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神秘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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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神秘暗杀

进入白松城东门,与诺颜察及穆答王子碰面后,威赫王径直策马扬鞭,率那名青袍卫兵当先往城主府行去。由此可见他虽是首次踏足白松城,但对城内的路径早已了然于胸。银色面具遮掩住了他脸上的表情,却掩不住他体态中的从容与潇洒,仿佛他才是白松城真正的主人,而非一个外来的入侵者。

诺颜察和穆答王子随行其后,威赫王孤身前来商议和谈之事早已传遍全城,守卫与百姓在道边默默围观,形如相迎贵宾。

城内四处堆积着各等杂物,看来是早就做好破城后拼死抵抗的准备,威赫王马鞭一挥,有意无意地道:“这些都可撤去了,无人愿意破坏美丽的白松城。”众百姓闻言隐隐传来欢呼。诺颜察听到周围的窃声低语,对威赫王赞誉远过于诋毁,尊崇更盛于敌视,他本就心志受挫,此际更觉满嘴发苦。此刻才知一切早已在威赫王的预料之中,所以他仅用最低的代价攻破城门,至少目前为止,彼此间尚未结下死仇,仍有回旋的余地。而自己执意将白松城置于绝地,是否太过独断专行了?

拐过一个路口,城主府遥遥在望,威赫王突然停骑不前,如若沉思,喉间蓦然发出诡异的声响,目光似睁似闭,在人群中搜索。

穆答王子奇道:“可有什么不妥?”

威赫王长长吸了一口气,摇首道:“我一向有头疼的老毛病,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殿下请。”复又策马前行。

穆答王子不以为意,他在离昌宫廷中曾听到威赫王身患一种神秘疾病的传言,一旦发作起来似癫若狂,浑若换了一个人。平日见到威赫王时,他总是彬彬有礼、对答得体,但在战场上却是残酷冷血、铁面无情,不知这截然相反的两种性格,是否与他的病情有关?而无论是朝中文武官员,还是离昌国民,皆对此事讳莫如深,具体的详情或许只有锦夫人才知道。

只有威赫王自己清楚,他方才并非因为头疼的旧疾复发,而是从观望的人群中感应到一股奇特的杀气,所以及时运起独门神功。刹那间他的眼、耳、鼻等感官都变得无比灵敏,甚至连皮肤的毛孔都能感应到周围气流的异动。然而那道杀气瞬间消散无痕,以他之能耐亦无法及时锁定目标,足见高明。

在城外数万大军的虎视之下,白松城稍有异动,必是玉石倶焚,谁也不会在这样的情况引火烧身贸然袭击。凭那道收放自如的杀气判断,这名杀手武功极高,意志坚定,作风冷静,绝非出于一时冲动,多半是来自白松城外的另一方势力,而且有把握在乱军之中脱身。

他虽不知对方是何来路,但至少可以肯定,那是一个很难应付的敌人。

白松城主府大厅中,诺颜察与威赫王相对而坐。数十名拿刀佩剑的白松城士兵围于左右,他们都是诺颜察手下最忠诚的卫士,尽管威赫王的宽恕得到了大多数城民的拥戴,但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诺颜察一声令下,立刻就会一拥而上,将威赫王乱刃分尸,根本不去考虑接下来的后果。

“还请诺兄退去左右亲随,除了穆答殿下之外,我不希望有人听到我们的对话。”威赫王语气沉着,不容拒绝。对身边明晃晃的刀剑视若无睹。

诺颜察挥挥手,沉声道:“你们都退下,白松府周围五十步之内,不许有任何人进入,包括我的家人,违者格杀勿论!”他注意到大将博泰伦询问的目光,缓缓摇头,不允他派人暗中监视。他深悉以威赫王的武功,无人可避开他的耳目,更何况极有可能要面对威赫王开出苛刻的条件,甚至会羞辱自己,一旦被那些忠心耿耿的卫兵听到,或许会节外生枝。察觉到穆答王子对威赫王的态度后,他已是万念倶灰,唯求保全白松城与穆答王子,自己的生死荣辱皆不放在心上。

白松城卫兵尽数离去,府中只余他们四人。诺颜察枯坐椅中,愁思翻涌,面色惨淡;威赫王悠闲地端起茶杯啜饮,似乎专注品茶,并不急于开口;穆答王子在一旁焦躁地渡步,努力掩饰着心头的不安;而随威赫王一同入城的那位亲兵则是静立于窗前,仿若铁铸,头盔遮掩住他的面容,唯有一对眼睛不时闪动着锐利的光芒。

“既已败于你手,更有何话说?放过白松城,我愿意接受你的一切要求。”诺颜察长吸一口气,率先打破沉默。他的面色平静而坦然,没有恐惧,没有畏缩,大局已定,尽管输得彻底,甚至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掌控之中,但此刻的他也终于可以放下一身重负,不再为虚名所累,甚至有种莫名的解脱。

威赫王悠然道:“为了将诺兄迫入绝境,我率兵一路连破九城,死伤无数,作为补偿,白松城的和平是我的賜予,而不是交换。所以,不需要你付出任何代价,也不需要什么条件……”

诺颜察一怔,尽管早就设想会面对种种刁难,但威赫王出乎意料的回答仍让他措手不及,一时语塞。共事六年,他始终都看不透眼前这个人,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无论他是否戴着那银色的面具。

威赫王话锋一转:“但是,攻下白松城让我手里多了一个筹码,那就是穆答殿下。”

穆答面呈决绝之色:“我早已立下誓言,宁死也不会受你胁迫。若要杀我,这就来吧!”

威赫王似也被穆答视死如归的心态所动,柔声道:“蝼蚁尚且惜命,殿下就泯不畏死么?”

“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只要国师能放过白松城的百姓,我可立即当场自尽,也免了你承担弑主之罪名……”

“放过全城百姓?其中也包括殿下未出世的小王子么?”

诺颜察暗暗心惊,他从未公布女儿腹中已有了穆答王子的骨血,现在却从敌人的口中听到这消息。由此看来,不但白松城中早就布满威赫王的眼线,就连自己的府中亦有暗探,而且必是身居要职。

穆答王子怒吼一声,朝威赫王扑去。威赫王微一摆手,一道强大的气劲迫来,如凭空立下一面透明的墙,令穆答寸步难进。

望着穆答王子愤恨难平的情绪,诺颜察暗自担心他激怒威赫王,惹来杀身之祸,连忙上前拉住低声劝慰。白松城一破,纵然高贵如王子,性命亦如蝼蚁般毫不足惜,只要威赫王事后说他被流矢所伤,又有何人敢置疑?

威赫王笑道:“我与穆答殿下虽然理念不同,但毕竟有君臣的名分,岂会妄自加害。我可以保证,不但孩子性命无忧,就连殿下自己的安全也不必担心。”他转头朝诺颜察低叹一声,“六年前我初入离昌国时,不过是一介落拓潦倒的白丁,若无诺兄慧眼识珠,大力推举,亦无今日之成就。携手征战六载,浴血同袍,心实感激。”

“你不必朝我示好,我自知大限已至,难逃一死。”

“不错,我若放过你,离昌国更无宁日。即使有短暂的和平,不久后也必会有人借你之名再度叛乱,甚至出现另一个诺颜察。假如你必须死,我也希望你死得有价值。”

诺颜察悲笑一声,语含讥诮:“自古以来都是成王败寇,你是想让我甘心认罪伏诛,好全你的正义之名么?”

威赫王沉声道:“若是谋反之罪,合当灭族,你我毕竟相交一场,我岂愿让老朋友断子绝孙。只要你召告白松城放弃一切抵抗,并奉安吉王子为即任太子,城民可自由离去,你的残部也可选择加入我。而诺兄大可找个山清水秀的处所了此余生,我将会宣布你乃引疚自尽,不再祸及家人……”

穆答正要开口,却被诺颜察以目光制止。他已隐隐听出威赫王话中玄机,苦笑一声:“听起来似已对我格外开恩了。”

威赫王叹道:“从你我决裂开始,彼此都知道必会有这样的结局。若是我落在诺兄手里,只怕下场更为凄惨。”

“非我自夸。这几年离昌国兴盛强大,全凭我主内政,你征外敌,可谓是我们合力打下的江山。如果我死了,你一人独揽大权,就不怕功高震主么?”诺颜察心有不甘,冷然道,“尽管你一意扶持安吉王子登位,但恐怕有朝一日他羽翼丰满后,也绝对容不下你。”

那位伫立窗前的青袍卫兵突然开口:“诺大叔不需挑唆,我视威赫王如父,无论何时也不会与他反目成仇

“安吉殿下……”

“安吉弟弟……”

诺颜察与穆答王子同声惊呼。

青袍卫兵缓缓解下头盔,竟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阔眉宽目,颧高颊长,身形高痩,虽然谈不上英俊,但眉飞若剑,目亮若剑,整个人也像是一柄刚刚淬火的利剑,叫人一见难忘,正是离昌国二王子安吉。

诺、穆二人齐齐动容,安吉王子却仅是微微一笑:“因恐白松城哗变,所以不得不掩饰身份入城,还请诺大叔与穆答哥哥恕我失礼。”笑容之中似乎不掺杂任何感情,只有淡淡的礼貌与一份拒人千里的平静。窗外的阳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留下数道浓重的阴影,令那稚气未脱的面容显出一份坚毅与高贵,而眼神中更是流露出令人无法漠视的果敢与自信。

穆答王子又惊又喜,虽说因威赫王的缘故,穆答对安吉不乏妒意,但乍见他现身,旧日相伴的情形浮现眼前,几乎哽咽难语,上前两步想要拉住弟弟的手问安,但望见他那笃定而冷淡的神情,又悻然止步。陡然醒悟他再也不是那个央求自己带他骑马射箭的小弟弟,而是强行将离昌太子之位从自己手里夺去的对手……

自从安吉十一岁随威赫王征战以来,就连离昌国君每年也只能与他相见一次。而每一次穆答都隐隐感觉到一些不同,此刻再遇,无论是面貌还是性格,安吉身上都似乎再也找不出儿时的影子。

诺颜察定睛望向安吉,良久后才涩声道:“想不到安吉殿下竟有如此勇气,难怪威赫王会力保你做离昌国君。”毕竟白松城破,军心不稳,就如一个火药桶般稍有火星就会凭生不测,安吉王子入城之举极为冒险。

面对诺颜察的赞赏,安吉不动声色:“诺大叔过奖了,我相信国师,也相信我自己对目前形势的判断。”

诺颜察心中暗叹:穆答或许也不乏胆识,但却绝无如此冷静而准确的决断,这亦两人之间最根本的差距。他忽然想到三年前曾与威赫王私下谈及两名王子,威赫王直言更喜欢安吉,问其何故,他说了一句令人费解的话:“因为,安吉总是喜欢站在阳光下……”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然而,我却仍有一事不解。”

“诺兄请讲。”

“以我对你的了解,尽管世人皆说你用兵诡诈,屡出奇兵,但都是经过巧妙谋算,绝非贪功冒进。为何要带安吉殿下冒险入城,难道就不怕我出尔反尔,擒下安吉胁迫你,或有一线转机。”

“第一,你是个信守承诺的人,重视荣誉更胜过自己的生命;第二,你是个有眼光、懂时务的人,既然胜负已决,大势难改,不必再用白松城数万军民的性命孤注一掷……”

听着威赫王侃侃而谈,诺颜察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念头:这个昔日的朋友,如今的死敌,才是这世间最了解自己的人!

“最重要的一点,安吉殿下将会给他的兄长奉上一份无法拒绝的重礼。为示诚意,他必须在场。”

“无法拒绝的重礼?”穆答王子大是疑惑。

威赫王朗声道:“只要你们愿意合作,此间事了之后,我会暂时请穆答殿下移驾北方某个僻静山谷之中,并由明师负责教诲你学习统御策人之道。待有朝一日天下太平,乱世之后人心思治,我必会让穆答殿下重掌朝政,坐上离昌国君之位,凭你的才学,当可一展宏图。我可在诸神面前立下重誓,天地可鉴,如违此言,日后不得好死。诺兄与安吉殿下即是见证。”

“什么?”穆答王子忍不住失声惊呼。威赫王一言九鼎,当非虚言,他本自忖必死,却不料对方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竟然提出如此优厚的条件,实令他始料不及,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诺颜察心犹存疑:“这是软禁还是放逐?有朝一日?却不知是二十年还是三十年?等安吉殿下退位让贤么?你这些话只能骗过仁厚的穆答殿下,却瞒不了我。”

“那将视安吉殿下何日能一统中原汉室,在我的计划中,如果一切顺利,大概也不过十年的光景吧。”威赫王的声音饱含着强烈的自信。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诺颜察与穆答王子目瞪口呆,皆想不到威赫王竟然有如此野心。中原汉室地广人稠,资源丰富,历来被塞外游牧部族觊觎,但毕竟物资人力远胜塞外,仅凭区区数万草原铁骑实如蚍蜉撼树,难动其根本,何况汉人虽内耗不休,可一旦受异族攻击,往往同仇敌忾,齐心抗敌。尽管这些年威赫王用兵如神,征战塞外诸国无往不利,建立不世之功业,但若妄想一举征服中原,何异于痴人说梦?

穆答王子迟疑道:“中原风物,谁不景仰,但纵观历史,无论是匈奴、突厥、五胡、契丹、西夏、女真等族,纵然能暂时胜得几仗,最终皆难逃一败,从未能真正令汉人臣服。国师胸怀大志固然可赞,但万一走错一步,就是全族覆灭之命运,还望三思而行。”

威赫王只是淡然一笑:“殿下多虑了,每个人都可以重新创造历史,只看能否在机会到来时抓住它。”

“穷兵黩武,皆只为一己私欲。”

“殿下既然熟读中原典籍,当知什么叫居安思危?”威赫王道,“中原汉室以天下宗主自居,一向视塞外诸国为其附属,离昌国也不例外。若见我等势大,迟早会用兵,与其坐以待毙,不若先发制人。何况你身为离昌皇族后裔,难道就没有开创盛世的梦想么?”

穆答反驳道:“盛世来自于和平,而非战火。”

安吉朗声插言:“若无强权,又岂有和平?”

威赫王冷冷道:“如果穆答殿下只是一介平民,我决不会对你做过多要求。但别忘了你出身于皇室,必须承担自己应该背负的责任。”

穆答王子从威赫王的话语中感觉出对自己的一份轻视,忍不住大声道:“我知国师本就是来自中原的汉人,或许曾受过同族的欺压,所以才想借此报仇,但为何要让我离昌国的子民为了你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殿下如此想,离昌国的军民却未必如此想。我麾下的战士都认定我将带着他们成就不世功业、尽享荣华富贵!”威赫王戴着面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转向诺颜察,语气依然冷静如冰山,“现在,你知道我为何要选安吉而舍穆答了吧?”诺颜察沉默。穆答王子仁慈、温厚,重大义亦拘小节,可谓是难得一见的谦谦君子。只可惜塞外本就是一个竞争残酷的世界,不能成为强者,就只会沧为被征服的弱者!这个道理,自小养尊处优的穆答王子永远也不会懂。

“穆答殿下长于守业,但只有安吉殿下才是创业的开国明君。所以等攻下中原后,自会把离昌国君之位拱手相让。这才是我此次入城谈判的真正意图,就看诺兄是否愿意接受了。”

诺颜察心中大动,有了威赫王的承诺,只要日后穆答为君,家族兴盛指日可期,自己死亦无憾。左右权衡一番,慨然道:“我接受你的重礼,开出你的条件吧。”

威赫王眼中忽然神光暴涨,令人不敢逼视:“借你的锁,杀两个人!”

锁名“五星”,乃是诺颜察这些年征战塞外时所结识的五位奇人异士所组成,据传言他们或为流寇、马贼、剑客、浪子,名义上只是五位杀手,但其实更精于策划、伏击、反间、观察、通信等事……诺颜察能为离昌国立下诸多军功,这五人功不可没,因他们向来同时行动,各有分工,一击即退,从未失手,计剡细致缜密,行动准确无误,犹如精巧的锁一般丝丝入扣,在塞外臝得“五星锁”之称谓。外人不知其名,仅以“锁眼”、“锁扣”、“锁环”、“锁头”与“钥匙”称之,其中“锁眼”智计超群,是“五星锁”的首领,而“钥匙”武功犀利,乃是负责最后一击的主要人选。

诺颜察浑身一震,五星锁是他手下最精锐的杀手锏,隐藏极深,就连他身边的亲信亦不知其来历,但听威赫王的口气,显然早已知悉其根底。他小心试探道:“这段时日被你一路追击,我已与五星锁失去联系。若非如此,或许早就派他们于军中刺杀你,虽然未必成功,但总会心存侥幸。”

威赫王一摆手:“其他人或许会失散于乱军之中,但我却知道你与锁眼关系极其密切,必会时刻保持联系,而只有锁眼,才能召集齐五星锁,并令其发挥真正的作用。办好此事之后,五星锁即可解散,只要不再与我为敌,就当他们从不存在。如此条件你可满意?”

听威赫王一再提到“锁眼”,再回想他方才隐晦提到“找个山清水秀的处所了此余生”的话语,诺颜察恍然有悟,不由心口怦评乱跳,面上青红不定,沉吟良久方才道:“你想杀什么人?”

“近几年离昌国一统塞外,声势浩大,早已引起中原汉室的警觉。一个月前,朝廷派出一名钦差巡守边陲,此人名叫沈从龙,假借巡守之名,实则观察我离昌国之动向。而诺兄因被我追杀,走投无路之下意欲带着穆答殿下转道中原避难,便向这位沈大人求援。却不料沈从龙暗藏祸心,表面上答应了你,索取大量金银珠宝,暗地里却向我通风报信,于是你一怒之下,派出五星锁杀了他……”

诺颜察不怒反笑:“人是你杀的,通敌之罪却由我承担,果然打得好主意。”

威赫王置若不闻,自顾自地说下去:“五星锁出手之际,会将一些伪造的书信留在沈从龙的怀中,并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好让对方查出是你所为。接下来,中原朝廷的态度将决定我的计划。”

诺颜察略一思忖,已猜知威赫王的意图:“原来是投石问路之计!若是对方趁势兵发塞外,无疑恰合你意,以逸待劳与中原开战;而一旦事态紧急,还可将一切过错推在我身上,而若是对方大事化小,亦可推知中原色厉内荏,畏我离昌国武力,不敢轻举妄动,你便会着手准备南下入侵……”

威赫王笑道:“诺兄分析得头头是道,果不愧与我携手多年。不过还有一些事你不清楚,那沈从龙表面上官居三品侍郎,其实乃是京师将军府大总管水知寒的心腹。再过几日,他就会到关中无双城巡视,五星锁就在那里动手。无双城主杨云清官职虽不大,但却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一号人物,借着地处边远,暗中拥兵自立,久为朝中所忌。沈从龙一旦身死,再从他身上搜到些字词隐讳的书信,中原朝廷不但会怀疑他与外族暗中勾结,更会借机削弱杨云清的实力,或许还会牵连到将军府的头上。嘿嘿,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倒是很期待这场好戏将会如何收场……”

穆答王子越听越是心惊:“国师说的是大将军明宗越吧,莫忘了十余年前他曾率兵横扫塞外,无人不惧。如今他虽年事渐高,但去年出征乌槎,巧计奇袭荧惑城,几乎以最小的代价平定西南,用兵更见老辣,一旦他为避嫌疑,亲自率兵出战,国师可有把握敌得住?”

“明将军!此人可谓近百年来最为出色的统帅,若是不能与之一战,实乃我平生至憾!”这个名字似乎唤起了威赫王的重重心事,他眼望大堂高处,冷笑了数声,方才轻声道,“穆答殿下只记得明将军昔日军威,却不记得他给塞外带来的耻辱么?”

诺颜察微微一怔,威赫王的话不但激起了他心中雄志,明将军的名字亦勾起了他隐藏多年的仇恨。当年明将军北征塞外时,离昌尚未建国,但各部族中有不少人因之妻离子散,皆视其为敌,而诺颜察的两名胞弟当年亦死于此役。可以想像一旦与中原开战,对手又是明将军的话,将会有更多的塞外部族投入到威赫王的麾下,这场大战鹿死谁手,实属未知。

沈从龙不过是个小角色,杀之不难,但威赫王却想借题发挥,从而引发塞外与中原的一场大战,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一切计划早在攻打白松城之前就已暗中准备,连自己也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然而,威赫王的条件实在令他无法拒绝,更是由衷佩服他的深谋远虑,心甘情愿被其所用:“好,我答应你,五星锁将会在无双城伏杀沈从龙!”

“有诺兄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威赫王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交给诺颜察,“里面是伪造的书信与沈从龙的巡查路线,至于具体的行动安排,全由诺兄自行计划,我就不多过问了。”

“还有一个要杀的人是谁?”

威赫王略一迟疑:“另一个人本来并不在我的计划之中,但恰好得知此人近日亦将前往无双城,所以预做准备。五星锁伏杀沈从龙之后,可在无双城附近逗留三日,若我有意杀之,届时会将目标的资料奉上。如果三日之内我没有派人联系,则意味着取消第二次刺杀计划,五星锁就地解散。从此以后,我与诺兄之间再无拖欠!”

诺颜察神情复杂,似有千言万语,但最后只说了两个字:“多谢!”

威赫王目光中大有深意:“诺兄,保重。少了你这个对手,我也会觉得很寂寞。黄泉路上,也请你看着我进兵中原,以壮离昌国威。”又对穆答点首示意道,“我先回军中,等诺兄死后,请穆答殿下暂时接管白松城,然后正式纳城投降。我可保证约束部众,决不犯城内一草一木。”转身往厅外行去。

安吉重新戴上铁盔,对穆答低声道:“请哥哥记住我们的约定,十年之后,无论中原之战成败如何,我都会把离昌国君的权杖亲手交还给你。”

望着威赫王与安吉离去的背影,穆答百感交集,忽提声喝问:“国师,以你的雄才大略,塞外无人能敌,为何不自立为王?”

威赫王略一驻足,手抚额角,似是头疼复发,声音低沉几不可闻:“我是一个受过诅咒的人,有些事情身不由己!”言罢大步离开。

威赫王与安吉王子走出府门不久,城墙上传来一长两短的号角声,那是诺颜察召集手下宣布决定。二人一路安抚惊惶不安的城民,耽搁了一炷香的时分,方才离开白松城,往大军驻地行去。

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阵阵喧哗哭闹之声,回首望去,只见城中黑烟滚滚,隐见火光,算来正是城主府的位置。

在不知情者的眼里,应是诺颜察将兵权交给穆答王子后回府焚火自尽。但威赫王与安吉却知道,那只是混淆视线的障眼法,诺颜察已从府中的秘道悄悄离开,赶往无双城。

安吉叹道:“义父饶他一命,到底是因为昔日情谊,还是因为他才是真正的锁眼,决定着刺杀沈从龙行动的成败?”其实他早被威赫王收为义子,但在人前仍是以国师相称,以避国君之忌。

原来诺颜察本就有双重身份,表面上他是离昌国的重臣,暗地里亦是五星锁的真正首领“锁眼”。这是他最大的秘密,就连穆答王子亦不知情。然而,这一切早被威赫王获悉,并在言语里暗示他日后可以用“锁眼”的身份继续活下去。所以,诺颜察才会答应他的条件,并收下这份彼此默契的“重礼”。

“我与他虽因理念不同,不得不反目成仇,但素来敬他为人,亦不愿就此杀之。不过这并不是我饶他一命的主要原因,须知欲成大事者,决不可凭意气用事,争霸天下一如弈棋,放眼全局,不拘一角得失,方得大势。”威赫王淡淡道,“作为朝臣,诺颜察性情太过率直,刚正不阿,疾恶如仇,并不擅长玩弄权术,有他在朝中掣肘,一意维护穆答,反令我难展拳脚,故必须除去;但作为锁眼,他却是智计满腹,策划精密,若能被我们所用,当如虎添翼。所以我才不惜大费周折,率大军追踪千里、辗转数地将之逼入万念倶灰的绝境,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收服他。”

安吉恍然大悟:“义父此战既搬开了诺颜察这块拦路石,又收得五星锁替我们办事,可谓是一箭双雕。”

“诺颜察文武双全,是塞外不可多得的人物,我今日不杀他,就像是在棋盘不起眼的地方放下一枚闲子,此刻看似无用,但也许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发挥用处。至少,当我们功成身退之时,又可多一条后路。”

“可是,世人皆知诺颜察已为白松城尽节而死,城内数万军民都会记得他的恩德,他从此只能隐姓埋名,以锁眼的身份活下去。对他这样的英雄来说,更像是一种耻辱,未必会感激你。而且这般苟且偷生,生不如死,只怕也支撑不了几天。”

“我只想给诺颜察一个交代,并不需要锁眼的感激。”威赫王沉声一叹,“你们都不如我了解诺颜察,他性格中最大的特点就是一个―韧字,只要可负重,他便能忍辱。三年前喀什山之战就是最好的例子,只要心中存有一丝希望,即便落到山穷水尽、弹尽粮绝的地步,亦要和敌人周旋到底。而这一次,我虽然夺走了他的一切,但却留给了他一个希望,所以他一定会顽强地活下去。”

“这个希望就是:十年之后,穆答成为离昌国王。”

“正是如此。他至少还会让自己再活十年,看我会否失信于他。”

安吉若有所思,忽然眼睛一亮:“我终于明白义父放过他的真正原因了。”

“不妨说出来,看你到底领悟了多少。”

“你与诺颜察彼此敬重,虽化友为敌,但都会信守给对方的承诺。所以他将帮你完成与中原开战的计划,而你也会在十年后如约把离昌国交给穆答王子。然而世事难测,人性原本贪婪,你怕身处权力与高位之中,受其诱惑,不肯舍弃,所以才给自己设下了这样一个约束。”

威赫王微笑很好,虽不全中,但也相差不远了。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倒也不枉这些年的心血。”

“还有哪里是我未想通透的地方,请义父指点。”

“荣华富贵如过眼烟云,虚无缥渺,我对此早已看淡。这个约束,是给你准备的。我今日接到向中原的传书,他已在恒山取得天机鼎,三个月后的众部族漏霄聚会之时,你即可凭此神物正式登上离昌国君之位。但你必须记住,日后一旦对穆答毁诺,锁眼就会重新变回诺颜察,那时离昌国将会再起动乱,你这个国君也就再难当下去了……”

“义父放心,我与穆答虽无兄弟情义,但每次见到他对我态度亲密,都觉得亏欠他许多,十年之内,一定将皇位让给本应该继承的人。”

“你错了。我不是要你记住承诺,而是希望借此激励你,在十年之内,攻下中原!”

安吉一震:“诚如穆答所言,凭义父之才,足有资格成为一代明主。”

“我的志向并不在此。争霸天下对我来说只是一场游戏,结果无足轻重,重要的是在过程中享受那份击倒强敌的刺激。只要能辅佐一位明君登基,吾愿已足。更别忘了,这天下本就应该是属于你的。”

安吉恭敬道:“拓跋氐能有今日之转机,一切皆拜义父所赐,就算你想要皇位,我亦只会拱手相让,绝无怨言。”

威赫王低喝一声,语气郑重:“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从今天起,直到你攻下中原、真正成为一代开国之君以前,再也不许对任何人提到这个姓氏。”

见到威赫王隐有怒意,安吉握紧拳头,垂首相应,随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他只能在心里对自己立下誓言:总有一日,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的皇帝不是安吉,而是拓跋非!

离昌国真正的安吉王子早已死去,如今替代他的,乃是当年北魏帝国的后人拓跋非。事实上拓跋非真实年龄要比安吉长两岁,相貌亦有所不同,南以威赫王才会每年仅带他入宫觐见离昌国君一次,且以易容之术令他五官稍做改变。安吉生母早亡,幼年时期服侍他的宫女、太监等人亦早被威赫王调离,何况孩童成长之际本就变化极大,容貌与幼时不同也属常情,竟无人识破这移花接木之计。毕竟此事太过惊世骇俗,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堂堂王子竟被调包。一晃六年,拓跋非已然成年,威赫王终于开始着手计划中的下一步,扶他当上离昌国君,进而入侵中原。

普天之下,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三个人:威赫王、拓跋非、锦夫人!

两人边走边谈,策马经过护城河与大军驻营前的一片空地。

威赫王暗自思量:诺颜察巳被收服,白松城随后开城纳降,又与穆答王子订下十年之约。只要等到三月的漏霄之会,集各族首领奉安吉为国君,从此离昌国内忧已去,他将会逐渐挑起与中原汉室的冲突,直至引发战争,最终让化身安吉王子的拓跋非登基九五……想到他六年前订下的计划正在一步步有条不紊地实现着,他的心情很轻松,紧绷了多日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

陡然间,他的心头急现警兆,在白松城中遇见的那道杀气再度出现。这里是城外,放眼望去皆是一马平川,绝无藏身之所,敌人何在?然而,他的感觉不会欺骗自己,危机就在眼前!

威赫王的身体挺直如枪,浑身散发出凛傲之气,仿佛在一瞬间换了个人。

与此同时,地底猛然炸开,泥土四溅,威赫王座下骏马一声嘶叫,人立而起。一道细微的银光迅速地从威赫王的马背上透出,瞬间消失不见,幸好威赫王已提前做出判断,掌按马头,腾空高高跃起,鲜红的马血如箭般喷涌而出。只要他反应稍慢半步,便是开膛破腹之祸。

安吉乍惊之下侧身望去,只瞅见一道灰色的人影由马腹中闪出,直扑向空中的威赫王。那灰影极淡极快,疾若飞鸟,迅似猎豹,仿若一阵轻烟掠过,安吉一时几疑自已眼花。然而那飞散的泥尘、喷射出丈远的鲜血、战马的悲鸣都提醒他这并非幻觉,敌人竟是藏身于地底,待威赫王从头顶上经过时,先以锐器由马腹扎入,穿过马身,然后再破土而出,痛下杀手。

威赫王是安吉最崇敬的人,决不容被任何人伤害。眼见敌人从身边急速掠过,一时不及细想肋下战刀仅抽出一半,便虎吼一声,横身朝那敌人撞去,只盼能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先阻上一阻,好让威赫王有喘息之机。

灰影冷喝一声,脚下一踩,将马尸踢向安吉,借力变向,毫无延迟,目标仍是直指威赫王。那扑击之势刚猛至极,带起一阵罡风,令安吉霎时呼吸顿止,全身如被刀割,险险避开马尸。他全力出手,竟连对方的衣袂也未触及,心头惊惧莫名。

灰影疾飞于空,身体奇怪地蜷缩成一团,待到靠近威赫王身前半尺处时,左手亮出一柄明晃晃的短刀,同时身体蓦然舒展弹开,挺直一线,犹若一支离弦之箭插向对方的心脏。此人武功奇诡至极,轻功、速度、胆识、判断、战略、狠辣无一不备,更是利用瞬息间可怖的爆发力将刀法发挥到极致,全无留力,务求一击毙敌。

威赫王尚未及回气,只觉刀风触体,如万针攒刺,更是唯见点点刀芒,灿若烈阳,一时双眼若盲,不能视物,但觉四面八方尽被刀风笼罩,浑不知对方往何处出手。他临危不乱,阖上双目,右手探入怀中,握住兵刃,整个心灵陷入至静之中敌人攻势虽令人眼花缭乱,但他却清楚地感觉到,那致命的一招正往自己的心脏处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威赫王陡然右腕一翻,一把长不足半尺的短剑电射而出,端端挡在自己的心脏处。

“当”的一声巨响,刀剑相交,激出万点火星,两人齐是一震,各自倒飞而出。

威赫王落地后微一踉跄,毕竟事发仓促,他难以尽施全力,而对方却是蓄势已久,此消彼长之下,这一记硬碰已然受了不轻的内伤。若非他保持冷静,及时判断出对方袭击的方位,短剑恰好格住必杀一击,只要稍有毫厘之差,此刻他已是一个死人。

灰影乍退复进,再度猱身而上,形同鬼魅。刹那间足足劈出七十余刀,刀刀皆取致命要害,刀路虽快如闪电,但毎一刀却都是劲道十足,刀未及体,威赫王的头发已被刀风吹扬而起,更因灰影皆以左手出刀,与寻常刀路相反,更令人难以应对。

只听“叮叮当当”连续爆响,双方兔起鹘落,以快打快,电光石火间已交手数十招。灰影仗着先机在握,身如暴风,刀如急雨,奇招迭出,威赫王边退边挡,不与对方硬拼,只是将刀路尽数封住。两在他们身后,安吉奋力追赶,眼看长刀距离灰影的后心只有半尺的距离,却始终递不上去。

威赫王暗暗叫苦。他虽早知有杀手隐伏,一直暗暗戒备,却何曾想对方武功高强至此,可谓是宗师级的超卓人物,纵是与自己平手过招,怕也难分高下,这样的人竟然屈身做一名杀手,敌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幸好这轮快刀看似炫目,却远不如那毫无花巧的第一刀更具威胁,可惜他被对方占了先机,只能勉强封挡,全无还手之力,明知内力将竭,却根本没有机会运气调息,只得咬牙苦撑。此刻才见到对方身形高大,面蒙黑布,只露出一对眼睛,目光清亮如波,透着冷静与自信。

威赫王一连退出三十余步,灰影步步紧逼,眼看就要得手,忽听一声脆响,灰影的短刀崩断。原来威赫王的那柄短剑名唤“分花刃”,乃是家传宝物,切金断玉、削铁如泥。灰影的短刀虽也是名家所制的宝刀,但毕竟略逊一筹,一连几十记刀剑相拼,刀上缺口越来越大,终于断裂。

灰影一怔,身法稍慢,安吉已随后赶上,一声狂喝,兜头一刀劈去,却见对方不闪不让,浑若发呆,正自暗喜,突然胯下一痛。原来灰影看似全无防御,暗地里却是反踢一记,这一脚无声无息,不带起任何风声,安吉武功本非所长,登时中招,但觉得一道大力传来,跌出几步开外,想要翻身坐起,一口气却蹙在心头,一时缓不过来。

但就如此一缓,已给了威赫王一线喘息之机,他长吸一口气,尽管胸口依然隐隐作疼:但面临生死关头由不得迟疑,分花刃疾出,攻向灰影肋下。由中伏至此,他才算攻出了第一招。尽管一心想擒拿活口,但深知对方武功纵是稍不如自已,亦是在毫厘之间,不敢丝毫留情。

灰影将左手断刀掷向威赫王,身体诡异地一旋,若退若进,瞬间已反欺入威赫王怀中。威赫王偏头避开断刀,对方已近身贴面而立。欺他手无利器,分花刃散出十余朵剑花,连挑对方肩、肘经脉。

灰影左手施展空手入白刃之术,或挥或弹,指力雄浑,将分花刃缠住,双方这是第三轮交手,不若第一轮的激烈凶猛,不似第二轮的快攻眩目,但如此近身短打,动辄就分生死,凶险处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威赫王兵器在手,自是夷然不惧,渐占上风。

忽听灰影一声冷哼,血光迸现,分花刃锋利无匹,扫到他的腰间,登时画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威赫王见他左胸处露出破绽,不假思索,分花刃直刺中宫,眼见灰影避无可避,只好以左臂相格。威赫王知他左手最具威胁,分花刃改平剌为斜挑,若是这一记划实,足可将他的左手筋脉划断,令对方鮮间失去战力。

然而,就在分花刃堪堪触及灰影的左臂、威赫王胜券在握的一刻,他骤然接触到灰影目光中的一丝狡诈,心头大感不妥。

灰影左手一合,竟以左臂臂弯扣住分花刃,鲜血顿如泉涌,但他那一直未出的右手突然发力,袖中弹出一件奇门兵器,刺向威赫王的咽喉。

这是灰影等待已久的良机,拼着以血肉之躯为盾锁住威赫王的兵刃。他溅血负伤的同时,也就是他施展最终杀招的时刻。

那是一支笔,细长而尖锐,就如女子描眉之物,但却发出了森寒的刀剑之气。谁也不会想到,一直施展着劲、疾、狠、准刀法的灰影,竟会有这般小巧而歹毒的杀手锏!

威赫王左掌疾翻,拦在咽喉处,掌心内精光闪动,那是一柄仅有五寸,短小仿若玩具般的匕首。

幸好,他还有另一件深藏的兵器:拂柳匕!

分花刃、拂柳匕原是一对,皆是威赫王从不外露的独门兵器。只不过他纵横塞外数年,偶有动手过招,只随身取用寻常刀剑,今日这位不知名的杀手竟能迫他刃、匕齐出,尽展绝学,当算是平生劲敌。

“叮”的一声轻响,轻得犹如屋檐下一颗雨珠坠地。笔断为两截,笔尾掉落,笔头却是余势未消,折向没入威赫王的胸口。

两人一触即分,相隔十步而立,灰影左臂鲜血长流,威赫王胸前白袍上一点惊心动魄的红渍慢慢扩大。他虽身着金甲,但那笔头细而锋利,正好由甲胄的缝隙中钻入,所幸拂柳匕挡住了大部分的劲力,仅受了一些皮肉之伤。

在他们身后,数万塞外铁骑眼看到主帅被人行刺,齐齐发出怒吼,急速赶来救援,蹄声轰隆,声势惊人。

灰影目光如针,眨也不眨地盯在威赫王的胸口,似在判断他的伤势。

威赫王大笑:“你是何人?天下杀手,可进前五!”

灰影轻轻一震,威赫王银色面具下不露喜怒,声音却是浑厚如昔,心知对方受伤不重,即使再度出手,怕也无功,何况身后铁骑瞬间即至,一旦陷入重围,插翅难逃。他淡淡道:“我还会再来的,等到取得你性命之时,自会告诉你我的姓名!”声音清越明朗,似是年纪不大。说罢闪电般飘身而去。

几名赶来的铁骑急忙去追,但那灰影速度极快,远胜奔马,眼看越追越远,只好掉头复命。

威赫王扶起安吉:“你可还好?”

“我不要紧。义父,你胸口受伤了……”

“只是皮肉之伤,并不碍事。”

“这人是谁?我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杀手。”安吉心有余悸。

“他的可怕之处还不在于武功,而是精于暗杀伏击的心理。起初在白松城内没有动手,却偷偷藏在早已挖好的地道中,待我回程之际稍有松懈陡然发动。更是先假以左手刀为主,诱我不备,直至最后才施出致命的右手笔。嘿嘿,只不过他虽有生花妙笔,却未想到我也有最后的伏匕,一击不中,反倒泄露了身份……”

“原来义父已知他来历?”

“此人到最后时刻施出了独门兵器,用笔的杀手并不多,最有名的无疑是虫大师琴棋书画四大弟子中的画--墨留白。虫大师虽是白道杀手之王,却素有侠名,门下弟子得其真传,亦不会杀人而不择手段。原本白松城里一片混乱,正是他最应该出手的时机,但只恐我遇刺后城中百姓被大军屠杀泄愤,所以他再三犹豫后隐遁而去。依此两点判断,多半就是他。若非此前的现身给了我一个警告,只怕还真不好避过这一场伏杀。”

“虫大师、墨留白……原来是他。不过塞外地处偏远,中原武林为何要杀你?再说虫大师不是只杀贪官么?”

威赫王冷冷一笑:“塞外异族一直是中原的隐忧,这几年我南征北战,一统塞外,离昌国声望日盛,稍有见识者都可猜到迟早会对中原用兵。虫大师杀贪官是为国,杀我也是一样。在两国正式交兵之前,这样的暗杀还会出现许多次。嘿嘿,倒要看谁能撑到最后,下一个应该是那位沈从龙沈大人了。”

安吉忽想起一事:“墨留白会不会听到我们的话?”刚才两人不但说到了诺颜察的诈死,更还提到了拓跋氏,这些机密如被探知,后果堪虞。

“他应该是算准了我回程的线路,然后以龟息之术避于地洞中,对外界的动静全然不闻不问,不然早可被我发觉。”

“听说虫大师的弟子一旦接到任务,都是不死不休。何况墨留白方才也讲了,对义父的剌杀仍将继续,我们可要多加防范,决不可掉以轻心。”威赫王却只是浑若无事地道:“无妨,我曾经比方才那一刻更接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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