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亡者归来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沧月作品忘川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一秒钟记住本站,书农的拼音(shunong.com)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她这一生,孤独无助,从无一丝希望。

父母之爱不可得,亲友之爱不可得,恋人之爱更不可得。普通人的情感之于她,已然几近奢侈——然而,却也正因为如此,在这个沉默的孤女心里,对爱的渴望却越发强烈。强烈到,[这里的“,”不要删除]近乎于信仰。

此刻,千里之外的洛阳,斜阳寂寂,穿窗而入,映照在那两把刀剑上。

夕影刀和血薇剑交错着被供奉在神兵阁里,在斜阳下青色和绯色交织着绽放出凛冽的光华,令刚模模糊糊有一些视觉的女总管情不自禁地闭了闭眼睛。

太耀眼了。那种锋芒,令人几乎不能直视。

赵冰洁怔怔地坐在斜阳里,看着那一对刀剑,宛如梦幻。

大风大浪过后,外面万事皆非,然而这里却还是一片寂静,似乎和十几年前没有什么两样——唯有那个在窗下写着簪花小楷的女子,却再也不见。

师父…她在心里轻轻唤了一声,不知道冥冥中那个人是否能听见。

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真的像是做了一场梦。她十几年来精心安排的脱身之局,一夕间被完全打破,朝着完全不受控制的方向飞速发展。在被那个神秘人胁迫、参与毁灭听雪楼计划的时候,她心里早就做了决定——她宁可自己坐上那一辆装满了火药的马车,代替萧停云去死,也不会如天道盟所愿!

可是,后面变乱迭起,一路激变,到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洛水上那一次爆炸,火光如同一朵凄烈的花朵,残留在她模糊的视觉里。如果不是看着那一把他生前形影不离的夕影刀,她直到今天都无法相信萧停云真的已经葬身水底。这些日子以来,她甚至从未梦见过他——

那么宽的河面,那么深的水底,他此刻又会在哪一处安眠?那里深吗?冷吗?他的魂魄…找得到回来的路吗?

那些念头如同潮水涌入心里,无法控制,如同泪水一样无法控制地滑过她的脸颊。赵冰洁抬起手,似乎想要去触摸那耀眼的锋芒,却被门外奔入的下属打断。

她连忙举起袖子,飞速擦去眼角的泪痕。

事到如今,她是唯一能支撑住局面的人,决不能在下属面前示弱!

那是吹花小筑回来禀告的人,单膝跪在门外:“总管,还尚未得到任何关于苏姑娘的消息,前几路派出去的人都没有一个人返回——林羽说,如果再这样下去,他打算亲自带人沿着茶马古道去找。”

赵冰洁一震,似乎从梦境里被唤醒,道:“知道了。继续派人寻找吧。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苏姑娘找回来!”

“是!”来人迅速退去。

赵冰洁坐在空空的房间里,独自出神。

——类似的坏消息,这两个多月来已经听了不下五次了。

如今听雪楼元气大伤,在各方虎视眈眈之下,勉强只能自保。但在这样力量极其薄弱的情况下,她还是尽了最大的可能派出精锐,去往滇南寻找血薇的主人。

可奇怪的是,一拨拨的人马派出去寻觅,一拨拨的都有去无回,有的队伍甚至连个音信都不曾发回来,就仿佛蒸发一样地消失在了万里之外的苗疆密林里——不用想,也知道是有人暗中作对,只是不知道到底是拜月教还是天道盟?

还是…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人?

她叹了口气,靠在了椅子上,只觉全身空荡得没有一丝力气。这三个月来外面黑云压城,她一个人撑着这摇摇欲坠的危局,面对着不知藏身何处的敌人,日夜呕心沥血筹划,从未有过一丝怯意和乏力。然而此刻外敌一退,她却觉得再也没有力气,只想就此倒下安眠。

虽然,她也知道暗中虎视眈眈的敌人绝不会就此罢休,下一轮的攻击已经迫在眉睫。如果真的有幸找回了苏姑娘,她肩上的担子也就轻了一半。

多么可笑…不久前,她还视对方如眼中钉肉中刺,不择手段要除之而后快。然而到了今日,她却觉得对方是自己在这个世间唯一可以托付的盟友。

如果血薇不归来,听雪楼,多半便是保不住了。

如果传承了五代人的基业在她手上毁去,那她就是死了也无颜去见公子。

赵冰洁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眼眸里一片空洞沉寂——自从服用了那个神秘人的解药后,她的视觉有了微弱的恢复,可看到却到处都是黑,黑,黑…黑到看不到前尘往事,黑到看不清如潮恩怨,黑到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光明和希望。就如她生下来起的每一日。

她握紧手中的朝露之刀,手指微微颤抖。抽刀断水水更流。即便是再犀利无匹的刀锋,又怎能斩开眼前那一望无际的黑?

“握紧这把刀,等到痛不可当时,就以此做一个了断吧!”

很多年前,神兵阁里那一场对话言犹在耳。

池小苔。那个幽闭多年的女子,在将这把刀交付在自己手里时,眼中带着淡淡莫测的笑意——那个女子,一定在那个时候就完全看出了她内心深处真正的情愫了吧?她一定揣测着,终究有一天自己会无法忍受,要对所爱之人拔刀。

然而,她却料错了。

和池小苔不同,她野心不大,奢求不多。多年来,她一忍再忍,只望能在那个人身边安静终老——然而命运对她却太过于苛残无情,终于将她逼得无路可退。

是的,到了最后,她终究要拔刀而起!

当痛不可当时,她的确不会束手待毙,会以手里的朝露之刀来做一个了断!然而,与池小苔交付这把刀给她的初衷完全不同,她所做的并不是报复,并不是毁灭——相反的,却是不顾一切、用尽全力地去维护她所爱的人,哪怕由此身名俱裂、生不如死!

这,就是她和那个幽闭神兵阁终老的女子所不同的地方。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和另一个人完全相同——就如面对着同样的痛苦,她们却给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

仇恨不是天生的,而心中对温暖的向往,却是天生的。池小苔因为始终勘不破这一点,所以最后所有的人都死去了,她的禁锢却并未随之解除,一生都被困在了神兵阁里。

但她和她不同。

从童年开始,她的一生就注定黑暗冰冷,不能见光,卑微肮脏。但何其幸运,她曾在命运的急流之中与他相遇——他是照入她生命里的那道光芒,就算那一道光不会属于自己,只要遥遥地看着,也会觉得温暖。

她这一生,孤独无助,从无一丝希望。

父母之爱不可得,亲友之爱不可得,恋人之爱更不可得。普通人的情感之于她,已然几近奢侈——然而,却也正因为如此,在这个沉默的孤女心里,对爱的渴望却越发强烈。强烈到近乎于信仰。

所以,她绝不会允许有人来夺走那一道光芒!

他曾经问过她好多次:“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事实上,那个答案非常简单。可惜从始至终,她竟然没有机会对他说出来。

“呵…”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日光已经消失,赵冰洁独自仰起头,一个人在黑暗里笑起来了,抚摩着膝头的朝露,喃喃,“是啊…在痛不可当时,就可以用它来做个了断…不是吗?何必那么辛苦。”

她俯下脸去,用侧颊贴着冰冷的刀,感觉它在微微地鸣动。

是不是,只要引颈一快,便能和那些苦痛永诀呢?

她坐在黑暗里,想着失去至爱的绝望,想着漫长黑暗的前路,一时间心里软弱的情绪渐渐涌起,再也无法控制,竟是忍不住将脖子往锋利的刀锋上靠了过去,如同沙漠里饥渴垂死的人情不自禁地靠近唯一的水源。

黑暗中,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瞬间按住了那把刀!

“谁?”她大惊,握紧了刀锋,以为是那位神秘的幕后主使又悄然来临。

然而那只手稳稳地按住刀,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黑暗里,她感觉到那个人在凝视着她,不作声缓缓地俯下身来——她的视觉尚自模糊,在暗中看不到任何事物,只感到那个人身上似乎带着浓重的阴冷潮湿气息,衣衫上有水滴下,一声声落在陈年的木地板上,在空空的楼里发出细微的滴答声。

“是我。”她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说,伴随着滴答的水声,“我回来了。”

那个熟悉的语气在瞬间令她如同坠入梦寐。仿佛心中有一道闪电掠过,她霍然仰起脸来,伸手去触摸对方的脸,失声道:“天啊!你,你…”

然而一声未毕,她便撞入一个冰冷的怀抱。仿佛在黑暗里已经看了她很久很久,那只湿润的手忽然围住了她的肩,如同猎豹攫取住了猎物,一把将她深深地拥入了怀里,用力到几乎窒息。那只手在发抖,那个人也在发抖。

“我回来了。”他再次说。

黑暗里的拥抱是如此的突如其来,她几乎在一瞬间停住了呼吸。

“是你?…这是做梦吧?”赵冰洁握刀的手一分分松开,最终啪的一声,朝露跌在了神兵阁的地面上,泛着冷冷的微光。当他松开手时,仿佛生怕那个黑暗里的幻影会忽然消失,她伸出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失声:“不!别走!”

然而,她却抓了一个空。

他的手是虚无的。她手心里捏到的只有一只空空的袖子,湿漉漉地浸满了水,一握就从指间沁出冰冷的水来——水里,还有隐约的鲜血腥味,阴冷而又冷酷。

赵冰洁终于再也坐不住,霍然站了起来:“公子!”

她睁大了眼睛在黑暗里摸索,却是什么也看不到。那一刻,她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惶不安的神色,一手紧紧拉着那只空了的袖子,另一只手却顺着袖子摸了上去。一点点的,摸到了肩膀,脖子,脸庞…

是的,是的!黑暗里站在她身旁的,的确是那个人!

那个人,终于从冰冷的水底里归来了!

“公子!”她摸到了他的脸,还是那样的冰冷而潮湿,仿佛在水里已经浸泡了多时,完全没有活人的气息。那一瞬,再坚强的女子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公子…是你回来了吗?你…你是来看我的吗?”

那个人默默地站在她身侧,回过手拥着她的肩,沉默。他身上那种潮湿阴冷的气息逼人而来,衣服上的水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我当然要回来。水底很冷啊…”那个人在耳边轻声叹息,轻抚她的发际。那种温柔让她又是一阵恍惚——十几年的相处,从未见到过他这样亲近温柔的举动。这个归来的魂魄,似乎和生前的人完全不同。

“真的是你吗?”她不可思议地在黑暗里问,声音发抖。

“笨啊,当然是我。”那个人在身边轻声开口了,竟带着一丝笑意,“我怎么舍得不回来?这里有听雪楼,还有你…我就是葬身水底,魂魄也要回来的。”

他一开口,气息便带出了腔子里那一丝丝的热意,触及了她的肌肤。

“你…”赵冰洁仿佛被烫着一样地抬起头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说不出话来——是的,他的呼吸!他的呼吸…是热的!

“是,我活着。”那个黑暗里的人低声,“我还活着,冰洁。”

“天啊!”她发出了一声不可思议的惊呼,然后随即掩住了嘴,全身发抖。她在黑暗里睁大眼睛,想要极力看清眼前的一切,手指在桌子上摸索,想找到烛台,然而那个人却一把压住了她的手,低声:“不要点灯!我还不想让外面的人知道。”

她的手在他的手指下发抖,颓然滑落。

然而,仿佛力气用尽了一般,那个人松开了她,往椅子里便是一靠,压得花梨木的椅子发出吱呀的声音,喃喃:“真累啊…就像真的死了一趟似的。”

“你…你…”她一个踉跄跪到了地上,顺着椅子扶手一寸寸地摸索,终于再度抓住了他的袖子,嘴里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你,你真的…真的还活着?”

“是的,是真的。”他似是极疲倦,只是拉起她颤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你看…它还在跳动…我还活着。”

她的手指死死按着他的胸膛,感觉到了那一颗心的搏动,终于喜极而泣。

“我以为你一定是死了…一定是死了!”赵冰洁啜泣,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脆弱,“那个时候,我看到那把夕影刀,觉得你是死在水底了!”

黑暗里的人虚弱至极地喃喃:“是啊…我是该难逃一死,如果不是最后的关头石玉救了我一命的话——在我跳船的时候,他扑向火药,用身体挡住了爆炸。”

“什么?”她震惊地脱口,“石玉他到底是怎么了?”

“傀儡术。包括我们其他被派去南方的几位弟子,都被对方控制了。”萧停云半躺在椅子上,低下头用伤痕累累的左手抚摩着空了的袖管,叹息,“即便是有了石玉相助,但因为离得实在太近,我最终无法全身而退。我的右手…”

她全身一颤,摸索着握住了他的衣袖,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地涌出。

“幸亏我最后一瞬还来得及侧转身子,才把左手给保了下来。但右边的身子伤得非常严重,外面形势又危险,不得不暂时蛰伏。”他的语气却是平静,“这三个月,我都藏在洛水渡口的水下密室养伤,暂时没能出来——这就是你们都会觉得我已经死了的原因。”

“密室?”她觉得不可思议。

自己再三派人在洛水旁寻觅过,上下方圆一百里,几乎是掘地三尺也不曾见到什么,相信敌方那一边的人也是如此排查过——然而,在这样严苛的搜索里,居然谁都没有找到一些些的蛛丝马迹。

“是啊…”他微笑了起来,“听雪楼在洛阳经营几十年,岂止总楼一个据点?”

她微微吸了一口冷气,说不出话来——这样的秘密,连她这个在楼里待了十几年深得信任的人,居然都毫不知情!难怪这段日子以来,那些本来可以袖手旁观的盟友到最后都派出了援手,一定是尚在养伤的他暗中做出了某种暗示,让那些人警醒了吧?

在她为听雪楼极力奔走的时候,原来他也不曾闲着。

“这次进攻我们的,是风雨组织的杀手,为钱而来。”萧停云在黑暗里低声回答,声音冷肃,“不过,风雨的背后主使者是谁,我如今也已经知道了。”

“是谁?”赵冰洁握紧了手指。

他一字一句:“拜月教。”

她坐在黑暗里,无声地握紧了手指:“真的是?”

“是。”萧停云冷冷,“原先我们也只是猜疑,并没有切实凭据——但我遇到刺杀后,接到了一个内线的秘密情报,说就在不到一个月前,拜月教从库中调集了一百万两黄金,并且通过地下钱庄运往了中原!”

他霍然转身,看着赵冰洁:“你说,除了拜月教,这江湖里还有谁有这样的财力,在短短一个月内支配风雨发起这样大的进攻?”

赵冰洁惊住,许久才缓缓颔首,叹息:“没想到,灵均果然早已包藏祸心,竟敢毁去我们两教之间数十年的盟约。”

顿了顿,她垂下了眼帘,说出了那个一直不想提起的名字:“不过这样一来,苏姑娘…岂不是更加危险了?”

听到这个名字,萧停云的手微微一颤,沉默下去。

“我们得找到她。”许久,他低声道,语气坚定如铁。

“是。前段日子生死顷俄,楼里腾不出手来顾及这件事——但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派人找她,希望能让她早日回到洛阳。”赵冰洁顾不上此刻自己内心的百味杂陈,只是轻声道,“可惜一直找不到苏姑娘的下落。”

“自然是有人不希望我们找到她。或者说,她深陷其中,已经无法脱身。”萧停云冷笑了一声,忽然道,“不要太担心,我接着马上就会去滇南。”

“什么?”赵冰洁吃了一惊,“你…要去拜月教的地盘?”

“不然还能如何?”萧停云冷然,语气虽然虚弱,却透出一股傲然,“事已至此,不能坐以待毙——我要趁着他们第二轮攻击尚未形成,先潜入他们后方,联合血薇的主人,反客为主,一举将敌人的力量全部拔除!”

她在黑暗里颤了一下,仿佛被这样的决断魄力所惊。

他刚归来,却又要去赴死?那么,她呢?她该怎么办?

“你的决定是对的。”沉默了片刻,她终于下了一个决心,轻声道,“如今局面下,只有先发制人或可有胜算。”

萧停云无声地笑了一笑,拍拍她的手背:“冰洁,果然你一直是最懂我的。换了其他人,肯定会搬出百般理由阻拦,要我死守洛阳,以防万一。”

她默默地抬起头,虽然看不到他的模样,却能想象他说话时的表情。

如此的信任,如此的温柔,已经足以令她付出生死。

“带上血薇剑,尽管去吧。”她垂下了眼睛,轻声道,“洛阳这里有我,无论如何,我不会让听雪楼落入敌手——祝楼主早日找到苏姑娘。血薇夕影合璧,必然能无往不利!”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渐渐静谧,脸色也变得有些黯淡。

是的,即便是一起经历了这一场生死浩劫,他们之间建立起了前所未有的微妙信任,长久以来的隔阂和提防终于消失殆尽,但是,他终究还是要去找她的…夕影和血薇,人中龙凤,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而她,又算什么呢?譬如朝露而已。

然而萧停云似乎没有觉察出黑暗里女子这一刹那的微妙神色,只是继续道:“其实,这次的事情一开始,我就去北邙山获得了四护法的支持,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几个月,借着养伤的机会,我一直在等待和观察…”

赵冰洁手指一颤,明白了他话里的深意。

这三个月来,他一直躲在暗处观察着自己离去后的一切?那么,楼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包括四护法、诸长老、二十四分坛主、自己,甚至远在南方和漠北的那些听雪楼盟友,这一切人的反应,他都已经收入了眼底吗?

赵冰洁握着他空荡荡的冰冷的袖子,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悲哀的笑。

在洛水酒馆里,她曾经说出过所有的秘密,坦露过真正的心声——然而,对那一番血泪凝结的话,显然他并未完全地相信。这几个月,他一直在默默地观察着自己“死后”她的一举一动。如果她稍有异心,那么,此刻在黑暗里等待她的,便不是温柔的拥抱,而是割断咽喉的刀锋吧?

她忽然觉得有森森的冷意。作者:沧月全集,http://www.shunong.com/author/582/

“冰洁,原谅我。”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黑暗里的人轻声叹息,“我肩负者大,不容有失——听雪楼传承至我,君子之泽,总不能真的五代而斩。”

“不,我当然不怪你。”她苦笑,摇了摇头,“毕竟我心怀叵测潜伏在你身侧已经那么多年,你一直忍着没杀我,已经算是仁慈。”

“唉…你总是这样。”他俯下身,用单臂抱住了她,低声叹息,“好了,让我把洛水旁没有说完的那句话说完吧——冰洁,一直以来,我心里最爱和最重视的,既不是血薇的主人,也不是听雪楼。我最重视的,是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不被任何东西蒙蔽。”

她怔怔地听着,心里猜测着他下面将要说出什么样的结论。

“我一直很清楚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心。”黑暗中,萧停云的声音是淡然而确定的,“虽然我一直在期待血薇的出现,也珍视血薇的主人。但那么多年来,在我心里的那个人,却始终是你…”

“只是你。”

什么?她在黑暗里忽然睁大了眼睛,呼吸都在那一刹那停顿,仿佛不相信耳边的话。然而,那样的欢喜仅仅只是一刹那,很快猜疑的阴云又笼罩了她的心头。

他…他真的这么说了?这是真实的,还是幻觉?

“你…真的是停云?”她却怀疑起来,警惕,“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他怔了怔,忽然觉得极其的不耐,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为什么你对什么都没信心?为什么从来什么都不说、不为自己辩解?”

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语气也无法压抑地激动起来:“多少次,我都等待你自己来向我坦白真相。只要你说了,我就会原谅…可是你不说!苏微来了之后,我以为你会按捺不住——我甚至故意拿她来试探你,你却依旧沉默!实在令人心灰意冷。”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有几次,我甚至真的觉得你的确只是一个逢场作戏的卧底而已。那时候,我真是恨自己为什么会一直无法对你下手。”

她静默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如惊雷。

萧停云似乎想到了什么,停了停,微微冷笑,问她:“在苏微中毒的前夜,我去洛水边找她——你觉得我是为的什么?”

她一震,茫然地回答:“为了挽留她,开口和她求婚?”

是的,那之前,他不是一直在和自己商议要如何留下萌生去意的苏微吗?那时候她给了无数的建议,其中最有用的一条,就是利用当时苏微对他的感情,直接向其求婚,用婚约来羁绊住血薇的主人,将她永远留在楼里。

——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心中那种锥心刺骨的痛楚,永难忘记。

可他只是淡淡地笑,用扇骨敲着手心,赞许她的聪明。

“呵…求婚?”萧停云蓦然冷笑起来,笑声里隐约露出刀一样的锋锐,一字一句,“是的,我是想要挽留她——我打算请她帮忙,帮我一起完成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赵冰洁有些愕然。

“你想知道吗?”萧停云在黑暗里忽然停住了声音,抬头看着她,声音变得轻而冷,近乎毫无感情,“我打算把事情对她和盘托出,求她帮我,一起联手杀了你这个叛徒!”

赵冰洁往后退了一步,桌上的烛台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是的,在那个时候,我已经下定决心要除去你了,冰洁。”他坐在黑暗里,轻声叹息,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复杂感情,“但我无法估计你在楼中潜伏那么久,到底布置了多少人手?还有多大的力量?——所以,我只能亲自去求苏微,让她帮我的忙。因为她是我唯一可以信任和托付的人。”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他没有说下去,她却已经了然于心。

是的,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就在那一夜,苏微中毒,一切急转直下——那之后的事情一波接着一波,步步惊心,千回百转,令人没有喘息的机会。

直至如今。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想着这一切的前后关联,想着冥冥中令人畏惧的因果,不由得暗自战栗,说不出一句话。

“冰洁,从第一次见到你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几年了…我一直在观察着你。可为什么却怎么也看不懂呢?”他却在黑暗里叹息,抬起手,手指轻抚过她的眉梢,喃喃低语,“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听到这句问话,仿佛是骤然回过神,她喃喃:“你不知道吗?我…”她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声音微颤,叹息般地回答——

“我,就是那个可以为你舍弃了一切的人啊。”

黑暗里,她看不见他,可那一句话却说得坦然无畏,深情无限,有着千回百转却至死不悔的坚决。

他心中大震,握紧了她冰凉纤细的手,感觉着她指尖的颤抖,只觉自己的心也无法抑制地震动起来——是的,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骄傲、自制、矜持都是与生俱来融入血液的,要敞开心扉,说出这样的话语,竟是比死还困难。

然而到了今日,在死而复生之后,一切仿佛忽然间都迎刃而解。

“那么,就和我同生共死吧。”他低声笑起来了,不知道是欣慰还是歉意,握紧她的手,眼里却闪过了一丝冷光,“真正的大战就要开始了——让他们尽管放马过来吧!冰洁,握起你的朝露之刀,我们要开始反击了!”

淡青色和绯红色的光芒在黑暗里微微浮动,映照出他雪亮的眼眸。白衣贵公子在黑暗里沉默地凝视着那两把刀剑,道:“天亮之前,我就要和四护法一起出发!”

“什么?”赵冰洁虽然知道他要走,却没想到会如此迅速,一时愕然。

顿了顿,情不自禁地道:“我随你去。”

“不!”萧停云却断然否决了她,握住了她的肩膀,凝视着她,“你不能跟我去,你得替我留在洛阳,照常掌管听雪楼——决不能让外面的人看出丝毫异样!”

“我要随你去。”她低声重复,语气已经微微哽咽,“我再也不能…再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一个人在那里浴血奋战,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可你去了又能做什么呢?”他却反问,语气冷静,“你的眼睛还没好。你留在这里的用处,要比跟着我去滇南更大。”

赵冰洁颤了一下,忽地冷静下来,不语。

是的,他说得残酷,却字字句句都是实情。

别说她的眼睛尚未治好,只能模糊视物,即便全数复明了,也是无法跟着他去滇南找血薇主人的——苏微当日为何负气离开洛阳,别人不知道究竟,她却清楚。自己昔日有负于她,而且她们两人之间的敌意也已经如同水火一样鲜明。此刻公子在绝境之下要首先求得她的帮助,消除过往的嫌隙,又怎能带着她前去?

她脸色苍白地垂下头去,在黑夜里沉默着,不再反对。

“不是我不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冰洁。我真是想一直和你待在一起,不再分开。”萧停云的声音低沉温柔,轻轻抚摸她消瘦的脸颊,“可是,我们没有时间了。”

是的,没有时间了。

只是短暂的归来,便又要远行。一个生离死别之后,接着的就是另一个生离死别。就如长夜之后的长夜,漫漫无尽——但尽管如此,方才那短短一刻的温情和真心,就如割裂两个长夜的一道电光,虽然刹那即逝,却是永恒。

她这样的人,在一生里只要有过这么一个瞬间,也足以无憾。

“守着听雪楼,等我回来。”他用握着刀剑的手拥抱她,在她耳旁低声许诺。顿了顿,又道:“如果我没有回来…”

她猛然一颤,按住了他的嘴唇:“你一定会回来的。”

“我只是在交代你做好万全准备。”萧停云低声道,语气并无恐惧,“如果我没有回来,你就不要再替我守着听雪楼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已为此竭尽全力,如果还是不行,那就让听雪楼终止于这一代吧!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听雪楼落入敌手,明白吗?”

赵冰洁在黑暗里沉默了很久的时间,手指微微发抖。

“好。”许久,她轻声道,一字一句,“我明白了。”

“等我回来。”他最后轻吻她的额头,低声。

他在黑暗中远去,她无声而静默地坐着,宛如成了一座雕像。除了微微颤抖的指尖,唯有泪水不停滚落衣襟,如同一粒粒珍珠。这个静默的身体里,蕴藏着狂风暴雨一样的感情,可以听到有个声音一直在说话:让我随你去…让我随你去!

  如果觉得忘川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沧月小说全集镜朱颜镜·朱颜忘川双城破军龙战辟天神寂归墟织梦者神之右手青空之蓝赤炎之瞳黯月之翼血薇风雨神兵阁火焰鸢尾指间砂拜月教之战铸剑师墨香外传碧城曼珠沙华彼岸花七夜雪幻世飞天沧海夕颜乱世曼青星坠剑歌夜船吹笛雨潇潇雪满天山夏日的白花星空2012·末夜,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