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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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只有一扇。然后你就会看到门口坐着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孩,你就把你受的冤屈跟他讲……”
“一个小孩……他听得懂吗?”
“别管那么多,你只要讲出来就行了!”
“是。”
“记住,一定要在阴雨天去,否则……”
(二)市井
“哧拉”一声,牛大力把刚锤打好的第一百三十七把刀插入水中,瞬即发出一阵声响,水缸上冒出水气,如烟如雾,好一会才止,待声响过后,方才取出,只见刀身透亮,如同一潭秋水,刀身上原本连续不断的一条黑线已凝缩成一个黑点,仿佛一只眼,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世界,世间的一切丑恶,似乎都在这只魔眼下无从遁形。
冷眼,冷眼,这时代相传,锋利无比的“冷眼”刀,乃是“宝刀牛家”最引以为豪最能代表牛家铸刀水平的刀,已失传几代,想不到如今竟在牛家一外姓子弟的手上铸成。
铁匠牛大力自从妹妹被县太爷的儿子刘千金抢走之后,就把自己的铁匠铺关了门,拒绝了一切的生意。
牛大力昼夜不舍,只为铸造出一把好刀,在炉火连续烧了一个月,失败了一百三十六次后,终于成功。牛大力握着刀,嘴唇动了半晌,也不知是哭还是笑,良久,一滴眼泪滴到刀的“冷眼”上,“冷眼”好似有种魔力,竟把眼泪完全吸收,愈发显得清澈无比,也冷酷无比。他喃喃道:“小猫,哥铸好了‘冷眼’,哥居然铸成了‘冷眼’……原来只有把痛苦注入其中,才能铸成……哥要拿这把刀去救你,救不了,咱俩就一块死……小猫,哥也不准备活了,哥非杀了刘千金这狗日的不可!……妹,哥这一出门就不准备回来了,这铺子,就让田鸡跟小谭来管吧……”
牛大力挥刀一斩,似是自此将世间的一切完全抛开,这一刀洋溢着义无返顾的决心。刀光晖映了整个屋子,屋内简陋,正对门口靠墙处供奉着他父母的灵牌,牛大力跪倒在父母的灵牌前,连磕三个响头,他父母灵牌分居左右,中间又是另一个灵牌,就着方才“冷眼”的刀光,只看到下面是“悬击“二字。
牛大力拜别完父母后,又跪在中间的灵牌前,道:“‘市井大侠’佑我救妹妹出来!”
原来这“悬击”居然是二十余年前的“市井大侠”!
“市井大侠”二十多年前名扬市井,专替市井中人打抱不平,是他们的大救星,当时市井中人不拜天不拜地不拜财神爷,却只拜市井大侠,可见他甚得人望,实不愧“大侠”二字。
“市井大侠”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机智无比,连官府都拿他没办法,却不料如日中天之际忽然失踪,此后再未露面,成了市井中一个传说。
牛大力把刀望怀里一揣,脸也没洗,饭也没吃,就朝县衙门走去。
这时还是晴天,太阳照在牛大力身上,只让他觉得更烦,更恨。街上行人甚多,牛大力撞了几个人后,也不道歉,仍旧气势汹汹地朝前走去。那些行人见他腰粗膀圆的,脸上神色又那么恶,也都忍气吞声,不敢声张,一见他走近,便纷纷望街两旁躲去。忽听街旁“哎吆”一声,一个老头叫了声“我的菜!”只见黄瓜、西红柿、豆角什么的滚了一街,原来是躲闪的行人不小心踢翻了老头卖菜的摊子。
老头不住叫到我的菜我的菜,蹲到地上捡,却仍有不少菜被行人踩到,牛大力浑身为恨意充斥,哪里理会得这么多,又朝前走去,脚步却慢了下来,又走了几步,终于还是停了下来,转过身来,朝那卖菜的老头说:“李老头,以后别卖菜了,到我那铁匠铺,让田鸡跟小谭养着你吧。喏,我这里还有几个铜板,你也都拿去吧!”牛大力从怀中摸出几个铜板,扔给李老头。老头没有去接那钱,却被牛大力怀里露出的白光闪了一下眼。牛大力也不管李老头有没有接住那钱,转身又朝前走去。
走过一家烧饼店时,听到一声招呼:“大力,哪去?”牛大力知道是朋友田鸡,也不说话。他并不想让朋友知道他去冒险——更准确地说,是送死。但他已管不了那么多,刘千金的老子刘四两是清明县令,刘千金纵使再怎么无法无天,胡作非为,又有谁能制得了他?
若是以前,有“市井大侠”在的话,牛大力也不用去送死,但现在只有靠自己,而他又不会什么武功,又能靠什么?何况县衙不但守卫森严,刘千金更是有“南山第一剑”之称的“南山剑派”掌门常雄的得意弟子,只有铸把好刀,才有一拼之力,若只靠“冷眼”而能救得妹妹回来,那也只能说是侥幸,但他不得不这样做。
——这已是他唯一的希望。
田鸡又叫了一声:“大力,吃个烧饼!”牛大力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接住了田鸡扔过来的烧饼,两口咽了下去,朝田鸡道:“再来十个。”
牛大力一边吃着烧饼,一边朝前走去。他自知必死,反而能放开胸怀,浑身为斗志和死志所充斥着,经过“悠悠茶楼”时,忽然抬头朝楼上喊去:“小谭,拿两壶凉茶下来!”
牛大力吃饱了,喝足了,只觉得浑身都是力气,连怀中的刀似乎都热了起来:小猫,别怕,哥这就跟他们拼命,妹,你莫怕……这清明县城不算很大,加上牛大力脚力甚快,不过半个时辰,已经到了县衙门口。只见一个老妇人正在击鼓鸣冤,喊冤声传来,闻者无不恻然。这位老太太一定是受了大委屈了,牛大力心中暗想。
那老妇人的喊冤声一声比一声凄惨,击鼓声也越来越小,越来越慢,可是那老妇人仍旧一声声喊,一下下敲。县衙内的差役想是早就听腻了,连大门也关了,这时似乎再也忍受不了老太太,只听“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从衙内走出两个差役。一个稍胖的差役伸手夺过鼓槌,喝道:“老干草,你敲什么敲,还让不让人睡午觉了!”在他眼中,一个受了冤屈的老太太击鼓鸣冤居然比不上他睡午觉更重要。牛大力不由看得怒火中烧。另外一个瘦差役则伸手将老太太一把推倒:“老不死的,你活腻了!不给你点颜色看你还准备敲到天黑呀!”
牛大力中午就赶到县衙本来是准备踩好盘子,好晚上闯进去救妹妹的,这时却再也忍不住,快步上前,一拳打在瘦差役脸上,那瘦差役脸上登时开了花,惨叫一声后摔到在地上。胖差役提起木棍从后面袭来,牛大力也不闪避,仗着体壮皮厚,硬挨了一记。“噗”的一声,棍子狠狠地打到牛大力背上,正得意间,牛大力已转过身,一把抓住棍子,然后一拳打到胖子脸上,胖子也飞了出去。
牛大力走过去将老太太扶起,粗声道:“这破衙门,敲也白敲!”牛大力拣起鼓槌,一下折断,朝衙门内走去,忽然间似是想起什么,回过身,从怀里抽出刀来,“划划”几声,将牛皮鼓划了个稀巴烂。
衙门前已聚集了不少百姓,牛大力瞟了一眼,竟然发现卖菜的李老头也夹在人群中:这老头,走得到是不慢。
这阳光好辣!牛大力眯起双眼看了一下太阳:可是没用,太阳再亮,也管不了他牛大力的事了,刘家两个祸害无法无天,还在乎你个太阳?!你再亮,也不过是给人家晒晒脚丫子,让人家少点几盏灯罢了。
牛大力看着那太阳,忽然觉得有点不甘:老子在世上活了二十多年,就受了刘四两二十多年的欺压,平时连句话也不敢说上一句,屁也不敢大声放一个,今天闯衙门就这么死了,人家还不知是怎么死的呢,这刘四两跟刘千金做了这么多坏事,位子怎么还坐得这么稳?
“乡亲们,”牛大力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道,“我牛大力五岁时爹娘就死了,家里就剩下我,还有我刚满月的妹妹小猫--那时我爹娘还没来得及给她取名字,我见她只有小猫那么大,就叫她小猫了。我背着小猫四处乞讨,要了千家饭,万家奶才把她养大的。小猫她懂事呀,才三岁就知道疼我了。我背着她去要饭,她就从包袱里伸出头来,可怜地看着人家;我走累了,她就在我怀里给我擦汗,说,哥,我累了,咱们歇歇吧……”
牛大力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人群中也叽叽喳喳起来,有几位好心肠的老太太甚至已经抹起眼泪。牛大力抹了把眼泪,擤了擤鼻涕,接着道:“慢慢地,我长大了,有力气了,就开了家铁匠铺,在咱清明县安顿了下来,小猫也大了,漂亮了,提亲的人也多了,可小猫不管人家多好,都不答应,我想让她早点找个好人家嫁出去,享享福,其实我心里也不舍得呀!……可小猫就是死活不听劝,我一劝她早点嫁出去,她就说,哥,我跟着你,我谁也不嫁,我照顾你,我要是走了,谁帮你做饭,谁帮你洗衣服呀,你以后娶了嫂子,嫌弃我,我也不走,我到时帮你打铁,照顾小侄子……”牛大力说到这,呜呜哭了起来,“可是天杀的刘千金就把我妹妹抢走了!他凭什么抢我妹妹!我妹妹呀!他不就仗着他老子是咱清明县的县太爷嘛!他们妈的,他老子叫刘四两,为什么?因为刘仕良这个老狗日的,他四两剥千金呀!二十多年前,他来咱清明县时还不过是个穷书生,可是你看现在,他家里的银子,比皇帝老子的钱还多,他剥削的是咱老百姓的钱呐!所以他儿子就叫刘千金!刘千金,留千金呀!”牛大力抹了一把汗,接着道:“我这次来就是拼命的!我是不准备活着出来了。要是这两个狗日的杀了我后,把我扔在大街上,麻烦各位行个好,随便挖个坑就好,我牛大力只有下辈子报答您的大恩大德了!”
人越聚越多,“有人要闯县衙门了”这个消息着实让不少清明县人兴奋起来。这些老百姓受刘四两欺压已久,平时连句怨言都不敢说,这时见牛大力竟然敢公然在县衙门口大骂刘家父子,心中振奋之情可想而知,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骂得好”,老百姓都破口骂起刘氏父子来。有些卖菜的农民甚至拿起西红柿等就朝县府内扔,这时从大街上走过一个挑大粪的,听了牛大力的话后,忽然走上前去,拍他肩膀道:“小子,有种!老子佩服你!”大喊一声“让开”后,拿起粪桶就泼到县府的大门上,虽然臭气熏天,可是没有一个人走开,都道:“泼得好!熏死那两个狗日的!”那泼粪的哈哈大笑:“老子挑了几十年的粪,还没像今日这么爽过!”牛大力也哈哈大笑,不管那挑粪的身上的粪渣,伸手拍他肩膀道:“哈哈,老子也佩服你!”牛大力又转向众人道:“哪家还有便桶的,都拿来泼呀!”人群中登时有好几个声音大声响起,纷纷道:“好汉,你等着,我这就回去把便桶拿来!”
牛大力又哈哈大笑起来,这让他一抒这一个月来的闷气,笑了好一阵后才发现人群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顿觉有点不妙,一转身就看到一个手拿折扇的年轻人领着一群喽罗衙内走出,这年轻人浑身都发出一股香味,极为刺鼻,嘴唇很薄,更是生着一双三角眼,看上去轻薄之极,但步履稳健,显是身负内功。
来人正是刘千金,“哈哈,我道是谁,敢大闹清明县衙,原来是我那打铁的便宜大舅子,哈哈!”刘千金轻狂大笑。这时被打倒在地的胖瘦差役连忙爬起,跑到刘千金身后。
牛大力一见刘千金,登时血液直冲发梢,牛大力握紧刀,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刘--千--金,还--我--妹--妹--来!”刘千金退后两步,作出惊恐的神色,也一字一顿道:“怕--我--好--怕怕--啊!”那些差役都放肆地大笑起来。“刘千金,你个狗日的,我非杀了你不可!”说着一刀刺去,胖瘦差役先前给牛大力打倒在地,惟恐被刘千金责罚,这时更立下将功赎罪的念头,护住刘千金,其余的差役也将牛大力团团围住。刘千金一扇将两人拨开,道:“滚开,今天是我跟我大舅子叙叙旧!”
这时衙门前的人越来越多,有些刚过来的见这么多人围着,以为里面有什么好瞧的东西,拼命望里挤,结果怎么也挤不进去,干着急,就大声问里面的人,里面的人就小声说:“你小子不要命了,刘千金又要杀人了。”问的人登时没了声音。那些从家搬粪桶的人,一听,也赶忙抱起粪桶偷偷地溜回家去,拼命遮掩,惟恐被人看了去。
牛大力虽然打铁打出一幅好身板,又跟江湖上一些玩杂耍的学过几招,可此时根本就派不上用场。而刘千金虽说是个花花公子,花天酒地,身子发虚,可是自幼跟名师学过武功,对付牛大力自是绰绰有余,将他耍得团团转,牛大力想拼命,可是刘千金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牛大力空自浪费力气。
刘千金觉得耍也耍够了,就不再跟他玩下去,见牛大力又是一刀刺来,刘千金不闪不避,一扇将刀拍到地上,然后飞起一脚,牛大力被踢飞出去。
差役们大声叫好,刘千金眼中露出得意神色,跟上前去,一脚踏在牛大力胸口上,见牛大力怒目瞪向自己,并不在乎,轻摇折扇,笑道:“大舅子,你妹妹跟你一样倔,还不是老子想怎样就怎样!你小子别给脸不要脸,赶紧滚吧,老子玩够之后,就给众孩儿们玩,只要他们玩够之后,她还不死,你就领回家吧。”
牛大力脸憋得通红,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嘶声道:“狗杂种,我操你娘!”刘千金发起狠来,足下一用力,踏断了几根肋骨,牛大力“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仍旧骂道:“狗杂种,老子操你娘……”刘千金目中恨色更甚,在这一生中他都没有见过如此忤逆他的人,当下下定决心要将他制服,刘千金一脚重重踏下去,只听“噼里啪啦”几声,又断了几跟肋骨,牛大力像煮熟了的虾一样弓起身来,一口鲜血正吐在刘千金腿上,骂道:“刘千金……我--牛大力操……”刘千金见牛大力仍不屈服,心中更是恼怒,这么多人面前,他可丢不起这个面子。刘千金狠狠一脚踢向牛大力下巴,将他下颌踢歪,牛大力再也说不出话来,可口中仍“呜呜”着,像是仍在骂“操你娘”之类的话。
刘千金喊了声:“孩儿们,给我狠狠地打,留一口气让他活受罪就行了。”那些差役等的就是这一声,一听之下,虎狼般扑向牛大力,棍棒,拳脚不停地招呼到他身上,尤其是胖瘦差役更是不甘后人,牛大力慢慢失去知觉,脑中只是模模糊糊地想:小猫,哥救不了你了,哥无能呀……刘千金看牛大力差不多就剩一口气了,喝了声“住手”,才止住。刘千金折扇指向围观众人:“这个人,是我刘千金打的,你们哪个不识相的敢拉他一把,就是跟我过不去。我要是知道有谁帮了他,那有儿子的斩手断脚,有女儿的拉去援交……”
牛大力终于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牛大力才醒来,这时已是黑夜,衙门外再无一人,只有那把刀还在黝黑的夜里发出凄惨的白光,想是他们不识冷眼,根本不知这是一把宝刀。冷眼,冷眼……好,我还有“冷眼”,我还是要救妹妹的,这是他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牛大力挣扎着爬过去,胸口的断开的肋骨扎得他好疼。
牛大力将刀拿起,贴到脸上,脸上显出一股奇怪的神色,似是疯狂,似是冷漠,却又像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伤痛欲绝的沉醉。良久之后才将刀揣到怀里,然后双手用力一扳下颌,嘴里发出了野兽般地低吼。
牛大力爬到铁匠铺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一路上,他都那样爬,像狗一样爬着,路上行人纷纷,可是没有一个人施援手,甚至没有人敢看他一眼。他因为遭受着的耻辱而愈加想要报仇,想要救出妹妹;却又因为这世间的冷漠而想要轻生:这世界,活着真没什么意思!自己一直向善,为什么竟有这般遭遇!小猫平时连杀只鱼都不愿,为何竟受那恶贼的侮辱!
他每爬上数十步,都停下来,翻转身,仰头去看那太阳:他恨这太阳,有太阳在,路上就会有那么多行人,就会有那么多的人连看自己一眼都不敢。
为什么不阴天呢,为什么不下雨呢?要是下雨,便没有这么多人,便没有这么多人看自己像狗一样爬!
老天,为什么不阴天,为什么不下雨?!
牛大力爬过“悠悠茶楼”时,又抬头看了一下,这次不是看天:别人不敢,小谭总可以吧,这么多年的交情……可是他看不到,他看到的还是那颗讨厌的太阳。
再望前爬,是田鸡的烧饼店,这次他甚至不敢去侧过头去看,他只是听了听,没有声音--往常的这个时候,田鸡的鼓风机可是吹得正响呢……连他也躲了,牛大力嘴角牵动了几下,继续朝前爬去。
清明桥上,卖菜的李老头……也不在了。
是呀,一个人都不在了。
整个清明县城,似乎就只有牛大力一个人像狗一样在爬来爬去了。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牛大力甚至没有察觉那是天黑还是阴天。他只知道,这以后,他是再也不想活了:小猫,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下辈子,我再护着你,咱们下辈子再做兄妹吧!
牛大力终于爬到了自己的铁匠铺前,看了看县衙门的方向,又看了看天,苦笑一声,一头撞向大门。
可是他连死都不能,只觉一头撞到了一块什么东西,不硬不软,兜住了他头,他抬起头来,见是算命的吴瞎子,挡在他面前的竟然是写着“吴半仙”的那块布幡,若在平时,牛大力自可由此推之吴瞎子武功高强,此时却丝毫没有注意这些,他怒声道:“我连死都不行吗?”不待吴瞎子回话,又是一头撞向大门。
吴瞎子虽然看不见,可是无论牛大力撞向哪里,他总能将布幔挡在牛大力面前。牛大力死也死不成,当真是怒火中烧,破口大骂道:“这什么世界!连死也死不成吗?我牛大力救不了妹妹,难道连死也不能吗?我自问平日待人不薄,可今日我像狗一样爬,连个看我一眼的都没有!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最后居然像个孩子一样嘤嘤哭了起来。
吴瞎子听了半晌,抬起头来,似乎望向世间万物,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他只是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道:“市井侠义在,公道靠人帮。”“哈哈,”牛大力冷笑起来,“侠义?有吗?公道?在哪里?……”牛大力一脸地不信,嘲弄似的望着吴瞎子。
“如果你要救你妹妹,并且想要寻找侠义公道的话,就听我的。”“你,你说……”牛大力难以置信地望向吴瞎子,因为吴瞎子一向是个信人。
“朝前走,一直到第七个……”
(三)侠义
为什么只有一扇大门?为什么是个穿红衣服的小孩?为什么要在阴雨天去?这些问题他搞不懂,可是这些都已不再重要了。
今夜,牛大力抬头,正是一个阴雨天。牛大力挣扎着朝前爬去。
当他对那小孩讲完自己的遭遇后,听到那小孩说了声“好,你先回去吧”,就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恍惚间想起自己是昏到在那条巷子里,这时四下里一打量,才发现居然是在自己的家中。这是怎么回事?
牛大力挣扎着坐起,不小心触动了伤口,忍不住“哎吆”一声,忽然听到一丝动静,朝门口望去,登时呆住了,揉了揉眼睛,又朝大腿狠捏了一把,才相信这不是做梦,眼睛也没有看花:“市井侠义在,公道--靠人帮,小猫,妹妹,真的是你吗?……”从门外走进来的女子端着药罐,一见牛大力挣扎着坐起,忙放下药罐,奔到病榻前,颤声道:“哥,你醒了……”牛大力一把攥住小猫的手,道:“妹,你吃苦了,哥没用……”两个人抱头哭了起来。
转眼之间一个月将过去,牛大力的伤在小猫细心照料之下也逐渐好了起来。牛大力见妹妹终于回到自己身边,又寻找到了心中的侠义和公道,也因此痊愈地快了许多。
他从小猫口中知道,救她的是几个黑衣蒙面人,救了自己后,又杀了刘千金,不过他们也受了很重的伤,其中一个还掉了一只胳膊……他可以想见当时战况的惨烈,为了一个跟他们并无多大关系的人,而甘冒奇险,舍身相救……这就是侠义了!谁说侠义只在大侠身,市井之间也自有侠义的!可是那些人究竟是谁呢?
他心中仍有隐忧,在清明县呆了二十多年,牛大力自是深知刘四两的手段,他向来是睚眦必报,更何况是自己的独生子都被杀了,他可以想见他报复的手段必是极为惨烈的,但……他牛大力竟然不愿去想,不想去想,他克制着自己去想,他只知道,现在,他唯一的亲人,他的妹妹,小猫,就在他身边,他看得到她,感觉到她,因此,他不愿再去想其他。
他不愿搬家,这里是他的家,他要守护着,尽管他知道这会很愚蠢,但他和小猫要活得像个人,这里是他们的家,他不愿像丧家之犬一样,四处躲藏——这个男人,他要活得像个男人,即便是死,他也要死得像个男人!他宁肯被人当面斩上千万刀,也不愿被人从背后一刀捅死!
他要让全清明县的人都知道:他牛大力不怕他清明县令刘四两!他不怕!
这些天,阳光在牛大力眼中已经不是那么刺眼了,可是他还是喜欢那阴雨天,每逢阴雨天,牛大力总是搬个凳子做到屋檐下,看着那天,看着那雨,想着心事。以前下雨天他都是找上小谭、田鸡去酒楼喝个痛快,可是这时他再也不去找他的朋友了,闲着无事时,他宁肯去看蚂蚁打架。
然而忽然有一天,当他再次醒来后,发现小猫不见了,在发狂似的绕城找了三圈后,他终于相信:妹妹一定是被刘四两抓去了,他也早该知道,他们杀了他的儿子,他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只是没想到,报复的这一天会是在今天,也许只是因为,潜意识里,他希望这一天永远都不会到来,尽管,这一天必定会到来。这一天已经到来。
是夜,牛大力又拿起了“冷眼”刀,然后,将铺门一关,悄悄地走了。
从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人们再也听不到有关牛大力的消息。
有人说是他和他妹妹为避开刘四两的报复,而悄悄离开了清明县,到他乡谋出路了;有的说是小猫又被刘四两捉走了,牛大力去救时被刘四两杀了,大卸十六块……慢慢地,人们开始遗忘起牛大力来,这世界,遗忘永远比记得来得更快。人们看着那铁匠铺时只会感叹:以前,这里的牛铁匠手艺好啊!后来又有人提议说,反正人不管是死是活,都不会回来了,这铁匠铺荒废了怪可惜的,不如……可是田鸡死活不让,说有一天要是大力回来呢?那些人逼得更急,田鸡也急了,说这铁匠铺我买下了,谁要是再敢提我跟他没完!那些人就说,田鸡你有钱吗?田鸡第二天就把从“蔡记米行”蔡老板那里借来的钱摔到那些人面前。那些人又说,田鸡,就你现在这样,能打铁吗……那些人看到田鸡想拼命的样子,没敢继续望下说。
不管如何,铁匠铺是保下了。
可是牛大力呢?牛大力又去了哪里?
牛大力再闯县衙时,还一直在想,自己走得悄无声息是对的,他不想惊动那些市井侠义中人:这市井中有太多的人要他们帮,不止他们两个……就让他们去帮别人吧。反正,自己兄妹两个已经受苦太多,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原来妹妹已经被他们杀死了,也因此,牛大力夜闯清明县衙,没有经过任何反抗就被他们抓起了:妹妹都死了,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些差役想是认定牛大力也搞不出什么大动静,连身也没搜就把他扔进了大狱,于是牛大力和他的刀一同进入了清明大牢内。不知为何,牛大力还被专门关到了一间大牢:想必,他们是要折磨自己来泄刘四两丧子之痛吧。可是这些在牛大力看来都无所谓,他甚至根本不想再活下去,是呀,妹妹都死了,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可是如果自己都死了,谁来杀刘四两,谁来替妹妹报仇呢?纵然他知此事已全无可能,却仍不愿放弃这一生的最后一个希望。
可是一天,两天……一个月……都过去了,牛大力还是像刚进大牢一样,连审问都没有过。
他们为什么不杀自己呢?按说,刘四两如果不是要折磨自己的话,就应该早点把他杀了才对。牛大力终于慢慢相通了,他们一定以为自己认识市井侠义中人或者自己就是,等着他们来救自己好一网打尽;要不的话,刘四两就是想拉拢他,好让他说出市井侠义藏在哪里,那地方还真不好找……这样想下去,牛大力更坚强了活下去的信心--死也要活下去!他要告诉他们,刘四两要对付他们。何况,就是自己死了,他们也不会知道的。如果自己还活着,就总有报仇的那一天。
牛大力于是坚强地活着,在暗无天日的大牢,在鼠蚁蚊虫的笼罩之下。
他整日呆在大牢内,无所事事,见牢内鼠蚁蚊虫又实在太多,于是想出一个消磨时间的好主意。有苍蝇蚊子飞来,他就拿刀去刺,有老鼠来,他就拿刀飞斩老鼠,将鼠从腰际一斩两断。
刚开始时他苍蝇刺不着,老鼠斩不到,空自在那里发狠,可是慢慢地他也开始琢磨出一些技巧,刺蝇时要学会用巧劲,要快,要稳,要准,要狠;而斩鼠时则更要快,旋转时出刀则更好……,牛大力常常在喃喃自语之后才出刀,至于他说的是什么,没有人听得清。
由于他在大牢内总是集中精力去盯那鼠蚁蚊虫之类的,慢慢地,黑暗在他眼中已是亮如白昼,而由于大牢内老鼠苍蝇又实在太多,他的刀法--如果把他刺蝇斩鼠的方法称之为刀法的话,也已大进。他要刺蝇翅,便绝不会将蝇眼剜去,他要斩鼠,便一定会从鼠腰之间斩去,刀快的甚至要老鼠的前半身奔出数尺后才倒毙。
于是,看牢的狱卒常常看到黑暗中白光一闪,然后是鲜血四溅!
刘千金已经死了,可是刘四两还在,究其实,刘四两才是罪魁祸首,他要杀了他!牛大力在刺蝇斩鼠时常享受着这仇恨的快意--终有一天,他会像斩杀老鼠一样将刘四两一刀两断!是这恨意和这决心让他坚持下来,让他苦练刀法,因此,便连他这刀法,也洋溢着义无返顾的决心和凛冽无匹的恨意。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狱卒们对他越来越好,每天都是好酒好菜地伺候着他,尽管如此,那些狱卒也始终不肯进入牢房,即便喝酒时,也是牢内牢外。
那些差役好酒好菜地招呼他,他也就理所当然地大剁块颐--不吃白不吃,这想必是刘四两那老杂毛来拉拢我,好让我牛大力把市井侠义供出来吧,看来他是什么手段都用上了……牛大力不是笨人,也就顺势作出想要投靠刘四两的意思,说些向往富贵荣华的话来,却又不把意思表达得太白。
他也在等待,等待着机会到来,自己能逃出大牢的那一天,他要告诉市井侠义,让他们知道刘四两在处心积虑对付他们。他虽然不知刘四两会如何对付他们,但仅就刘四两能纵容他活到今天,便知他所谋非小。
……
终于,机会来了。这天只来了两个狱卒,恰是常跟牛大力饮酒,又常喝醉的那两个。牛大力从狭小的窗口看去,见天暗得很,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现在,他们一定又聚在那里了。
牛大力主动邀请那两个狱卒来喝酒,那两个狱卒正愁这些天来拉拢他,却总是没有什么进展,这时见了,自然心喜,不一会酒菜就上来了。牛大力自来酒量就大,以前跟田鸡和小谭比酒,他们两个加起来都不是他对手,而且他们两个酒量也是出了名的大。
不一时,牛大力就将那两个狱卒灌地醉倒在地。牛大力用刀轻轻斩断了锁,溜出牢门外,跟较胖的一个差役换了衣服,又将胖子拖到牢内,将锁轻轻拨弄了一下。
他好不容易脱出牢笼,第一件事就是想回去通知市井侠义的人,可是当初他闯县衙时是黑夜,根本没有看清路,这时天色更黑,虽然在他看来跟白天差不多,可仍然找不到出去的路。彷徨无措之际,忽然发现远处有个房间还亮着灯,就蹑手蹑脚地朝那靠去,想见了人后总能逼他说出大门在哪。牛大力蹑手蹑脚走过去,伏下身来,侧耳去听。
“这次我雇你们来,就是让你们杀光市井侠义的人。前不久我花费很大代价才查到他们的老巢,如今我花更大的代价请你们来,相信你们也不会让我失望,今夜又是阴雨天,他们也一定会在那里出现,半个时辰后,就直捣他们的老窝!”这声音自是老谋深算的刘四两。刘四两说完后一段时间,才听到另一个声音,似乎不带丝毫感情:“是,大人……”“放心好了,杀一个一百两,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
牛大力一听,暗道:幸好今夜逃出,否则,真是不堪设想。当下又蹑手蹑脚走开,转过几间房,正要找人来问,忽听一声喝问:“谁!”
“他妈的,连老子都不认识了!”牛大力怒道。那差役一听,忙赔笑道:“吆,原来是肥哥您,怎么,又内急?定是您又到女牢内搞得太久了,嘿嘿……”牛大力跟牢内那个较胖的差役相处已久,要学他说话的声音、腔调、口气自是不难,兼且刚喝了不少酒,浑身酒气,天又黑,那差役自是瞧不出什么破绽。
牛大力道:“我日……日你的,老子没去玩女人,到是喝了十斤多酒,头脑有那么一点,一点点,一点点点不清醒了……,老子要回家看我那黄脸婆了,你小子--大门在哪?老子不是不知道,就是……呃……”
走出县衙后,牛大力紧跳的心才安静下来。牛大力找了个垃圾堆,将那衣服脱下来扔了,光着膀子猛跑开来。这时天更暗了,转眼间就刮起风,不一时又下起雨来。牛大力自己也不知被关了多长时间,只知道从未出过大牢一次,这时得脱牢笼,大雨淋在身上,只觉说不出得爽。
“砰”地一声,牛大力一下撞开“蔡记米行”的大门,直冲米行的仓库,又撞开一扇门,叫道:“快,不好了,你们……”他全力跑了一路,早已气喘吁吁,几乎脱力,这时再也说不出话来。“大力,你出来了!听说明天刘四两要将你斩首示众,我们正商量明天去劫刑场呢……”说话的人喜不自胜,正是牛大力的朋友田鸡,但这时的他已少了一只胳膊。
只见屋内坐坐站站的有几十人,其中有些是他认识的,田鸡,小谭,李老头,吴瞎子,蔡老板等,其余的牛大力连见也没见过。
小谭也跑过来,扶住牛大力,道:“大力,你怎么出来的?”“我……,刘四两请来杀手要杀你们,你们快走吧,再不就来不及了……”一直不动声色的蔡老板忽然一把抓住牛大力肩膀,神色紧张起来,喝道:”你怎么知道这里的!是谁告诉你的!”众人眼中也各闪现出戒备神色,有些甚至已悄悄拿起家伙。
李老头想是这伙人的首领,手一挥,登时没人再说话,李老头道:“大力不会出卖我们,让他歇回,喝口水再说。”牛大力接过田鸡递过来的水,喝了两口,道:“我上次来,是吴瞎子告诉我的,不过他说的路怎样走,我都丝毫不知,太麻烦,记不得了。不过我鼻子好使,我闻到了大米香,虽然是生米。你们都知道,我小时侯就盼着能天天吃上大米,所以对大米的味道特别敏感,就是生的也一样,我鼻子一抽就知道大米的好坏了……蔡老板家的大米粒大又香,是咱清明县城唯一一家卖东北大米的店,我就更忘不了了,所以那时我就想,也许就在这里了。”
“小猫被你们救出来后,我就听他说,有几个人受了伤,其中一个还断了一条胳膊。我又想了想以前的事情,就让她到这里,还有田鸡的烧饼店,小谭的茶楼去看,听说都关了门,我就知道,一定是这里,一定是你们了……”
“所以,你就连夜跑到这里来?”李老头问道。“是,今夜,我好不容易溜出来,偷听到了刘四两跟一个杀手的谈话,知道他们很快就要攻打这里,所以……”李老头脸色一变:“县里不是传来消息,说明天要斩大力吗?他今夜又如何能逃出来?--坏了,我们中计了!”有几个已经破口大骂:“刘四两这个老狐狸!”牛大力更是骇得脸色发白,他也并不笨,此时已隐约想到事情的究竟,牛大力大张着嘴,“荷荷”几声,说不出话来,田鸡走到他面前,叫了声:“大力……”
李老头虽惊不乱,道:“老蔡,你到前面,阻得一时是一时,老陈,你也上去看看,田鸡,你跟老吴先从秘道走……”众人对李老头极为信服,闻言立即照办,就在这时,传来刘四两的声音。
“来不及了,你们谁都别想走得了!”说着刘四两从门外走进来。
刘四两勉强压抑着心中的狂喜,既想开怀大笑,又不想失去他县令的“风度”,或者说是官威。最后终于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这一天,他等了已十几年。
跟在他背后的是一群杀手,人数足有市井侠义的两倍之多,刘四两作了一个手势,杀手中立即走出几个守住窗户,动作敏捷矫健,仿似猎豹,他们俱都黑衣蒙面,只露一双眼睛。
众人神色戒备,早已抄起家伙,蓄势待发,没有人再说退却,他们都知道,现在除了硬拼,再无他路。
牛大力嘶声道:“你……你利用我。”刘四两冷冷一笑,正眼都不去看他,不屑道:“不利用你还利用谁,你以为我在狱中拉拢你是为了让你出卖他们吗?那不过是障眼法,我的用意就是让你逃出来,然后向这些市井小民报信--你以为县衙大牢是你家的后花园,说走就走?”刘四两目露精光,看起来深不可测。李老头一见,即知,他已非二十年前的“袖中绝刀”。
李老头心中诧异,他并不知到清明县令刘仕良竟然就是以前的“袖中绝刀”,难怪刘四两深居简出,显然,刘四两是刻意掩饰自己身份。二十年前,由于“袖中绝刀”为恶江湖,他曾与之剧斗一场,战而胜之,逼得他立誓永不踏入江湖,此后“袖中绝刀”果然绝迹江湖,万料不到他居然踏入仕途,居于庙堂之上,如此一来,自然不算违背誓言,但这样一来,刘四两反而为祸更大,李老头不由暗悔自己当日为何没有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