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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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都有挂在墙上的灯笼照亮,唯有这个院落里无火无烛。偏这夜乌云遮月,漆黑一片。李钦目难视物,也不知黑暗中究竟有些什么,唯有紧张地背靠着门,瞪着眼睛四处看。
忽然一人悄无声息地碰了碰他,让李钦几乎失声叫出来。
“钦少爷,是我。”听见张广发的声音,李钦这才松下一口气。
“来,这边坐。”原来檐下房阶上有竹椅,张广发拉着李钦的手,让他摸索着坐下,自己也坐着相陪。
“你,你找我干什么?”
张广发没直接回答李钦的问话,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才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被人剥掉裤子的事儿,我也有过一回。”
“嗯?”本来一直低着头的李钦,转过头看向张广发,他的侧影在黑暗中隐约可见,像极了一只作势欲扑的豹子。
“十几年前,我还没脱奴籍,还是府上的一个仆人。有次到街上去给夫人的小厨房买食材,要选的是上好的芝麻酱。”
这李钦知道,母亲夏天胃气弱,什么山珍海味都食不下咽,唯独最爱吃芝麻酱面。
“这种酱虽然满大街都是,却不好买,因为夫人只爱吃产自东北沃野的黑芝麻制的酱料。市面虽然卖的多,可大部分是用热河一带的芝麻滥竽充数。”李夫人是出了名的嘴刁,好不好不必尝,闻一闻就知道。那一次张广发就一时大意买错了。
“我受了一顿责骂后气不过,于是端着面碗来到那家麻酱铺,一定要掌柜的给个说法,他却哪里肯认账,反说我无理取闹。我也是年轻气盛,堵着大门口骂,结果把人家惹恼了。我势单力孤,终归是逞强逞错了地方,人家几个伙计一拥而上,扒了我的裤子,还用面汤浇了我一身,整个市集上的人都围过来看,里面还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我的脸啊,那一次可算是丢到家了。”
要放在从前,李钦早就笑出声了,可现在却笑不出来,怔怔地问了句:“后来呢?”
“后来有人劝我借李府的势力去报复,说什么打狗也要看主人,只要我在老爷夫人面前下一贴烂药,说那麻酱铺掌柜对李家如何不敬,老爷弹弹小指头,就能叫他喝上一大壶。不过……我并没这么办!”
打从那天起,张广发把自己每个月的月钱都攒下来做一件事——卖“芝麻酱”。他每日利用闲暇时机到那家麻酱铺前摆摊做买卖,卖的是真正不掺假的上好东北芝麻酱,价格又公道,比那铺子里卖的还便宜几分。他虽然本钱薄,可是刮风下雨不误摆摊,口碑立了起来之后主顾渐多,他也不涨价,就像把“货真价实”这四个字刻在额头一样。货量虽少,可是人们宁肯等上一两日,也要来他这儿买芝麻酱。到了这个地步,麻酱铺的掌柜告饶了,托人来说情,宁可将铺上的利润分些给张广发,请他挪挪地方,不要毁了自家的生意。
“你答应了?”
“没有。”张广发的声音冷硬无情,“我一直做了三年,眼睁睁看着那家掌柜当了衣物还债,抹着眼泪关门倒铺,这才收了摊不干。等到我回到府上,老爷早等在门前,原来他已看了我三年,此时一把火烧了我的卖身奴契,说:‘从今天开始,走进这个门的,是京商掌柜张广发。’”说到这儿,张广发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颤抖。
李钦也不禁为之动容。想了半晌说:“张大叔,你是不是要告诉我,做生意只要有股子韧劲儿,迟早能打败对手。”
“不!我是要对你说,你要赚的银钱既然是凉的,你的心就不能是热的!老爷之所以看中了我,让我做京商大掌柜,不是因为我赢了麻酱铺,而是因为我始终没有心软,把对手彻底打垮了。做生意就要铁石心肠,不仅不能同情对手,而且不要可怜自己,受一次打击便一蹶不振,那是成不了大生意人的。”
李钦听到这儿,这才明白张广发叫自己来的用意,他长长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张大叔,你的话我听懂了。”
他顿了顿,又艰难地挤出三个字:“……对不起。”说着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张广发伸出一只手,像小时候带李钦玩儿那样,抚了抚他的头顶,虽然没有说话,却尽在不言中。
李钦擦去眼泪,把目光转向院子中。这时天光已经蒙蒙亮,他猛然瞧见一物,骇然起身,目瞪口呆地盯住看,过了好半晌才慢慢扭回头看向张广发,用手指着,异常震惊地问:“这、这是……”
张广发的身体依旧隐在黑暗中,声音里带着秋风扫落叶般的寒意:“这是专门用来对付晋商票号的法宝!有了它,那些票号的下场不会好过我方才说的那家麻酱铺。”
李钦再转过头,仔仔细细盯了那东西几眼,眼中渐渐流露出一股报复的快意。
“古平原,这次我让你也输得脱裤子!”
如意从王天贵房里出来,回到自己房中,一路上不时回头望望,面露疑惑之色。她在青楼练就了本事,自信不会辨错人,虽然只在门缝处匆匆一瞥,但那个装在麻袋里露了半张脸的,分明就是上次随古平原来大院送家具的当铺伙计。
“玉儿,你去老爷旁边的那间屋里,把我的那只荷包找来。记着,老爷正和人谈事儿,别弄出响动。”
常玉儿默默无声地点头起身,对于如意的吩咐,她一向都很少应声,但却会做得很好。
常玉儿自己也不愿惊动王天贵,所以脚步放得很轻。荷包就在显眼的地方,常玉儿拿了就想走,忽然耳边听到了一声极细微的言语。
“朝奉?”常玉儿听出是王天贵的声音,说的又是“朝奉”二字,立时便引来她的关切。她是这房子的旧主人,办法自然多得很,将窗子打开一扇,这样隔壁的声音便清晰可闻了。
就听王天贵问道:“除了丁朝奉呢,还有什么人指使的你?”
“没、没有了。”一个微弱的声音费力地喘息着,“真的没有别人了。我什么都说了,王大掌柜你就饶我一命吧。”
“唔。”王天贵应了一声,接着常玉儿就听一声闷哼,然后是一人“咕咚”倒地。
屋里好半天没人说话,常玉儿正等得焦急,王天贵已开了口。他先是语气阴沉地自言自语:“哼,为油芦沟村那群病死鬼出头,他这是自己找死。”接着又道:“做得利索些,要是发现还有别人牵扯其中,也一并送走。这事儿要快,就在今天办。”
“是!”这一声干巴巴的答应,让常玉儿的心猛地缩了起来。那如同老树扭曲的根一般古怪的喉音让她一下子听出,屋中另外一个人,正是王天贵的护院——歪帽。
“古大哥!”常玉儿雇了一顶小轿到了无边寺,匆匆给了脚钱,在后门设当处找到了古平原。这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古平原见她这么晚还来找自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心里也是一紧。
“常姑娘,怎么了,难道是老爹……”
常玉儿摇摇头:“我方才在老宅子里听到几句话,事涉你们当铺的朝奉,也不知是不是要紧的话。”说着常玉儿把听来的话一讲,听到“油芦沟村”这四个字,古平原的脸色顿时大变。
“我知道了,常姑娘,你先回去吧。”古平原来不及多说,拔腿就走。
常玉儿心神不宁地回到王宅,穿堂入室走回到自己的卧房。她低着头进了屋,冷不丁看见有人坐在自己床上。她吓得退了一步,这才发觉如意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回来了?”如意的眼神仿佛是看见了落入陷阱的猎物。
古平原回到城中当铺一问,有人说方才来了个人报讯,说是丁二朝奉那被送回乡下娘家养胎的媳妇难产,让他赶紧回去照应,丁二朝奉一听便慌里慌张往北门去了。
古平原也急急忙忙随后追去,他毕竟年轻脚程快,走到城外十里的一处松林山岗,隐隐约约借着月光看到前面有一人,看上去很像丁二朝奉。
“二朝奉!”古平原松了一口气,张口一呼。
丁二朝奉听见古平原的呼唤,匆忙赶路的身形一滞,回过身望向来路。
古平原放缓脚步,正待走过去,忽然他的眼睛恐怖地睁大了。只见一个黑影从松林里无声无息地闪了出来,直奔丁二朝奉而去。
古平原想喊,喉头却仿佛窒息了,手倒是抬了起来,一根手指微微颤抖着指向丁二朝奉的身后。
丁二朝奉一愣,才一回头之际,就觉得脖颈侧面一凉,他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便下意识伸手捂住脖子,讶然地望了望突然出现的歪帽,这才发觉鲜血如箭般激射出来,从指缝间涔涔流下。
歪帽的身形早已鬼魅般避到另一侧,身上连一滴血都没沾上。他冷漠地看着丁二朝奉摇晃着的身体和眼神中透出的恐惧,忽然咕哝了句:“死可是件好事儿。”他伸手轻轻一推,丁二朝奉仰面朝天摔倒在地,身子扭曲几下便不动了,脖子上喷出的血随着心的停跳而减弱了许多,却依旧兴高采烈地以为挣脱了身体的束缚,在黑夜中像一条墨蛇一般,弯曲着缓缓流下。
古平原看着歪帽干净利索地杀人,不仅来不及阻止,而且连叫的力气也似乎从身体里被抽走了,人像被雷殛了一般,只能目眦欲裂地定定看着。
歪帽就仿佛没看见他这个人一样,转身回到松林,转瞬即出,肩上扛了一个大麻袋,走到丁二朝奉的尸身旁。麻袋里的人嘴被堵着,一看见丁二朝奉的死状立时“呜呜”直叫,拼命摆动着身体,企图挣脱歪帽的控制。
金虎!
古平原惊怖到了极处,这才如同火山爆发一般,猛然大吼一声:“别杀他!”
歪帽“瞄了一眼古平原,眼神中带了些嘲笑的意味,然后一刀扎在了金虎的心口。”
又是一刀毙命!金虎临死时眼睛一直在望着古平原,古平原也呆呆地望着他,慢慢地看着那双昨晚还充满了希冀的眼睛,逐渐变得死板无光。
歪帽并不把刀拔出来,而是将刀柄放在丁二朝奉的手里,又让金虎的一只手揪住丁二朝奉的衣襟,然后站起身,仔细打量了一下现场。
“这二人是互刺而死,那我呢,你打算让我怎么个死法?”古平原忽然开口道,声音中充满了悲愤。
歪帽一声不吭,从古平原身旁走过,向县城的方向而去,竟是对其视而不见。
古平原霍然回身,用尽全身力气叫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这一次歪帽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转回身,走了几步来到古平原面前。
“我只杀人,不杀狗!”
古平原忽然笑了,声音中带着难言的讥诮,“你是说我和你一样,都是王大掌柜养的一条狗?”
歪帽既不恼怒也不否认,却像理所当然一般看了看古平原,又垂下眼皮。古平原胸中如同怒火焚城,卷起一阵阵灼热的狂飙:“我告诉你,人就是人,把人当狗的,才是真正的狗!”
回应他的,是比夜还寂静的沉默。古平原不甘心地继续说道:“你不把自己当成狗,别人也不会这样看你。”他犹豫了一下,毅然道:“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对付王天贵!”
歪帽这才撩起眼皮扫了一眼古平原,嘴角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你错了,我就是一条狗!”说着他把低垂的手向胸前一举,一道寒光闪过。古平原这才发觉,歪帽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拔刀在手……
大生意人3:做局
第1章
刚出虎穴,又主动投入虎口
月入大暑,西安的天气热得让人难以入眠,云层中总是隐隐传出雷声,却始终密云不雨,三伏这几日更是虫息音、鸟飞绝,看门狗也浑然忘了自身的职责,找个背阴处一趴便眯着眼睛吐舌头,静谧中仿佛要出什么大事一样,惹得人心头烦躁,直想扯开嗓子大吼一声。
街头巷尾,处处都有打着扇子不停摇晃的老人们在交口叹息,说是有一甲子没遇过这么蒸腾的溽暑伏天,今年的收成只怕难保。这是街面上可以堂而皇之议论的话题,至于私底下的话就只有深更半夜在老街坊邻居自家的杂合院里才能听到了。
“别看天热得出奇,指不定是老天爷帮忙呢。”
“这话怎么说?”
“我也是听街底儿药铺里的坐堂先生说的,”说话的这个人别看是在自家院子里,依旧小心翼翼往两旁瞅了瞅,听话的也识趣地往前凑凑。“都说蒙古人打草原来,不耐热,这些天尽有发痧子的,病倒了不少,照这样下去……”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只怕是要不战而退了。”
“不会吧?”听的人表示了怀疑,“捻子要攻城不是子虚乌有的事儿,光上个月就试探了好几回,这时候撤兵,朝廷也不能同意啊。”
“啧!这你就不懂了,人地不宜只是徒耗兵粮而已,何况还遭了热瘟,这时候正该派南边的部队来助剿才是正办,比方说湘军或是淮军。”
“要真是曾大人或者李大人来了,那就好了,都不是不讲理的官儿,哪像这个魔王……”
“咄!噤声,你不要命了!”对面传来的是惶急的语气,只差没一把捂住那人的嘴。
口出“魔王”二字的那个人悚然而惊,脸色也是大变,不知不觉就回过头去看了看身后的院门,虽然是一片寂静,可是漆黑中却仿佛有一双恶狠狠的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两个人彼此望了一眼,同时打了个冷战,许久再也不敢说一个字……
“僧格林沁真是魔王!”与此同时,城中一座古刹的僧舍里,传来一声怒喝。这座寺院虽然不在深山而在闹市中,但禅林幽深,青砖铺院,禅房门窗洞开,小沙弥不时打上井水浇在院中青砖上,丝丝凉意沁入房中,是个难得的避暑胜地。每逢傍晚,城中许多居士檀越都汇聚在此讨个清凉,这些人中自然是以有钱做布施的商人居多,时日长了,自成一体,都聚在大雁塔下的几间大禅房里品茗闲谈。说是闲谈,其实很多人焦灼在心见于颜色,并无闲谈的兴趣,说来说去总是离不开眼下陕西商界的一场浩劫。
“多言贾祸,多言贾祸!”边上一个穿长衫马褂的人不住声地劝,手上端过一碗莲子茶,“来,喝一碗消消火。”
口中咒骂连声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矮胖子,略微有些罗圈腿,常跑马帮的人都认得他是专门做马草生意的商人,姓龚,一个大字不识,说话却很冲,家中行二,人称“龚二爷”,劝他的那位是他每年最大的主顾——澄江马帮的徐财东,长得一脸团团相,出了名的老好人,因为自知性情无法御众,故此将祖传的家业交给几个马帮头领,自己安心在家纳福。
“徐东家,这话不能这么说,咱们是十几年的老交情了,买卖上的事儿我耽误过你吗?这次要不是僧格林沁这魔头来西安开搅,我也不至于供不上贵帮的马料。你说是不是?”龚二爷老实不客气接过茶一饮而尽,用手背抹了抹嘴,再开口声音却更大了。
“唉!”徐东家摇了摇头,他的马帮走陕甘青海一线,给黄教喇嘛寺运货,其中不少是夏季佛祭大典的必用之物,所以定约之时极是严格,晚一天到货都不行。眼下草料不到,马队就无法出发,违约已然不可避免,最可虑的是这一下只怕触怒了活佛,失了青海一省喇嘛寺的生意,损失大得无可估量,搞不好整个马帮就此解体。
马帮几大头领眼看误期已成定局,焦头烂额地商量了整整一天,最后没法子中想出一个法子:这一次马帮延误出发,说到底是因为粮食、布匹、蜡烛、南北货、马料等几大商人供货不力,虽说情有可原,但是银钱上的损失不能由马帮一力承担,必须分担才行,至于信用方面,石头里榨油也要榨出一笔钱来补赔给喇嘛寺里,这才能继续拉住这个大主顾。
主意已定,头领们便分头去找人谈判。因为事情实在繁杂,连拙于口才的徐东家也未能抽身事外,他也被分派负责来找供应马料的龚二爷,因为大家都知道龚二爷心直口快,想必不难应付。徐东家打听到龚二爷在城中大慈恩寺禅林纳凉,满心欢喜来到禅房时,龚二爷正端着一碗茶居中而坐,唾沫横飞地大讲一件奇事。徐东家有求于人,怕搅了他的谈兴,于是也坐在一旁听着。
“都知道我是卖草料的,按理说这草料生意干巴巴的,能遇上什么新鲜事?嘿嘿,要是这么想,那诸位可就错了,我龚二前几日就遇上了一桩百年不遇的新鲜事。”
说到这儿,龚二爷故意停言不语,喝上一口茶在口中慢慢打着点,这是虚晃一枪,等旁人来问时接下去才风光。谁知过了一袋烟的工夫都无人搭理,竟是把他晾在当场。龚二爷脾气冲常得罪人是出了名的,此时冷场却不仅仅是人缘不好,还因为在座众人大都心绪烦躁,所以无人愿意理这个茬。正在尴尬时,从人群后面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哦,愿闻其详。”
这句话算是要言不烦,顿时把已是面红耳赤的龚二爷救了,他感激地冲着声音来处笑了笑:“是哪位朋友,未请教台甫?”
门口处站着一人,看样子是刚进来,面上笑吟吟的,一看就知道是个极漂亮的外场人物,与众不同的是身上那份书卷气,寻常商人中却是难寻。
他刚要开口说话,在他旁边有个穿蓝绸衣裤看上去潇洒不羁的男人,将手中折扇一合,插言道:“这是山西太谷县‘泰裕丰’票号的古平原古掌柜。”
龚二爷也是场面上的人,常赴堂会,陕西商界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都认得,就是外省与陕西商人有生意往来的富商他也识得十之八九,此时看那站起身的年轻人面孔虽生,可是后面插话的这位蓝衣秀士可不得了,这不是山西祁县乔家堡,人称“亮财主”的乔致庸乔东家嘛!
真是“人的名,树的影。”乔致庸家财万贯,在生意场上号称“三分晋商有其一”,虽然是邻省商人可是名声却不局限于山西一省,晋陕密迩,陕西商人对其更是熟识。龚二爷一见是乔东家的朋友为自己解围救场,脸上顿时像飞了金一般,连连拱手致意。
“古掌柜,久仰久仰。”龚二爷尽了礼数,接下去又聊起那桩百年不遇的新鲜事,要说这件事,确实是新奇得很,龚二爷又是亲见亲闻,绘声绘色之下,众人不由自主听得入了神。
事情起在十几天前,因为城里的草料断绝,龚二爷事先谈好的几处生意都交不出货来,被几个驴贩子撵到家中,央告得六神无主。人家宁可出几倍的价也要弄到草料,因为牲口不能挨饿,饿一天就掉膘,时间长了非血本无归不可。龚二爷双手一摊,实在是没法子,就是有草料也要先顾着澄江马帮这第一大主顾,连马帮的草料都供给不上,更何况是几个驴贩子呢。
吵来吵去,眼看要撕破脸了,忽然从门外跑来一个驴贩子的同伴,低声说此刻有人愿意收一批大叫驴,价格还算公道。眼下愁的就是牲口卖不出去,驴贩子们一听有主顾也就不再与龚二爷纠缠,赶忙着去做生意。
没过两天,龚二爷骑马从南城市集经过,正遇到前日那几个驴贩子,个个神色惊慌,被衙役押着,直奔城郊而去。他是好热闹的人,眼下手头又没有生意可做,提了提缰绳悄没声跟在后面,想看看这几个驴贩子是因何获罪。
等到了地头儿一看,大出龚二爷意料,几个驴贩子只是来指认而已,而几只手齐刷刷指向的却是素以美貌能干著称的杜家村富户杜二寡妇。眼瞅着这美人儿被绳捆索绑,这下子龚二爷真是想不看都不行了,又一路跟到了西安府首县长安县的大堂外。
等到县令升堂一问案由,堂上堂下顿时一片哗然,连记供状的刑名师爷都停了笔,诧异地盯视着杜二寡妇。
原来这杜二寡妇有个怪癖——嗜食驴阳,而且一定要牝牡相交,雄阳最盛之时,抽冷子一刀斩断,将驴阳自牡户中取出,蒸而食之,谓之无上美味,每个月非吃上十根八根不能解馋。
杜二寡妇也自知这是极残忍且又骇人听闻的事情,兼之自己又是寡妇身份,万不可为人所知,所以掩饰极密。几个参与此事的内宅家人皆用重金酬庸以防泄密。她既然要防止泄密,贴身丫鬟自然就不能遣嫁,二十五六岁的大丫头情窦早开,顾影自怜地留在上房里,夜来听到猫儿叫春,只能咬破了被角,缝了又补,补了又缝,心境之恶可想而知。
杜二寡妇为了守秘,一向都是从远地收买活驴,这一次因为捻子犯境,路上不太平,所以断了货源,她忍了两个月实在忍不住,大着胆子冒险找到了本地的驴贩子。
就在这伙驴贩子来做生意时,其中一个花丛老手趁此时机,将内宅中一个眼中春情欲滴的丫鬟勾搭上了手。在后院柴房里云雨之时,少不得要问起为何误了花信佳期,结果听到一肚子苦水外加这么一桩新鲜事。
既是能到别人家宅院勾搭丫鬟的人品,当然不会是为人守密的君子,回到城中骡马市,酒馆酣饮之时得意洋洋地把这一桩风流战绩公之于众,顺口也就泄露了杜二寡妇的机密。酒馆人多嘴杂,其中就有一个长安县令的亲戚,不必等到一传十、十传百,转过天来,省城首县长安县的陆县令就听到了这桩奇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