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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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了。但的的确确是可以忍受的,甚至是可以笑忍的。甚至是只要否认它,它则

不存在似的。男人难以战胜妖冶媚丽的诱惑,即使那诱惑是相当危险的。女人难

以反抗无形无状的压迫,即使那压迫是相当沉重的。

他的手仍在抚摸她的身体。她感觉得出,它由矜持而变得狎亵了。

他的另一只手也开始参与亵渎的行径。

她将他的双手拒回,放在他自己身体上,说:“我很困。”翻过身去,远避

开了他那海星般的手……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阳光明媚了。儿子穿好了衣服,正伏在她

身旁,双手托着下巴,像只依恋主人的小狗似的望着她的脸。

每一个人,不管男人或女人,当从夜晚醒来的最初的瞬间,灵魂大抵是安详

的。人睡眠的时候,灵魂也休息。夜晚是一个破折号,早晨也是一个破折号。我、

你、他,我们大家,可能也只有每天早晨醒来的那最初的瞬间内,才处在两个破

折号之间。昨天的烦愁还没来得及伸出毛乎乎的大猩猩般的手臂搂抱住你。今天

的苦恼还没有像衣服一样被你自己穿在身上。这个瞬间是被生活的剪刀节节剪断

的永恒,是根本无法连续起来的短暂的幸福。所以人常常喜欢沉湎于那么一种睡

眼惺忪心智游离的嚎咙状态,喜欢在那么一种状态之中祈祷自己的生活会有充满

希望的转机降临,会有美好无比的事情出乎意料地发生。虽然我们常在那瞬间浪

费了太多的虔诚,像小孩子从滑梯上滑下来一样,一头跌到新的一天的“豆芽堆”

上。普遍的人们的生活中缺少许多不同的或共同的东西。普遍的人们的生活中最

富裕的是逗号。一天天的日子仿佛无穷无尽堆豆芽。人们从这一堆滚到那一堆,

仿佛被施了魔法,没有一位神、佛、道或者圣贤前来解救,一直滚到死。也许仅

仅为了抓住一个完整的句号,就像圣徒幻想抓住上帝的衣襟一样。然而到死也抓

不住,任何人也休想抓住一个属于自己的完整的句号。他们只能抓毁它,抓到手

一段大圆周或小圆周的弧而已。那是句号的残骸,无论怎样认真书写,那仍像一

个大的或小的逗号,越描越像逗号。人的生命在胚胎时期便酷似一个逗号,所以

生命的形式便是一个逗号,死亡本身才是一个句号。

吴茵对儿子微笑了一下,又闭上了眼睛。对于这个喜欢思想的女人,思想已

经成了习惯。她的思想没有深度,甚至绝大部分没有什么意义,没有什么价值。

有意义有价值的那一小部分,也只不过局限在女人的命运方面,并且带有着浓重

的悲观色彩。从红卫兵女战士到妻子到母亲,从忧患全人类的命运到忧患女人的

命运到忧患个人的命运。理想主义教育的成果经历了这样的嬗变过程,最终只能

像糖块掉在灰烬中一样,再用理想主义的嘴是无论如何也吹不干净的。沦落在庸

常的现实生活之中的理想主义者,对生活所持的态度必然是矫情的。她或她们若

不能被生活锤锻成坚韧的现实主义者,便只能以表面看来似乎是她或她们傲视生

活的形式被生活所抛弃。吴茵是时代设计的最后一个女儿。她的种种苦闷,即使

是纯粹的女人的个人的苦闷,实际上也在分担着时代的大苦闷。她醒了却躺在床

上不起来,闭着眼睛不睁开,她本能地认为,若躺着闭着眼睛,便能延长那被剪

断的永恒,便能连缀起那短暂的幸福的感觉,连这女人的本能也是疲惫的。实际

上也在分担着时代的高度紧张。

“妈妈,我今天不上托儿所了么? ”

孩子却大抵是最现实的。

她睁开眼睛朝桌上的小闹钟看看——八点半了。糟糕! 今天上班又要迟到了。

一种经常性的紧张使她一下子坐了起来,可是那种紧张随即受到早就逆反了的理

性的抵制。既然已起得这么晚,慌慌忙忙又有什么意义? 目前的家离他单位很近,

离她单位更远。除了星期日,每一天她都得带着儿子换乘三次公共汽车,两番绕

大半个城市。对她的频频迟到,领导和群众都已不觉奇怪,她也不在乎了。她的

紧张第一次无所谓地松弛了,难得从容,何不从容呢? 她记不清跟他商议过多少

次,希望他能将儿子转到他单位的托儿所。不必带着儿子上班,她也就不至于经

常迟到了。可这件事分明使他很厌烦。

“得了得了,我自己的许多正事还顾不过来呢! ”

每次商议都以类似的话告终。所幸儿子的入托生活就要结束了。

14

“妈妈,我是不是很笨啊? ”很悲哀的语调。

“宁宁不笨。谁说宁宁笨了? ”

“你。”

“我? 妈妈什么时候说你笨了? ”

“昨天晚上,你对爸爸说我笨,你还哭了。妈妈你是因为我笨才哭的么? ”

“你……你不是睡着了么? ”

“我装的。”

“为什么要装? ”

“我睡着了,妈妈才会睡。”

她不由得将儿子搂在怀里亲了一下。

“我自己穿的衣服。”

“宁宁一点儿也不笨。宁宁不是自己能穿衣服了么! ”

“被子也是我自己叠的。”

叠的挺整齐。她还以为是丈夫叠的,以为是丈夫替儿子穿的衣服呢。

“其实我自己会穿衣服,自己会叠小被,是你总替我穿,总替我叠……我什

么都会! ……”

儿子忽然哇地哭了。哭得相当委屈:“我今后再也不让你替我做什么事了,

也不许你对爸爸说我笨……”

她那一颗母亲的心在儿子委屈的泣述中受到了微微的震撼。

倏忽间她想到了那些大风天大雨天大雪天,儿子怎样和她等公共汽车挤上公

共汽车挤下公共汽车的种种情形。连儿子也学会了在她怀抱中伸出一双小手去拽

扯那些拥塞住公共汽车门的男人们的帽子衣领或女人们的头巾围脖。连儿子也学

会了用哀求的语调叫喊:“让我们上去! 让我们上去吧! ”或“让我们下来! 让

我们挤下来呀! ”连儿子也懂得了鼓励她:“妈妈,快走,要不你又迟到了,我

也又迟到了! ”或者自强地说:“妈妈,别抱着我了,我自己走,咱俩比赛谁走

的快! ”有多少次啊,儿子吃不上托儿所的早饭,她却连往儿子兜里塞几块饼干

都没想到。又有多少次,由于大雪或大雨所阻,交通中断,儿子和她一样,晚上

八九点钟才回到家里,不是全身淋得像落汤鸡,就是嘴唇冻肿手足冻僵。可是儿

子从来没抱怨过,儿子还不会抱怨生活;儿子更不忍抱怨她这位被生活的鞭子驱

赶得疲于奔命的母亲。儿子这还是第一次向她泣述自己内心里的委屈,乃是因为

儿子在夜里听到她说他“不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儿子是有权在听到这样的话后

向她泣述委屈的。六岁了的儿子尽管还不会看表,但是善于忍受生活。这在今天

该是一个孩子的了不起的优点啊! 她搂抱着儿子,心里觉得仿佛是搂抱着一个完

全值得信赖的生活的伙伴。

“乖宁宁,原谅妈妈,妈妈说得不对……妈妈向你道歉……”

“妈妈,爸爸在桌上给你留了字! ”

她走到桌前,见一张稿纸上写着草草的两行字——今晚我有事,在外吃晚饭,

九点后归。

有事……

什么事……

他的事。“正事”。他有越来越多似乎与她无关的事了……

她没动那张纸。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留言。

她和儿子从从容容地离开了家。母子俩手牵着手,一边说话一边走。她觉得

儿子今天早晨起长大了好几岁。她暗暗下决心,从今天开始,直到儿子向托儿所

告别那一天,要让儿子和她一起充分享受从容而出从容而归的愉悦。她极少能享

受到这种愉悦,儿子也极少能享受到这种愉悦。在过去几年的日子里,生活的鞭

子不但频频抽在她身上,也抽在儿子身上。这么小的年龄,竟也活得那么紧张。

“宁宁,你累了? ”

“妈妈,我一点儿也不累! 我都快六岁了,再也不用妈妈抱着我走路了! ”

“妈妈不是问你这会儿走的累不累,妈妈是问你……问你……

活得累不累? “

“不累。一点儿都不累。妈妈,有人活得很累是么? ”

“是的。有许多人都活得很累。”

“妈妈,那你活得也很累,是么? ”

“……”

“是不是呀? 妈妈。”

“是……”

“妈妈,我不要你活得那么累! ”

“……”

“妈妈,你昨天晚上哭了是不是因为累的? ”

“是……”

“妈妈,我心疼你。”

“宁宁,许多孩子的妈妈,都是活得很累的女人。”

“妈妈,你活得顶累顶累的时候,你就告诉我。你睡觉,我守着你行么? ”

“……”

“妈妈,你说话呀! ”

“行啊。”她叹了口气,低头望着儿子仰起的小脸儿,苦苦一笑,“妈妈活

得顶累顶累的时候,妈妈就睡觉,让宁宁守着妈妈。”

儿子默默地向她伸出了小手指。

她明白儿子的意思,也默默伸出了自己的小手指,与儿子的小手指钩在一起。

儿子庄严地说:“拉钩是谁,一百年,不后悔! ”

她不禁又苦笑了起来。她忽然因为自己是一个母亲,仅仅因为自己是一个母

亲,而觉得非常自豪。

路过一家门面素雅的西餐厅,她牵着儿子的手走了进去。餐厅内很清洁,人

不多,播放着《搭错车》。她和儿子占据了一张餐桌。儿子习惯地坐在她身上。

她轻拍着儿子的肩说:“宁宁,你已经长大了。妈妈要求你像一个大人一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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