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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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夷手一颤,两支箭已极快地射了出去,第三支箭慢了慢。他叹了口气,道:“家父讳经渔。”

陆经渔!齐亮更是呆住了。陆经渔这名字也不算太有名,不过在军中算是如雷灌耳,因为传说那是大帅丁亨利的师父。只是连丁亨利的名字现在都已经不能说了,这个陆经渔当然提的人不会太多,事实上当时提起陆经渔的人就并不算太多,因为据说陆经渔是旧帝国的将领,一些老人仍能记得他。可不管怎么说,那是丁亨利的师父,这个身份就足以令人惊异了,更让人惊讶的是陆明夷居然说陆经渔是他父亲!齐亮期期艾艾地道:“真真有这个人?”

陆明夷放下弓,抬头仰望着天空道:“其实我没见过父亲,我是他的遗腹子。不过,我妈跟我说过,父亲是一个曾经让世人仰望的英雄。”

他见齐亮目瞪口呆的样子,有些不悦地道:“阿亮,你以为我在吹牛吗?”

齐亮道:“不不是,只是我记得老人说陆经渔是很久以前的人了,丁大帅都已经那么大年纪。”

陆明夷笑了笑道:“父亲结婚很晚。其实丁大帅结婚了不早,他的孩子现在就算活着,也不过才几岁。”

齐亮点了点头。照这样算倒也可以理解,要是陆经渔结婚比丁亨利还晚,他的儿子的确也应该是陆经渔这点年纪吧。只是这个朝夕相处的同伴居然有这等身份,实在让他想象不到,怪不得陆明夷年纪轻轻就颇有大将之风,也许正是陆经渔的血脉关系。他道:“陆经渔令尊大人明夷,你和丁大帅是师兄弟的话,他难道一直不知道吗?”

陆明夷的脸沉了下来,低声道:“只怕没人知道的。父亲当初战死在坠星原,连这件事知道的人都不多了。”

因为陆经渔是旧帝国的忠臣吧。齐亮想着,他倒也在老人嘴里听到过这些名字。文侯、武侯、陆经渔、沈西平,还有就是那个曾经名震天下的楚帅。这些人的名字现在都已渐渐为人淡忘,以至于让人觉得那是很久以前的古人,全然忘了其实不过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罢了,连毕炜都曾是旧帝国的军官,也许就曾经做过陆经渔的属下吧。陆明夷的父亲是个帝国的不世名将,在共和国当然不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怪不得他从来不提。

齐亮看了看陆经渔的侧脸。陆经渔的面容并不如何惹人注目,但也许是因为知道他父亲是一个如此了不起人物的缘故,在月光下看来,他的脸都似在灼灼放光。齐亮小声道:“怪不得你的枪术如此高明,是令尊大人的遗法吧?”

陆明夷点了点头。他的手仍然在重复着开弓放箭这几个动作,但话音却十分平静,毫不间断。他道:“家父的枪法,师承当年的天下第一枪武昭。可惜我没能受他老人家亲身指点,只能凭自己练习,所以我要在冲锋弓队里。其实,王将军对我大不服气,定然是我的血脉让他感到了害怕!”

齐亮险些要笑出声来。这话陆明夷未免太一厢情愿了,王离又不会算命,定然猜不到陆明夷的父亲是谁。与其说是王离害怕陆明夷的血脉,毋宁说陆明夷本身的势头让王离惊心。也许在号称三绝的王离心中,陆明夷这个少年人是平生遇到过的最大的威胁,随时都会后来居上吧。不过这一点就算齐亮也看得出来,王离顶多是个战将,但陆明夷却将是个震惊天下的帅才。

上天对我当真不薄,让我成为他的朋友。

齐亮心头忽然一阵激动,道:“明夷,我来帮你拾箭吧,你接着练。”

陆明夷却有些迟疑地道:“你不去歇息吗?”

齐亮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明夷,你我是什么关系?你早点练成连珠箭,让王离知道陆大将军的儿子,同样是个世上最了不起的将军。”

陆明夷的眼里也闪烁了一下,点了点头道:“阿亮,多谢你。”

“谢什么。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总要干点什么名堂出来。”齐亮微微笑着,深夜的月光下,他那张平庸的脸此时也焕发出异样的光芒,“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会跟着你,一直向前冲!”

陆明夷没再说什么,只是重重点了点头,手一抖,两枝箭又急快地射了出去。这两箭射得极是流畅,直如一道水波倾下,两箭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射中了十几步外的箭靶。等他刚射出,齐亮已急急将几枝箭拿了回来,轻声道:“好箭法!才一晚上你就练到如此,要练成连珠箭想来也不远了。”

离王离那种连珠箭还有不小的距离。但陆明夷也知道,王离尽管有不少地方高过自己,但自己也有王离所没有的,就是未来。

月光下,他仰起头,看着天空。月光如水,月色如刀,静谧安详。但这个少年的心里却如同有滔天巨浪翻起,即使他现在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军官。

乱世出英雄。现在这个世界太平静了,所以像海一样翻起波涛来吧。陆明夷想着。当听到又要出兵的消息,他心中实是比谁都兴奋,尽管不少人也在咒骂。他甚至希望,敌人能越强越好,因为挫折对于他来说也是最好的老师。事实上,那个名叫薛庭轩的五德营大帅应该不会让自己失望。

如果上天有灵,他会去祈祷薛庭轩能够成为胜者。对手是一块磨刀石,只有这等不世出的敌手,才能磨砺出一口上决浮云、下彻九泉的宝刀来。当然这样的祈祷不可能让别人知道,就算齐亮也不能,可是他仍然会在心底这样想。

宝刀所斩,当是不世英豪之首,否则宝刀有灵的话都会哭泣。薛庭轩,你也尽快翻起滔天巨浪,成为不世英豪吧。

如果你是这样的人,那么这一次共和国的三上将在你面前仍将铩羽而归。

西原的薛庭轩,你听到了我的期待吗?我会让你羽翼丰满,直到有一天,你会匍伏在我的脚下,乞求我的饶恕。

那些已经逝去的、尚存于世的、即将到来的英豪,你们听到了吗?听到我这踏出的第一步吗?

世界,你听到了我心跳的声音吗?

第十一章 诱之以利

西原的薛庭轩当然听不到遥远的雾云城里一个小小百夫长的心声。此时的薛庭轩躲在自己书房里,一边喝着浓茶,一边翻着一本书。

虽然一战大获全胜,但自身损伤也不小,而且安置千余降兵的事也让人焦头烂额。五德营一共只有一万多人,士兵两千许,现在突然多了千余降兵,十来个人里就是一张新面孔,万一降兵作乱,那可不得了。好在司徒郁献策,楚都城未婚少女和寡居的妇人都有不少,本来五德营并不废止纳妾,但在楚都城当真称得上全民平等,大家都同枝连气,少女自不肯为人妾室,而寡妇的前夫也许是现在对她有意之人的上司或朋友,她自己不愿,哪有人敢强逼,何况未婚女子还多着。本来这些女子的婚姻之事大成问题,现在这一千余降兵尽是年轻力壮的汉子,正好可以让他们在此成家。一来使降兵不起二心,二来可以大增楚都城人口,实是一举两得之事。薛庭轩大为首肯,而楚都城的民众因为这上千降兵都是语言相通、相貌一样的同族,招他们为婿自然比招西原中同信法统的异族为婿要好得多,同样大为支持。唯一不太支持的,大概只有楚都城的未婚男子了。因为以前楚都城男少女多,他们挑选妻子的余地要大得多,这样一来他们也成了被人挑选的对像。那些降兵虽然只是投降过来的,不少人却相貌堂堂身材离大,条件比他们要好。这些年轻男子也曾聚众向帅府请愿,以不能对降兵如此优待为名要求修改这条决议,不过还没等他们聚集半天,就被家里人拖的拖打的打,全拉了回去。五德营鼓励生育,这些未婚男子家里几乎人人都有姐妹,在他们父母看来,儿子娶媳妇虽然比以前稍难一点,却仍不是问题,嫁女儿却是最为头痛的大事。想挑个上好的女婿,在楚都城比什么都难。薛帅这条决议只不过稍解了点燃眉之急,这伙小兔崽子居然想搅黄了,真个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除了这一点小小的波折,这条决议一致通过。虽然五德营平时的决议全是由全民投票决定的,但有史以来这一条大概是最一边倒通过。薛庭轩是五德营大帅,楚都城里地位高一些的人家嫁女,都希望他和陈忠这两个威望最高的人能够出席。薛庭轩开始却不过情面,跑了五六家,结果被敬酒都敬得快要吐血,只能借口生病,在书房里喝两口茶醒醒酒意。

楚都城里办喜事的人接连不断。即使那些降兵仍然有怀二心之人,但起码有一半也心定了。然而薛庭轩知道,危机并没有过去。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一招不慎,就会彻底崩溃。他身上担负着的,不是一身的安危,而是这一万多人的身家性命。

楚都城现在的存在十分微妙。名义上已经立国号为楚国,然而这个楚国没有皇帝,只是大帅负责,而事实上却是陈忠以一个人的威望支撑着。陈忠是过去那支威名赫赫的五德营最后的宿将,以他的余威,在遥远的西原也足以令远人注目。只是陈忠年事已高,现在最重要的是自己能尽快把陈忠的担子接过来。这一战固然使他的威信大大上升,可目前仍然远远不够。

门外有人叩了两下,司徒郁的声音响了起来:“薛帅,有空吗?”

薛庭轩抬起头道:“司徒先生吗?请进。”

司徒郁走了进来。他的脸也是红通通的,大概刚喝过酒。看见司徒郁这副样子,薛庭轩给他倒了杯茶,不由笑道:“司徒先生也逃席了?”

司徒郁接过茶来喝了口,道:“是啊。幸好苑先生酒量好,他去撑着,我可真撑不下去了。”

西原上的酒大多是马奶酒。对于喝不惯的人,马奶酒味道实在有点怪,喝多了更不好受。薛庭轩微笑着道:“陈老将军呢?他应该没事吧?”

司徒郁也笑了,“陈老将军没人敢灌他酒,所以和他一块儿去的话,就是我和苑先生喝得最多。”

“坐一会儿吧。哈哈,反正过了这个月,办喜事的人就该少了。”

楚都城虽然是帝国的最后残余,但在这里完全没有帝国那种森严的地位之差。对于楚都城的人民来说,大帅以降,所有人都与他们一般,是在异域打出一片天地的同伴,而这也是楚都城在这里一直屹立不倒的根本。得民心者得天下,这话很早就有了,现在五德营要得天下当然还无从谈起,但楚都城却的确坚如磐石。为楚都城共存亡,几乎是所有楚都城居民的信念。

如果这不是一个小城,而是一个国家,或都只像阿史那部那样拥众三十万,也足以纵横天下了吧。不过,现在离纵横西原的目标已然不远了。

薛庭轩喝了口茶,道:“四部的事如何了?”

此番大破共和国远征军,四部出力不小。四部与楚都城虽是异族,但同是信奉法统的,这也让四部对楚都城有种天生的好感。不过西原宗教很多,许多部落并不信奉法统,要争取那些部落的支持,才能真正在西原立下脚来。

司徒郁道:“四部已安定下来了。回报之人说,我们派出的农耕指导很得他们欢迎,如果明年能得到丰收,四部就更会死心塌地地跟随我们。”

帝国军队有一项行之有效的措施,就是屯田。驻守部队在当地开荒种地,自行解决粮秣,因此五德营里也有不少经验丰富的农人。西原部落大多游牧为生,但游牧太靠不住,一旦遭受天灾,牛羊倒毙,剩下的就只能去抢掠了。如果农耕有成绩,四部率先可以成为定居部落,也就与五德营行成一个切实有效的攻守同盟。这是司徒郁早就提出来的,本来就已开展,现在大胜之后得到了喘息之机,帮助四部转向农耕也就真正开展起来了。薛庭轩点了点头,道:“很好。”

“朱先生有什么消息吗?”

朱先生是潜伏在共和国里的耳目。这虽是一招闲棋,但在上一次正是朱先生及时通报了共和国将要突袭的消息,立下了第一件大功。共和国吃了这个败仗,但根本未损,肯定还会有第二次行动,因此朱先生的任务也将会十分吃重。薛庭轩的面色沉了下来,道:“你看看吧,刚收到的羽书。”

他从桌上拿起一张帛书来。司徒郁拿过来刚看了一眼,也动容道:“共和叛贼已经发现了?”

薛庭轩点了点头,“是啊。虽然朱先生现在没事,但他的处境定然更加艰难,近期已不能再与我们联系了。共和叛贼虽然无信无义,却是个不可小看的对手,他们吃了这个大亏当然不肯善罢甘休。”

司徒郁沉默了片刻,点点头道:“也只能如此。好在朱先生足智多谋,应该能够自保。好在叛贼仍有行动,我们早就料到了。”

“你觉得,他们下一波攻势会在何时发起?”

司徒郁淡淡笑了笑道:“依下官浅见,叛贼虽然窃据国器,但这一败已让前线积攒的辎重损失殆尽,想再发动一场攻势,至少也要准备大半年。”

薛庭轩点了点头道:“是啊。他们很有可能会在今年夏末秋初发动攻击,那时我们秋粮尚未收割,正值青黄不接,此时发动,事半功倍。”说到这里,他用手指轻叩了一下桌案,又道,只是这一次,恐怕他们会与思然可汗联合了。

司徒郁忽地站了起来,道:“薛帅,下官也在一直想这个问题。依下官所见,不妨先下手为强,与思然可汗取得联系。”

阿史那部的定义可汗已与五德营结成同盟,仆固部的思然可汗本来就是阿史那部世仇,多半就会倒向共和军。虽然阿史那钵古那老狐狸以婚姻之事拉拢,想借机利用五德营,不过婚姻的履行之日尚远,现如今阿史那部与五德营的结盟乃是密约,思然可汗未必知道。薛庭轩怔了怔,淡淡道:“这确是一条未雨绸缪的好计,只是能说服思然可汗吗?”

司徒郁笑了笑,“下官不才,愿担当此任。也不必要求思然可汗与我们结成攻守同盟,只消他能对共和军产生怀疑,那就足以打破叛贼两面夹攻的计划。”

薛庭轩看了看司徒郁,有些犹豫地道:“是吗?司徒先生,你有什么计划?”

“下官已查探过,思然可汗这人甚是凶悍,但此人自命情种,宠爱一个名叫真珠姬的宠妾。真珠姬生日就要到了,如果能搭上真珠姬这条线,给思然可汗吹吹枕头风,当有效用。”

薛庭轩摇了摇头道:“思然可汗也不是个软耳朵,纵然宠爱姬妾,但这些事关部族的大事他是不会听的。何况他纵然不知我们已与阿史那部结盟,风声总听得到一些,更不会轻信。”

司徒郁却又笑了起来,“薛帅,要他相信我们自然很难。但我们只要他不相信叛贼,那就容易得多了。”

薛庭轩双眉一扬,道:“司徒先生有什么具体计划?”

“当今西原,阿史那部、仆固部与我们鼎足而三,任何一方倒下便打破了这个平衡。思然可汗一直担心我们会对他下手,现在五德营新得大胜,他一定更加担心。一旦让他知道,我们已有借小胜向共和军乞降之心,他就会感到害怕。”

薛庭轩的眼里亮了起来,“你是说”

司徒郁点了点头,“共和叛贼对我们穷追不舍,在旁人看来总有些想不通,思然可汗自不例外。只消先造出风声,说共和军其实是借收降楚都城为跳板,有敉平西原之意,西原诸部定然人人自危。此时再派人去思然可汗跟前说明唇亡齿寒的道理,到时他就算心中不愿,也不会坐看叛军得手。”

薛庭轩道:“只是究竟要如何才能让他相信?”

“双管齐下。一方面让他明白,五德营距他近,叛贼距他远,得罪了我们没他的好果子吃,另一方面也让他知道我们的实力已让他吞不下去。”

薛庭轩笑了起来,“就是要对阿昌部下手?”

阿昌部是一个依附仆固部的小部族,离楚都城较近。虽是小部族,但实力与五德营大致相当,大约也有万余人,拥兵两千余。这一部倚仗仆固族势力,不时抢掠周围部族,现在依附楚都城的四部就曾遭到他们抢劫,对其甚是痛恨。五德营初来时因为根基未稳,曾向他们示好,但阿昌部酋长十分狂妄,不把五德营放在眼里。在薛庭轩计划中,阿昌部正是他的下一个打击目标。司徒郁点了点头道:“阿昌部酋长贪欲甚强,只消如此,就让他自食其果。”

听完了司徒郁的计划,薛庭轩的眼里更加明亮。司徒郁这个计划与他不谋而合,只是更加细致,丝丝入扣,当真一举两得,到时翦除了思然可汗的羽翼,思然可汗也无话可说。他的手掌一敲,道:“好!”

阿昌部的酋长名叫哈拉虎,是个身高体壮、力大无穷的勇士。他自夸是西原第一勇者,固然有不少人不同意,但阿昌部出去抢掠,别族勇士的确从无能正面与他相抗者。

“大王。”

过来的是他手下三百铁虎军首领亦都赤。亦都赤是哈拉虎的表弟,也是个又高又大的汉子,满脸都是胡子。此时亦都赤的一张胡子脸上尽是笑容,那三百铁虎军则押着数辆大车过来。哈拉虎迎上前去道:“亦都赤,今天弄到什么好货了?”

“是一伙中原商人。我见他们的车很是沉重,就知道东西不少,没想到居然有如此之多,哈哈。”亦都赤从车上抓起一个包,拉开了道,“大王,你瞧,这是中原的缎子,真漂亮。”

中原丝绸在西原是极为贵重的东西,那些酋长无不以有一套缎袍为荣。听说在极西的大罗国,干脆把中原叫做“丝国”,就是因为这种奇妙而华美的丝绸让他们神魂颠倒。阿昌部只是个小部,难得抢得到中原商人,这次居然抢了这么许多,哈拉虎喜出望外,接过来道:“好,好,亦都赤,你真会办事。”

“还有呢。大王,你瞧瞧这个。”亦都赤说着,领着哈拉虎走到另一辆车前。这车上装的却是一个个大泥块,也不知是什么。哈拉虎正在纳闷,亦都赤伸手在一个泥块上扒了两下,泥土纷纷而下,里面露出的竟是一套五彩细瓷器。原来瓷器易碎,行商要走远道,就先把瓷器埋在软泥中,再种上豆子之类。等豆根将泥块重重绕缠,就算砸在地上都不会碎了。瓷器是中原出口异国的另一大宗物品,哈拉虎虽然不学无术,但泥块中露出的这些细瓷器灿然生光,比他现在用的那些漂亮许多。这一辆大车上足有十几个大泥块,定然有几百套瓷器了,这两辆车装得满满的,单是这两辆就是一笔惊人的财富,而后面居然还有五六辆。他大喜过望,叫道:“这伙中原商人生意倒做得不小,哈喇了没有?”

“哈喇”在西原一带俗语中就是“杀”的意思。亦都赤道:“他们逃得倒快,一见我们过来就远远逃了。哈哈,但愿他们胆大包天,还想再做一趟翻本。”

这条路上有阿昌部这么个煞星,商人很少经过。虽然阿昌部也是游牧为生,在西原四处不定,可运气总没那么好,不一定能碰到这么大的客商,这一次也是听得过往牧人说起,有一批带了不少货物的商人居然从这里走过,他才让亦都赤带着铁虎军去抢劫。只是没想到居然抢了这么大一票生意,哈拉虎从泥块中扒出一个盘子,一双大手不住抚摸,更是喜不自禁,道:“还有什么?”

“好叫大王得知,这几辆车还只是些小东西,这辆车上更是了不得。”

亦都赤带着他走到另一辆东西少一点的车上。这车子却只载了两口大箱,箱锁却已被砸开了。亦都赤打开箱子,一开箱便觉宝气冲天,里面居然尽是些珠宝。西原当然也有珠宝出产,像玉石更是出在西原一处山中,但西原匠人的手艺却远不及中原匠人。这些珠宝无一不是上品,做工精湛,哈拉虎心花都要开了,伸手要去抓,又怕自己一双沾过了泥巴的手弄脏珠宝,不住口叫道:“快放好快放好。今天杀羊杀牛,好好庆祝,铁虎军每人都有一条牛腿。”

虽然哈拉虎甚是小气,但这一笔意外之财实在太大了,连他都似转了性。铁虎军自是人人都加了伙食,连他自用的马奶酒这回都毫不小气,拿了许多出来犒赏部众。这一天对阿昌部来说,当真是个节日。

阿昌部僻处西原,族人少学无文,歌舞也多半粗俗。这一日篝火熊熊,族中大小尽围着火堆不住欢歌舞蹈。他们的歌曲虽然粗俗,在放声唱起时却也声震霄汉,到了半夜仍然未止。哈拉虎坐在正中的椅上,看着族人围着火堆舞蹈,心中说不出的得意。

在那辆丝绸车上,居然还有一整套做好了的衣袍。他身材虽然高大,但这衣袍竟然甚是合身。虽然思然可汗比自己势力大多了,但服饰用品只怕也未有如此之精。他还记得曾去拜见思然可汗,当时见思然可汗身上那件绸袍子十分眼热,现在自己身上也有一件,而且是全新的,面前的酒杯盘子也焕然一新,与以前那些做工粗糙的牛角杯、木盘陶盆不可同日而语,至于这些珠宝饰品,更是连思然可汗都未必能有。他越想越高兴,一手抓着一只烤羊腿不住地啃,却还小心不让油脂滴到身上。

正吃得开心,外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虽然歌声响彻云霄,但这声音里竟然还夹杂惨叫。哈拉虎呆了呆,看了看正在边上啃着牛肉的亦都赤道:“亦都赤,出什么事了?”亦都赤把一块牛肉咽了下去,道:“想必是”

他话未说完,有个铁虎军已急匆匆冲上前来,叫道:“大王,大王,有人杀来了!”

有人杀来!哈拉虎也顾不得油脂会沾在身上了,把羊腿一扔,跳起来道:“上马!”

阿昌部的抢掠和游牧并重,十天半月就会出去厮杀一番,就算遭人突袭也不是第一次,他是看得多了。可是那铁虎军却似乎大为惊恐,仍在叫着:“大王,那是那个楚都”

这两个字音对西原人来说,要发得清楚并不容易。哈拉虎一时间尚未听清,亦都赤却叫道:“是五德营?”

“五德营”这三个字音要好发得多了。那铁虎军定了定神,道:“是啊。”他话音刚落,却听得轰然一声响,这回的惨叫声人人都听得清。这回那些正围着火堆跳舞的人们也全慌了手脚,立时四散。阿昌部是马上部落,武器马匹都在身边,很快就能组织起攻势。可是这一回却有点不一样,那种响声来得极快,方才还有里许以外,现在居然已到了近前。远远的,只听有人高声喝道:“哈拉虎,还不出来投降!”说的却是西原通行的土语。哈拉虎呆了呆,向边上的亦都赤道:“那些商人是从五德营来的?”

五德营势力不比阿昌部弱,而且新近把中原讨伐军都打败了,声势极盛。不过五德营从来不做行商,哈拉虎根本没想到为什么会惹翻了五德营。

就算五德营也不怕你!他翻身上马,边上的侍从已拿来了他惯用的铁刺棒,他将铁刺棒一举,厉声叫道:“阿昌的好汉,跟我去杀!”

哈拉虎的勇力在西原亦是有名。那三百铁虎军是他两千余部众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更是个个都不同寻常。他刚喊出,身边已聚集了百余名勇士,跟着他便向前杀去。

敌人是从东南边杀来的。此时东南边已是烈火熊熊,阿昌部的不少穹庐都被点着。阿昌部的战士极是悍勇,看到这等情形,更是愤怒,杀心也更盛。可是又冲出没多久,哈拉虎只觉眼前突然一亮,耳畔只听得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的便是部众的惨叫。

是中原火器!

哈拉虎的心都已抽了起来。中原火器,对西原人来说实是种不可思议的武器。不过他勇悍无比,就算火器也不放在眼里。他一举铁刺棒,喝道:“杀啊!”

火器发射,当中必然要有间断。如果被一击挫了锐气,这样这些中原人就能连续发射,怎么都斗不过他们了。可若是劈头迎上,来个以硬碰硬的话,哈拉虎不相信世上有谁还能斗得过他。在他带动下,那些铁虎军亦直冲上前,外围原本已被火器吓破了胆的部众见大王亲身冲上前来,亦是信心大增,跟随而上。

果然,这一波攻势抢在了敌人火器的间隙。在周遭一片晦暗中,哈拉虎只见战马环列,不知有多少人正列阵过来。他大吼一声,挥起铁刺棒便直冲过去。他这铁刺棒重达七十多斤,一棒下去,石头都要粉碎,迎着他的有个士兵,用的却是中原人习用的长枪,但在他铁刺棒迎头痛击下,长枪“啪”一声从中折为两段,铁刺棒仍然落下,正砸在那人头上,将那人砸得脑浆崩裂,连哈拉虎身上的缎袍都沾上了血迹。

这一下先声夺人,便是敌人都气为之夺。哈拉虎更是气贯云霄,手起棒落,接连三四个迎上来的敌人被他打落马下。他的铁刺棒又重又大,一棒下去,挥舞时速度又快,敌人连闪都闪不掉,唯有阻挡。而阻挡的结果,就是枪杆断折,人被打死。打到第四个上,哈拉虎的力量使发了,这一棒下去,那敌人的坐马也哀嘶一声,铁棒连马脊都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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