都怎么回事了?见不着几个热心肠的。她在走廊里来回走了会儿,见那位马厅长出来了,就进厕所避避,回到了病房。戴倩无奈道:”住院比进监狱还难受,一天到晚都是人来人往。”

维娜不搭腔,坐了下来。

”卫生厅马厅长。”戴倩说。

”哦。”维娜随意应道。

维娜守了戴倩四天四夜,实在受不了那些探望的人,就说要出差,再也不去了。

大概过了二十多天,维娜突然接到戴倩电话:”维娜,请你马上到医院来一下。”

维娜听戴倩的语气很是慌张,生怕她出什么事了。想多问几句,戴倩匆匆挂了电话。维娜飞快地赶到医院,只见戴倩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床上,头发上、枕头上尽是泪水。

”怎么了?你怎么了?”维娜问。

戴倩失声痛哭起来:”吴伟他……出事了。”

维娜心里惊愕,却并不追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取来戴倩的毛巾,替她揩着泪水,说:”别哭了,你自己身体要紧。”

戴倩说:”他人已被隔离起来了。”

维娜仍不作声,木木地望着戴倩。戴倩说:”吴伟知道快出事了,要我同你说说。他在你手里借了钱,一定会还的。请你不要说出这事。”

维娜马上说:”他没有在我手里借过钱。”

戴倩目瞪口呆:”怎么回事?”

维娜轻声道:”他准是吓糊涂了,记错人了。”

维娜在病房里坐了三个多小时,再也不见有人来探望。那些花篮早枯萎了,维娜请人全部清理掉了。不然会污染病房空气的。

”谁照顾你生活?”维娜问。

戴倩说:”吴伟的妹妹。哥哥出事了,妹妹在我面前也没好脸色了。唉,亲兄妹都是这样啊!”

维娜说:”你干脆就不要她管了,交给我吧。我不能时刻陪着你,我去请个人来照顾你。”

”这怎么行?”戴倩说。

维娜说:”都这时候了,你就不要讲客气了。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戴倩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我都忘了自己了。维娜,我永远站不起来了,这辈子算是完了。”

”什么?”维娜不敢相信。

”没办法,瘫了。”戴倩眼泪汪汪的。

维娜想来想去,怕劳务市场请的人不可靠,就请小玉来侍奉戴倩。维娜自己有空就去医院看看。好几次都碰着专案组的人在病房里问情况。弄得很神秘,外人一律不得入内。每次专案组的人一走,戴倩就浑发身抖。维娜就使劲抓住她的手,揉着她的胸口。戴倩好久才会平息下来,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说。

有天下午,小玉突然回来了,告诉维娜,戴倩抓起来了。维娜听了两耳嗡嗡作响。她不知道,戴倩早被立了案。等她出了院,坐上轮椅直接去了看守所。她事先没有向维娜吐半个字。维娜问小玉到底是怎么回事,小玉说不出个所以然。小玉只知道来了些戴大盖帽的人,个个黑着脸,把戴倩带走了。

李龙告诉维娜:”吴伟在原任市交通厅长期间收受贿赂多达五百多万元,只怕脑袋保不了。戴倩犯的是窝赃罪。领导干部的经济犯罪,总是夫妻双双进牢房的。”

第二十七章 维娜与李龙

深夜里,电话突然响了。维娜猛然惊醒,心脏跳到喉咙口了。这么晚了,谁来的电话?准不是什么好事。她万万没想到是李龙打来的电话。

”维娜,我是李龙。我已经在你家门了,请你开开门。”李龙声音低沉着。

维娜穿着睡衣,下楼去。她心里怦怦地跳。这么晚了,李龙怎么会跑了来呢?她开了门,留意看看外面,没见着他的轿车。

李龙说:”我坐的士来的。”

维娜关了门,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李龙。

李龙坐下来,手伸向维娜:”请我杯水喝好吗?”

维娜倒了杯冷开水递给他。她疑惑而恐慌,不敢问半句话。李龙穿着黑色短袖t恤,有些汗渍。呼吸急促,胸脯起伏得厉害。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望维娜,只是喝水。喝了一杯,又要了一杯。

”热吗?”维娜取了把羽毛扇子,替李龙扇风。深夜里,她早关了空调。

”维娜……”李龙禁不住哭了起来,几乎是哀号着。

”李龙,怎么了?”维娜慌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李龙埋下头,双手掩面,失声痛哭。他的哭声很恐怖,狼嗥一样。维娜不明就里,却早被这哭声感染了,鼻腔一酸,泪下如注。

李龙哭了好久,想忍住不哭了,就拼命抽泣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

”维娜,我……我这辈子完了。”李龙哭道。

维娜寒毛都竖了,忙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李龙说:”梦泽她……吸毒了……”

”天哪!”维娜只觉得天旋地转。

李龙两眼肿肿的,绝望地看着天花板:”梦泽是我的命根子啊。”

维娜去洗漱间拧了手帕,递给李龙,安慰道:”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要太伤心了。我们想办法让她戒掉吧。她人呢?还在北京?”

李龙说:”我昨天把她接了回来,关在家里。我托人给她办了休学手续。”

维娜揩着泪说:”大学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李龙说:”大学抓得还是很紧的,只是社会环境太复杂了。要怪只能怪我们做父母的。”

维娜说:”我是做梦也想不到啊。梦泽那孩子,那么聪明,那么漂亮,又那么乖。她常打电话给我,听上去她很快活的,不像有什么事啊。我不久前还给她寄了钱去哩。我太喜欢这孩子了。”

李龙说:”她只是偶尔给我打打电话,从来不给她妈妈打电话。”

”这是怎么回事?”维娜问。

李龙说:”我本不想在你面前诉苦啊,你没有义务分担我的痛苦。这次,我实在敌不过去了,快崩溃了,就想找你说说。梦泽从小不亲她的妈妈,只跟着我。可是我一直很忙,也没多少时间带她。我只要回家,孩子就缠着我不肯放。孩子怎么会不亲母亲?朱敏不仅不检查自己,反而说梦泽是白眼狼。孩子很小的时候,朱敏就这么骂她。”

维娜说:”孩子亲母亲,可是人的天性啊。”

李龙说:”是的。但是朱敏把孩子的天性拧断了。她不肯给孩子喂奶,怕弄坏了身材。她是跳芭蕾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没吃着妈妈一口奶。朱敏偏偏奶水很足,胀得她哎哟痛,宁可往地上挤。没几天,奶水就回去了。”

维娜说:”这也不能怪她,也是为了事业。”

李龙摇头说:”什么事业?我同她生活了这么久,我了解她。她没有爱心。她只爱自己。见着孩子的屎尿,她会尖叫。她连抱孩子都抱得少。偶尔抱抱孩子,只要孩子流了鼻涕,拉屎拉尿了,她会马上把孩子递给我。记得孩子刚会走路不久,见妈妈回来了,高兴得直拍手,摇摇晃晃往她身上扑去。孩子刚到她身边,被她一把推倒了。孩子摔在地上,哇哇的哭。原来那天她刚穿了件新衣,孩子正吃着糖,手上脏兮兮的。”

维娜不便说什么,只道:”她可能有洁癖吧。”

李龙说:”你说她有洁癖吗?她并不怎么讲卫生。有时清早起来迟了,可以不洗脸,直接往脸上涂化妆品。脸脏没关系,化妆就看不见了。她要的只是自己那张好看的皮。”

维娜低头不语。记得那天朱敏进了她的家门,好像生怕别人挨着她,双臂紧紧抱着外套。眼睛四处打量,似乎总在防备着什么。维娜当时就感到这个女人不太对头,只是没往心里去。

李龙说:”现在她一天到晚端着个市长夫人的架子,梗着脖子,昂着脑袋,忘乎所以,比我还气派。我猜,下面人肯定会说她的。官场上都说,夫人是领导的门面。有她这张门面撑着,我就是做得再好,也不会有好口碑的。做母亲的是最为女儿骄傲的,她却处处嫉妒女儿,甚至见不得女儿比她年轻,比她漂亮。不可理喻啊。”

维娜轻轻的扇着风,李龙说:”不用扇了,不热了。”

维娜说:”你额上还出汗哩。”

李龙伸手要扇子,说:”我自己扇吧。”

维娜笑笑,说:”没事的。”

”不想说她了,不想说她了,多没意思!”李龙靠在沙发里,身子发软。

维娜说:”如果是这样,梦泽怎么在家里呆?”

李龙说:”就是原来没事,梦泽也不愿同她妈呆在一起。我又不能把她送到戒毒所去。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有个吸毒的女儿啊。”

”还有什么办法吗?”维娜问。

李龙摇头说:”想过,想不出任何好办法。”

维娜说:”可不可以让梦泽住到我这里来呢?”

李龙说:”我想过请你帮忙,但是不现实。毒瘾发作起来,非人力能够控制。你对付不了她的。”

维娜说:”总得有个办法呀?不妨试试吧。”

李龙仍是摇头,说:”不行啊。得时刻有人陪着,你自己公司的事也多。不行不行。”

维娜问:”你找梦泽谈过吗?”

李龙说:”她自己很后悔,恨自己染上毒瘾,也想戒掉。可是瘾一发作,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维娜说:”别管那么多了,送到我这里来吧。”

次日一早,维娜托朋友介绍,去戒毒所拜访了陈所长。陈所长是戒毒所的副所长,荆都有名的戒毒专家。维娜不能透露梦泽的身份,只道她是自己的外甥女儿。

陈所长说:”维总,您说就在家里戒毒,这不是我们主张的。戒毒带有很大程度上的强制性,而且过程复杂,也有一定危险性,需要必备的救急设施。家庭环境显然不适宜。”

”那怎么办呢?”维娜说,”因为某种特殊原因,她不宜到戒毒所里来。”

陈所长笑道:”戒毒比治疗任何一种疾病都要艰难得多,我们一般要求对戒毒者的情况有所了解。”

维娜说:”陈所长,真不好意思,详细情况我不方便同您说。我外甥女是专门从外地赶到荆都来戒毒的。她的家庭特殊,不宜对外公开。希望您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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