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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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兔十分警觉地看着他,说:“不!”
老曹说:“我不逮它,我让它自己跟我走。”
二兔说:“骗人!”
老曹又看了看二兔,却一声不吭地蹲下来了。他蹲在院子里,就地伸出手来,就见{'}从他的袖筒{'}里滚出一个{'}黑糊糊的{'}东西来,那东西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大药丸。接下去,老曹轻声说:“灰灰,过来,过来吧。”紧接着,只听二兔命令道:“灰子,别过去!”
然而,那只灰狗先是往下缩着身子,浑身的毛不停地抖着,嘴里发出“呜呜嘶嘶”的声音,慢慢、慢慢,身子就匍匐在地上了,它的肚皮紧贴着地皮,就那么一点一点地向前爬去…二兔急了,用力地往后拽它,却怎么也拽不住。
老曹蹲在那里,一只手贴在地上,手上放着那丸黑糊糊的东西。仍是轻声地说:“灰灰,来吧,来。”
当那只灰狗爬到他面前时,却不动了,两只狗眼紧盯着那丸黑糊糊的东西。
这时,老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拂着狗脖子上的毛,一边捋一边说:“听话,灰灰,吃吧,吃吧。”那狗勾下头去,闻了一下,又闻了一下,也就一眨眼的工夫,当那只灰狗张开嘴来,去吃那东西时,就见老曹的手闪电般地往前一送,一抓,一翻,只听“噔嘣”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碎了似的。接下去,老曹的手像钳子一样紧紧地钳住了那只灰狗的嘴,只见狗的两只后腿扒拉着扑腾了两下,就再也不动了。
这时,二兔就像傻了似的立在那里,呆呆地望着那条翻倒了的灰狗…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蹿起来哭喊着骂道:“我日你娘哇!老曹。”
老曹不动,老曹就立在那里…
半晌的时候,呼天成来到了那片杨树林里。一踏进林子,他就怔住了。他看见,整片林子成了一条狗的长廊!树上倒挂着一条一条的狗,有黑的,有白的,有黄的,有灰的…狗们或大或小、或长或短,一只只吊在树上,暴着一双双瘆人的白眼!当小风吹过时,阳光下,有一旋儿一旋儿的狗毛在空中飞舞。倏尔,他看到,在离他七步远的一棵树上,吊着的是一只小花狗,那狗不大,毛茸茸的,脖里还挂着一串铃铛,只见那小花狗的前腿一弹一弹地挛动着,那脖里的铃铛就跟着那扯动“当啷、当啷”地响,让人看了揪心!望着眼前这一切,他默然了。有片刻的光景,他眼里出现了一丝游移,他甚至有些后悔。狗们也可怜哪!为什么要杀它们呢?就为了那一件事…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些外出开会的日子,每到赶夜路回村的时候,狗远远就迎上来,在腿前腿后跳着、叫着,很温馨啊!
狗们!对不住了。
就在这时,蛮牛跑过来了。蛮牛说:“都弄来了。三十八只!”
“操,那家伙手段真高。全是用水呛的,‘叽’一声死一只,‘叽’一声死一只…”
呼天成听了,默默地转过身去,一句话也不说。片刻,他轻声说:“弄吧。”说完他扭头走了。
三十八条狗,三十八条冤魂,就在树上挂着,任凭老曹一个一个、一刀一刀地宰割。
这应该是老曹一生当中最为辉煌的一天了。动手的时候,他总是先要默立一分钟,而后两眼暴出一束亮点,身量也陡地就长了一寸,那架式硬硬的,手那么一甩、一拽,接下去就是一片“噌噌…”的声响,那声音在老曹心里就是最动听的音乐!那音乐就在林子的上空环绕、盘旋,随着那有节奏的“噌噌、噌噌噌…”的声音,狗在他的手里成了一片片、一块块的布,当乐声停止的时候,一块完整的狗皮就掉在他的手上了!
…也有死不瞑目的。那两只狗眼就暴暴地、死死地盯着老曹,把老曹印在它的眸子上!老曹临动手之前,就说:“朋友,犯到我手里,你值了。”可那狗任死不闭眼。老曹就用手轻轻地去揉它的眼皮,一边抚摸一边说:“闭眼吧,闭眼吧。早死早托生…”那狗果然就把眼闭了。
夕阳西下,呼天成又走进了那片林子。这时候,浓烈的血腥气已经把林子染了。夕阳的余晖从外边射进来,林子像是被血洗了一样,一片红色!狗们已成了肉们,一片片地挂在那里…就在林子的中央,兀立着一个小人,那人就是老曹。他仿佛已经不是人了,那简直就是一挂淌血的皮围裙!人没有了,人已陷在血糊糊的皮围裙里了。那“皮围裙”就像是成了精一样,一股凶光邪邪地架在那里,挓挲着两只血淋淋的手,嘴里噙着一把牛耳尖刀,血正一滴一滴地从那把尖刀上滴下来…
呼天成走上前去,叫了一声:“老曹。”只见他微微动了一下,抬了抬眼皮,嘴里吐出一口气来,那目光很瘆人地望着呼天成,先是从上到下,而后是从下到上,那分明是在寻找下刀的部位!
呼天成立时恼了。他大喝一声:“疯了你?!”说着,扬起手来,兜头给了他一耳光!随着那一记响亮的耳光,那把牛耳尖刀飞出去了,老曹的身子晃了几晃,勉强才立住。他眨了眨眼皮,像是刚醒过来似的,喃喃地说:“是支书,是支书哇。”说着,那身架倏尔就小下去了,小成了一个可怜巴巴的矮人。他瘫坐在地上,在身上擦了一下血手,长长地吁了口气,用讨好的语气说:“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整整一天,我就生吃了一个狗蛋。”
夜里,没有了狗叫,村子里一片静黑。那黑也像是没了生气似的,死哑哑的。
后来倒风了,风把那浓烈的血腥气灌进了村子。那风带哨儿,呜呜的,仿佛也带来了狗的魂灵,狗的魂灵在村街里旋来旋去,一家一家地拍打着人们的窗棂,就像是在哭着叫门…
后半夜的时候,老曹家的院门上被人摔了屎,还有人往院子里扔砖头!咕咕咚咚地响了一夜…
早上,只见一院子都是狗皮!
鸡叫时分,呼天成一开门,见老曹在他门外的地上蹲着。见了呼天成,他呜呜地哭起来了。呼天成说:“老曹,你这是干啥?”
老曹蹲在那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支书,支书哇,这、这能怨我吗?”
呼天成默默地看着老曹,看得老曹勾下头去,像孙子似的。可他一句话都没说,就走回屋去了。片刻,他披着衣裳走出来,看了老曹一眼,说:“老曹,走吧。”
老曹一怔,说:“走?”
呼天成说:“过上一段,你再回来嘛…”往下,就不再说了。
老曹明白了。
第四章 九个环节全部拿下,下台的县长又上台,变成了县委书记
死棋活走
只剩两个泥蛋了。
呼天成眯着眼,一直在看那两个泥蛋。一个泥蛋是方的,一个泥蛋是圆的,这就是棋盘上最后剩下的敌对双方…
这是平原乡间的一种棋类游戏,叫“扎方”。过去,这种游戏一般是农人在田间地头上玩的。歇晌的时候,两个人,随随便便地在地上画上一些歪歪斜斜的格子,而后再找上一些小土蛋和树棍棍(假如一方用的是土蛋,那另一方就是树棍),就那么往地头上一蹲,就开始对垒了。玩法很简易,呼天成一直很喜欢“扎方”,他年轻时就是一个“扎方”的高手。可以说,在呼家堡,从没有一个人胜过他。后来他就不常跟人对垒了,可他仍然喜欢“扎方”。于是就叫人专门做了一个简单的木制棋盘,找本地上好的黏土晒了两种泥蛋,偶尔也跟人玩玩。有时候就自己一个人玩,自己跟自己扎。于是,在呼家堡,也就有了一种呼天成发明的棋,叫做“泥蛋棋”。
县长呼国庆在一旁站着。他早就进来了,可他一直没敢惊动呼伯,就悄悄地立在那儿,看他一个人“扎方”。看着,看着,当棋盘上只剩两个泥蛋的时候,呼国庆终于开口说:“呼伯,咋还摆泥蛋呢?”
呼天成头都没抬,说:“我就是玩泥蛋的,不玩泥蛋玩什么?”
呼国庆赶忙说:“呼伯,我给您弄了副好子,玉石的。”
呼天成眼在棋盘上,默默地摇了摇头说:“咱是个土人,玩了一辈子泥蛋。别的,玩不了哇。”
呼国庆说:“看样子,这棋是和了。”
呼天成仍没有抬头,只喃喃地说:“和了?”
呼国庆轻声说:“就俩蛋…”他的意思很明白,棋盘上只剩下两个蛋了,双方各剩一子,这棋就没法走了,只有“和”。
呼天成的眉头皱了一下,慢慢地说:“和了就好,就怕和不了。”
呼国庆又瞅了一下棋盘,说:“我看和了。”
呼天成抬起头来,斜了他一眼:“你走走试试,我看你怎么和?”
呼国庆心里有事,可以说是心急如火燎!但在老头面前,他又不能表现出来。于是,他就随随便便地拿起那个黑泥蛋走了一步。
当呼国庆走了一步后,呼天成没有马上走,他只是凝视着棋盘,看了一阵之后,他才也跟着走了一步。他没有进,反而往后退了。
走了几步之后,两个子一直是进进退退的。呼国庆心不在棋上,觉得再走下去实在是没意思,这棋显然是和了。他心里有事,急煎煎的,就叫了一声:“呼伯。”
呼天成一心在棋上,连他的叫声都似乎没听到…就这么一快一慢,两人又走了几步,到了这时,呼国庆才发现,他已走到绝路上了,他被挤在了死角里,只能退不能进,眼看无棋可走了。
呼国庆一拍脑壳,笑了,苦笑。
呼天成沉声说:“当县长了,说话不要那么武断。”
呼国庆感叹道:“姜还是老的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