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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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想法一公开于网上,在留下的,和他人生况味相同的人们之间引起了强烈的共鸣——原来不仅他自己有此想法!

于是,那缓缓行驶在长安街的车队的几辆车中,便坐着六七位老父亲老母亲了——他们一向生活在视听范围短浅的日子里,连迁都这样的国家大事也不知晓。他们隔窗望着长安街的街景,以为首都北京的白天就该是那么寂静无声、不见人影的。陪坐在他们身边的儿女看着他们幸福的样子,内心里不禁的五味杂陈。

车队绕着鸟巢、水立方兜了一圈,停在北京星级最高的饭店门前;已有侍应女郎翩立阶上,替开车门,将他们一位位搀将进去。

宴会厅里,美味佳肴已备齐,专等着为老人们接风洗尘。

侍应女郎、用餐服务员、乐队演奏者,皆前来协助的志愿者。留下的人们,因为物质极大丰富,各个处于一种完全用不着竞争,甚至完全可以不劳而获的生活情境之中,故而关系友好得不能再友好,和谐得不能再和谐,相互彬彬有礼、坦荡无私,人人都成了君子。衣食足而知廉耻;衣食特足特足,于是而悟上善。

优美的音乐旋律响起来了……

善歌者献歌了……

善舞者献舞了……

相声、小品、魔术,一个节目接一个节目,如今的中国,几千人中有十来个身怀表演才艺的,那太正常了!

老父亲老母亲们吃着喝着、看着、笑着,全都幸福得快要化在椅子上了。

蓦然天摇地动……

6. 大逃亡!

“妈……妈……妈……”

在京郊,在“蚁族”们早出晚归的一片“蚁穴”中的一个小小的巢里,在旧的双层铁架床的下床上,仰躺着一名正发烧的青年。他喃喃的一声声地叫妈;漆皮斑驳的床头柜上,笔记本电脑展开,呈现出半屏字……

“儿子,妈来了……妈在你身边……”

粗糙的、结了多处厚茧的手轻抚在他额头。世界上最温暖的手。

青年睁开眼,看到一张最普通也最熟悉的脸俯向着他:那是全世界的儿女在落魄之境最为思念却又最不愿见到的脸。一旦见到,没有不顿时心酸的。

“妈,妈,真的是你吗?你怎么来了?你为什么要来啊!……”

青年竟说出着有些生气的话,想坐起。

母亲的手按住了他的肩,满头白发的,眼中网着血丝的,一脸疲惫的母亲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又将手抚在了他额头。

这时青年听到抽泣声,循声望去,见与他恋爱着的姑娘贴墙而立,双手掩面。

他就立刻明白了。

母亲:“儿子,跟妈走。别在北京漂着了,咱回省里找工作吧!全省那么多城市,妈不信你在北京读了四年大学,回省里反而成了废人……”

儿子:“不!绝不!那我的一生就完了,永无出头之日了!”

母亲:“儿子,你究竟想要出的什么头啊!你中学老师推荐你去当中学老师,人家校方表示欢迎,你为什么都不回去谈谈看?……”

儿子:“不!绝不!那小城才六十几万人!”

母亲:“六十几万人的城市就埋没你了?那小城的楼价现在才两千多元一平方米呀儿子!在北京买不起房子不丢人,但是人活一辈子如果在哪哪儿都没有一处自己的房子,那才活得太糟糕了呀!再说你中学老师,人家也是凭教书的水平后来从小县城调到省里的!……”

母亲苦口婆心的劝啊,劝啊,说家里自八十年代至今,已攒下了二十多万,可以拿出一部分替儿子交首付……

儿子却说,妈把家里攒下的钱全给我!打电话让家里快点儿寄来!说他正在网上发表一篇小说,关于几十年以后的北京的;说这一次一定会大获成功的,好运已经开始向他招手了!说连美国好莱坞也会买他的版权,说那时他在北京就能房也有了,车也有了,借家里的钱可以成倍地还……

母亲缓缓地说:“儿,妈刚才可没跟你说借字……”

她不明白,大学,北京,怎么把自己的儿子变成了陌生人。

她嘴唇抖抖的,再说不出话来,眼里含满泪水。

姑娘哇地大哭,叫喊:“就因为漂在北京,你错过了多少工作机会!你也断送了我多少工作机会!北京的房价这么高,是咱们这种人生活的地方吗?不能成为北京人的人那就是贱民了吗?就根本不是人了吗?你偏要和北京较劲儿,今后你自己继续吧!我再也不奉陪了!……”

姑娘冲出了那个“蚁”的“巢”。

母亲忍不住也哭了。

那时这一位母亲觉得,她真还莫如没生出这么一个儿子。她对大学、对北京,忽形成满腔的怨恨。一个根本就是文盲的儿子,兴许还比这样的儿子好!

然而几天以后,青年还是在母亲和姑娘的陪伴之下离开了北京。那是对一种“中国特色”的大迷信的逃亡。

在亲情、爱与欲望和虚荣的博弈中,前者略胜。一种价值观软化了另一种价值观;暂时。

可怜天下父母亲!

可怜的亲情,可怜的爱!

第四章 站在时代的十字路口

谁们在进行如此之放肆的公然的掠夺、瓜分和占有?又是谁们为他们敞开方便之门?他们曾打着怎样的冠冕堂皇的旗号和招牌?一个时期内,放纵他们的那些人们,依仗法权又从他们空前的掠夺、瓜分和占有中,获得到怎样巨大的贿利?

1. 时代的入口

我们正处在这样一个时代的入口处——它似乎将一切法则都归结到了金钱本身的法则上。于是它使一切人的头脑都变得极端简单化了。于是它使本身的特点也变得极端简单化了,简单得直截了当而且粗鄙……

在我六十余岁的生命中,我只经历过两个年代,像一九九三年一样,使人,或者更准确地说,使我对它得出这样的结论——疯狂。

是的,是疯狂。近乎无理性的、无政府状态的、贪得无厌的——疯狂。

那两个年代便是“大跃进”和“文革”。前者的疯狂体现在虚妄的、神话了的“赶超”愿望方面;后者的疯狂体现在政治宗教方面。而一九九三年的疯狂,体现在瓜分欲和占有欲方面,体现在瓜分者和占有者的理所当然和荒奢豪醉方面,以及通过金钱对社会、时代、普通老百姓的强奸意识方面……

有理论说许多国家一百年前也是这样……

一百年后的中国搬用这种逻辑意味着什么呢?

有理论说许多国家都这么样富强起来的……

不这么样肯定富强不起来吗?

不错——蝴蝶是由毛毛虫嬗变的。但一切美丽的东西必先在某一阶段是毛毛虫吗?

谁们在进行如此之放肆的公然的掠夺、瓜分和占有?又是谁们为他们敞开方便之门?他们曾打着怎样的冠冕堂皇的旗号和招牌?一个时期内,放纵他们的那些人们,依仗法权又从他们空前的掠夺、瓜分和占有中,获得到怎样巨大的贿利?

当许多人遑论改革理论的时候,仔细想想,现实是否在予以嘲弄?

当我们面对现实的时候——你能说谁比谁傻多少?

“救命!”

斯时九月三日,上午,我在北大签名售书至十一点半,回到家里,匆烩剩饭,复热残汤陪儿子吃了几口,打发儿子上学后,顿觉倦惫,倒身便睡。说睡,其实并不曾睡着,昏昏然躺着罢了。长篇《浮城》之后,一部四十五集电视剧《年轮》,似乎消耗尽了心血,亦落下了严重的头晕症。下午尤甚。自思可能颈椎部生了骨刺,压迫神经所致,却拖拖挨挨的,懒得上医院。每日散步时,在小树林中,撑树做遍别人传授的牵引动作而已。

“救命!”

北大学子们当面提出的种种问题,驱之不去地仍在头脑中纠缠不清。尽管对于我来说,皆属懒得讨论、懒得交流的问题,无非——“你对作家‘下海’怎么看?”“你对《废都》中的自然主义性描写怎么看?”“《霸王别姬》为什么曾经遭禁?”“《画魂》究竟还有没有可能公演?”“目前的反腐败斗争能挽救改革大计吗?”“据说邓小平给中央写了一封信,指出‘左’的势力又有所抬头?”……

切莫以为当今的大学生们多么关心时事,他们不过是依然的喜欢“侃”所谓“热门话题”罢了,否则还叫“大学生”吗?不是我这么认为的,我猜想他们中的一部分也是这么认为的。和大学生们对话已经是我最厌烦的一件事了。他们的浅薄是常常令我讶然而且发怔的。特别是遇到了那种自以为思维方式特“形而上”的,他爸妈和他的兄弟姐妹都尽在“形而下”地不能再“形而下”的现实之中活着,包括他自己,你说他装出一副特“形而上”的样子图的什么呢?装给谁看呢,跟谁学的呢?但一想他们的年龄,也就少了些“友邦惊诧”,多了点儿“理解万岁”。凡是有幸迈入大学校园的男女,谁不是打故作高深的岁数混过来的呢,何况他们或她们那“形”终究也升高不到那么“上”处去,一旦告别校园,走向社会,便将纷纷如自由落体,很可能掉到比自己的父母及兄弟姐妹更“下”的思维的地面上,无须别人告诉,他们或她们自己便会明白事实真相——原来满嘴“形而上”者流,在中国,在今天,有不少是卖“狗皮膏药”的……

“救命!”

喊声里充满了乞怜和恐惧。

醒了醒神,分明的,听来那求援的喊声是真实的,不是幻听,也不是做白日梦。

我猛起身,推开了窗。午后阳光,炎炎普照三层楼下的小街,宿舍楼对面,小街的那一侧,松青草绿,茂茂密密,覆盖着元大都土城墙的残垣。在它的后面,是美丽的一处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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