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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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虎符却是青金石雕就,覃千河看着眉毛不由一跳:“侯君集?”

他本该想到,除了侯君集,还有谁敢在他天策府护翼手下抢人?

却听大虎伥笑道:“不错,今天来,我就是代侯将军知会于你:谢谢覃统领代为操心。这西州之募,本是为他招集人马,倒劳天策府卫操心了,他心中感激不尽。而明日,罗卷若来,自会有他出面,派人来料理定。”

“而且侯将军还说,前来观望西州募之人,俱是当年大野龙蛇之属。机会难得,如再放他们回去,必为动荡之源。所以明日,不管是应募的还是没应募的,但凡来的,哪怕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他也要一总照单全收了。”

说完,他起身行了一礼,掀帘即走。

覃千河望着他的背影,很久一动未动,更没有起身相送。

侯君集,却是李世民手下名将。他从年少时起就入秦王府,为人果毅,却生性偏狭,而用兵之术,妙通鬼神。朝廷当年征吐谷浑,伐吐蕃之战,他俱曾参与,且一战成名。

贞观一十四年,高昌王麴文泰反叛,为讨不臣之国,李世民就任命侯君集为交河道行军大总管,千里征讨。当时麴文泰听说侯君集要来讨伐自己,还曾笑对左右道:“唐距我七千余里,中间俱是沙碛之地。又无水草。冬风裂肌,夏风如焚,行商之人,百无一至,大军岂能到达?即使兵临我城下,一旬之后,他们自然食尽兵溃,那时看我俘虏他!”

可侯君集兵次碛口,再进柳营,逼得麴文泰忧病而死。而侯君集大军一鼓作气,拔城灭国,从此征服高昌,连承诺护卫高昌的西突厥都驰援不及。

此时,侯君集虽勒石记功,班师而回,但他是好大喜功之人,朝廷既要于西州建镇,他早已把西州视同自己的辖地,所以西州募之事,天策府插手,他已不悦。大虎伥身为昭武九姓之人,通晓西域民俗,为得此人,侯君集自会不惜与天策府反目。

覃千河不由叹了一口气。他本不是脾气暴躁之辈,近年随着功力日深,气宇更加宁定。他倒不是一定要与侯君集争功,而是想起当年的一段隐情。当今圣上李世民极为喜爱侯君集,因他用兵有道,特命他跟李靖修习兵法。

没想,三数月后,侯君集即上奏:“李靖要反!”李世民不由暗惊,问道:“卿有何证据?”侯君集道:“陛下命李靖教臣兵法,可一到幽微深奥处,他即隐瞒,其人必有反意。”

李世民为此还专门责怪过李靖。可李靖却道:“是侯君集欲反!如今四海无事,如有战事,不过是征讨四夷。而以臣所教君集之术,如此征讨,已绰有余裕。”

李世民只有一笑而罢。

可覃千河一念及此,想到:以侯君集之行事为人,虽有能为,却忌刻偏急,好大喜功,如再放纵之,他日怎保得不生异志?

【十、尺蠖剑】

辕门之外,正张着一张虎榜。

一清早,就有上千的大野豪雄们在天策府卫的辕门之前看那张榜单。榜单上详列了细则,大体言之,不过是“但有一技之长,不令湮没草野……”,“一入西州报效,过往之咎不责……”,以及开出的种种优惠条件。

而辕门之外,特设了一个方场,其间多放置石鼓石锁,那是用来较力的。更有一个摸星门,高约丈二,上悬数灯,有一跃可摸者,即得录用;另外还有“踢斗”、“拖山”、“策马”之类的考较,这些不过是针对大野中一般子弟应募军中斥侯之用。

只见那个场子,颇为热闹,不少年轻子弟脱了衣服,赤膊上阵,汗水沁在光滑的皮肤上,刚升起的阳光照着一个个年轻健壮的身体,舞枪弄锁,肢干夭矫,煞是好看。

而辕门之下,虽聚了不少人,但这里却是静悄悄的。因为,一入此门,招募的场子却是专为斥侯帅、虎骑统领之类能统领一支人马的专才所设。职位既高,标准亦严,当然应者寥寥。

那辕门之下设置的三个石锁更是大得骇人,最小的怕也有二百余斤。且要过关,并非仅举起即可,还要将之玩弄于股掌之上。若想随意舞动,真不知该有多大的力气。

一时,只有几个年少子弟走上前去,或搬弄那门下特制石锁,或试着摸那高达两丈余的所悬之灯,可惜力有未逮,终不免赧然退下。

然后只见满场安静,再无人上前尝试。却听一人忽嗤声道:“李唐的人也恁小气,竟把我们当猴子耍呢!这般舞石弄锁的,招的可是跑解马的班子?”一时人人侧目,却见那发声之人已越众而出。众人一看,却是个短小精干的汉子。他短衣打扮,身量不高,满脸风尘,腰间却缠着一杆藤枪。

这时他扫了眼那石锁,冷眼相觑,嗤声道:“家伙是够大,不知我提不提得起?”说着,他走上前去,伸出一臂,用力把那最小的石锁一举,脸上一时涨个通红。举是举起来了,却舞之不动。

他并不以此为惭,手一放,那石锁轰然落地,却见他一拍腰上所缠之枪,那枪夭矫而出,长达丈许,他双手执柄,就把那枪满满地一抡。那枪身本是古藤浸油、百炼制成,只见空中一轮枪影横扫,这一枪砸下,那石锁当即被他这一枪砸了个粉碎!

只听他朗声一笑:“阵前军中,却是谁会站着不动,光跟你比力气?”说着,他冲那辕门一叫,“是爷们儿,要玩,就玩点真格的。别光考量我们,你们也出来比划比划。要考量,我还要考量考量你们是不是配得上招我呢!”说着,他长枪一抖,人已跃到空中,伸枪一打,已打灭了那高处所悬之灯。

灯上的红绸一爆,粉碎成片,一片片红绸漫天飘落,有一两片正落在那短小汉子的身上。这一点披红挂彩,却并不显得滑稽,倒似把他整个人点燃了一般,场中一时满是英风爽气。

辕门之内,两侧正站着天策府的护翼们。

一时他们也不由人人耸动。要知得入天策府卫,俱非庸才。可这时见了这持枪汉子的功力身手,他们也不由暗暗心惊。

那汉子拖枪立在辕门之外,冷眼向内望去。

天策府的护翼一时无人应声,只为那些护卫中无人自量能有如此身手。却听门内不远处的营帐中有一人喝道:“好身手!”说着,那人步出帐外。

他定睛一望,方才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当年柳叶军中的耿兄,以耿兄之能,何须再试?果然是我们小气了。”说着,他已走到辕门之前,伸臂延客。

那位短小的汉子名叫耿直,正是当年柳叶军中人物。这时虽见主人肃客,却站着动也不动。

帐中行出来的那人身着参将的服饰,见状不由略微一愣。

但他一愣之后,即已明白,朗笑道:“没错,我倒忘了,耿兄是还要掂量掂量我们的。”说着,一伸手,帐下已有两名小校抬过他的长枪来。

却见那把长枪乌黑亮泽。那人并不回头,随手取过长枪,行出辕门之外,冲着那余下的两个石锁笑道:“耿兄既嫌这东西狼亢可气,又留之何用?”

说着,他弓步沉腰,一柄镔铁长枪猛地刺出,直取石锁下方,然后一挑,那石锁已被他挑起飞出。

然后他第二枪疾刺,挑飞了第二把石锁。

一时只见两枚硕大的石锁当空飞去,人群中不由爆出了一声彩。那两枚石锁后面的追赶着前面的,追上了在空中一碰,一时轰然落地。只听那人笑道:“小弟是覃统领帐下参将木沉香,不知这下耿兄可愿意入门了?”

那耿直与他对视一眼,两人眼中俱有分惺惺相惜的意思。

耿直一收藤枪,已将之缠入腰间。他走向门内,行过木沉香身畔时,不由温颜一笑:“帐下之人尚如此,覃千河真不知会是何等角色。”那木沉香也冲他一笑。耿直并不停留,就此步入。木沉香却拖枪冲辕门外的诸人道:“咱们且破了这些蠢规矩。有哪位愿意露上一手,可令小弟佩服的,即请入内。”他一语喝完。一时却无人应声。

静了一下,方听一人笑道:“我来。”那人人未至,声先至。而接着飞来的,居然是适才已被木沉香挑飞的两把石锁。那两把石锁极为硕大,这时已磕碰得边角破碎,这时被人一掷,居然轻如无物,划起了好大一阵破空之声,直砸向辕门正中。

掷锁的人就跟在石锁后面,他身材壮大,紫色脸庞,浓眉大目,极为剽悍。木沉香一望即已认出,叫了声:“铁棠兄……”他一声未完,却忽见一个淡淡的影子后发先至,竟超过了铁棠,接着又赶上了那两枚石锁,却在那两把凌空飞掷、声威赫赫的硕大石锁间那细窄的中缝内,硬生生钻了过来。当真惊险已极。

那人一晃即已入了辕门。木沉香和那大汉铁棠一见那少年身法,都不由面上一愕。

——这手如云泻地的身法也当真惊人!

掷锁的铁棠这时已经跟近,那两把石锁再度轰然落地。铁棠抬脸冲木沉香就问了一声:“来的可是罗卷?”

木沉香却摇摇头。那人远比罗卷少年。

可他也没拦,任由那少年跃入辕门之内。

那少年一入辕门,就直冲那后面搭起的擂台而去。

适才那穿石锁而入的少年正是李浅墨。

他既答应了王子婳,这大野英雄会,却是不能不来了。

因为他情知,要找罗卷,必须先找到虎伥。

大虎伥想来躲避罗卷已躲了很久。可依现在的形势,李浅墨猜想:大野英雄会既开,虎伥只怕就不会再躲避罗卷了。

这场盛会,大虎伥一定会现身!

因为他现在已有庇护。

他现身之后,正好引出罗卷,到时,也正好借天策府三位护翼统领之力,就此除掉罗卷这个心腹大患。

李浅墨的眉头一时不由皱了起来。

自从那日见了楠夫人之后,李浅墨就觉得,大虎伥这人,不只罗卷要杀,自己如遇上,也要杀之~

可问题是:怎么杀?

毕竟无论是谁,只要能借得覃千河、许灞与袁天罡之力,普天之下,只怕再无人能动得了他一根毫毛。

李浅墨望着那方擂台,心下却在筹算着彼此实力,一时不由大是担心起来。

——如果自己是罗卷,自己该会怎么办呢?

——也许,自己会早早到来,一来,就坐在那辕门之畔,说上一句:“凡人皆可入,大虎伥不得!”

不知怎么,他极不情愿罗卷开罪于天策府护翼。

可依他的想象,罗卷又不可能不来。他一念及此,心中就忍不住一阵激动。

忽听得身后门口,一阵骚乱之声传来。李浅墨一回头,却见有人刚露了一手,得了木沉香的赞许,方入得辕门,身后却响起一片鼓噪之声。

听那鼓噪声,却是那人的仇家来了。

只听得木沉香沉声喝道:“一入此门,江湖恩怨两断。如再寻仇,那是与朝廷为难了!”

他拖枪而立,正挡在门口。

那寻仇的人对天策府也深为忌惮,一时不由踌躇不前。

李浅墨见此情形,心里不由暗叹:大虎伥若已入此门,罗卷纵来,只怕也无可奈何!

可——只要大虎伥前来,罗卷又如何会不来?

却听身边忽有人道:“小哥儿,怎么面生得紧,你却是从哪儿来的?”

李浅墨一回头,却见正是适才柳叶军的耿直在冲自己说话。

他不惯与人交谈,脸上先是一红。他不想回答,一时也说不出模棱两可的话,就只是笑了笑。

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身边早已站了三五个人。

这里本在那擂台下面,那擂台,高可七尺,那几人似乎都对自己兴趣颇浓,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见到这架势,李浅墨脸上一时不由得更红了。

只听耿直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本来我也不该轻易动问小哥儿的出身来历,只是适才见到小哥儿的身法甚为眼熟,所以忍不住想打听一下。”

说着,他一笑:“如果小哥儿正如我所猜的,是那人的弟子。不知可知道,就在我们柳叶军中,却正有个小女孩儿,年方及笄,花容无双,手底下的功夫也颇过得去。论年纪,本来是时候寻门亲事了,可因为她自小时见过一个人,所以就一直吵着,说此生此世,非那个人的弟子不嫁。”

李浅墨先还静静地听着,心里盘算:他说的可是肩胛?

可听到最后一句,倒似明了了,那人说的一定是肩胛。但接着,脸上一时不由扯着耳根地红了起来。

身边的人越聚越多,却是更多的大野英豪们想来都露了手让木沉香看得过去的功夫,拥了进来,一时就进来了好有三五十许。

本已不方便说话,耿直却略不在意,只听他笑道:“现在怕来不及说了,等比罢擂台,小哥儿你可别慌着先走。我跟你保证,她长得绝对让人满意。到时,我再跟小哥儿好好地一叙。”

说着,他忽探身靠前,冲李浅墨耳边低声道:“估摸着我猜得不会错,我可以先告诉你那女孩儿的名字。”

“她叫——耿鹿儿。”

李浅墨只觉得被他捉弄得,心头直如一头小鹿在撞,没想那女孩儿就名叫耿鹿儿。他在心底念了一声,却也觉得好听。一抬眼,正看到耿直那含笑带逗的眼,不由更是心慌。

好在,这时只听得锣声一响,擂台上有人叫道:“时候到了。”

李浅墨几乎忍不住感谢地望向那擂台之上。

只见那粗木搭就的台子上,正有一名虞侯手执一锣,看着东方日影,向门口喝道:“闭门。”

一阵挪动铁蒺藜的声音传来,想来是木沉香命令手下闭门了。

此时,擂台之上,却有三人升座。

一个生得长脸方颚,略有髭髯,神色凝练。他腰佩一剑,剑长过膝,想来就是号称“阅尽千剑”的覃千河了。

他是今日主事之人,在正当中一张椅子上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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