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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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空中隐隐划过一声短笑,一声即隐,分明那出手之人已逸出好远。

却听有人喃喃道:“报应,报应!”

另有人问道“他得罪了谁?居然会在这里,有人不顾惹怒天策府卫就出手,还一出手就杀了他?”

只听一个老人喃喃道:“山西龚家堡一门三十一口的命案,从老到幼,无一幸免。连没满月的孩子也不放过,他这也算报应不爽。”

李浅墨所在之处距那出事地不远。

却听那边有人看了伤口,脱口就道:“尺蠖剑……”

旁边人道:“是罗卷?”

那人一点头:“正是罗卷!”

却有一人全身缟素,忽一头扑到那边的篝火边。那是一个少妇,好有三十许。她俯身看了一眼那尸首,忽就地一跪,望向空中道:“恩公好走!小女子多谢恩公,此后日日焚香,只祈恩公康健!”

说着她扑到那尸体上,拳打脚踹,边哭边嘶喊道:“你以为,来了这西州募就可逃得报应?苍天有眼,苍天有眼!这算什么朝廷,还大赦流死亡匿之徒!爹啊,娘啊!我龚家上下人等,在天之灵,你们现在终可以闭眼了。”

这时只听得数骑蹄声,疾快地奔来。人们一时四散。

因为接着,另有一大片蹄响出动,那分明是天策府护翼已然发动,要拿办敢搅朝廷盛事的杀手。

李浅墨只觉胸中情怀一阵激荡,趁着混乱,就着黑,竟一言不发,已自出手。他一出手,就用上了自己平生从未想过会用的“分筋错骨,屏息闭胎”之术。

他出手是冲刚才偷听到他们说话的那两个人。那“老乌”不防备之下,被李浅墨兜头盖脸地,就借他身下的毡子把他盖住。那人双肩被制,李浅墨出手极快,一路疾点,闭了他的气海,也就此废了他的功夫。

李浅墨得手之后,拔步即走。他没想到自己平生头一次伤人致残,竟用的是偷袭。可干过之后,心中只觉畅快!

灞水之声澌澌。

李浅墨悄悄离开那个混乱场面,又向前行去,耳中只听到天策府卫的马蹄声纵横驰骋。

他先来到灞水岸边,闭着眼,凭着嗅觉,溯流而上,足行了二三里地,才重又睁眼。

  只见前面是一片小树林。

李浅墨感觉柘柘就在里面。他轻身蹿了进去,那树林有数亩大小,树都不高,大多是丈许高的木梓,里面还夹杂着野桃野李。他远远略听得些声息,却似不只一个人,就借木隐身,悄悄地靠近。

却见树林里,枝柯空净,几棵树之间,柘柘正盘腿坐在地上。

李浅墨停住身,夜太暗,他只见得到隐隐的剪影。却见柘柘忽晃着了一点火,点起了短短的一截牛油烛。在那点烛火照耀下,它大头身子小,坐在那里,显得格外地孤弱。

只见它坐在那里,一只手不停地在地上画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李浅墨隐隐觉得树林里似还有人。不出一会儿,果听一人说道:“魈妹妹,我家王子给你算得准不准?是不是在长安城南三十里许处找到了那个山坡?在那坡上,还碰着一个……嘻嘻……长相清爽的小哥儿?”

却见柘柘并不意外,一回头,撇嘴道:“木魅姊姊,不许你笑我。”

李浅墨这时只见一株野桃树后面,转出一个人来。那人身材高挑,脸上笑盈盈的,灿若山花。奇的是她的身子,竟像是直接从那桃木里钻出来的。当真如花妖木魅。

却听那术魅笑道:“是我家王子说的,那是你的有缘之人。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怎么能说是我笑你。”

柘柘似不想与她在这话题上纠缠,只听她岔开话题道:“只来了你一个?光你一个,不中用的,我起码得要两个人帮我。”

却见那木魅一拍巴掌,边拍手边说道:“魉魉,你出来吧。”说着又冲柘柘道,“你不是不知道,魉魉她最胆小的,如不看到我现身,她再不肯独自出来的。”

只见不远处地下,果有枯草略动了动。

却听那木魅叹道“说你胆小,果然就胆小。都是咱们姐妹几个,还隐什么身?装作好像还藏在地下似的。不拘你在哪儿,魈妹妹有事找你我帮忙,你还是快出来吧。”

幽幽地,只听到一个声音比虫鸣还小:“你们先说是什么事儿,说好了我再出来帮你。反正我在这儿,总耽误不了你们的。”

那木魅无奈一笑,冲柘柘道:“她就这脾气,有什么事儿,你只管说吧。”

这时方听柘柘郑重道:“我找到他了。”

木魅本还待打趣她说的到底是哪个“他”,见柘柘一脸郑重,一时也不敢打趣了,望着柘柘,等她的下文。

柘柘顿了顿,方又开口道:“我见到大师兄了。”

只听到一声低叫,木魅身子晃了晃,然后暗处里又有身影一闪,那个魉魉终于跳出来了。

那魉魉身形娇弱,腰如尺素,脸上氤氲着,却看不清,整个人一眼望去,总觉得像看到的是两个重影。那两个影子时分时合,让人弄不清到底哪个才是她,哪个影子是真的。

李浅墨吃惊之下,只觉得那像是“分光术”。分光术是一种魅族身法,可让人现出的影子总像在颤,所以让人感觉影儿重重。

那可是极高明的幻术!

可——大师兄是谁?李浅墨愣了愣。

这几天柘柘一直跟自己在一起,好像没见过什么人吧?

可他被林中那三个女子已晃得目眩神迷,再也无暇细想。

一截小小的蜡烛,照得柘柘、木姊与那个刚出来的魉魉个个如妖似魅。那蜡烛的光晕昏黄,让李浅墨陡然想到了罗卷提起过的“泉下”一词,据说山魈就是出自那一脉。那门派原名似乎不是汉文,叫什么“底诃离”,就是“泉下”的意思。

李浅墨今日见到,才算明白为什么她们会叫“泉下”一脉。

却听木魅颤声问道:“大师兄,他,现在怎么样?”

只听柘柘叹道:“他……起码有一半已真的形如鬼魅了。”

木魅的身子又一颤。然后柘柘低声道:“不过,他还是做完了他该做的。”木魅的身子晃了晃:“不可能。”

似乎那大师兄身负的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柘柘已伸手在自己颈下掏着,她掏出了个什么,因为背着光,李浅墨也看不到。

只听木魅低声叫道:“啊!居然真找到了!”

然后只见她额手称庆,说了句西域话,仍然激动不已,身子忽窜向那野桃后面,绕树疾转。那株野桃,被她转得,幻术施为之下,竟似在夜色里开出了满树的花。

好容易她才抑制住激动,动情地对柘柘道:“这下,咱们复国有望了。”

可柘柘声音忽然惨淡,她脸上全无兴奋之色,反用西域话冲木魅说了一大通话。

那声音时而低柔,时而高昂。悲凄处,单只音调,就似要催人泪下。可惜李浅墨一句也听不懂。

随着她的叙述,那位木魅与那个魉魉也越来越沉静,魉魉的脸上都像有泪流了下来,在她分光之术下,那泪珠幻成一片迷离,竟哭得如晓露满坡。

只见到木魅的脸色越来越暗,最后,那脸色直如槁木死灰一般。

柘柘似明白她的感受,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衣裾,似想安慰于她。

只听那木魅惨然道“看来,他是回不了家了。”说着,她仰天而叹,“这些年,他的日子真不知怎么过的。当真是过了奈何桥,喝下孟婆汤,谁想,还是永世无法超生,这一世,注定钉在了望乡台上。”

一时,几个女子同向西方望去。那西边,黑沉沉的全是夜。

她们似乎同想起故国之思,猛地,一人唱,其余和,竟用李浅墨全听不懂的语言唱起了一首声调缓缓的歌。

那歌声,因为简单,所以更加悲哀。李浅墨虽听不懂,心底也觉得苍凉起来。

半晌,才听柘柘道:“我找你们来,不光是为了告诉你们这个。”

她抬头望向西方,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小王子算得不错。这一行,我不只找到了大师哥,还看到了郁华袍。”

木魅与魉魉几乎同声惊呼。木魅的目光疑问似的盯在了柘柘身上。

柘柘摇了摇头:“可惜,我没能拿到,那袍子已分成三块,被响马中人和天下五姓的卢郑两家抢走了。”

木魅的神色便一暗。

却听柘柘道:“但我凭着我的‘天孙锦’之力,在脑中刻丝为画,生生记下了那上面的图案。为此我功力已经大损,记虽记下了,却一个人再怎么也画不出来。那张图,极为复杂,单只看着,就让人眼晕的。所以我才要你们两个人助力。”

魉魉与木魅对望了一眼。

不用说话,她们似已心灵相通。

只见魉魉身子一颤,忽搭手到柘柘肩上。她与那木魅同时伸手,轻轻解开了柘柘的头发。

李浅墨没有想到,柘柘藏于一头乱发下的头发居然有那么长。

三个女子,各自解辫。然后,她们竟将彼此发辫结在一起。

那长长的发辫,把她们彼此连结了起来。

柘柘忽然瞑目而坐。木魅仰头向天,她的身上发散出五彩香气,那香气里夹杂着果实的气味。而魉魉的身形晃动着,她的分光术施为已近极致,整个人看着都快分成两个了,但又慢慢重合,只是重合起来的那个影子更是虚的。

她们三个女子或坐或立。

李浅墨情知她们一定在施行着什么秘术,要挖出柘柘刻在脑海里的那张图来。他不愿窥人隐私,想了下,悄然退走。

可他边退时还边不由想着,这几个女子,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她们口中的小王子又是谁人?而柘柘,她到底是谁?

覃千河的帐中,正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脸罩面具,不言不动。

帐内有一个下属正站着禀告适才的军情。覃千河席坐于案前静静地听着,到最后只问了一声:“伤口你看过了?”那下属一点头。

“确是罗卷?”

那下属更肯定地点头。

覃千河淡淡一笑:“那你们追不上也在情理之中。”说着,他转望向那个戴着面具的人:“虎伥兄,看来罗卷杀你之心极炽。”他笑了一笑,“不过,你若肯坦言相告郁华袍与胭脂钱之密,我覃千河凭这个名字担保,罗卷决不会伤到你一根寒毛。”

那戴着面具的人居然是大虎伥。

那个下属这时已转身离帐。只听虎伥说道:“你杀了罗卷后,我自会坦言相告。”覃千河的目光一垂,叹了口气道:“虎伥兄,我怎么说你都不了解呢?”

“我不能轻易答应你去杀谁。这已与十几年前的形势大不相同。朝廷既立,自有它的法度。这不比当年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争鼎逐鹿的年代了。那时为争天下,可以杀得血流遍野。但当初的争杀,不正是为了此日的不杀?如今圣上在位,你叫我怎么可以轻易答应你杀哪一个人呢?”他为人气度极为宁和,这时只是耐心已极地相告。

“可如果你能告知我关于郁华袍与胭脂钱的秘密,我确保,罗卷不会伤到你一根寒毛的。”覃千河缓缓道来,语气不急不躁。

因为他知道,在罗卷的追杀下,大虎伥除了托庇于天策府卫,普天之下,只怕再无可避之所。

却见大虎伥忽然笑了一下。

他的脸隐于一张面具之下,只闻笑声,不见笑容,把他整个人显得更为诡异。

覃千河一抬头。

只听大虎伥淡淡道:“看来我们是谈不成了。不过你不答应,自有人会答应。”

覃千河目光一聚,他自然知道大虎伥为人精明狡谲,要看穿他是不是在故布迷阵。

可大虎伥只是冷冷地:“你不用不信。我今天来,也知道你最终还是不会答应。好在,凭着这段隐秘,我找得到会答应的人。”

覃千河望着大虎伥,脑中念头疾转。他在想,是谁?明知天策府卫已然插手,还敢从自己的虎口夺食?

却见大虎伥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物事。

——那是一个虎符。

这本是军中信物,他从何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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