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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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社会上时兴推荐上大学时,呼天成又第一个推荐他上了大学… 这一桩桩往事给邱建伟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

省报副总编冯云山,也算是下放到呼家堡的知青。那时,冯云山身小力薄,眼睛还近视,根本干不了力气活。可他有一个特长,看书过目不忘," 老三篇" 能倒背如流! 呼天成说," 这孩儿好记性!" 于是,呼天成一句话,就让他到呼家堡的学校里教学去了。他下乡三年,在学校里呆了三年,可以说是没让他吃一天苦。后来,冯云山考大学时,呼天成特意批给他三个月假,说:" 回去复习吧。"

待他考上大学后,呼天成又送给他一张表,那是一张" 党员登记表" 。呼天成说:" 呼家堡也没啥送你,这张表,你填填。"

后来,冯云山就是靠着那张表,在毕业时留在了省城的报社( 那一年省报就选了一个人,要求必须是党员) 。再后来,冯云山曾多次找呼天成帮忙,评职称时,他缺" 硬件" ,呼天成就以呼家堡的名义赞助了三万元,让他出了本书,评上了副高职称;从正处升副厅时,又是呼天成替他说了话… 所以,长期以来,冯云山一喝酒就哭,他觉得他欠呼伯的太多了。可呼天成一次也没找过他。他总想报答呼天成,可呼天成从不给他机会。然而,凡是牵涉呼家堡的事,他必是一路绿灯!

省银行行长范炳臣,原来跟呼天成没有一点瓜葛。他跟呼家堡惟一的联系是,他转弯抹角地跟呼家堡有一点亲戚关系,说起来也算是呼家堡的外甥。那一年征兵时,他已体检合格了,就在换军装的前一天,他又领着一帮知青跟人打群架,被县公安局的人抓了。于是,他的家人又转弯抹角的求到了呼天成头上。那天下着鹅毛大雪,呼天成听了,叹一声说:" 这是娃子一辈子的事,我就去一趟吧。"

就此,他冒雪连夜赶到了县城,坐在局长的办公室里,口口声声说是范炳臣他舅,硬是把他保出来了。待范炳臣从牢里出来后,他只看了小伙子一眼,就说," 娃子有胆,我这一趟来得值。"

后来,范炳臣在部队里参加了中越战争,连续立功授奖,一直提到了副师职! 他年年回来都要看一看呼天成。当他要求转业时,一个副师职的干部竟跑了半个月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这时候,又是呼天成帮了他。呼天成专门到省里跑了三趟,硬是让他留在了省城最难进的部门。他转业后,先是当了副行长,后又当了行长。所以,范炳臣总是对人说,我一生最关键的时刻,靠的都是呼伯呀!

颍平县县委书记呼国庆…"

市工商局副局长刘海程…"

市税务局局长彭大鹏…"

…"

当然,还有许多故事是不便言传的。那几乎是呼天成穷其一生积累下的" 财富" ,也是平原人的生存精髓。在这里,给予是一种高超的技艺,也是人生的一种大智慧。在有的时候,那叫" 雪里送炭" ;在有的时候,那又叫" 锦上添花" 。这是一个人生的" 制高点,呼天成一直牢牢地掌握着这个" 制高点" 。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他种出了一个" 人场" 。

尤其让人赞叹的是,呼天成的种植是没有时间性的,那是一种长期的效应。只要他活一天,这个巨大的人生磁场就会不停地发挥效应。那么,如果有谁胆敢反对呼天成的话,哪怕呼天成不吐一个字,也会有人站出来说话的!

后来,当老秋成了京城元老之后,曾说过一句话。他说,我这一辈子,就服气一个人,就是人家老呼。他说,他比我强,是四十年不倒啊!

三呼家面

那年,临近年关时,呼天成确实发愁了。他不是愁过年的问题,他愁的是没什么可送。眼看时近年关了,给老秋他们" 慰问" 点什么呢? 那些年,呼天成一直忙于" 新村" 的建设,等房子一座一座盖起来时,村里已经很空了。过去每逢年里节里,他都是要送一点什么的。今年该送什么好呢? 就在那个飘着雪花的早晨,呼天成在村子里转了一圈之后,心不在焉地走进了磨面房。那时,呼家堡已有了两台小钢磨。时近年关,磨面房很忙,机器轰轰隆隆地响着。这种小钢磨磨的面很粗,号称" 一风吹" 。呼天成围着钢磨转了一圈,不经意地看了两眼,微微地摇了摇头。当他扭身要走的时候,却忍不住说了一句:" 这面能不能磨得再白一点?"

当时,在磨面房帮助干活的是刚从部队回来的复员军人王炳灿。王炳灿是个能人,他虽然回来时间不长,但他的精明已是众人皆知了。王炳灿赶忙说:" 咋不能?" 他接着说," 呼伯,你要多白吧?"

呼天成站住了,说:" 这不是' 一风吹' 么?"

王炳灿说:" 是' 一风吹' ,不过,我有办法。"

呼天成笑了,说:" 你有啥办法?"

王炳灿说:" 我试了。要想白,多垫两层细箩,多磨几遍,要多白有多白。"

呼天成笑了,说:" 就这么简单?"

王炳灿说:" 这就看是谁干了。我干,就这么简单。"

于是,呼天成说:" 那你就给我磨吧,别可惜粮食,要最白的,你给我磨一百斤。"

王炳灿说:" 我在书上看了,细面有三种:75% ,65% ,50% 的。你要那一种?"

呼天成用赞赏的目光看了看他,说:" 那就要50% 的吧。要白,要筋道,你给我五斤装一袋。"

王炳灿马上说:" 我知道了,要小袋。"

呼天成往外走了两步,又折回身来说:" 炳灿,好好干吧。以后,这一摊就交给你了。"

后来,就是用这种普通的小钢磨改造后磨出来的细白面,有一袋送到了当时的省委副书记老秋的家里,当然还有一些其它,都是小小不然的。那时全国还都在吃85% 面,即使是省委书记,也还从没吃过这种像雪一样白的50% 粉( 虽然是土法上马) 。就在那年春节,老秋家包饺子用了呼家堡的小袋白面,那面的确白,也筋道。老秋吃了大加赞赏。过罢年,刚好省里进了两套大型的磨面设备,那时还是计划经济时期,机械设备是由省里统一调拨的。在分配指标的时候,老秋想到了呼家堡。于是,老秋大笔一挥,就把其中的一套批给了呼家堡。在那个时期,设备批给你或批给他,是没有分别的,只要是集体就行。那套设备价值百万,可呼家堡却一分钱也没有花…"

当那套设备运到呼家堡的时候,一开始,呼天成也并没多看重。就觉得磨面房大了一些而已,可以磨多遍面了。可是,到了第二年的冬天,村里的会计的一句话竟把他说愣了。会计说:" 我把数字打出来了。就今年,咱那个磨面房,钱挣了四十七万。还余了十万斤麸子。"

呼天成怔住了,呼天成怔怔地说:" 多少? 你是不是算错了?"

会计老德说:" 没有错,四十七万。"

呼天成又问了一遍:" 多少?"

老德说:" 四十七万。"

那时候,四十七万是一个巨大的数目! 连呼天成也没想到一个磨面房会挣这么大的数儿,那不就是" 多遍面" 么?! 然而,能磨" 多遍面" 的,在整个颍平县,他们却是独此一家。后来呼天成不再吭声了,他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沉默了很久很久。后来他说:" 这个数字,要保密。"

那年冬天,呼天成做出了一个让人无法想象的决定,那是个大手笔! 就在快到年关的时候,呼天成让面粉厂赶制了一万包小袋( 五斤装) 精粉,再加上别的礼物,分别派出了七个小组,前去" 慰问" 那些与呼家堡有关联的" 方方面面" 。" 方方面面" 在这里成了一个个人的代名词,那是一个由呼天成开列的长长的名单。从县城到市里,从省城到北京,这是一次耗费巨资的" 慰问" 。呼天成把这次行动叫做" 千里送鹅毛" 。在整个呼家堡,除了老德之外,没有一个人知道,呼家堡收入的第一笔巨款-- 四十七万,有一大半" 千里送鹅毛" 了!

那一年,呼家堡人并没有分红。春节时,呼家堡人吃的仍然是85% 面包成的饺子,连呼天成也不例外。不过,就在" 千里送鹅毛" 之后,村里的会计老德光荣地退休了。

从此," 铁算盘" 老德成了菜地里的一名菜农,干的是轻活。

应该说,呼天成是无心插柳。他看重的是" 人场" ,他要种植的是一个有放射性的声音。在那七年时间里,他几乎是年年如此的" 慰问"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在无意之间,他做了一个天大的" 广告"! 在一些有" 身份" 的家庭里," 呼家面" 这个名称不胫而走!

" 呼家面" 这个品牌,是从人们的口头走向市场的。它先是悄悄地在一些体面的人家流行之后,尔后才走向社会的。这种小袋装的面粉,在一个时期里,成了高贵和体面的象征。后来,当整个社会全面走向商品经济时,那种小袋食品的方便快捷,已成了所有食品行业争相模仿的一种包装。

三年后,当呼天成决定更换面粉厂的设备时,他所培植的" 人场" 发挥了极大的效用。那时候,买进口设备是需要上头一层一层来批的,那些" 批文" 需要过一道道关卡,盖无数个公章。在城市里,有很多单位为了跑" 批文" 整年住在北京,一两年也不一定能跑下来。可呼家堡要的这套进口的面粉设备," 批文" 全部跑下来,却仅用了三十七天!

应该说,一个人的大气是由时光和阅历来熏染的;而一个人的豪气却是由物质来铺垫的。当呼家堡的年收益超过千万时,呼天成那些像树棍一样的字迹就成了无往而不胜的" 金招牌" ,成了一道道万金难买的" 手谕" 。在这方面,呼天成是从不惜乎钱的。他说,钱算龟孙! 然而,呼天成最为高明的一点,是从来不搞" 个人行为" 。他是从不送礼的。在呼天成的字典里从没有" 送礼" 这两个字。在这一点上,呼天成可以说是独树一帜。在所有的场合,在所有的交往中,他嘴里从来都说:呼家堡不搞那一套! 可呼天成又是最看重情义的。在呼天成字典里装满了" 慰问" 、" 探望" 、" 支援" 、" 赞助" 、" 奖励" 等字眼。这些字眼使他日见大度,也使他的行动蒙上了一层高尚的外壳,成了一种有组织的正当行为。

1981 年,当" 呼家面" 正式进入省城的时候,呼天成也就打了一个电话。呼天成在电话里对省委组织部干部处处长邱建伟说:" 建伟呀,咱家乡的面运到省里,你尝尝吧。"

邱建伟心领神会,马上对着电话说:" 呼伯,你放心吧。"

尔后,他先后打了一连串的电话,致使" 呼家面" 长驱直入,一路绿灯,优先进入了省城的市场。省报副总编冯云山听说后,免费给呼家堡策划了一个活广告:叫做" 今年流行' 呼家面'!" 省银行行长范炳臣更是不遗余力… 连银行系统办的年货里都有一份是" 呼家面" 。

1982 年,当" 呼家面" 初次进入北京市场时,虽然通过了一道道关卡,最后还是陷在了一个食品公司的经理手里。北京太大了,纵是中央部委的领导,也无法去直接指挥一个食品公司的小经理。那一次,是王炳灿带车进京的,他一共拉去了五辆卡车的面粉,全陷在那儿了。就是那个姓吴的经理,死活不接受! 那是呼天成在商品领域里打的第一个败仗。呼家堡生产的面粉长途跋涉运到了北京,原是姓黄的经理答应的,现在换了吴经理,人家一句话,就不要了! 当时,前去接洽的面粉厂销售厂长王炳灿又先后跑了十几家食品公司,结果是没有一家愿意要的。五辆车呀! 那会儿王炳灿简直愁坏了,当他路过天安门的时候,竟然突发奇想,跑到广场上大哭了一场! 到了最后,他那有名的" 铁嘴" 都磨破了,还是没有把面粉推销出去。最后,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就连夜给呼天成打了电话,呼天成一听,也坐不住了,他说:我去一趟,见见这个吴经理。

于是,呼天成连夜赶到了北京。第二天,当呼天成见到吴经理时,吴经理说:" 我很忙,只能给你三分钟的时间。"

呼天成就马上说:" 那好,吴经理,咱就长话短说。这样吧。这些面,我们不要了,白送给你们行不行?" 吴经理一听,愣了,说:" 什么,什么,白送?" 呼天成说:" 这么远的路,我们既然拉来了,也没法再往回运了。这些面粉,算我们白送的,你们试试嘛,看看呼家堡的面粉到底咋样。"

吴经理愣了一会儿,冷冷地说:" 这不是浪费么? 不合适吧? 再说,我们也很忙啊…" 呼天成说:" 我知道你忙…" 吴经理打断他说:"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嘛,这可是首都。你说你白送,我们就能要了?" 呼天成看着他,慢慢地吸了一口气,说:" 是这样。我看公司里业务多,的确很忙。经理们连辆车都没有,每天骑车上下班,很辛苦啊。咱工农是一家,面我们不要了。另外,咱呼家堡再' 支援' 你们一辆车。这几天,来来往往的,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算是补偿吧。"

吴经理不经意地看了呼天成一眼,那会儿是冬天,见呼天成脸黑黑的,上身穿着黑布棉袄,下身是黑棉裤,脚下是圆口布鞋,显得土里土气的,竟然说要" 支援" 他们一辆车? 他觉得这牛皮吹得也太大了! 当时,吴经理差一点笑出声来。于是,他就用打发人的语气说:" 好,好,就这样,就这样吧。你们要是真不要了,就卸下来吧,我让他们试一下。"

不料,却见呼天成又说:" 我现在就给你写张' 条子' ,三天后,你派人去提车吧。"

于是,呼天成当即就给吴经理写了一张便条,放在了办公桌上。尔后,他站起就走。吴经理迟疑了片刻,伸手把那张" 条子" 拿起来看了,只见那字写得歪歪斜斜、枝哩八叉的,根本就像是一场玩笑。于是,吴经理笑着摇了摇头,顺手把那张" 条子" 团成蛋,扔进烟缸里去了。

三天后,当吴经理又捏起那个团成一蛋的" 条子" 给人当笑话讲的时候,一辆崭新的" 桑塔那" 轿车已开到公司的门口!

后来," 呼家面" 就成了第一个打入北京市场的外省面粉。那位坐上了桑塔那轿车的吴经理,曾不止一次地对人说:" 老呼只要写个字,那就是手谕呀!"

四鱼和饵

" 呼家面" 后来能够成为系列化的产品,主要是得力于一个。

这个人是呼天成专程从省里请来的。

此人姓董,名叫董学林,是省粮食学院的一个教授,研究生物的。人们都称他董教授。董教授是个瘦高个,细眯眼,长着一个红红的蒜头鼻子,戴着一副细腿儿的破眼镜。这位董教授是南方人,说话蛮声蛮气的,家里日子过得并不富裕,派头却很大。当呼天成第一次上门请他的时候,他一口就回绝了,说:" 呼家堡是个什么地方? 那是搞生物科学的地方么? 开玩笑!" 第二次,是邱建伟陪着呼天成一块去的,还带上了省委领导的信,于是,董教授就显得客气多了。他连声说:" 邱处长来了,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去!" 但一谈到具体事的时候,他还是扭扭捏捏地说:" 这个,这个嘛。按规定,院里是要收费的。"

呼天成笑了,呼天成说:" 可以,可以。"

接着,董教授又说:" 我个人倒没什么。院里呢,是要按钟头收费的,就像上课一样。"

邱建伟笑着说:" 老董,你放心。院里我打招呼。"

呼天成也说:" 放心吧,呼家堡是不会亏你的。"

于是,这位董教授就到呼家堡来了。

刚来的时候,董教授非常固执,从来不允许有人反驳他的意见。他总是用手拢着头上那些不很多的头发,头摇摇的,这里也看不顺眼,那里也看不顺眼,到处发表见解,总是说:" 这个,这个嘛,你们应该这样,你们应该那样…" 他一说,人们就得照他的意见改,弄得村干部一时无所适从。有人找了呼天成,呼天成说:" 他说什么,你们就听什么。"

可就这位董教授,在他住下的第三天,就贸然夸下海口,说要把他的一种食品保鲜的技术引到呼家堡来,使呼家堡的收入翻三番! 他说,这很简单嘛。可就是这么" 很简单嘛" 的问题,光建实验室就花掉了呼家堡一百万!

于是,呼天成还一句话:照他说的办!

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在他的一再坚持下,需要购买的机器设备也已经到位了( 那可是一笔巨款哪!) ,然而,董教授说的那个" 很简单的问题" 却仍然在" 驴蛋上" 悬着。就是他说的那个" 很简单嘛" 的问题,却一直没有解决。谁都知道,如果这个问题不能解决的话,呼家堡最先为试验室投入的一百万就算是白花…"

那是三个月之后的一天下午,这位总是昂着头的董教授,却突然把头低下去了。他先是去厕所里尿了一泡,嘴里嘟哝说:" 小便一下,也要跑这么远,太不像话!" 接着,他转过身去,猛地把那些用于生物培养试验的罐罐通通扫在了地上,屋子里顿时传出了一片劈哩叭啦的碎声! 他先是乱发了一顿脾气,接着,像疯了一样,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动着,最后,他突然一甩手,烦躁不安地说:" 我搞不成,我搞不成了! 我走,我走!" 说着,站起就要走。

这时,陪着他的两个年轻人吓坏了! 赶忙去请示呼天成。呼天成匆匆来到了老董的试验室。呼天成看了他一眼,说:" 老董,听说你要走?"

董教授不好意思地说:" 老呼,我没给你搞成,我走吧。反正到现在,我还没拿呼家堡一分钱,这些天,就算我白尽义务了。"

呼天成看看他,突然笑了。他笑着说:" 这话说到哪儿去了? 你是我请来的。是给咱呼家堡帮忙的。就是搞不成,我也不会怪你。你不要慌么。"

董教授叹了口气,挠了挠头,很沮丧的说:" 我还是走吧。看起来,我没这个本事。我是真没这个本事喽…"

呼天成说:" 这玩意不好弄是真的,不能说你没这个本事。这样吧,你不要慌,再休息两天,玩一玩再走。"

董教授急躁地说:" 我走。我还是走吧。我一天也不在这儿呆了!"

呼天成默默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问:" 家里,还有什么事么?"

这时,董教授勾下头去,嚅嚅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 这个,这个,没什么,也没什么,不过,老呼,不瞒你说,院里快要分房了。我人在外边,这个、这个嘛…"

呼天成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 老董,出来这么多天了,既然你执意要回去看看,就回去看看吧。"

说着,呼天成扭过头来,低声对会计吩咐了几句,会计匆匆去了。不到一会儿工夫,会计拿来了一叠子钱。

呼天成说:" 老董啊,你在呼家堡这些天,确实不容易,这一万块钱,就算是呼家堡对你的慰问吧。"

那一万块钱就放在老董的眼前,老董没想到呼天成会给他钱。一时,董教授脸红了,他显得十分尴尬。老董红着脸喏喏地说:" 这这、不大好吧? 不是、不是说好的… 五、五千么? 再说,我、我、我… 也没搞成什么。"

呼天成拍拍他,说:" 拿着吧,钱不多,是个意思。虽然没搞成,呼家堡也不会忘了你的。我看这样吧,今天晚上,咱们唠唠,明天,我派个车把你送回去。房子是大事,你回去也是对的。"

当天晚上,呼天成吩咐人搞了一些小菜,打了一瓶茅台酒,两人边喝边聊。董教授心里实在是有些惭愧,那头就再也昂不起来了,话说得也没有底气,他说:" 老呼啊,你看,这这这没搞成… 对不住你了。"

呼天成说:" 董教授,话不能这样说,你能来呼家堡,这就已经很够意思了。日子还长着呢,来,我敬你一杯。"

董教授心里不痛快,自然是一喝就多了,喝着喝着董教授就醉了。喝醉了酒的老董哭着说:" 老呼,你不知道吧? 我是右派呀。就为这个项目,说我反对' 米丘林' ,我成了右派。我劳动改造了二十多年。那时候,谁也没把我当人看。管教说,蹲下。我就得蹲那儿,管教说,跪下。我就得跪那儿。我还趴在地上学过狗叫… 现在平反了,我是啥也不会了。手里也就这一个项目。这个项目要是搞不成,我老亏呀!" 说着,人醉成了一滩泥,大哭。

到了第二天下午,呼天成派车把他送了回去。告别的时候,董教授再三说:" 惭愧,惭愧。" 不料,等董教授回到家的时候,一套三室一厅新房的钥匙早已送到了董教授妻子的手上! 并特别声明,这套房子是呼家堡" 奖" 给董教授的… 董教授回到家仅过了一夜( 那一夜是如火如荼的一夜!) ,第二天他又重新回到了呼家堡。这套新房太烧人了! 那时,这套房价值十五万,那时候,这是一个天大的数目哇! 就是这个数目一下子把董教授打垮了。董教授回到呼家堡的当天,就对呼天成说:" 老呼,我要是搞不成,我就是呼家堡的孙子!"

尔后,夏天过去了,秋天过去了。这一次,前前后后的,呼家堡为董教授的试验又投了一百万! 这半年自然是敬" 神" 一般,董教授说吃什么,就给他做什么,每天都是有酒有肉,听说董喜欢喝绍兴老窖,就专门派人去南方买了两箱。董教授呢,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说话小声小气的,再没有过去的那种傲气了。可是,一直到年关的时候,脸色苍白的董教授踉踉跄跄地从试验室里走了出来,他整个人就像是垮了似的,弓着腰,连站都站不稳了,他扑咚往地上一跪,喃喃地对呼天成说:" 老呼哇,我无能。我承认我无能。我是孙子,我是呼家堡的孙子!"

呼天成一怔,脸跟着也沉下来了,可他转过脸却又笑了。他走上前去,把他扶了起来,哈哈一笑说:" 老董,老董哇,你别这样,千万别这样。我说过了,真搞不成也决不埋怨你。"

当天夜里,呼天成又一次给董教授摆酒压惊。这一次,董教授喝着喝着又哭起来了。他流着泪对呼天成说:" 老呼,我对不起你。我回去好好想想,想出办法我还会来的。我一定来…" 呼天成强打精神说:" 董教授,你别难过,这没有啥。呼家堡随时都欢迎你来。"

说着,又让人把准备好的三万元送给了董教授。这一次,董教授的头勾得像断了的鸡脖子一样,他一直不敢再接钱。看着那些钱,董教授的手竟抖起来了!

他抖着手说:" 不不不! 老呼,你这是骂我呢。这个,这个,我不能再要了…" 呼天成说:" 拿着,你一定得拿着,你要不拿,就是看不起呼家堡!"

第二天,呼天成再次派车,把这位" 屡战屡败" 的董教授送走了…"

这时候,呼家堡仅试验费一项已砸进去二百多万了。村里也开始有了舆论。当然没有一个人敢指责呼天成。人们都说,这姓董的头发梳得怪光,是个骗子! 十足的骗子! 看吧,他再也不会来了…"

在村街里,竟有人拦住呼天成说:" 老呼啊,这人是个骗子,咱可不能再跟他打交道了!" 呼天成笑了笑,什么也不说。

走着,又有人对呼天成说:" 老呼,那人是个骗子! 他是钓咱呢…"

呼天成看他了一眼,笑了笑说:" 咱是鱼么。钓就让他钓吧。"

等碰到第三个说这话时,呼天成的脸顿时黑下来了。他黑着脸说:" 不要再说了。等我死了,你再说这句话!" 从此再没人敢说什么了。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天,在那个夏天里,呼天成连续三次召开全村大会,他在会上高声说:" 愿当鱼的,举手!"

整个会场上,人群黑压压的,却没有一个人举手…"

呼天成说:" 没人愿当? 没人当我当。"

说着,他独自一人把手举起来。接着又说:" 当鱼有什么不好呢? 不就是吃点亏么。"

片刻,呼天成又沉着脸说:" 我说老董会回来的。你们信不信?!"

仍是没一个人吭声。

呼天成" 啪" 地拍了一下桌子,再一次高声说:" 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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