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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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骡子的眼眶红了。听了王华欣的这一番话,范骡子长叹一声,端起酒杯,二话没说,就把酒灌下去了。尔后说:" 我服了。全是实话!"

往下,王华欣又说:" 老弟,我这个人,一向不拘小节,说起来毛病很多。我承认我是整过人的。人不可能不整人,只要你在那个位置上站着,你就得看着上边,防着下边。但我拾掇人有一条原则,就是恩怨分明。没有伤害过我的人我决不弄他。就是伤害过我的人,假如他不是那么过分,假如他还能让我过得去,我也不去弄他。有人说我王华欣霸道,我是霸道,可我霸在' 道' 上,我有我的原则。七年前,我娘去世时,我不在家,是你带全乡的干部替我办的丧事,丧事办得很体面。那会儿,腊月天,你站在灵前替我整整守了一夜的孝。送殡的时候,你上的是头炷香,还带着全乡干部给老人三鞠躬… 人心都是肉长的呀。这些,我都记着呢,一辈子都不会忘。至于后来,那是我对不起你。这么多年了,你鞍前马后的,从没提过别的要求。说起来,我也知道你的心思,就想弄个副县。人嘛,干了半辈子了,弄个副县,也不为过,该。可那会儿,都知道你是我王华欣的人,咱俩又是三天两头照面,要是我直接提,太招眼,犯忌讳呀。我想让那姓呼的提,那会儿他姓呼的正给我捣蛋哪,要是我说,他必然反对。当时我想,不管怎么说,你跟姓呼的多少沾点瓜葛,他老婆跟你是至亲,只要他在会上说一声,就好办了。可我万万没想到,他会六亲不认,会来这么一手。当那一万块钱放到我桌上的时候,骡子,你猜我怎么想? 那就跟当面扇我的耳光一样! 我就问他,呼县长,你这是啥意思? 他说没啥意思,我处理不了了,只好交给书记了。我说多少? 他说一万。我说〓*5 ,一万。他说你点点吧。我说不用点了,放这儿吧。他说你还是点点,点点好。这么一来,' 局' 就僵在这了。到了这一步,我这人就显得自私了,我只想把自己' 择' 出来,说良心话,对这些心狠手辣的年轻干部,我也怕呀! 于是,我就把秘书叫过来,当面把钱点了。点钱的时候,刚好纪委的那个' 二炮' 闯进来了。' 二炮' 这人,你也知道,咋咋乎乎的,是成事不足,坏事有余。我说让他处理,是让他先把钱带过去,尔后再说。谁知道这家伙是唯恐天下不乱,当天就把钱送到市里去了… 这事,细究起来,从我这方面说,对不起你老弟,是我把你害了。本来,我想着晚上再去跟' 二炮' 谈谈,把事绊住,不料还是晚了一步。我呢,后来也自身难保,被人赶出了颍平…"

话说到这里,范骡子心里像刀搅一样难受! 他抓起酒瓶,又是咕咕咚咚喝了一气,接着趴桌上嗷嗷地哭起来了,大哭!

王华欣轻轻地拍拍他,说:" 骡子,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今儿咱哥俩说说体己话,哭吧,哭出来心里好受些。"

嗷嚎了一阵,范骡子坐起来,说:" 王书记,你还当我是个人?"

王华欣说:" 骡子,我今天把你请来,就是想当面向你道歉的。这么久了,我一直没有给你解释。我也不想解释。那时候,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用。今天,咱哥俩见面,放开了,我也吐吐这心里的话。兄弟呀,让你受委屈了。你的副县,啥时不解决,啥时都是我的一块心病。"

范骡子说:" 干工作几十年了,我咋也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如今,副县不副县的,我也不想了。只要你当我是个人…"

王华欣一拍胸脯,说:" 兄弟,我把话撂在这儿。这个愿,我是要还的。早早晚晚,我一定还。"

说着,王华欣端起酒杯," 兄弟,碰了吧?"

范骡子也昂昂地说:" 碰了!"

正在这时,一个小姐扭扭地把那盘菜送进来了。当她把菜放在桌上之后,细声细气地说:" 先生,菜上齐了。"

王华欣笑着说:" 也不给介绍介绍?" 那小姐低下头,红着脸小声说:" 黄花闺女。"

王华欣故意重复说:" 啥?" 那小姐不好意思地笑了,说:" 就是你要的' 那' 么。"

王华欣说:" 那是个啥?" 那小姐却笑着跑了。王华欣哈哈大笑说:" 你看你看,还不好意思呢。"

范骡子探头看了看,只见摆上来的是一个烫金边的雕花大瓷盘,盘子中央是一个萝卜刻成的小花窑儿,窑儿里精精意意地放着四个红枣,盘子周围摆着一圈绛黄色的东西,似干菜又不像干菜… 范骡子心里想,不就是枣嘛? 然而,待那女孩关上门之后,王华欣却介绍说:" 这可是一道主菜,也是他们这里最贵的一道菜,这道菜的名字就叫' 黄花闺女' 。"

接着,王华欣笑了笑,又说:" 要说腐败,这道菜才算沾了点腐败的气。骡子,我今天特意点了这道菜,就是了为让你尝尝鲜。如今不是讲究' 食文化" 么。这道菜,可以说是' 食文化" 的典范。你看,周围这一圈,你知道那是啥? 那是黄花菜。而且是淮阳产的黄花菜,普天下,只有淮阳的黄花菜是七个瓣的,其余地方的黄花菜都是六个瓣的。你看中间这个窑,这是萝卜刻成的雕花窑儿,你看那形状,究竟像什么? 哈哈,我就不细说了。你再看那窑儿里,泡的是四个红枣。这菜贵就贵在这四个红枣儿上了,这四个红枣叫做' 阴枣' 。怎么炮制的,人家不让说,我也不说了… 这枣儿,可以说是补品中的极品,延年益寿,滋阴壮阳,是这里的一绝。据说,这道菜是从清朝宫庭秘籍上找到的谱,每道工序都与' 七' 有关,最后还要泡上七七四十九天,才能上桌。原来一个枣儿要五百元,客人都嫌贵,后来又改成三百元一个,这盘菜价格一千二。老弟,说' 食文化' 啥啥的,那是狗屁! 大补才是真的。叨,你叨一个尝尝,这可是' 黄花闺女'!"

范骡子惊呆了! 他一辈子也没吃过这么贵的菜,一盘竟要一千二?! 他战战兢兢、半信半疑地用筷子夹起一个枣儿,往嘴里一放,只觉得腥腥的,有一股什么味,正想吐的时候,却见王华欣连声说:" 别吐,你可千万别吐。你要吐了,就辜负我的一片心意了。它贵就贵在这股味上了,大补大补!" 说着,王华欣也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放在嘴里,细细地品味着…"

王华欣吃了一个枣,尔后说:" 骡子,这人活着,也就几十年的光景。你说是不是?"

范骡子说:" 是。那是。"

接着,王华欣又漫不经心地说:" 所以呢,这该尝的也得尝尝。有人告诉我一个道理。说这人世间,动物类的,是吃啥补啥。植物类呢,是像啥补啥。想想,有些道理。你说是不是?" 范骡子又说:" 有道理。有道理。"

王华欣笑着说:" 这天地间,说白了,就是一个阳,一个阴。你看,这人分男女,动物有公母,植物有雌雄,连电都分个阳极阴极。阴阳谐调,这才叫配合。所以,我今天特意请你尝尝这' 黄花闺女" ,不虚此行吧?"

这会儿,范骡子已有了三分醉意,竟大腔大口地喊道:" 不虚此行!"

饭毕,王华欣又把范骡子带上了三楼。这里是" 一条龙" 服务,接下去又洗了,蒸了,按了… 尔后,两人回到包间里,一人腰里围着一条浴巾,点上烟,泡上茶,就那么赤条条地相对而坐。到了这时,王华欣定定地看着范骡子,说:" 骡子,我想问问:你还有血性没有?!" 范骡子连" 黄花闺女" 都吃过了,还能说什么呢? 回想起那些日子,他的牙咬得嘣嘣响,身上的血直往头上涌!

王华欣盘腿坐在床上,半眯着眼睛,说:" 骡子,咱今天脱光了说。他这样整咱,咱是不是该整整他了?"

汗一出,醉劲也下了。范骡子坐在那里,沉吟了半晌,心里毛毛地说,就再当一回叛

四公事私办

范骡子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树。

那是一棵皂角树。在平原,人们都把皂角树称作" 叫叫树" 。

这棵" 叫叫树" 很有些年头了,一树老刺。入秋后,结满树皂荚,到了冬天,皂荚干透了,会摇出一树黑响儿,所以才称作" 叫叫树" 。

夏日里,它是一树羽状的黄叶,碎碎散散的,能铺很大的凉荫,那凉荫花嗒嗒的,站在凉荫下朝上望去,会看到一脉一脉光影和透明的叶纹,那叶儿的背面是青绿色,阳面却是黄的,时光像蚕一样在叶上爬,爬出一些青青黄黄的光影,在一片一片的光影里,有虫影儿在叶片上一蠕一蠕动着,藏得很妙哇! 虫儿咬过的地方,会亮出一个小小的斑点,那是枯黄…"

范骡子在树下站了很久了。他立在树下,仰头向上,看了一会儿,心里说,日他妈,再当一回叛徒? 叛徒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当叛徒也是需要勇气的,你得先逃过良心的谴责,尔后还得找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借口,先是自己不骂自己,往下才能顶得住别人的骂。范骡子的借口很好找,范骡子心里说,关键是那一百万,一百万哪! 他们太黑,他们就是这样干的,你还怕什么? 他们想过你么? 那时候,为了一个〓*5 副县,你东凑西借的,厚着脸送了一万块钱,他们就那样的整你,你冤不冤? 天底下已经没什么好人了,你还做什么好人? 是他们先害你的,你不能不出手了! 再说了,人家王华欣如今是市长了,人家找了你,就看你的态度了。你要是不动,以后还怎么在官场混呢? 还有一说,那是王华欣红口白牙说出来的,要解决你的副县,你想不想解决,你是真的不想么? 没有退路了。那事一旦说出去,你就没有退路了,要是你当时不说,还有挽回的可能。可那会儿,两人赤条条的,酒涌在头上,你一激动,啥都给人家说了,这会儿,就没有后悔药了。范骡子想,人真不是东西!

于是,范骡子又成了" 马前卒" 。

范骡子先是偷偷地请了半月假,在家里" 猫" 了一天后,就悄悄地上路了,他先去了市里,尔后与市检察院的两个人一块坐车到了省城,接着就坐飞机到南方去了。这是一次极秘密的行动,走时,王华欣特意指示说:" 要公事私办。"

" 公事私办" 是在平原上广为流传的一句俗语。在平原,无论办什么事若是" 公事公办" 的话,那是什么事情也办不成的,就是勉强办成了,也要拖很长时间,要把你的耐心磨到极限之后,才有可能办出结果。所以,在这里,要讲效率的话,必须" 公事私办" 。" 公事私办" 含意是很明确的,那就是要把公家的事当成自己个人的事情来办,要跑关系、要动用大量的人情、要不辞辛劳一杆子插到底等等。由副市长王华欣亲自指挥的这次" 反腐败" 行动,应该说是彻头彻尾的" 公事私办" 。首先,办案的经费-- 五万块钱,是由王华欣出面向一家企业借的;办案的人,也是由王华欣通过检察院的关系秘密组织的( 一个老马一个小吴,据说都跟王华欣沾点亲戚) ;而作为指证人的范骡子,则是以看病为名请了事假的。王华欣说:" 都是自己人。"

就这样,他们一行三人来到了南方的一个小镇上。这个南方小镇是很开放的,街面上到处都是" 颜色" ,说话叽哩咕噜的,一片" 鸟语" 。他们在" 鸟语" 里整整泡了三天,才听出了一点门道。于是也都一个个卷着舌头跟人说话,终于打听到了那家汇款的银行。接着又顺藤摸瓜,查到了那姓黄的下落。一看到黄庭华这个名字,范骡子说,就是他! 然而,查到黄庭华的下落之后,却无法下手,因为那姓黄的在这个小镇上是个头面人物,竟是两家公司的董事长,还兼着镇上乡镇企业局的副局长呢! 一看这样的情况,三个人都有些怵,这是人家的地盘,怕抓不好弄出什么事来,于是就给王华欣挂了电话,王华欣讲得很干脆:" 非常之地,要采用非常手段。先想法吊住他,最好不要惊动当地政府,不行绑也要把他绑回来!" 最后,还是检察院的人有办法,他们一连盯了那姓黄的四天,不管白天还是夜里,就在那里死盯… 一直到了第八天头上,黎明时分,那姓黄的终于露面了,他是出来锻炼身体的,当他跑出家门之后,在一条小街的拐口上,三个人冲了上去,连拖带架地把他弄进了那辆早已准备好的出租车里,手铐一戴,开上就跑! 一直到车开出那个小镇之后,他们才算定下心来。这次范骡子真是长见识了。一路上,他疑疑惑惑地问:" 你们就是这样抓人的?" 检察院的小吴说:" 可不就是这样。你想会是啥样?"

审讯姓黄的工作是在另一个城市开始。车开出二百多公里后,他们在临近公路的那个城市里租了个套间,把那姓黄的带了进去。这时候,那两个检察院的人才换上了检察官的制服,尔后对那姓黄的说:" 老黄,你不是说我们绑架你么? 睁眼看看,这叫执法!" 说着,把早已开好的拘留证拿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老黄很硬,老黄说:" 这叫执法啦?" 检察院的老马说:" 对,这就叫执法。"

老黄鼓着他的金鱼眼说:" 我犯什么法啦啦? 我是局长。我要告你们,我要上告的!" 检察院的老马说:" 老黄,你没有犯法? 你敢说你没有犯法?!" 老黄昂着头说:" 我没有犯法啦,我真的没有犯法啦啦…" 老马说:" 操,我说你犯法你就犯法。你信不信?" 这时,范骡子走上前,拍拍他说:" 老黄,招了吧。"

老黄怔怔地看着范骡子,终于想起来了,他嘴里嘟囔说:" 你们平原人太不讲义气啦。怎么能这个样子呢?" 老马说:" 你不交待不是? 好,好,不交待咱还走,我让你自己交待。"

于是,第二天,他们把戴着手铐的黄庭华塞进了出租车的后备箱里,一走又是二百多公里。一路上,车开得很快,颠颠簸簸的。坐在车上,范骡子就觉得身后的后备箱里总像滚着一个大冬瓜似的,咕咕咚咚乱响。他不安地问:" 死不了吧?" 老马笑了笑说:" 死不了。不过,够他呛的。"

… 又到了一个城市,等把姓黄的从后备箱里拽出来的时候,这人已滚成一堆泥了,他连站都站不住了,只见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哑着喉咙一迭声说:" 爷,我招,我招了。你让我招什么我就招什么行啦啦。"

于是,就在路边的一个旅店里开了一个套间,把黄庭华押进去后,老马递给他一支烟,说:" 好好说。"

黄庭华吸了一支烟后,眼珠子转了转说:" 好啦。你们让我说什么啦?" 老马说:" 说说你犯法的事?" 黄庭华说:" 你提示一下啦。"

这时,老马脸一黑,说:" 老黄,你私自办烟厂犯法不犯法? 你私自购买卷烟设备犯法不犯法? 你制假贩假犯法不犯法? 我告诉你,哪一条掂出来都是死罪!" 黄庭华一听,脸慢慢地灰了。接着,他想了想说:" 我能不能给家里打个电话?" 老马脸一沉说," 不行。"

黄庭华哭丧着脸说:" 这些事情,不光是我一个人的啦,我们是镇办企业,镇长也是知道的啦…"

老马说:" 镇办企业怎么了? 镇办企业我就不能查你了?! 我告诉你,要是把这事掂出来,是大案。你们镇上的干部得全窝端!" 老马吓唬了一阵之后,突然说:" 老黄,你想回去不想?" 老黄抬起头,泪流满面地说:" 想啦啦。"

老马说:" 那好,我现在给你一个从宽的机会。你们那里的事,我可以暂且不问,我只查与我们这里有关的问题。你听清楚了么? 我这是放你一马。你要好好配合,我问什么,你说什么。好好说,说清楚,我就放你回去。"

黄庭华头点得像鸡叨米似的说:" 讲啦,讲啦。"

老马说:" 我问你,是不是你到颍平县去买的卷烟设备?" 黄庭华看了坐在一旁的范骡子一眼,说:" 是啦。"

老马接着问:" 一共花了多少钱?" 黄庭华交待说:" 三千多万啦。"

老马喝道:" 到底多少? 说清楚!" 黄庭华说" 三千五百五十万啦…" 往下,姓黄的就把那事屙出来了,屙得很净。于是,就让他在口供上签字画押,一一都按上了手印。

尔后,他们就一路游山玩水,到一个城市该看就看,该玩就玩。当五万块花去大半的时候,也就到了本省的境内了… 范骡子一一都看在眼里,他心里说:" 日他妈,事就是这样弄的?!"

事毕,等他们回到省里时候,王华欣亲自赶到省城,在一家最豪华的酒店里给他们摆酒接风。尔后,王华欣说:" 这一仗打得漂亮。往下,咱兵分两路。一路去查那姓谢的,还是从银行这条线查,查清他们之间的关系,看那一百万汇到哪儿去了。干什么用的。不过不要打草惊蛇。另一路,骡子,你回去,尽快去弯店一趟,让他们写几封揭发信,直接寄给我。"

范骡子怔了一下,说:" 他们要是不写呢?" 王华欣看了他一眼,说:" 骡子,你尿了?" 范骡子连声说:" 没有。没有。"

王华欣淡淡地说:" 白纸黑字,事都成了,你还怕什么?" 范骡子又赶忙说:" 我不是怕。"

王华欣说:" 这事一定要砸实。让他二百年也翻不了案!" 那天晚上,王华欣又把范骡子单独留下来,说:" 骡子,咱哥俩多少年了?"

范骡子说:" 二十多年了吧?"

王华欣说:" 老伙计了。"

范骡子说:" 是。老伙计了。"

王华欣说:" 事不秘则废呀。"

范骡子说:" 我知道。"

王华欣说:"" 咱要把这个事坐实。"

范骡子说:" 那是。那是。"

最后,王华欣抬起眼皮,说:" 你那个副县,我记着呢。"

范骡子怔了怔,红着脸,张口结舌地说:" 不,不急。"

一个月后,所有的线索全都查明了。那一百万的去向也全都弄清楚了。而且,更让王华欣高兴的是,他们顺藤摸瓜,竟然还查到了那谢丽娟与呼国庆的暧昧关系。通过监听谢丽娟的电话,两人的狐狸尾巴全露出来了。可王华欣却仍然按兵不动。他说,她账上不是还有五十万的么,让她花出去再说!

范骡子每天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这段日子里,他连县委大院都不敢进,生怕脸上流露出什么。他几乎每天都给王华欣打电话,说咋还不下手呢? 可王华欣一点都不急,王华欣说,你慌什么? 沉住气。待听了王华欣的解释后,范骡子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心里说:高手。这才是高手!

五私事公办

呼国庆是在一次会议上被人叫走的。

这一段时间,呼国庆在颍平的威信非常高。最初,当有人称他" 呼青天" 的时候,他还批评了人家,沉着脸说:" 不要胡说。"

可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很愿意有人这样叫他的。所以,他想扎扎实实地做几件事情,好在老百姓心目中巩固一下" 青天" 的形象。于是,他把从弯店打" 假" 弄来的三千万全部投到修路工程上去了。不是说,要致富,先修路么。他想把颍平的路好好修一修。他的办法是省里搞三分之一,县里拿三分之一,群众集资三分之一,弄他几个亿! 计划是乡乡有公路,村村通汽车。

不料,就在他一心一意要做" 青天" 的时候,他却被人叫出去了。那天,他作为县里一把手,刚在一个万人大会上做了动员报告。当他端起茶杯要喝口水时,有人轻轻地拍了他一下,说:" 呼书记,有人找。"

于是,他站起身来,就到外边去了。出了门,就见外边停着两辆车,一辆是桑塔那,一辆是他的奥迪。车前站着两个人,从脸上看,都很陌生。只见其中的一个年长的说:" 呼书记,市里有个会,很紧急,请你去一趟。"

呼国庆心里" 咯噔" 了一下,问:" 现在就去么?" 那人说:" 现在就去。"

这时,呼国庆往远处望了一眼,说:" 那好,我去方便一下。"

说完,就朝不远处的厕所走去。那人怔了怔,似乎想说什么,可他跟了两步,却又站住了。呼国庆进了厕所门,心想,这么突然,是不是人事上有变动?! 他知道人事变动常搞突然袭击,把生米做成熟饭,文儿一下,到时候你不走也得走。他心里说,要是有什么的话,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他想了想,慌忙从夹在胳肢窝里的包里拿出手机,啪啪啪按了几下,拨通了呼家堡的电话,说:" 根宝么? 呼伯在不在? 噢。那我问你,最近没听说什么吧? 噢,噢,也没什么。我估计有人暗地里做我的活儿! 这样吧,等呼伯回来,你告诉他一声,让他老人家尽快帮我查一下…" 说完,他把手机塞进包里,两只手揉了揉脸,又从从容容地走了出来。

待车进了市区,呼国庆朝窗外看了一眼,他发现车没有去市委,而是走了另一条路,呼国庆知道,这条路是通许田宾馆的。许田宾馆原是市委招待所,是有名的一所,条件最好。现在改了名字,叫许田宾馆,比原来的招待所更豪华更气派了。市里有很多会都在这里开,市委常委们也常在这里商量事情。所以,这事并没有引起他的警觉。他只是隐隐地觉得这不太正常。如果人事上有变动,一般是去组织部。不过,他已经考虑好了,如果调他的话,他是坚决不走的。车果然开进了许田宾馆。等他进了大厅,坐电梯上了三楼,来到308 房间的时候,他才发现,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308 是个豪华套间,在这个套间里,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竟是他的对头,王华欣! 另一个,是市纪委书记赵修贤。这两个人,一个是分工抓" 纪检" 的,一个是抓" 信访" 的,在呼国庆眼里,就像是" 黑白无常"! 呼国庆顿时心里一寒,他知道事情" 性质" 变了。这时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说,别慌! 尔后,他快步走上前去,很大气地说:" 赵书记,王市长,急火火把我' 点' 来,有何吩咐?" 赵修贤微微笑了笑,并没有站起与他握手,只是点点头说:" 国庆来了,坐吧。"

倒是王华欣显得更热情些,他打着哈哈说:" 国庆,路上没堵车吧? 快坐快坐!" 这时,呼国庆心里又是一堵:没有握手? 没有握手也是一种信号! 这就说明,的确是有人下手了。于是,当他在沙发上坐下来时,脑海里却在飞速地旋转: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他们到底抓到什么把柄了?!

往下,又是王华欣先开口的,王华欣很随意地问:" 国庆,最近忙啥呢?? 呼国庆淡淡地说:" 正修路呢。"

王华欣哈哈一笑,说:" 修路好哇。好事好事! 积德行善,修桥补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嘛。怎么样,资金都到位了吧?"

呼国庆故意说:" 腿都跑断了。王市长是老领导了,是不是也给家乡做点贡献哪? 到时候,让老百姓也给你立个碑…"

" 不敢,不敢。"

王华欣笑着说," 贡献说不上,家乡的事嘛,该帮忙我还是要帮的。我这个人口碑一向不好,再立块碑,不成了万人骂了?"

呼国庆说:" 上边千条线,下头一根针。骂也是骂我。"

王华欣失笑眯眯地说:" 听说你干得不赖嘛,都有人叫你' 呼青天' 了…"

呼国庆说:" 这是谁黑我呢? 没有的事,我只知道骂我的人不少。"

王华欣脸上仍是笑眯眯地问:" 家里都好吧?"

呼国庆说:" 还好。"

王华欣说:" 广文呢? 两口子没啥吧? 我可知道,广文一直不放你的心,呼书记可别金屋藏娇啊!"

" 没啥。我这个人,你是老领导了,还不清楚?" 呼国庆嘴里应着,心里却在骂:日你妈,有啥阴招你情使了!

王华欣接着又问:" 孩子呢? 你那个丹丹,是叫丹丹吧? 上几年级了?"

呼国庆急于想知道" 底牌" ,可王华欣偏用钝刀子锯他! 他心里有些火,可他一直暗暗忍着。说:" 三年级。挺好。都挺好。"

就这么扯了几句闲话。突然,王华欣话锋一转,把脸扭向了赵修贤:" 老赵,你说吧?"

纪委书记赵修贤看了他一眼,说:" 你说吧?"

王华欣说:" 你说你说。"

赵修贤身子靠在沙发上,两只眼皮耷蒙着,慢吞吞地说:" 国庆啊,今天把你请来,是有些、这个这个啊… 情况想了解一下。这些事情嘛,当然了,还是希望你能够正确对待,也不要有什么、啊顾虑。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作为一个党员,党的负责干部,啊,这个这个,要实事求是嘛… 啊?"

呼国庆定了定心,说:" 赵书记,到底啥事? 你说吧。"

赵修贤仍耷蒙着眼皮说:" 这个嘛,群众有些反映。你呢,是不是给组织上谈一谈? 有些事情,早说比晚说好…"

呼国庆想了想,心一横,气呼呼地说:" 是不是又有人告我了? 不干工作保准没人告! 我这个人不怕告。身正不怕影子歪,组织上可以查嘛。"

赵修贤沉默了一会儿,又慢吞吞地说:" 国庆哇,你要相信组织。如果没有一定的啊… 我们也不会把你找来。这个这个,啊,是个机会。人嘛,没有不犯错误的,啊? 你再想想,好好想想。"

呼国庆忽地站了起来,说:" 我没什么可想的。也没什么可说的。如果有人告我,把证据拿出来!"

顿时,屋子里的空气紧张了… 赵修贤看了王华欣一眼,一句话没说,却把眼睛闭上了。

此刻,王华欣突然笑了。他笑着说:" 国庆,不要激动嘛。坐下,你坐下。老赵他苦口婆心的,也是一番好意。你有啥就说啥,实在没有,也可以不说嘛。"

呼国庆想了想,又坐下了。坐下之后,呼国庆又解释说:" 赵书记,我刚才那话不是对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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