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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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督主!”柳苍云回身一笑,料想这人便是东厂首领督主栾青松。
永乐帝以靖难之役夺权登基,为稳固政权,监视臣民,特设立东缉事厂,刺探朝野江湖等各处情报,俗称“东厂”。眼下东厂之首便是这位人称“栾督主”的老太监。
“柳掌门,”栾青松尖声道,“适才你未落下风,为何甘愿受擒?”
“贫道岂能在陛下驾前胡闹,只是久闻京师‘岁寒三友’名满天下,一时技痒而已。”
京师武林将锦衣卫指挥使汤岚、大内侍卫统领莫一成、东厂督主栾青松并称为“岁寒三友”,有“汤剑如梅,莫气如竹,不及峦上青松”之说。
栾青松生性阴沉,在殿内一直隐而不现,直到莫一成狼狈万分,才过来突施杀手。适才他和柳苍云的左臂硬生生一绞,内力受震,小落下风,但万料不到柳苍云最后居然束手就擒。
“苍云,”洪熙帝见柳苍云如此,神色稍缓,“何必苦了自己。你只需应一声,咱们照旧是至交好友,今晚你我不醉不休。”
“陛下见谅,”柳苍云目光一闪,“江湖道义所在,岂容苍云他顾?”
洪熙帝紧盯着他,阴沉不语,急怒之下,甚至忘了咳喘。大殿内静得落针可闻,栾青松和莫一成都知这是龙颜大怒、雷霆将发的一瞬,一时惊得手足微颤。
柳苍云却静静凝立,毫不退让地与洪熙帝对视着。
雷声隆隆,倾盆大雨瓢泼肆纵。
大殿外,柳苍云已在雨中立了一个多时辰。他颈上加了三层重枷,任由全身给淙淙大雨浇得湿透,腰板兀自挺得笔直。
洪熙帝缓步走到他近前,两个太监高擎的巨大伞盖被漫天风雨吹得凌乱不堪。
“苍云,朕已经没有朋友啦!”洪熙帝的目光说不出的苍老,须发都已给雨水浸湿,“你是朕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何不跟朕一道,抹平天下门派,还大明一个千秋太平?”
“无论何时,陛下都是我的生死至交。”柳苍云扬起湿漉漉的脸,眸子在夜雨烛影中闪闪生辉,“只是我柳苍云,无论何时,也决不会对侠义道的朋友下手!”
洪熙帝大吼起来:“眼下四海清平,再不需要什么侠义!侠以武犯禁,大明有王法,有军队,要侠何用?”
“陛下,”柳苍云缓缓道,“侠者,源自古之游侠隐士,他们特立独行,一诺千金,不肯与世俗同流,正是孔子口中的‘狂狷’之流。天下,应该有隐者和狂狷的一席之地。”
“大明不需要狂狷,更不该有特立独行之辈!”洪熙帝大口喘息着,摇头叹道,“苍云,让这大雨浇你一晚,或许明日你会明白过来……”
洪熙帝疲惫地转身,在漫天大雨和散乱灯烛织成的背景中缓慢远去。
望着那背影,柳苍云不由想到二十多年前和他在一起嬉戏时,他依稀就是这般胖,却不似现今这样笨拙虚弱,更开朗旷达,常自嘲是“古往今来最胖的太子”。此时,在那让人心悸的雷声电光中,虽有无数宫娥太监簇拥着,但洪熙帝的背影却显得如此孤独而衰老。
“三清四御,真武祖师,难道弟子错了么?”
柳苍云缓缓仰起头,万千雨线犹似冰冷的泪水,汹涌飞落,武当掌门的眼前模糊一片。
乐安州,在山东黄河下游左岸。自唐朝起,这里一直被称为棣州。据说,秦始皇曾发觉这里有天子气,并在此地设“厌次县”,镇压龙气。直到永乐大帝朱棣登基后,因避皇帝名讳,这里才改称为乐安州。
天子气的传说和恰与先帝名讳相同的地名,都引人无限遐想。
这也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何雄心勃勃的汉王朱高煦当年不肯去云南和青州就藩,却偏偏选择了乐安。更妙的是,乐安距离北京不远,快马疾行几乎朝发夕至。
乐安昨晚也下了大雨,在今日午后才停,此时暮云低垂,阴沉依旧。
乐安汉王府的后园内,汉王朱高煦一身儒服,缓缓拉开一张劲弓。他身高八尺,容貌英武,多年征战练就的身材依旧没有一丝赘肉。
这是明初最流行的突厥劲弓,经特制后弓力强达一百五十斤。按时人的标准,开一百二十斤的强弓,便可称“虎力”。朱高煦竟可把这张一百五十斤的弓拉得又圆又稳,闪闪箭镞却对准了八十步开外的一个美貌宫娥。
那宫娥俏立在一株桃树下,头上顶着一只鲜桃,娇靥含笑,面对强弓劲弩,竟看不出什么惊慌。
弓如满月,却没有射出。
他在凝神倾听身边那名黑衣细作的喋喋低语:“昨夜武当柳掌门如此言行,终是激怒了陛下,硬罚他在大雨中戴枷僵立。哪料到今晨京师的大雨停后,乾清宫前却已不见了柳苍云的身影,只剩那三层重枷整整齐齐地摞在地上。大内侍卫统领莫一成看了之后,惊呼是玄门最高明的太极柔劲,这才能骨软筋缩,连褪三层重枷。”
“我那皇兄怎么说?”朱高煦眯起眼来,一百五十斤的强弓稳稳拉着,说话间竟如举着个茶盏般轻松。
“陛下自是大为震怒,但没多久就消了气,说他和柳掌门终是一世至交的缘分,却又明令莫一成急速派人追寻柳苍云下落。似乎在陛下心底,仍盼着柳苍云回心转意。”
朱高煦冷笑道:“皇兄是盼着将柳苍云找来,让他亲自看着那些江湖豪侠、门派宗主们跪地求饶的惨状。”
一声低喝,惊弦响处,羽箭激射而出。
想是心神激荡,这一箭出手时,竟微微偏下,直射那宫娥的咽喉。那细作不由惊呼出声。
羽箭迅疾如电,美女眼见箭到,脚不动,腰不闪,只是微微侧头。那支箭挟着劲风灌入桃树。这美女犹似在阎王殿前走了一遭,却并不惊慌,连头上的鲜桃都没掉落。
“好,神箭如电,佳人如玉!”一个中年文士笑吟吟地走上前来,鼓掌笑道,“千岁这一箭神威凛凛,更难得的是,连千岁身边的美人护卫都身怀绝技啊。”
“她最高明的绝技,其实是在床上,哪日请万先生品味一下。”朱高煦冷冷一笑,挥手命细作退下,又稳稳搭上了一支箭,“中丘兄,你有何高见?”
万中丘,自号“胸中万里丘壑”,多年来追随朱高煦,眼下是汉王府内的第一智囊。
“恭喜干岁,绝妙时机已到。‘猿化’袁朝森化成了药材客商,已买通了宫中的于公公,又由于公公之手向丽妃进献了狮风丹,据说陛下当晚雄风大展,龙颜大悦!”
“鹰虎猿蛇”汉王四士,其中鹰刀擅攻,虎贲擅守,猿化擅幻,蛇隐擅刺,四人各怀绝学,其中的鹰刀更足自靖难之役时便追随朱高煦,屡立奇功。
“袁朝森,干得不错!”朱高煦脸露笑意,缓缓拉开了弓,“如此说,大势已在本王的手中?”
“正是,干岁只差一个时机,眼下这千载难逢之机已到了。武当掌门擅闯皇宫后不辞而别,太子则在武当山祭祀,这时候,若是陛下突然有个三长两短,旁人会怎么想?”
“说!”朱高煦显然没有耐心跟属下逗闷子。
“陛下若有了差池,最大的嫌疑,自然便是这皇宫内来去匆匆的不速之客——武当掌门柳苍云,而太子恰恰也是在武当山祭祀。只要稍加张扬,谁都会想到,定是太子等不及了,暗中勾结武当,谋逆弑君!”
“万事俱备!”汉王的锐眸一闪,低笑道,“蛇隐那里怎样了?”
“出了极大的差池。”万中丘叹道,“蛇隐和天妖三绝均是奉命一路跟踪太子,但蛇隐偏要抢功,竟在紫霄宫出手行刺,最终功亏一篑!”
“啪”的一声,朱高煦竟将弓弦拉断。
万中丘鉴颜辨色,也不由长长叹了口气。近几年来,汉王手下的强将以“三绝四士”为尊,“三绝”便是号称“秋风残、白云卷、孤星寒”的“天妖三绝”,“四士”便是“鹰刀、虎贲、猿化、蛇隐”这“鹰扬四士”。
虽然三绝的首领秋风残和四士的首领鹰刀都是在靖难之役时便追随汉王的老人物了,但这两人近年来各拉人马,在声势上却分出了高下。风、云、星都是高居天上,天妖三绝竟一直稳稳压在了鹰扬四士之上。偏那四士中的蛇隐最是心高气傲,哪料到这紧要关头,蛇隐竟要争功。不过两方斗气已久,焉知这次不是天妖三绝借机除去蛇隐?
朱高煦此时的脸色,比浓云还要阴沉。
万中丘一惊,忙道:“好在蛇隐藏匿得甚好,衣饰全是赵王府的装扮,但他不识大体,终究坏了千岁的大事,属下定会遣人重责他的家人。”
“不,蛇隐这一刺,如白虹贯曰,惊天动地,实已立下了天大的功劳。你定要厚待蛇隐的家人。”
万中丘心内诧异万分:“蛇隐贸然行刺,只会让太子小心皆备,千岁这里反意暴露,实是百害而无一利,怎么还说是天大的功劳?”
汉王瞥了一眼满面疑惑的万中丘,冷笑道:“这是一清国师当日跟我定下的妙计,眼下你虽揣摩不透,但过不多久,你自会明白让蛇隐行刺的深意。”
“竟是一清国师的安排!”万中丘一凛,心底油然生出面对弈棋高手那种不知所措的震惊感。
汉王抛了断弓,缓步徘徊,道:“一清国师自破出黑狱后,一直在乐安长春观闭关静养,目下情形如何了?”
“据小道士禀报,还须三日,国师便能神功尽复。”万中丘说着躬下身子,抽出一张符纸,“照您的吩咐,诸般紧要事务,都会禀告国师。属下今日前来,便带来了一清真人的密信。”
朱高煦接过来,纸上只八个大字:天刺密令,如箭在弦。
字是用朱砂沉凝万分地写在杏黄色的符纸上,血淋淋般触目惊心。
前几日一清刚被鹰刀一行人救到乐安州,便和朱高煦密谋约定,这几曰他要潜心静养,若遇要紧关头,他会派人传符示警。这八个字便是万分紧急的约定。
“不错,蛇隐这一出手,我们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朱高煦陡地顿住步子,一字字道,“天时已到,地利也在,只看我等的人力了。中丘,发我密令,让‘猿化’即刻动手!
万中丘的心骤然一缩,“猿化”袁朝森以进献媚药为途,已经取得了丽妃的信任,让他动手,那就是直指今上洪熙皇帝了。
苦心隐忍二十年的汉王,终于要放手一搏了。天刺密令,如箭在弦,真正的惊天之刺!
“还有,”朱高煦又扬起头,凝望头顶阴沉的云脚,“飞鸽传讯给武当山下的天妖三绝,命他们全力出击,不死不休。”
低沉的声音,满蕴杀气,一时间竟似天人交感,云间传来隐隐雷声。
?
肆·天横险横
太子一行在均州五百铁骑的护送下已下了武当山,疾行大半日,顺利渡过了老河口。稍事休息,众人便又簇拥着太子的旌旗伞盖,浩浩荡荡地向东疾行,往南京方向奔去。
大队人马卷起的滚滚烟尘散尽,几道商客打扮的人影才抖缰纵马,继续北上,向南阳府的方向驰去。
绿如这时已改作男装,洁白胜雪的儒服使得她在众商客中显得秀气脱俗,只那宽大的斗笠遮住了清秀面庞。她挥袖赶着脸前的尘土,蹙眉道:“萧七酸,怎么回事,为何咱们要跟大队人马背道而驰?”
“那得问东家啊,”萧七是一身账房先生的打扮,摇头道,“小可只是个账房。哦,还是个二账房,大账房是戴老。”
“故弄玄虚!”绿如瞪他一眼。东家自然便是殿下朱瞻基了。她可不敢麻烦太子,只得求援似的望向戴烨。戴烨却面色凝重,只向她苦笑一下。
“大队人马直趋南京,那是虚张声势。我们则要星夜兼程前往北京,眼下形势已颇为紧急……”说话的竟是朱瞻基。午后时分,大道上甚是僻静,朱瞻基还是四处远眺下,才缓缓道出原委。
下山前,他已和董罡锋与戴烨密议了半晚。董罡锋已向他细细禀报过,被杀的死士孙青,身属幼军铁卫专门搜罗各路讯息的“风谍”。孙青怀揣着“风谍”传来的密信,信上的消息颇为惊人,布局多年的汉王软硬兼施,竟拉拢了三位知府。这三人不知名讳,但有两人就坐镇在均州至北京的必经之路上。更可怕的是,均州千户所有一位干将,也暗中投靠了汉王。
“怪不得他们敢在武当山上动手!”庞统听到此处,愤愤地一拍马鞍。
“均州千户所竟出了叛贼啊,里勾外连,存心作死,这叫小鬼跑阎王爷案头拉屎——没地方投胎去啦!”一个尖脸的瘦削小个子接口骂着。
这人叫余无涯,是五行死士中的最末一位,据说自幼便是太子朱瞻基的玩伴,武功虽平平无奇,却有一手高明的轻功。“无涯”这名字挺傲岸,偏生他多嘴多舌,便给众人谐音唤作“乌鸦”。
没人搭理余无涯。戴烨低叹道:“所以咱们只得铤而走险。五百铁骑中已找到了数人与咱们形貌相似,带上太子的旌旗仪仗,扮作太子,径赴南京。此事极为隐秘,便是汉王有细作在附近,也得一二日工夫才能发觉。”
“为什么这样麻烦?”绿如挑起秀眉,望向朱瞻基,“汉王这么做是要掉脑袋的死罪,你是太子,太子就是皇帝的儿子,你写封密信,将这事告知你皇帝老爹。陛下再下一道旨意,砍了汉王脑袋,岂不天下太平?”
朱瞻基愕然,随即苦笑出声。余无涯叫道:“妙啊,殿下修书一封,陛下下旨一道,就此天下太平,这等妙计,咱们怎么没人想到?”
众人都笑了起来。
这半日间,绿如已和神机五行等太子近卫混得较熟稔了,这时虽不明白众人为何发笑,但也知道余无涯这杀才定然不会夸赞自己,见萧七也在随众人莞尔,玉面一红,便愤然睁大妙目:“死酸七,再笑,小心姑奶奶割你耳朵!”
萧七苦着脸道:“遵命,小师姑。可这事的罪魁祸首,却是乌鸦兄。”
绿如道:“他们可以笑,我偏不许你笑。”
“其实绿如姑娘说的没错,我确是已给我皇帝老爹写了密信,但八百里加急快马也不能这么快便到。”朱瞻基笑吟吟地开了口,“况且,朝廷的事远非如此简单。我那汉王皇叔,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咱们眼下只是捕风捉影,如果没有实证,我那皇帝老爹是绝对不会动他这二弟的!”
他不但答了绿如的话,更用绿如所说的妙语“皇帝老爹”,登时替绿如解了围。绿如心中感激,向他点头一笑。
少女粲然一笑,姣丽如初升的秋月。朱瞻基的心弦一颤,忙也微笑颔首,接着道:“我父皇宅心仁厚,顾念手足之情,断不会无端杀他这劳苦功高的二弟的。”
戴烨叹道:“陛下圣德宽厚,只可惜,汉王却是豺狼之心,谋逆筹划已久。此人有野心,更有雄才,蓄势多年后突然发难,定然非同小可,只怕京中要出大事了。”
朱瞻基点头叹道:“我自来都是前呼后拥,这一次轻装赶路,虽然艰难些,但也有好处,一路离百姓近些,也可让咱们知道黎民之苦!”
听得“黎民之苦”四字,萧七的眼芒不经意地一闪,似乎一瞬间,太子那冷峻的脸孔变得柔和了几分。
除了神机五行和武当双道,太子身边还跟着近卫副统领庞统,和他精挑细选的八位死士。一行十七人都不再言语,只顾拼力催马,一时銮铃声细密连绵,催得人心头愈发紧起来。
入夜时,众人赶到了紫金峪的一处山谷前。戴烨看天色太晚,这一段山路颠簸,再赶夜路,只怕会闪了马蹄,便命众人歇息。
篝火熊熊,众人奔驰了大半日,早已饿得紧了。铁卫们的革囊中盛有上好肉脯等酒食,便团坐在地,加紧饮食。
绿如慢慢地吃着干粮,忽觉一股草药味伴着烟气腾起,不由微微蹙眉,道:“什么气味?”
“紫艾草,”叶横秋又将一捧草药抛入篝火,慢悠悠道,“可去瘴气、驱毒虫。”
绿如蹙起了秀眉,这股味道太大,她只得站起身,跳到了上风口。
“武当门人,都是娇小姐么?”叶横秋冷冰冰地开了口。太子身边这一行人中,叶家兄弟总是冷冰冰的,叶横秋更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傲兀之感。
绿如双眉一挑,正待发话,萧七却笑道:“绿如没那么娇气,可你叶大先生这股怪味,却能熏死一头熊。”
叶横秋哼了一声,拍了拍手,缓缓站起,道:“萧公子,久闻武当玄门功夫高明,在山上时无暇领教,此时闲得无聊,咱们过两招。”
“抱歉,我这人很懒。”萧七只笑了下,却依旧端坐在那儿,有滋有味地往嘴里塞着鹿肉脯。
“站起来!”叶横秋的眸子已变得杀意凛凛,“想必你不知道,争强好胜其实是铁卫的一条规矩。”
萧七“哦”了一声:“是么?可在下还不是铁卫中人。”
董罡锋叹了口气:“叶大!”
除了儒士出身的戴烨,残剑显然才是神机五行真正的大哥,叶横秋也不得不向他一笑:“董大哥放心,只是点到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