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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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江留醉大吃一惊,细细打量走近这人,是郦巽?还是郦伊杰本人?

“是你!”来人面露欣慰,上前搀扶住他。江留醉立即感觉到,这就是如假包换的康和王,不由激动地道:“王爷…义父!”

郦伊杰扶住江留醉的手,把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义父连日来可好?”江留醉想起老人独自守墓的情形,心中一酸。

“我吃得好,睡得好,倒是你,四处奔波,看着又瘦了。”郦伊杰温煦地微笑,扶了江留醉的肩感叹。

江留醉憨笑解释道:“这几日油水少…义父放心,往年过节待在家中,我都吃得很胖。”他说完,自觉和郦伊杰像一家人,说的都是些家长里短,有种温热在心底流动。

“这位姑娘是…”

“断魂之妹胭脂,这一路幸得她相助,我才寻到此处。”江留醉心知她会不喜这般介绍,以兄长的名字扬名,但这是世人最易知悉她的途径。果然,郦伊杰点了点头,对她道:“多谢援手。”

胭脂并无不悦,朝郦伊杰施了一礼,款款说道:“胭脂见过王爷。”

跟在后面的陆爽立即掏出两粒药丸奉上,道:“尊客勿怪,在下小心为上。”江留醉道:“无妨,陆大叔下毒功夫了得。”陆爽走去关好房门,道:“两位请里屋说话。”

众人来到里屋,陆爽掀开地上毡毯,打开木制隔板,露出一条地道。众人陆续走入,下面是两间密室,甚是宽敞,床铺一应俱全。

“我在此暂住藏身,只盼能进翔鸿大营去。”郦伊杰微笑,“你们来这里,又为何事?”

“这事说来话长。”江留醉挠头,一切需从他的身世说起,可眼见国事将乱,事有缓急,便道,“孩儿去杭州想见义父,得知被嘉南王府请去。路上又偶见郦雷,接到逊之从京城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函,谁知被一伙训练有素的黑衣人袭击。我疑心京城有变,便一路追来江宁,欲知义父消息。在嘉南王府,曾见到那位…”

他隐去不说,郦伊杰看了眼陆爽,道:“你已见过郦巽,是不是?”

“是。我见不是义父,深恐毁了义父大计,不再生救人之念。可惜燕家郡主怕我走漏消息,仍囚我在府,幸好有胭脂姑娘相救。她在乌啼巷得知义父来此,我们就又寻了过来,想助一臂之力。”江留醉忧心忡忡,迟疑了一下方道,“燕家军戒备森严,义父只身前去,委实危险。”

“调兵遣将延误时日,我已修书回京,将局势禀告皇上。至于燕家军内,只要能说动几员大将,拖延大军北上,就能争取时机。”

江留醉颤声问道:“嘉南王真会谋反?”看到燕府囚禁郦巽的那刻,他已明白此事不可避免,可心中仍残存一线之念,如果能阻止燕陆离叛乱,江南百姓幸甚。

郦伊杰沉痛地道:“可惜我不在京城,单凭逊之一人,无力回天。”他出神地望了高处发呆,似乎想起了往事,江留醉也是心中黯然。

陆爽道:“这位江兄弟说的是,王爷一人入营,恐有他变,不如由在下寻个由头,把几位将军约出营外,以策万全。”胭脂道:“陆大叔下毒手段高明得紧,的确在营外更妥当。”陆爽澹然一笑,不以为意。

“王爷有几成把握,能说服燕家的大将?”江留醉蹙眉问。

“五五之数。燕家军八位大将,与我旧日相熟者只有五人,且都对燕陆离忠心耿耿。但社稷危如累卵,不容我犹豫退缩,即便只有一成把握,如能侥幸功成,化干戈为玉帛,则善莫大焉。”郦伊杰沉声说道。

江留醉心知他说的是至理,怎奈天不从人愿,他孤身犯险,一旦有事,郦家军群龙无首,更陷社稷于险境。

郦伊杰注目江留醉道:“这世上难有万全之策。如果我立即北上,领郦家军与燕陆离分庭抗礼,势必是一场旷日之战。倒不如在他未发难之时,切断他后路,或许他能就此醒悟。”

江留醉苦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怕嘉南王没那么容易醒悟。”

“王爷击溃他的老巢,嘉南王就算起事,也成不了大气候。”胭脂赞许地说道。

江留醉头疼地想,郦伊杰以一人之力,就想力挽狂澜,是不是太乐观?并非他质疑郦伊杰的才能,一人对六万大军,不用想也是以卵击石。

英雄,或许都是呆子。江留醉忽然平静下来,事已至此,多说无用。

“义父,我听你的,就算全无把握,也去闯他一闯。”

郦伊杰微微一笑:“孩子,我不会平白去送死。”慈目中闪过两道锐利的光,仿佛有一对鹞鹰振翅飞出。江留醉憧憬地望着他,心中很是安定。

既立定了放手一搏的心,众人开始商讨入营的细节。就在这时,头顶的地面响过闷哑的轰隆声,密集如擂鼓,大地持续地颤动。郦伊杰脸色大变,震惊地道:“晚了!”他往前奔了一步,继而沉痛地驻足。

江留醉问道:“出了什么事?难道是…燕家军北上?”

他们终究晚了一步,兵贵神速,燕陆离占了先机。四人肃然地聆听,马蹄声脚步声持续良久,这不是小规模的调兵遣将。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头顶上才又安静下来。

“翔鸿大营已经空了。”郦伊杰茫然跌坐,他的颓丧仅是一瞬,继而抛下心事,振奋精神说道,“燕夜辰手下水军厉害,以官道的容量来看,三万人很难快速行军北上,最有可能的就是分出一半走汴河。无论从大局而言,还是从交通补给,六万人尽数出动都是大忌,因此云翼大营必定尚无动静,我们须抓紧时日即刻转道。”

胭脂怔怔地望了陆爽,一脸质疑的神色,郦伊杰终于脸色也变了变,叹道:“不错,姑娘冰雪聪明,竟比我先想到…”陆爽呆了一呆,蹙眉一想,恍然大悟。江留醉看了三人的情形,也突然想通了。

“此刻出去,必会抓个正着。”陆爽自嘲地说道,“如此全营出动,我却不知情,想来燕夜辰已经盯上我。”他深深地朝郦伊杰一鞠,“属下办事不力,请王爷责罚。”

郦伊杰悠悠出了会神,像是记起了久远的往事,良久方道:“燕陆离,好个燕陆离。居然看穿了我…”莞尔一笑,扶起陆爽,“胜败常事,不必挂怀,纵然都落了下风,未必翻不了棋局。走,我们去会一会燕家军。”

这是他与燕陆离的较量。他在三个王府都安插了耳目,只有燕陆离火眼金睛,看破他的部署。虽然此刻燕家军把郦巽当作郦伊杰挟持北上,郦伊杰本人依然安全,但要想说服诸将归顺,势必要暴露真身不可。

四人返回地上,隔窗看去,屋外黑压压站了几十个军士。有位统领持了马鞭坐在一匹黑马上,喝道:“给我烧了屋子,逼他出来!”

“且慢!”郦伊杰朗声叫道,昂首走了出去。

那统领瞪直了眼,满腹狐疑看了半晌,待看清是和郦巽一模一样的人物,急急下马,趔趄奔近道:“你…阁下…康和王?”他脸上写满震惊,倒吸一口冷气,下属的军士无不茫然。江留醉紧紧跟随郦伊杰,唯恐他们突然出手。

那统领仓皇地低头,行礼道:“翔鸿大营云骑军指挥使林禹,见过王爷。”

陆爽道:“林大人,在下犯了什么罪?要大人亲自捉拿?”

林禹尴尬一笑,郦伊杰就在旁,怎能说因陆爽私通郦家招祸上身?陆爽一向循规蹈矩,加之医术高超,原本不曾被人怀疑。也是合该出事,陆爽每次传递消息,会把纸卷偷藏在来往京城与江宁两地的马匹中,并不亲力亲为。谁知今次的那匹马犯了疾,被人拉去寻了另一个兽医医治,发现了纸卷。

那纸卷用密语写成,落在别人手里也如天书一般,偏偏不巧的是,兽医家中另有一副将在医马,看出纸卷蹊跷。兽医不敢怠慢,立即回报翔鸿大营,正值非常时期,燕夜辰如临大敌,寻人调查陆爽底细,终于查出他与郦家的关系。

郦伊杰道:“林大人,陆爽之事,本王会亲向嘉南王解释。如今本王欲往云翼大营去见大将军燕枫,不知你可否护送?”他轻轻一句,将陆爽罪过带过,林禹愣了一愣,竟不知如何回答。

“这个…末将…”林禹又是皱眉又是气恼,自知无法交代,只有走一步看一步,“王爷说哪里话,既要去云翼大营,在下派人护送便是。”当即命十个军士好生保护郦伊杰。陆爽为郦伊杰牵来马匹,朝林统领欠了欠身,招呼江留醉与胭脂同行。

郦伊杰注目林禹:“本王说的是大人与我等一同前去。”他言下之意很清楚,不想林禹通风报信。林禹脸色惨白,犹豫半晌,慢慢伸手摸向腰刀。胭脂在旁娇笑:“大人莫不是想动手?若是擒了王爷,赶上翔鸿大营北上之军,你还能领个大功。”她缓缓抽出袖剑,轻松挥落,剑气所至,草木摧折。

江留醉皱眉道:“拼尽全力,在下也不会让大人如愿。”话毕,人已瞬间飘到林禹身侧,扣住他的手臂,将他与其他军士隔开。

林禹感受到他迫人的真气相压,颓然松手,叹道:“罢了,我自当陪王爷去云翼大营,那里三万人马知晓王爷已被押送北上之事,王爷如果以真面目入营,很难不走漏风声。”

“何不说本王忽染急病,不能北上,幸有林大人陪同返营,请求燕枫派人医治后再护送本王北去?”

林禹无奈说道:“王爷果然乐观通达,请上马,末将自当鼎力相助,再无异心。”他深知郦伊杰此行不易,索性暂时听命。

一行人快马加鞭,旋风般赶往云翼大营。天色渐晚,江留醉骑马与郦伊杰并肩而行,几次转头去看,在康和王脸上找不到一丝忧色,他的心因此安定许多。胭脂跟在众人身后,趁无人察觉,悄然飞出一只匕首,扎在沿途的一棵树上。

匕首边金粉闪烁,稍一留心便能发现。刀尖戳着一块绢帕,上面清晰地写着两个字。

康翼。

第四十章 王者

康和王府中,楚少少伤势未复,郦逊之有心拖延,对外宣称忽感不适,卧床休息,写了告表请假。皇帝从宫中传旨慰问,郦逊之传了四个字回宫:“事已办妥。”没过多久,徐显儒来到康和王府嘘寒问暖,送上药物。

“皇上询问,世子的身体可有好些?”

“前夜吹了些风,头疼脑热,过几日会好。”

徐显儒望了手中端着的锦盒,意味深长地道:“世子不在皇上身前,宫里是太冷清了,望世子安心养病,早日复原。”郦逊之深深一鞠:“请大人回去禀告皇上,下臣痊愈后会立即进宫。”徐显儒又嘱咐两句,让他小心安养,这才急急赶去宫中。

郦逊之惦记楚少少的伤势,转去剪霞轩探看病情。轩室内烧了宁神的苏合香,香气从窗中飘出,混合了淡淡的脂粉清香,令他心旷神怡。

郦逊之透过窗格望过去,楚少少对了鸾镜,缓缓梳妆。青丝流泻在她肩上,她迟疑却欣然地梳理着,不时自怜地一叹。姹紫嫣红的脂粉铺在梳妆台上,一只只精巧的盒子打开着,楚少少痴痴贪看,手指从盒子上哀怨弹过。

郦逊之走进房中,拈起一朵紫色珠花,衬在她鬓角。珠花艳丽地闪烁,映了她唇上珠光,现出夺人魂魄的绝色。郦逊之呆了一呆,定了定神咳嗽一声。恢复女儿身的她竟如此倾城,攥紧世人的目光无法稍移。

她的美丽与谢盈紫无瑕出尘不同。她是世俗的,却浑然天成,她是纤弱柔美的,却充满英气,她是石头中埋藏的一块玉,沙砾里淹没的一粒金。遗憾的是,她不能以这般夺目的姿态出现,这绝望而残酷的现实更增添了她悲郁苍凉的美丽。

“我小时候偷偷戴过珠花,被奶奶罚跪了一夜。”楚少少平静地叙述,声音里听不出悲喜,仿佛经年往事不曾留下过印记。“后来我再不敢碰任何红粉,每日学男人的举手投足,渐渐忘了要做一个女子。”

她苦笑了低头,漠然的脸上,忽然滑落一滴泪。

郦逊之看着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年少,他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痕。

“小时候,我给父王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问他,我几时可以回家。他从来没有回过一封。我这次回来,看见了那些信。”郦逊之凝视她,十来年了,他不该介意,却偏偏无法释怀,“没有一封信被打开看过。”

楚少少一怔,父母姐妹,她起码朝夕相对,自怜的心思不由一淡。

“你父王不疼你?”

“我不知道。”郦逊之缓缓摇头,他真的不知道,起码不像寻常百姓那样疼儿子,他没有试过在父亲面前任性和撒娇。小时他看着梅湘灵疼惜梅纨儿的样子,常常会在晚上默默抱了枕头哭,只因他从未被那般关怀。

楚少少察觉他的落寞,忽然一笑:“你别忘了,你是当今廉察,年少的磨难就是一块磨刀石,不要再怨天尤人。你昨天说了,要我楚家向皇帝投诚,好,我可以趁这几日休养,写一封信向皇帝陈情。只是,你要答应我,若他不是那种肯讲仁义的皇帝,就不要把这封信交出去。”

郦逊之正色道:“我答应你,我会尽力在皇帝面前周旋,保全楚家不受任何责罚。”楚少少苦笑,无奈地摇头:“我自作主张投靠皇帝,回去就是楚家的罪人,只怕奶奶到时怎么都不会原谅我。”

“那时,我自会上楚家去和她解释。”郦逊之明白她的意思。楚少少既想在皇帝面前保下楚家,但又不想将左勤的作为和盘托出,以免坏了左勤大计,被楚奶奶责骂。或许保持中立是唯一的法子,可皇帝又怎会让楚家在两边游走?

“你放心,除了左勤和左氏兄弟外,只有一个人知道我楚家究竟涉入有多深。皇帝那边,我少说一些也不会露出马脚。”她低下头,“总不能把所有布局都说出来,前功尽弃!”

郦逊之叹了口气,他猜到楚少少说的那人是冷剑生,但她既没有挑明,他也不想说破。以现下这情形看,的确她未必要全部交代,只须表明楚家的立场,多少透露一点情报。龙佑帝是个聪明人,他不会听信一面之词,楚少少的情报将得到多方求证。如此一来,左勤起事之前,不会知道楚家已然倒向皇帝。

他心中一定,看了一桌的胭脂花粉,对楚少少笑道:“被我这么一闹,你又该乏了,先歇着,把身子养好。我会遣人去外边打探消息,看昭平王丢了账簿是何反应。”

楚少少想到账簿和她都不曾出现在左府,那里只怕已天翻地覆,不由叹了口气。http://www.qxtxt.com/

郦逊之知她心思,沉吟道:“我找个不相干的人,替你送信到左府,就说你不想牵连他们,特地毁去账簿,并寻了密处养伤,也请他们留意天宫的人。”楚少少无奈点头应了,写了封信述说情由。

郦逊之出了剪霞轩,找郦云送信。郦云道:“这信不能是郦家的人去送,公子爷,你看我从邻街找个小子可好。”郦逊之道:“邻街太近,有没有再远些的?”郦云挠头道:“那我索性去三条街外,有个小伙计,包子铺的,和我交情不错。”郦逊之点头:“你把信丢给他,再让他寻个小乞丐,把信丢到左家门外,砸个石头再走。”

郦云笑道:“哈,这个好,我来扮那个小乞丐如何?”见郦逊之一脸严肃,忙收好信,“这是正经事,我好生去办,公子爷你放宽心。我去了。”

郦逊之见辰光尚早,略略梳洗打扮,去了忘珍楼。不多时,金无虑从他房间的窗户里摸进来,拱手道:“世子可好?”

郦逊之道:“前辈,在下还是想托前辈查探望远客栈的事,司徒淡和牡丹、芙蓉都在那里出入,只怕那家客栈不简单。”金无虑胸有成竹地微笑道:“你说得不错,昨日从府上出门,我去那里住了一宿。”郦逊之喜道:“可有发现?”

金无虑道:“那家客栈上上下下住满,看举止都是江湖人士。”郦逊之蹙眉,如此刻意,他反而觉得其中有假,仅是为了声东击西。金无虑续道:“想必你也看出其中门道?”郦逊之说了疑虑,金无虑赞许点头:“那些的确只是小喽啰,成不了大气候,牡丹、芙蓉在那里投宿,倒是故意掩人耳目,混淆视听。”

郦逊之略一沉思,道:“名剑江湖门的人已有大半在城中,前辈可否代为留意?”当下把郦屏查得的消息告知金无虑。金无虑道:“他家的几位头目我都认得,就算易容入京,也不难查到。好,这事我和大哥替你再多留意便是。”郦逊之感激不尽,与他又商量了一阵,方才告辞。

正月十三,燕陆离、左虎出征陈亳初战捷报传来,龙佑帝急召郦逊之入宫。他打点好家中事务,默默起了轿,到了殿上仍一派萎靡不振的模样。

龙佑帝掩上折子,喜盈盈地来迎郦逊之,道:“逊之,这一仗打得漂亮!不愧是平戎大营!”他递了战报,郦逊之快速扫了一眼,只是小胜一场,生擒了陈州守军百余人。难得的是平戎大营打出了气势,没有一个死伤,更在附近诸州县大造声势,号称朝廷派出五万兵马。如此一来,陈亳叛军自乱阵脚,平乱不日可大功告成。

燕陆离打了胜仗,郦逊之不喜反忧,默默想着这位名臣的过往,唯盼在这多事之际,嘉南王不会立即借势起事。他抬眼瞥见皇帝眉梢眼角的喜气,不欲扫兴,便按下心事,笑道:“恭喜皇上,今趟喜上加喜,臣有密件呈览。”当下将左府的机密账簿递上,“对方虽有起疑,好在原件仍在主人之手。”

龙佑帝大喜道:“好!逊之你此趟做得妙极!”陈亳之捷一时不算什么,这账簿里的分寸点滴才是皇帝更为着紧的事。他拿过账簿细细看下去,忘了郦逊之在面前,看得入神。

“竟是秘语写就…哼哼。”龙佑帝看了半晌,一头雾水,“唯其如此,更可确定这是真账簿无疑。好在我朝能人甚多,倒不怕破解不得。”随即传了个太监,宣顾亭运觐见。

郦逊之心想,顾亭运一介儒生,怎会知个中门道?细细一想,却又一惊,想起当日皇帝着顾亭运去探听雍穆王府的底细,分明不是在为难宰相。如此说来,顾亭运手下或有各种能人巧匠,那时,只是故意要一试郦逊之的手段罢了。

郦逊之偷觑了一眼皇帝,见他犹在琢磨账簿奥妙,又忖道:“从失银案发以来,皇帝揪住燕家的痛处,与我明里对付金氏,暗里纠察左氏,唯有我郦家未动分毫。但太后归政之后,皇帝的眼中钉,怕就剩下辅政四位王爷。我郦家虽有琬云在宫中为妃,却未必能从这一场争斗中幸免。”

想明了这一点,郦逊之汗流浃背,方寸悟出父王吃斋念佛的苦心,也更加明白他南下的良苦用心。

“逊之,你发什么呆?”龙佑帝忽然对他微笑。

郦逊之想起楚少少之事,忙道:“启禀皇上,臣去取这密件,当中有些纠葛,多亏有楚家少主相助,方才能不露破绽。”

“哦?”龙佑帝掩上账簿,微一沉思,继而笑道,“你说说看,是什么纠葛?”

“臣不才,请了神偷金无虑出手,与他兵分两路潜入左府。不料万般小心下,还是大意,被守卫看破形迹,团团围住。幸得楚家少主蒙面相救,才安然脱身。之后金无虑取得账簿,臣复制一份抄录给皇上,又将原件托人转交楚家少主,求他暗中潜回左府,把账簿放回。”

“救你的人原来是他。”龙佑帝点头。

郦逊之心中一凛,看来皇帝在昭平王府亦有密探,此后行事不能不更加小心。

“可惜,那夜楚少少遇上天宫巡视,恐有些误会,动起手来,像是有点受伤。”龙佑帝叹道,“你竟让他去放回账簿,可见天意如此,让他毁了那本真正的账簿。左勤看来已知账簿被盗…也罢,若能逼他早现原形,我们也好趁机动手。”

郦逊之故作惊讶,继而低头称是,想了想又问道:“不知楚少少现在何处,伤势如何?”

龙佑帝轻描淡写地道:“他楚家家大业大,想来自有地方安置。既然他肯助你,是否已不愿附逆左氏?”

“是。”

龙佑帝冷笑一声:“算他识相!”

郦逊之瞥见皇帝紧攥账簿的手慢慢松开,心下松了口气。但他转念又警惕起来,真如龙佑帝所说,左勤见破绽已露,提前起事,京城的动荡就在眼前。他不由微微头痛,金氏谋反的证据尚在收集,左氏也开始蠢蠢欲动,这皇朝到底是怎么了?太平盛世竟容不得几日安宁!

龙佑帝又道:“你替我留意楚家的动静,如有机会,让他们探听左勤的计划,看这老小子打算几时起事。唉,我欲先收拾了别处,再来对付他…他莫要太心急才好。”

郦逊之的袖中,藏有楚少少写下的投诚书,详细交代左氏二十余年来部署始末。他原想伺机呈给皇上,此时无法再拿出手,只能生生隐忍。看龙佑帝言下之意,并不知楚家涉入左氏一事甚深,若能就此赦免楚家,倒是一件幸事。

“左虎既然新近立功,皇上何不就此封赏,消除左勤的戒心?”

第四十章 王者 2

龙佑帝精神一振,笑道:“对!是以账簿之事,还须圆谎,不知楚少少见过左勤了未?不行,你必须立即找到楚少少,问清始末,如果他还没见过左勤,叫他只需说账簿已毁,安抚左勤。”

“是,臣即刻去办。”郦逊之心下却想,左勤早已看过郦云递出的信,按兵不动,理应在候良机。

郦逊之告退后,一回到府中,遇上郦屏来辞行。郦逊之道:“屏叔听说了么?陈亳大捷。”郦屏点头,肃然说道:“正因陈亳大捷,我不得不往江南去,接应王爷。”

连日来,郦逊之与郦屏多次讨论燕陆离谋反的预期,郦屏有这般远见,郦逊之深感欣慰。他沉吟片刻,这几日收到的家书,依旧在报平安,然而情势瞬息千变,不能以郦伊杰性命冒险。当下赞同地道:“屏叔打算带多少人?”

郦屏哈哈一笑:“我带回的一千五百人,日日要去点卯,走脱一个,都会被朝廷查问,倒不如留在京城归世子调遣,保护皇上。”

郦逊之吃惊地道:“屏叔莫非要只身前往?”郦屏摇头,笃定地微笑道:“江南真有事发生,我一个人,王爷也是一人,岂非以卵击石?放心,两淮一带驻守的官兵,有我能暂借的兵力,燕家军有稍许妄动,我便能便宜行事。虽然不能与燕家军硬拼,一支奇兵救回王爷,理应绰绰有余。”

郦逊之听了稍安,郑重朝郦屏行礼,道:“父王的安危拜托屏叔,社稷安危亦拜托屏叔。”郦屏急忙俯身回礼道:“世子言重,在下愿肝脑涂地,报答王爷知遇之恩。”郦逊之叹息:“屏叔费心。逊之只愿举世太平,我郦家上下平安,请屏叔好自珍重。”两人深说了一阵来日可能的局势演变,约定了应对之策。

郦屏走后,郦逊之整理心情,寻了几味安养的药,往剪霞轩探望楚少少去了。

此时的宫中,顾亭运派了两人在龙佑帝面前解说账簿秘语,却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皇帝听了一阵正自发闷,猛抬头见徐显儒低首在外候着,便道:“是太后叫你来的么?”徐显儒步近,行礼过后恭敬地道:“臣听到捷报,自作主张赶来。皇上久未去慈恩宫请安,如今得了喜讯,该让太后老人家欢喜欢喜。”

龙佑帝被他一说,牵起满腹心事,未怪他僭越,蹙眉问道:“太后近日身子可大安?”徐显儒道:“似乎没了胃口,只吃清淡的小菜并粥饭。眼见上元将近,皇上何不借机闹闹春,一家子好生聚聚。”

龙佑帝想到少阳公主,叹了口气。一家人在这段年关时日生分得仿佛陌路,各有各的抱负和达不成的委屈,老百姓举家团聚热闹的佳节对天子之家而言,冷清清没一分天伦可享。

龙佑帝起了心,挥手让那两人持了账簿退下,吩咐将全本译出后再呈上,然后说道:“摆驾慈恩宫,朕这便瞧瞧太后去。”

徐显儒喜道:“皇上不如带了公主同去,娘儿俩也好圆融些,前阵子实在是闹僵了,听说太后心里有点不适意…”龙佑帝瞥了眼四周宫人,突然黑下脸,冷冷骂道:“徐显儒!是太后手下人许了你好处,还是你枉生主张?朕想干什么,要你指点不成?”

徐显儒知道犯了忌讳,忙跪下告罪,叩头道:“老臣该死!就在这殿上面壁思过,求皇上饶恕则个。”龙佑帝方收了脸色,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徐显儒抹了把汗,凝望龙佑帝远去,面上却笑笑的。他扫了一圈四周的侍卫太监和宫女,一个个噤若寒蝉,可见方才皇帝没有白骂一场。

徐显儒长长送出一口气去,悠然在殿中回响,仿佛哀怨,却有种说不出的轻松,就那样直了身子跪着,如一口不倒的钟。

龙佑帝身著黄文绫袍,腰配十三环带,脚蹬一双乌皮六合靴,不苟言笑进了慈恩宫。打瞌睡的宫女被他一声清咳惊醒,慌不迭磕头赔罪,皇帝虎下脸,叫人拖了出去。

太后在里面听到动静,竟流下泪来,隔了翡翠珠帘道:“皇上还念着老身?”

龙佑帝瞥见后面隐绰的人影,心下一酸,堆了笑,快走几步撩开珠帘。见太后朱粉未施,花容惨淡,忙行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后叹了口气,仿佛在说不必多礼,别有一番感伤意味。她凝视了龙佑帝半晌,方道:“皇儿憔悴了…”龙佑帝勉强一笑起身,眼见太后变化甚大,略略有点难过。

太后又道:“皇上国事操劳,又要筹备大婚,不来慈恩宫哀家亦不会责怪。”

龙佑帝慌忙跪倒,道:“儿臣不孝,让母后烦忧。幸好陈亳有喜报传来,燕陆离、左虎所领平戎大营已平定暴乱,战事大捷。”

太后展颜道:“打胜了就好。燕陆离呢?快召他回来。”

龙佑帝道:“儿臣明日上朝拟旨。”

太后脸一沉:“不妥,这事缓不得。燕陆离领大军在外,须早撤兵权,迟则生变!”她铿锵说完,见龙佑帝龙眉紧锁,顿时想起她不再是垂帘听政的太后了。

龙佑帝咳嗽一声,像是根本没听到前言,笑道:“织染坊为了庆贺大婚,特意做了十余丈的披金毯,届时铺满殿上,必为新娘子增色。”太后强笑道:“皇上想得周到。”

两人僵坐一阵。

“母后听到些流言…”太后刚想开口,龙佑帝已然不悦,劈头便道:“母后身体不适,还是宽心养病为宜。外边的事,就交给儿臣。”

太后沉吟,眉宇间略略挣扎了片刻,一抹隐忧不经意流露。龙佑帝笑道:“儿臣好端端的,怕什么妖言惑众,此谣言当止于智者。儿臣已下令彻查,母后不必担忧。”

太后仔细端详他,感叹道:“皇儿真的大了。”龙佑帝笑了笑道:“多谢母后夸奖。近日乍暖还寒,最易招惹风邪,母后有什么要添置的,吩咐下面去办。五日后母后想要的大婚,天下太平的话,也必定看得到。”

太后的眉一挑,想说什么又咽了。

龙佑帝又道:“织染坊已将母后的吉服做好,明日朕来陪母后试衣。时候不早,儿臣告退。”太后黛眉紧蹙,竟一句也插不进嘴去。

等皇帝的身影完全不见,太后低声吩咐旁边的贴身宫女:“想法出宫,速请王爷过来。”那宫女犹豫地往身后一瞥,天宫雪灵依的影子在不远处一闪而过。

太后顿如吃了苍蝇,无奈地一捶几案,叹了口气。

龙佑帝愁绪郁结,急冲冲走出慈恩宫后,竟无处可去,便缓缓踱步,无所用心地闲逛。少阳公主打听到皇帝所在,远远寻来,看哥哥一脸忧色,犹豫了一下,没有靠近。

龙佑帝回头瞧见,笑道:“咦,难得你没有跳出来吓人。”少阳公主嘟嘴道:“皇帝哥哥,把我说得像讨债鬼,我是看你这几天不高兴,想来陪陪你。”龙佑帝道:“我能有什么不高兴?”少阳公主道:“老百姓娶媳妇欢天喜地,可帝王之家的嫁娶,从来都不是什么高兴事。”

龙佑帝沉默不语,少阳公主咬了咬唇,又道:“皇上娶不了盈紫姑娘,我也…”她气恼且酸楚地停了一停,定神收去痛苦的神色,勉强笑道,“我有时想,要么此生就不嫁了,可是,放着一个公主的名分不去笼络权臣,多可惜。你和母后势必会找个人家,好好为我说一门亲,就算我再不喜欢那个人,一样是要出嫁的。”

她语声平静,龙佑帝忘了自己的烦忧,不禁为她难过起来。小时候他习惯满足妹子的愿望,未能亲政却照样要过皇帝的瘾,发号施令让妹子得以心想事成,最为安全容易。母后不会干涉,宫里的人也都顺着他的心意,龙佑帝便从骄纵妹子的种种举止中,体味当兄长、做帝王的快乐。

久而久之,他和少阳公主连成了一体,她的痛,就是他的痛。

“少阳,”他轻轻地念了一声,像幼时一样温柔,“就算是生在帝王家,也有很多得不到的东西。”

少阳公主目露悲哀,点头叹息,用轻不可闻的声音道:“我知道,可我就是不甘心。”

龙佑帝微微一笑,他和妹子都是这般,越得不到越是想要。可惜感情这件事,往往在权势之外,他不想强硬地为少阳达成心愿。

“少阳,你有没有想过,重新放一个人在心上?”

少阳公主茫然地应声:“有谁,能真正容得下娇惯了的公主?”她自嘲地苦笑,“我在这里被人捧着伺候着,出去了,要看婆家的脸色,仰人鼻息,只怕没过几日就该憋死。”

龙佑帝忍俊一笑,见她不似说笑,忙正色道:“胡说,谁敢给你脸色看。”说话间,皇帝心上不由浮起一个名字,认真地细想了想,反复遴选过后,这个名字依旧闪着金色的光芒。

“顾亭运。”念出这个名字,龙佑帝想到青年宰相清俊却略嫌古板的面容,淡然一笑。

“啊,皇帝哥哥该不会…”少阳公主脸色一变,顾亭运年纪虽不老,在士子中声望却极高,向有清誉。只是毕竟年长她十余岁,在她眼里,就如大叔一般看待,从未往男女情爱的事上去想。

此时回想顾亭运的相貌,少阳公主并不讨厌,也谈不上有多钟意。论才论德,此人实在无可挑剔,她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噎在原地半晌不能言语。

龙佑帝见她竟没有拒绝,暗自欢喜,心想过几日再去顾亭运那里探探口风。无意中一桩好姻缘露出了苗头,皇帝胸中块垒就此消却了小半,神情自是大喜。少阳公主察言观色,黯然地想,不若听天由命也罢,由得皇帝折腾去。

反正她这一生,再不会像从前那般快乐。

到了上元节那日,筹备大婚的太常寺官员前来请示礼乐之事,龙佑帝自从见过太后,颇有些心神不宁,见他递上一叠单子,遂道:“近日教坊都排了什么曲子?可有曲调欢快、热闹喜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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