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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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头造农村干部的反,因为他们曾很不好地对待过他。

阿Q造反造得出了名,就被城里的造反派请去,当上了“农宣队”的小头目,趾高气扬地占领城里的文化和教育阵地。

阿Q从没听说过什么“上层建筑”。城里的造反派们告诉他——就当成当年赵老太爷和假洋鬼子的家吧!

于是阿Q立刻就明白了什么是上层建筑。

那时赵老太爷和假洋鬼子已经死了。

阿Q也很少回未庄去了。

他喜欢城市,喜欢“上层建筑”占领者那种优越感。他很是学会了一些革命的话语,也能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有时手痒难耐,便扇“臭老九”们的嘴巴子。扇彼们的嘴巴子,那种感觉尤其的好。因为彼们以前的地位,比赵老太爷和假洋鬼子高多了,而且又都是文人。阿Q本能地痛恨文化,因为文化是他骨子里压根儿没有的。想有很难,不是能抢得来分得来的。某种据说是好东西的东西,在别人的脑袋里,抢不来也分不来,这使他恨。

“妈妈的,嚓!……嚓!……”

阿Q时常想砍下“臭老九”们的头,将手伸入他们的头里掏一把,看那种叫作“文化”,据说是好东西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只不过时常那么一想罢了。

终究,阿Q并不特别凶残。有时装出凶残的样子,却是下不去狠手做很凶残的事情的。

他只不过心里面缺乏同情。

他最狠的时候,也只不过就是扇别人嘴巴子。

“文革”一结束,阿Q成了“三种人”,须老实交代他在“文革”中的罪行。

那时的阿Q又未免可怜了。

他终究只不过扇过别人的嘴巴子,而且没文化,而且又是“翻身农民”,故对他清查了一阵子后,又将他释放了,并没被真的定为“三种人”。

阿Q自是千恩万谢,表示一定要痛改前非的。

但他其实并无忏悔意识。

没文化的人不一定就绝然没有忏悔意识。忏悔意识也往往是人性善根的枝叶。

阿Q虽非凶残之徒,心灵里却也没有什么善根。

他的忏悔是一种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明智。连高等动物也有的明智。

如今,阿Q已经很老很老了。

他太能活了。他没什么养生之道的。但偏偏就是太能活,而且活得还极健康。奇迹之所以是奇迹,是没什么科学道理可解释的。

阿Q的性能力很强,使他的女人为他生了不少儿女。他的儿女们分散在全国各地,替他生了不少孙儿女。儿女和孙儿女们,都不同程度地具有他的种种基因。

回忆成了阿Q如今活着的基本内容。

“想当年……”

阿Q经常对儿女及孙儿女们话说从前。说时表情极庄重,绝无丝毫戏说的意思。

未庄的人生经历他是不说的。

“文革”前他的史事种种他也没多大情绪说。那一时期没他的什么光彩,连与众不同的苦难也没有。

他基本上只回忆他占领“上层建筑”的事迹。

“妈妈的,那年月真过瘾!那才是中国人最好的年月啊!……”

那也是他人生中最辉煌的时期。

却又不说在那年月,他冲锋陷阵地占领“上层建筑”,也主要是为了不再干他从没热爱过的农村劳动——他不再干还给他记全工分,秋后照分粮菜,造反派们且每月发给他两元“革命补贴”。那很划算。

但这种“革命动力”的真相,他是绝不说一字的。

他一开始“想当年”,某些儿女及孙儿女就转身离开了,有的还忍不住与他争论。

他们都是些接受过文化所化的儿女及孙儿女,对于“当年”,颇知道一些了,也都有自己的想法了。

“你们懂什么?那年月就是好!……”

斯时阿Q就极索寞了。

6.患有“贪占强迫症”的官员

一位出版社的编辑朋友来到家中,交换过对我即将出版的一部书稿的意见后,话题一转,不知怎么就谈到了中国当下的腐败。据朋友言,网上曾有一则消息流传——某省一不大不小的官员,除了接受行贿现金外,更喜欢接受房产。十余年间,已得房产近二百处。

我大愕。

尽管,对于当下官员之腐败,我的感觉已完全麻木,几亿、十几亿、几十亿、上百亿甚至几百亿的贪污受贿现象,早已无动于衷,连点儿脾气也没有了。人民币也罢,美元也罢。仿佛中国本就是一个大公司,一概财富都属于他们的,所谓贪污受贿,只不过是彼门分配红利的另一种方式而已。

但当时,我竟不由得一愕。

房产又不是鞋子、不是名表、不是金条;面积那么大的东西,不像名画可不时欣赏,珠宝可经常拿在手中把玩——要那么多房产空置着干什么呢?

朋友代答:升值后卖嘛。

我说:那还莫如直接要现金。

朋友代答:人民币不是一直在贬值嘛。继续贬值看来是大趋势。而房产,却是还要升值的。以长远眼光看,要房子肯定比要现金好哇!

我一时无言。

良久,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名下那么多房产,怎么填那份官员们每年填一次的“财产申报表”呢?

朋友代答:二百来处房产,并不全都归在他一人名下啊。老婆名下有,儿子名有下,父母、岳父母,七大姑八大姨,三叔四舅,全家族的人都挂名,每人名下不过才二三十套呀!

那时刻,朋友仿佛就是贪官本人了,他的话替彼们说出多乎哉、不多也的意味。

我又哑口无言。

朋友与我相对苦笑。

送走朋友,独坐发呆。一时想不大明白——我与朋友都是忧国忧民的人,当然也都是憎恨腐败的人。打从何时起,我们这样的两个很爱国的中国人,对于雷人的腐败现象,都变得完全的没了脾气呢?

真的,不但当时我并没听得义愤填膺、血脉贲张;他说得也极平静,就像聊换季时节天气的冷暖。

也联想到了我的一位教授同事对我讲的事,她说——她读大学时,班里有名同学,给大家印象颇佳的一名同学,忽一日被发现有偷窃行为。偷的既不是别人东西,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而是一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东西——他专偷食堂里为同学们盛饭菜盛汤的塑料盒、碗。那是校方听了学生会的意见,每天为方便学生免费提供的。集中在一处地方,像纸巾一样随便使用的。食堂的人总是觉得每天被用的塑料盒、碗逐渐变少了,一直奇怪。直至有人意外发现,在那名同学的一切可以藏匿的地方,包括上了锁的箱子里,占为己有的六七百个之多。

那名同学被医院诊断为“占有强迫症”。

毕竟只不过是值不了多少钱的东西,校方并没处分他。老师和同学也很同情他,无一歧视者,患了古怪的病嘛!在大家的友爱和关怀之下,他的病渐渐好了。

又联想到,八十年代初,“文革”中自己也被整得很惨的周扬,平反后痛定思痛,公开发表文章提出了“异化”问题。而胡乔木主动向上边请示,遂发起一场对周扬的再批判,使他至死又丧失了言论自由和自我辩护权。

现在看来,周扬是有深刻思想的。他对中国共产党仍将面临的执政考验是看得准的。而胡乔木当年那场对周扬的再批判,也显然是相当“文革”的。

我们中国在摆脱了“文革”之后,现如今,分明的,又被另一种病魔附体了。仅就干部队伍而言,“异化”之甚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所谓“异化”,借用医学术语来说,叫作“器质性病变”。“器”者医学上指,人体脏器也。病变发生于病灶,久而久之,使之病态严重。若治标不治本,必发展为癌。

从前也病,现在也病,首先都是病在“干部”。区别乃是,今天老百姓不叫他们干部了,而与时俱进地叫他们“官员”或“官吏”了。

于是我又联想到一部外国电影《索多玛120天》,这也是一部由好莱坞方面投资、由意大利导演拍摄的电影,改编自一部同名小说。小说有副书名,曰“放纵学校”。时间背景为18世纪,地点为瑞士山中某城堡。而电影则将时间背景后移为20世纪“二战”末期;地点虚构为意大利北部一个叫作“萨罗共和国”的小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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