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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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昆仑奴,就是黑人奴隶,中国在唐代时就已有不少,便是从这条道来的,因此当时人以为黑人出自天竺以南的小岛。张仲熊虽没去过勿斯里,这些却是知道的。赤奋若抬眼望着西方,道:“我只道俱蓝已是天地尽头,谁知道俱蓝以西更有另外一个世界。张公,勿斯里以西还有国家吧?”

  “是博斯威尔先生说过,那里叫欧罗巴,国家众多,有英吉利法兰西什么的。不过那些都是乡下地方,没什么出产,人们见识也短,尽是些井底之蛙,比中华上国差得远了。”洗心岛虽然海外立国,但他们祖先虬髯客也曾经起意义(应该是起义?)与李世民争夺天下,因此从来不把自己当成异国看待,认为自己也是中华上国之人。

  赤奋若叹了口气,道:“那欧罗巴以西还有国家么?这世界难道真是无穷无尽?若是一直向西而去,不知是什么地方。”

  张仲熊摇了摇头,道:“听说欧罗巴以西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洋,其水泻入无尽深渊,因此欧罗巴诸国之人从不敢西行的。”

  赤奋若呆了呆,道:“真有此事?那这些水日泻夜泻岂不会有朝一日干涸?”

  张仲熊道:“这只是那些欧罗巴乡野愚民之说,不值一哂。其实我张氏远祖平子先生有谓,天地如鸡子,地如蛋黄,天如蛋清,那么其实应该是圆的。真要一直走、向西而去,最终便会回到原地。”他说着,笑了起来,道:“日后有好事者,说不定真会向西而去。”

  这些事赤奋若闻所未闻。他叹道:“哎,若能到世界的尽头去看看,才不枉此生呢。”

  张仲熊所言,乃是中国东汉张衡(字平子)的浑天说。其实古希腊也有地球说,但当时的欧洲人仍然认为大帝为一平地,四边皆是无尽深渊,而中国一般人对直接的看法也与之相去无几。张仲熊是在海上讨生活的人,见识比一般人广博得多,因此相信浑天说。不过他的心思全在生意上,大地是平是圆实在与他毫不相干,之语绕地球一圈,证明大地是一个球,这种蚀本生意更是不会做的。他见赤奋若双眼发亮,有神往之意,心中一惊,正色道:“其实天地尽头,谁也没见过。就算能回到原处,也不知要花多少年头,何况海上风浪又如此之大,不然自古以来不会无人有过此意,却从未有过此事。至于现在,就算你有心,也没人敢去的。”

  赤奋若眼中已是闪闪发亮,听他这么一说,又黯淡下来,道:“是啊。”

  赤奋若并非洗心岛子弟,他本门倒是与洗心岛一般,被中原武林人士视作邪门歪道。他这一门的宗主与洗心岛岛主,张仲熊的大哥张仲炎是好友,这个子弟是他门中的后起之秀,生性又是好游历四方,张仲炎便托付张仲熊带他出海长长见识。虽然赤奋若没出过海,却颇能说各处语言,天竺梵文也懂,此时升龙号正缺一个通事,一路上张仲熊得他之助不少,但也知道这青年生性好动,又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真会不顾一切地向西而去。见他已打消了这个念头,张仲熊这才松了口气,忖道:“这小子当真大胆,不过他倒是天生的水手。去瞧瞧世界的尽头,嘿嘿,他也真敢想。要是这小子真的偷偷走了,我回去怎么向大哥交代?”

  正在这时,下面突然传来了林归榕的声音:“姑娘,你找谁?”

  林归榕是老成人,而港口流莺不少,各处皆然,俱蓝亦是如此。张仲熊只道是有什么柳莺前来招揽生意,他对这个调调是没心思,正好可以收受赤奋若的心,省得他动那种不着边际的念头。想毕拍了拍赤奋若肩头,笑道:“哈,此间青楼亦有不少,与中原迥异,你不妨去看看,也是长长见识。”

  赤奋若眼里又是一亮,道:“张公,您不去么?”

  这胖胖的老者眼里此时居然闪动着一丝少年人般的狡黠:“我这把老骨头是不成的了,你去吧。不必担心银两,拿我的号牌去,让此间分号结账吧。”

  水手在海上成年累月地漂泊,一上岸,最要紧的是自然是醇酒女人,因此每个港口都缺不了这两样。张仲熊年纪不轻,只能偶尔逢场作戏,那些水手却是少不得的。只是能用号牌挂账,由此间分号结账,这等待遇除了张仲熊至亲或者最亲信的水手,别人自然也是享受不到。赤奋若更是兴奋,接过号牌道:“那多谢张公了。”

  他走下舷梯,却见林归榕正与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子说着什么,不由怔了怔。这等模样,倒似是色目人,他见林归榕还要说什么,生怕是林归榕谈妥了,忙道:“林先生,有什么事么?”

  那女子闻声抬起头来,一见这女子,赤奋若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一颗头也似大了一圈,心道:“天下竟有这般美貌的色目姑娘!可惜了!”这女子衣着端庄,可惜看神情却不是流莺。

  那正是莎琳娜。莎琳娜虽然使了点小性子,逼着无心去问讯,但过了好久不见他回来,心里已不放心。只是她倒不担心无心会出什么事,只是担心他会不会又和哪个天竺女子眉来眼去地搭讪去了。在码头问了问,好在无心衣着怪异,颇为醒目,她又心性聪明,会好几种语言,一路问来,有人说见到有一个唐人少年上了升龙号去了。她连忙到升龙号来查问,林归榕见突然间有一个色目女子向自己打听无心下落,吓了一大跳,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出门在外,和气生财,闲事闲非招惹不得,他正打算着该如何打发走莎琳娜,却听得赤奋若的声音。他道:“这位姑娘是来找无心道长的。”

  莎琳娜见船上走下一个颇为壮实的青年,亦是一怔,道:“我是来找一位无心先生的。别人说他上了这艘船,不知他还在不在?”

  赤奋若见莎琳娜打量了一下自己,更是得意。他长了一副忠厚相貌,其实心性甚为佻脱,上前道:“姑娘,小生哀牢山赤奋若,姑娘可是要找无心道长么?”

  莎琳娜大喜过望,道:“对啊对啊,先生,你碰到过他了么?”

  赤奋若听莎琳娜的声音如乳莺初啼,咬字虽然不是甚准,却更添娇媚,心道:“若是能将这色目姑娘带回家去,当真有面子的很。只是千挑万选,怎的选了一个不守清规的小牛鼻子?”他原先对无心尚有几分好感,此时见莎琳娜如此急切地要找无心,登时醋意大发,对无心也恨上了,他深深作了一个揖,道:“小生方才便与无心道长在一处,只是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中原女子的名字轻易不能对人说的,不过赤奋若知道色目人没那么多规矩。果然莎琳娜道:“我叫莎琳娜,他现在还在船上么?我们要回去了。”

  赤奋若听莎琳娜说“我们”。心中醋意更浓,心道“这小牛鼻子艳福不浅,难道这莎琳娜姑娘被他上手了?”只是他又不好直言问莎琳娜是不是与无心住在一起,仍是正色道:“无心道长方才与一个姑娘出去了,姑娘你找他有什么事么?”

  在船上时赤奋若见到无心与一个天竺女子搭讪了几句,坐上她的走了,还曾羡艳过一阵,此时说来却大有幸灾乐祸之意。果然莎琳娜脸色一沉,道:“是么?”在生人面前她也不好大发娇嗔,只是听得无心果然被一个女子勾走了,心中已大有怒意。

  赤奋若见莎琳娜有些生气,更是高兴,心道:“有门!”又道:“无心道长是小生方外至交,有什么事小生都可代劳,莎琳娜姑娘你有什么吩咐?”

  他还想再搭讪几句,莎琳娜却似听而不闻,道:“先生,那你知道无心他去了哪里么?”

  赤奋若见莎琳娜话中尽是对无心的关心,醋缸都打翻了,心道:“姑娘啊姑娘,那小牛鼻子有什么好?长得也没我英俊。”其实无心虽然不是貌比潘安宋玉,却也甚是俊秀,赤奋若则纯是粗豪而已。只是赤奋若顾影自怜,平时揽影自照,总觉得镜中的自己如玉树临风,当真是万里挑一的浊世佳公子,若自己是女子,定然会以身相许。在他看来,自己当然要比无心要英俊得多。听莎琳娜只是关心无心,他心中很是不乐意,恨恨道:“无心道长说这两天都不会回来了。对了,小生听人说过,西方上古之时有个王子诱拐了一个美人,结果引来了灭国之祸。厮杀千年,国破家亡,然此之人见到这美人,便觉得纵然身死亦是不枉。”他说着,又晃了晃头道:“小生原本以为这只是个故事罢了,见了姑娘,方之此事定然无虚。”

  这故事是赤奋若新近听来的,他故意说出来,以示自己乃是文武全才。哪知他说了半天,莎琳娜却像根本没听进去,只是道:“他说这两天不回?不会吧。”

  无心爱和别的女子搭讪,那是不假。但说要去青楼住两天,以他一钱如命的性子,莎琳娜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赤奋若没想到自己添油加醋适得其反,心头一慌,道:“说说不定他天黑就回来了。莎琳娜姑娘,你不妨到船上来坐坐,他回来时定回来找小生的。”

  莎琳娜淡淡一笑,眉宇间却多了一丝忧愁,道:“谢谢,不用了。”她已经决意将终生托付给无心,可无心本来只是讨讨嘴头上快活,现在却真个寻花问柳去了,莎琳娜再怎么大度也不会高兴。赤奋若看她面有忧色,眼中隐隐泪光,心头一热,脱口道:“姑娘别担心,我帮你把他找回来!”

  莎琳娜抬起头看着赤奋若的样子,心神忽地一荡。赤奋若此时的模样,不知为何总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为她付出了生命的少年。虽然赤奋若的长相颇有不同,但此时两人的神态却几乎一般无二,她险些就要叫出“赫连午”三个字。

  也正在这时,林归榕在一边忽然道:“阿米塔瓦先生怎么有兴过来了?我去请张公出来。”

  阿米塔瓦是俱蓝王手下总管,过往客商到了俱蓝总是上他那里报号。前些天赤奋若刚到俱蓝时,阿米塔瓦曾带了些随从过来,张仲熊送上早就备好的礼物。赤奋若记得此人当真称得上狐假虎威,架子不啻王侯。但现在过来的这人却一脸惶恐,竟似有些害怕。

  走在他边上的,是一个天竺老者。这老者须眉皆无,身上披着一条恰达,看上去不是什么高官厚爵之人,但脸色严峻,气度非凡,站在阿米塔瓦身边,直如是他的主人。

  赤奋若现在做的是船上通事,忙迎上去道:“阿米塔瓦先生,张公在舱中歇息,我去叫他出来吧。”

  阿米塔瓦还没说什么,那老者忽然道:“阁下可是升龙号么?”

  赤奋若心中有些不快,心道:“什么叫‘阁下可是升龙号’,这些天竺人文法都不通。”只是见者老者的气势,他也不敢怠慢,道:“在下赤奋若,这船正是升龙号。不知先生有何见教?”

  那老者却不回答,只是盯着莎琳娜。赤奋若看他的样子,心中更是不快,这时阿米塔瓦颤声道:“赤奋若,有一个无心先生是不是在这船上?”

  赤奋若一呆,心道:“他们怎么都来找无心?”连忙赔笑道:“方才是来过,不过他已与一个姑娘一同走了。”

  他话音刚落,那老者污染指着莎琳娜道:“不对,这女子才是与他在一处的!你们快把他交出来!”

  这老者说得极不客气,赤奋若心头着恼,暗道:“你这天竺老头,什么礼数都没有,当我们是犯人么?”依着他的性子,早就反唇相讥了。只是这船是张仲熊的,他知道不能给张仲熊添乱,仍是陪着笑道:“无心道长真个已走了,只是他马上会回来的。”

  老者冷冷扫他一眼,还没说话,船上张仲熊急急道:“阿米塔瓦先生,出了什么事了?”

  已经有人前去报知正在舱中歇息的张仲熊,说有人前来惹事。张仲熊吃了一惊,只道是什么俱蓝当地不开眼的混混。他与阿米塔瓦混得很熟,俱蓝当地的混混没有谁敢来招惹他们,哪知下来一看,却正是阿米塔瓦带着一个天竺老者。他慌忙上前,先打了个圆场,只是他只会一两句天竺话,也不知阿米塔瓦所为何事。招呼过后,拉过赤奋若道:“赤奋若,他们要什么?”

  赤奋若道:“他们要找方才来过的那位无心道长。”

  张仲熊一怔,道:“找他做甚?无心道长与阿米塔瓦有过节么?”

  “只怕是与那位老者有过节。”

  张仲熊又是一怔,喃喃道:“不会吧。”

  升龙号刚来的时候,张仲熊曾去拜会过俱蓝王,在俱蓝王边上见过这老者,知道他是俱蓝法师桑波底。桑波底在俱蓝地位崇高,他怎么也想不通无心一个中原年轻道士怎么会和桑波底有过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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