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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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收拾时,接到一条短消息:“今晚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号码是张羽纶。

  她犹豫了一下,还正在思考时,忽然又一条短信进来“今晚有空吗,能否一起吃饭?林绍祥。”

  她想了一下,还是回了过去:“下午喝茶行吗?”

  然后再回了一条给张羽纶:“你定时间地点发给我。”

  下午,她先赴林绍祥的约,还是在那个湖边的茶座里。

  林绍祥看了看她的脸色:“你最近脸色不太好?”

  晓岚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吗,可能最近睡得不太好,夏天嘛!”

  林绍祥却忽然凝视着她说:“我看到你搬进滨江大道了!”

  晓岚一惊,心中也隐隐有些羞恼:“你、你怎么知道?”

  林绍祥叹了一口气说:“很凑巧吧,我租的房子,就在你后面那幢楼,我那天看到你搬进来……”

  晓岚不由地苦笑:“鹿州真的很小!”

  林绍祥关切地看着她:“是不是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对你——你们造成了影响?”

  晓岚摇摇头:“不,不关你的事,是我们自己出了一点问题。”

  林绍祥犹豫了一下:“我听说,之前似乎是你丈夫出了一点事。晓岚,委屈你了!”

  虽然张家尽量在小范围内把单好佳那件事压了下来,但是以单好佳那种咋呼劲,这件事在鹿州商界的小范围之内还是有消息灵通人士听到过风声,这当然也包括请林绍祥来做上市的那家企业老板。

  林绍祥着意打听晓岚夫家的事情,自然也是听到了这些传闻,不禁替眼前的人感到不平:“有什么我能够帮你的吗?”

  晓岚看了他一眼,摇头:“不,不用了。”

  一时间气氛沉默,似乎陷入了某种僵局中,很显然这十年的分别,让两个人之间有了许多陌生感。林绍祥隐约感觉到了晓岚的抗拒感,他没有就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而是转了话题:“再过十几天就是奥运会开幕式了,我想回北京看,顺便拜访一下你爸妈,你近期回北京吗?”

  晓岚低头,忽然想起来张羽纶曾经兴致勃勃地去预订过两张门票,顿时失了兴趣:“我会在这几天回北京去看看我爸妈,奥运会期间我就不去了,到时候会交通管制呢!”

  林绍祥不语,再次感受到晓岚的抗拒,他也是个极聪明的人,心中隐隐失望低沉,却态度不变:“你会继续在北京吗?”

  晓岚笑容无懈可击:“我现在还是张羽纶的妻子。”

  林绍祥轻叹一声:“我这次回来,妈妈曾经提起过你,她一直说,要是当初我没出国多好——她很喜欢你!”

  晓岚也轻叹了一声:“是啊,阿姨一直待人很温柔!”她的脑海里却不禁想起十年前和林绍祥母亲的接触过程来。

  林母是个典型的传统式美人,虽然美人已经垂老,但风度不减,温柔娇怯,说话从不高兴,永恒微笑。林父是个教授,去世得很早,林母抚养儿子长大,几十年风雨度过,却在她的身上找不到一丝为生活用力挣扎的痕迹。

  在林绍祥的眼中,他母亲依然是那个娇怯无力的老式女人,林绍祥是个懂事很早的男人,家庭让他成长得很快,早早成为男子汉,帮助母亲分担家庭的重担。所以当初他吸引晓岚的就是那种特别具有男子汉的气质,但却又细心体贴,于细微处把女朋友照顾得妥妥贴贴。

  直到跟着他回家看到了林母之后,她才明白这份担当和体贴从何而来,林母是一个让男人从七岁到七十岁都会对她油然起到呵护怜爱之心的女人,在她的身上,风雨人生的经历和母性的强悍,是陷于娇怯的外表之下的。

  晓岚进入林家时就感觉到了,林家明窗净几,毫无杂物,林母笑容温柔,林绍祥和晓岚一进门就已经送过拖鞋,接过衣服挂上,坐下来时就有削好的水果,整个家在她毫无烟火气却无懈可击的举止中,几乎让晓岚毫无插手之地。

  那一天晓岚如沐春风,就听得林母从头到尾地夸奖她多么漂亮多么懂事多么讨人喜欢。当年的晓岚毕竟年轻阅历浅,几乎没崇拜上林母,只有满脑子感激之情,觉得有这样完美的母亲才能够培养近乎完美的儿子,居然便宜了自己,实在是觉得如中大奖。虽然当时也有一种隐隐地不安,但却也只觉得是自己心怯的缘故。

  一直往林家去了数次以后,晓岚才有些渐渐清晰捕捉到那种不安从何而来,林母虽然一直对她的态度很温和,可是始终没有更近一步,客气而有距离感。两人只有接茶接水果的时候触到手指,但是始终没有坐到一起过。林母永远只会坐在她的单人沙发上,而从来不会跟她并肩坐在长沙发上。

  某天晓岚离开林家后,忽然想起来雨伞拉下了,连忙返身去取。站在林家门外,就听得里头林母柔柔地叹了一口气说:“小祥啊,我说了,这姑娘就是不适合你。”

  晓岚站在门口,如同被钉子钉住,顿时一步也动不得了。

  就听得林母道:“你说她脾气温柔,可我看她主意大得很,我试探过她几次,唉,看来她以后不是个能好好照顾你的人呢!你爸爸去得早,我答应要让你成才,所以你将来要找一个能够把你的生活照顾好的人,做好你的后勤工作才是。可那江晓岚,我看她还是要你照顾她的多,那怎么能行呢?再说了,她家里毕竟是工人出身,从小到大的教养终究差那么点,你看她的生活细节就很成问题。那次进门,鞋子就不晓得好好摆在鞋柜里,这说明平时没有这个习惯;我的花瓶是放在茶几上的,她偏摆到书桌上去,这是对我这个家庭主妇的不尊重;上次吃饭,那条清蒸鱼她却说这种鱼红烧更好吃,难道我烧菜还需要她来指教吗……”

  就听得林绍祥耐心地呵护地说:“妈,这些都是细节问题,我自己的婚姻,我自己心里有数。就算您不喜欢她,但是也希望您能够宽容地对她——”

  林母似乎有些懊恼于自己最后几句话有失身份,声音低了下来,依旧耐心温婉:“小祥,妈妈不是这个意思。晓岚的优点妈妈并不是没有看到,坦白说我也没有不喜欢她,她的确是个好姑娘,只是我觉得她跟你不适合。你别以为妈妈对她有什么想法,我纯是客观看事情,她合不合妈妈的意绝对没关系,可毕竟要跟她相处一辈子的是你,你要好好想想,生活细节中不是小事,多少夫妻最后还是为了这些生活细节而分手的……”

  林母声音依旧柔柔的,可听在晓岚的耳中,却似句句如刀割一般。晓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轻手轻脚地离开的,只晕头转向地走在大街上,走了好几个小时,都没从那种羞耻感中走出来。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以为一直很得体的举止,落在人家的眼中早就是一无是处;自以为想拉近距离的努力,却被人视为冒犯。她从小就聪明懂事,善体人意,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象今天一样,被人如此轻蔑地数落出浑身的毛病来。

  那天,她哭了很久,很久。

  所以后来她遇到方菊英的时候,人人都说方菊英难相处,可她却觉得方菊英再好相处不过,因为不管是生气还是高兴,方菊英会在第一时间把她的情绪传达给她,而且方菊英的情绪不过夜,不会情绪账一记数月不声不呼。所以她不至于要傻到要面对一个人几个月后,才知道对方压根儿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喜欢她,一开始就在挑她的毛病,而她自己却茫然无知。

  其实,从接到林绍祥的分手信时,她虽然震惊于林绍祥的变心,可是心底,未必不是隐隐感觉得到,有一个不喜欢自己的林母在,林绍祥就算再爱她,只怕也经不起家庭的年长日久的侵袭。

  或许在林绍祥的心中,以他走一步想十步的个性,也许他再爱她,但是一想到婚后要可能面临的婆媳不和,摆明了母亲对晓岚的排斥之心,只怕也会因此多少打了退堂鼓吧。

  她再度看着林绍祥,十年前她或许是他心目中的最佳对象,可是现在的晓岚,也许在林绍祥的眼中温柔依旧,可是在她自己的心中,却清楚地知道,她已经完全不是十年前的她了。

  “绍祥,”晓岚温柔地说:“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晓岚了。其实阿姨当年说得很对,我骨子里主意很大。如果说十年前,我上有父母姐姐,很多事上还很被动很依赖性强。那么这些年来我事事都喜欢自己作主,不喜欢被干涉,不喜欢调整自己的节奏去等别人……而绍祥你,我知道,你一直是很大男子主义的,也许会体贴细心,但是却还是喜欢让自己掌控一切的。你是不会停下来配合别人的节奏,而是要别人无条件配合你的节奏的。”

  林绍祥大笑,这笑声中似乎抹去了他们之间刚才微妙存在似有似无的暧昧气息,纯粹变为老友式的豪爽:“晓岚啊晓岚,这十年于你来说,真是脱胎换骨。”他对着晓岚举杯:“与十年前相比,我更欣赏现在的你。”

  纯粹的欣赏。

  惨烈的真相

  所以当晓岚晚上坐在张羽纶对面的时候,她的心已经比较平静了。

  反而是张羽纶,却依然心事重重,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伸手,将前面杯中之酒一口气喝干,放下,这才道:“晓岚,不管怎么样,于情于理,我欠你一个解释。难怪你不能原谅我,我自己想想,也觉得不能原谅自己!”

  他叹了一口气,放下酒杯,搓了搓脸,尽量让自己冷静一点镇定一点,却仍然手有点抖:“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都一直不敢去想,以为它已经结束了。没想到,它还一直在影响我的生活,也许我早就应该想到,四个人当中,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受到影响,照样可以无忧无虑地结婚生子……”

  晓岚看着他有点语无伦次的样子,除了上次的单好佳事件外,她从来没看到张羽纶有如此深沉痛苦的时候,不禁俯近了身伸手按住了他的手,关切地问:“什么事情?”

  张羽纶苦笑一声,手紧紧地握了一下,似乎要给自己一些支撑的力量:“你还记得,我曾经在英国留学……”

  晓岚点了点头:“是你读书时候的事?”

  张羽纶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那时候大学里我们四个人同一间寝室,我、路易、杰克还有威廉,虽然来自不同的国家,但是却非常要好,四个人结成死党,做什么都在一起。而且还约好了,以后不管谈恋爱、结婚、生孩子都要相互通报,要做对方孩子的教父……

  “很快的,路易先谈上了恋爱,安琪拉才十五岁,她有着金黄色的头发,雪一样的皮肤,翡翠般的眼睛和玫瑰花瓣般的嘴唇。她非常美,尤其是她那双纯洁无邪的大眼睛,让每一个人都觉得象看到了天使……”

  张羽纶长长地一声叹息,陷入回忆的眼神似乎看到了极美好的事,连嘴角都不自觉地带上一丝笑意,令得晓岚纵然此时已经跟他分居,但是看到这个神情时也不禁有些小小介意:“你也爱她,是吗?”

  “准确地说,是我们寝室里四个男生当时都爱上了她。在路易第一次拉着我们去她必经的林荫道上偷偷地看她时,就爱上了她。”张羽纶并不隐瞒:“几乎每个人在青春期都有过这种悄悄暗恋一个对象的冲动,‘知好色,而慕少艾’,安琪拉是当时我们所有人的梦中情人。但是路易最早认识她,于是我们三个就起劲地帮路易去追求她,威廉的文笔最好,由他代路易写许多莎士比亚式的情书,杰克最有钱,路易追安琪拉的钱我们一起凑的时候,他总是出最大的一份,我负责跑腿,打听安琪拉出现的所有线路。从一开始,这场恋爱就不象是路易一个人的恋爱,而象是我们四个人一起的……

  “每次路易跟安琪拉约会回来,我们都会很兴奋地追问他恋爱中的种种细节,他为情所苦的时候,我们三个人一起帮他支招,终于等他追到了安琪拉时,我们一起欢呼,就象是自己追到了似的……”说到这里,张羽纶脸上显出极欢愉的神情,这欢愉只得刹那,忽然间似被切断,变成了痛苦。

  晓岚忍不住问:“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张羽纶闭上了眼睛,痛苦而不忍:“安琪拉怀孕了!”

  “呵!”晓岚轻呼一声,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

  张羽纶以手支着头,似乎不胜负荷:“那个暑假,安琪拉正好中学毕业了,她没有继续上学。我们四个人凑钱,在学校附近偷偷租了一间公寓,给安琪拉和路易同居,等待孩子的出世……”

  听到这里,晓岚忍不住说:“可她自己还是个孩子!”

  “是,”张羽纶笑容惨淡:“她自己还是个孩子,连我们四个,又何曾有半点大人的头脑。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初尝禁果,哪晓得要做防护措施。当时——是建议过打胎,可安琪拉不愿意,她觉得孩子是爱情的结晶,说她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路易那么爱安琪拉,又怎么舍得让她伤心。威廉是天主教徒,坚决反对堕胎,说堕胎者要下地狱的。所以到了后来,我们都决定把这孩子生下来,宁可大家一起承担,帮助路易在校监查宿舍时遮掩,帮助路易逃课。很天真,觉得自己很有义气,当时我们学校英式管理还是很严的……

  “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有个东西叫产检,再说都是学生,居然在当时最害怕的会是被学校知道,会把路易开除了,会被父母知道干涉他们在一起,以为生下了孩子,就是成年人了,就可以过上幸福的家庭生活。我们光知道给安琪拉补充营养,还自以为是地买了许多吃的东西。那几个月里我们都很兴奋,买了许多小孩子的衣服、玩具,还布置好了儿童室,争着为当孩子的教父而大打出手……”

  晓岚越听越不安,她几乎可以预料到,那个孩子肯定没能活下来:“那孩子,怎么样了?”

  “呵呵,”张羽纶苦笑:“晓岚,你真聪明。”他停下来,一动不动地看着空茫的天空,好一会儿才说:“那天夜里,路易忽然打电话,说安琪拉要生了,我们连忙赶过去,开了车往医院赶。那是个大雪天,车子开得很慢,路上什么人也没有。安琪拉一直在叫痛,我和路易抱住她,可安琪拉一直在流血,她的血越流越多,血湿透了我们的衣服,她痛苦的呼叫声到今天我仍然似乎在朦胧中听到……”

  他打了个寒颤,停了下来,伸手再倒了一杯酒,让酒精的刺激性沿着咽喉一直到五脏六腑,这才稍好了些,继续说:“路上车子又抛锚,我们站在路上疯狂地拦车,可是大雪天,谁也没停下来理我们,好不容易拦下一辆来,结果送到医院就太迟了!”他捂住了脸,不停颤抖。

  “啊!”晓岚忽然明白了,张羽纶这十几年的心病何来,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孩子吧,如此亲身经历过这样惨痛的事,又怎么不会对怀孕生子这件事交生恐惧的感觉呢!她默默地抽出纸巾,递给张羽纶。

  张羽纶接过纸巾捂住脸,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安琪拉胎位不正,婴儿过于肥大,送到医院时已经迟了,送进手术室没来得及做手术,就已经断气了。当时我跟路易等在手术室外,还有杰克和威廉,我们一起等着,看到手术室的门打开,安琪拉推出来的时候,她和孩子都已经死了,冰冷地盖着白被单——路易当场就崩溃了,他发疯似地抱住安琪拉,发疯似的砸医院,我们三个人合力才抱住他。那段时间,我们都不敢离开他,轮流守着他,直到一起准备了安琪拉的葬礼,他在葬礼上已经显得情绪稳定,我们以为他已经恢复过来了,渐渐地放松了警惕——谁知道,就在安琪拉的葬礼过去第三周,一个大雾天,他开了车,从山崖上直冲下去,粉身碎骨——”

  晓岚惊呼一声,完全惊呆了,她无法想象,真相竟然会是如此地惨烈可怕。看着眼前的张羽纶,她忽然觉得莫名地心疼,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孤身在异国他乡,遇到如此惨烈的事,只怕是一生一世都很难从这个阴影里走出来。

  张羽纶深吁一口气:“安琪拉和路易的死,对我们影响很大。首先是威廉,他是个虔诚的教徒,他归罪于自己,认为是他一力反对堕胎,才招致安琪拉的死。他为此痛苦了好几年,终于最后决定出家当了修道士。杰克从此只肯跟生过孩子的女人结婚,每次的婚姻都维持不到两年,当他的妻子打算生孩子的时候,他就开始逃跑。我以为我的影响是最浅的,回国后我从来没提过英国的事,我很正常的接手家族企业,恋爱结婚。可我不知道,原来我下意识每次想的理由,其实都只是借口。什么怕企业事务繁忙、什么要事前禁烟酒,甚至是高龄产妇会有危险之类的……都只是用来欺骗自己的借口,甚至于可笑的是,连我自己也被欺骗了。我一直都不敢面对这个事实,是我一直没从路易一家三口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我不敢面对让我所爱的女人怀孕生子这件事,我害怕——”他深深的把头埋进阴影里。

  “阿纶——”晓岚很想走到他的身边抱住他,告诉他这件事已经过去,告诉他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可是话到嘴边,却似有千斤重,而无法出口。

  张羽纶抬起头来,脸色已经有些恢复了:“谢谢你晓岚,今天肯出来听我这一番话。这件事在我心底已经很多年了,一直没有办法倾吐出来。我早就应该告诉你,可是终究却直到今天才说出口。也许只是因为我害怕,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敢面对这份过去——”他停顿了好一会儿,又道:“其实,我今天约你来,本来是想试图解释清楚我这十年为什么不愿意生孩子的事,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原谅,希望能够挽回我们的婚姻。可是现在,就在刚才诉说的时候,我才忽然恍然大悟,才真正明白这个婚姻到底错在哪里。我没能够从以前的阴影中走出来,我竟不知道。要是我早知道,我的心态不适合走进一个婚姻,给对方一个成熟的、正常的婚姻状况,我根本就不应该结婚。对不起,晓岚,因为我的心态没有完全投入到婚姻中,尽管我自以为爱你懂你,自以为体贴尊重你,可我没能够给你一个你期望中的婚姻状态,让你在婚姻中没有安全感。你说得对,单好佳的事,只是一个引子,炸开我们婚姻中存在的所有问题,逼得我们去面对。而我甚至在坐进这里之前,还不明白整个件事情的问题何在?是我的错,对不起,晓岚!”

  他站起来,靠着墙,深深地眷恋地看着晓岚,握紧了拳头,指甲镶进肉里的疼痛让他站得更直,更能下决断:“我会照你希望的去做,所有应该写的东西我都会写好,放在律师那里,你随时都可以去办理。希望你——幸福!”

  说完,他大步向往走去,没有回头,没有停留,他不敢有任何犹豫,怕这一犹豫,就会立刻反悔。

  夜风凌烈打着他的脸,黑暗中可以放肆地泪流满面,而不惧失了男人的面子。脑海中涌现的是那边他跪在教堂里的祈祷:“主啊,希望您能够听到我的祷告,请把我妻子承受的痛苦都由我来承受,请让她得到平静和恢复,我宁可承受加倍的痛苦……”

  放大假去

  晓岚看着张羽纶冲出去,惊呆了。

  她的手伸出去想拉住他,她张开嘴想留住他,可最终,手伸到了一半,话到了嘴边没有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羽纶冲了出去。

  她收回手,无力地坐下,忽然间伏案而哭,这些年来的不解、怨恨,如今的悲伤、同情……

  她哭了很久,慢慢地止住哭泣,渐渐恢复了冷静。她仔细地思索了一会儿,渐渐有了一个决断,她打了一个电话:“王医生吗,我是晓岚……对,我要跟你约个时间……”

  第二天,小王医生的诊所,晓岚走了进去。

  小王医生温和地坐在那里:“晓岚,最近怎么样,感觉心情如何?”

  晓岚犹豫了一下:“不是我,是我丈夫——”

  “你丈夫?”小王医生微感诧异,虽然她不知道自晓岚上次就诊以后,发生了许多事情,但是却从晓岚的态度中,感觉到了她的变化。

  晓岚微一犹豫:“我想,我丈夫可能需要帮助,您能否帮我介绍一位比较有经验的男医生……”她似乎感觉到这样说有些不太好,连忙补充道:“他的性格,会比较更容易适合权威型的心理诊疗方式……”

  小王医生笑得很可爱,很让人放松:“我知道,如果你能够把他平时所习惯的方式告诉我,我会根据他的情况,推荐最适合他的医生。”

  张羽纶的性格,也许在一个年长的男医生那里更有益,而晓岚却非得适合小王医生这样让她心理毫无防范的人面前,对能够适合。

  晓岚想了想说:“我现在比较担心他的情况……”她把张羽纶的事跟小王医生简略地说了一下,说:“我怕他钻牛角尖。”

  小王医生微笑道:“不,不一定是坏事。他能够发现这件事是他的心结,并且把它说出来,这其实就是一种已经在改进修正了。最坏的情况反而是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存在这方面的心结,而一直在无意中以其他的原因来误导自己的思维方式,逃避面对这件事。我反而相信,这是他走出心理阴影的开始。”

  听了小王医生这么一说,晓岚心理上也似乎放下了一块大石。她坐在那里,看着小王医生打了几个电话,然后说:“好了,我帮你约了老黄医生,这是老黄医生的电话,让你丈夫去跟老黄医生约一下吧。”

  晓岚接过电话号码,犹豫了一下,然后打手机给老洪:“洪大哥,是你吗,我是晓岚!”

  “晓岚啊,”老洪的声音传来:“有什么事吗?”

  “你跟阿纶是多年的朋友了,关于路易的事,你知道吗?”晓岚问。

  老洪犹豫一下:“路易的事?以前我隐约听过,不过阿纶好多年不提这件事了,怎么了?”

  晓岗把手上的号码报给他:“这是黄医生的电话。洪大哥,你是阿纶最好的朋友,他一向当你是大哥,我想这件事,由你来劝他比较好。请你帮我一个忙,就说这是你帮他找的心理医生。”

  老洪的笑声从手机里传来,听得出他是由衷的高兴:“好好好,没问题。晓岚,看到你还这么关心阿纶,我也真是为你们高兴。其实你跟阿纶两个人结婚十年,现在才开始真正面对有些问题,这也未必是一件坏事,我相信你们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晓岚收起了手机,心里却不禁为老黄的话而泛起了涟漪,顿时又觉得心烦意乱起来。

  小王医生看在眼里:“晓岚,你好像有些焦虑?”

  “是的。”晓岚沉默片刻,终于露出了烦躁的表情:“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留在张家,我觉得每一时每一刻都无法再呆下去,连四面墙壁都给我压力。在鹿州我始终是一个人,我的亲人,我从小生长的环境都是在北京。我像一棵树一起拨起,在鹿州十年,始终没有完全完全扎下自己的根来。我到现在才知道,我全是浮着的,像是随时打算要走。我在张家所有的一切联系,其实唯一一个支点就是我丈夫。一旦这个支点破裂,其实所有的关系都不复存在。我以为我离开,可以摆脱这种压力和烦恼,可是现在搬出去了,我却发现我所有烦恼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增加了。是的,我的确焦虑,我不知道自己接下去应该怎么办?和好我不甘心,离开现在又做不到,我没有办法立刻下判断,也不知道这种状态还得多久才能够结束?”

  小王医生静静地听着,等晓岚说完,等晓岚的心情平静下来,才问道:“有人规定你必须限时决定这件事吗?”

  晓岚愣了一下,才说:“没有?”

  小王医生微笑:“你的焦虑,在于你给自己设了限制。晓岚,你是一个对自我非常有控制的人,这是一个很好的优点,许多人都做不到。可是某些时候,这种自我控制也许会演变成强迫和焦虑。其实生活并不是考试,不一定都要‘今日事,今日毕’,有一些在自己想象中非常重要,感觉到必须完成的事,其实退后一步想想,并没有必须一二三四五的刻板规律。就像心理医生,其实并不能解决你生活中的任何事,我们能做的只是帮助你们自己打开心结,自己疗伤。”

  晓岚坐在那里,久久不动。

  很久以后,她才抬起头来问:“那么,其实很多事情,只是我自己给我自己的压力。那么,我现在应该怎么做呢?”

  小王医生依然微笑:“这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我现在应该必须怎么做?其实,我建议你现在什么都不想最好,也许过一段时间,你再退后想一想,自己就有了决定。”

  晓岚犹豫着:“也许我现在不应该继续呆在鹿州,也许我应该出去走一走,散散心会更好?”

  小王医生笑得眼睛弯弯:“好主意,经过一个沉闷的夏天,哎呀我都想出去走走。可惜工作太忙,没有这么长的假期哟!”

  晓岚也不禁被她逗笑了。

  三千万

  而此时的张家,才是真正的地震开始。

  张羽纶回到家,跟父母说自己要离婚,让张家老夫妻真的惊到了。

  此前晓岚与张羽纶分居时,方菊英曾经看到过那一份财产分割书,当时没当回事,张羽纶现在提出离婚,就把那个文件拿出来找律师,方菊英这才认真起来,仔细看了看那财产分割书,当时就炸了,直揪住老爷子回书房:“老头子啊,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富成却是趁方菊英关门时,就架了老花镜,左手拿手电筒右手拿放大镜正在观察自己新买的所谓古董青花瓷,听得方菊英忽然这么一问,转头无辜地道:“哪个什么意思?”

  方菊英恶狠狠地说:“少打岔,就是你白天给晓岚的那个财产分割书,我问你,你为什么要给这么多钱?”

  张富成手里依然拿着放大镜想继续看:“你觉得我给了多吗?唉呀呀,不是说你最疼儿媳吗,有什么给什么,怎么还嫌我给得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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