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伴君如伴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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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汲黯匡君切,廉颇出将频。”
——唐·杜甫《奉和严中丞西城晚眺十韵》
政治老狐狸养成记
汉武帝在军事上提携并打造了卫青和霍去病这对“双子星座”,目的是“攘外”;而在“安内”中,他打造了公孙弘和汲黯这对“双子星座”。
汲黯的个人简历前面已经提过,他不畏强势,不畏强权,敢爱敢恨,疾恶如仇,是正直得不能再正直之人,可以说是汉朝的“包青天”。在灌夫酒后骂座后,他敢于直面别人惨淡的人生,在汉武帝召开的窦婴、田蚡辩论会上,他在众大臣都噤若寒蝉时,独树一帜,直接表达自己的立场,用实际行动捍卫了“包青天”的荣誉。
那么,公孙弘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公孙弘,那就是大器晚成。
公孙弘是齐地菑川(今山东省寿光市南纪台乡)人。他家世代务农,他的仕途之路也分外坎坷。
公孙弘在仕途上的第一道坎:文凭与文采有不足。
年轻时,公孙弘谋了自己的第一份职业——薛县的狱吏。但是,因为他胸中墨水不够,肚子里知识储备有限,一不小心触犯了法律,最终丢掉了公职。
丢了公职的公孙弘自然遭遇了许多白眼和嘲笑,但他不为世俗人情世故所动,知耻而后勇,吸取了这次犯错的经验教训,认识到知识的重要性,在外人的是非议论之中,已近而立之年的他背起书包重新走进了学堂,并且一直寒耕苦读到不惑之年。后来,公孙弘又拜博士(专事研究和传播“五经”的教官)胡毋生为老师,开始修读《春秋公羊传》。据说,在长达十余年的求学生涯中,公孙弘为了生计,还过了很长一段晴耕雨读的生活——为富人在海边牧豚(放猪)。他的日子过得累且痛苦,清平而快乐。
公孙弘在仕途上的第二道坎:演讲与口才有欠缺。
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汉武帝即位,下诏访求为人贤良,通达文学之人。当时,公孙弘以年过六旬之身去应征,结果被任命为博士。俗话说笨鸟先飞早入林,但公孙弘却用自身经历阐明了这样一个道理:笨鸟晚飞同样能入林。
建元三年(公元前138年),公孙弘暴露了自己在口才上的欠缺。汉武帝派他出使匈奴,结果公孙弘回来后马上兴冲冲地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向汉武帝进行了汇报。公孙弘满以为自己这一次千辛万苦的“人生苦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汉武帝一定会对自己赞赏有加,但结果恰恰相反,公孙弘的汇报并不合汉武帝的“意”,于是汉武帝以“怒”来表达了对公孙弘的不满,并且在心里“以为不能”,对这个糟老头的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对此,公孙弘很识时务地做出了一个选择——辞,主动辞职回家养老去了。
公孙弘在仕途上的第三道坎:心理素质有所欠缺。
元光五年(公元前130年),窦太后早已归西。汉武帝那专权独断的舅舅田蚡,也在一年前逼杀窦婴和灌夫后得了离奇怪病撒手而去。此时的汉武帝已把朝中大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再也不用看人脸色和有所顾虑地做人做事了。
于是,停搁了十年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思想革命再次死灰复燃,汉武帝第二次下诏书选拔天下文学儒士。公孙弘此时虽然已到了古稀之年,却仍然得到了家乡父老的一致推举。然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公孙弘已被“咬”了两次了,显然已经对朝廷感到了畏惧,对仕途失去了信心,于是,他婉言谢绝了大家的好意,说道:“你们还是推举别人去吧,我已经老了,不中用了,去了不单是丢我的脸,更是丢大家的脸啊!”这说明公孙弘的心理素质有所欠缺。
这一次,帮公孙弘走出心理阴影的不是他自己,而是父老乡亲们。他们见公孙弘三分谦虚三分畏难三分自卑一分无奈,既敬又怜又爱,于是硬要他上阵。公孙弘没辙了,被赶鸭子上架,只好再次入京面试。公孙弘不会料到,就是父老乡亲的这一善举,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公孙弘的试卷在考官那里被评了个“下”(相当于不及格),然而最终的裁决权还在汉武帝那里。接下来是见证奇迹的时候,当经过汉武帝亲自复审的考试结果出来时,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公孙弘居然一举拔得头筹。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这是多少文人骚客追求和奋斗的目标。公孙弘数十年潜心苦读,数十年修身养性,数十年韬光养晦,终于换来了丰厚的回报,汉武帝随即封他为博士。
十年前,公孙弘就被任命为博士,十年后他还是博士。看似一切从起点又回到了起点,还在原地踏步,但事实证明,十年后的起点才是真正的起点,因为公孙弘经过三次大的政治风波后,终于时来运转,迎来了自己的春天。
此时的公孙弘具有两大得天独厚的优势。
优势一,长得帅。据《史记》记载,公孙弘“状貌甚丽”,这个“丽”就是漂亮、美丽的意思。用这样的话来形容一个男人,不折不扣地证明了公孙弘是个美男子,超级大帅哥。这很符合汉武帝的审美观。
汉武帝除了是一国之君,还是“全国外貌协会”的会长,只要是美女俊男,他统统笑纳。喜欢靓女就不用说了,那是男人的本性,而喜欢帅哥也是汉武帝的一大特点。君不见韩嫣、东方朔两大美男是汉武帝的贴身伙伴吗?君不见卫青、霍去病两大帅哥是汉武帝的攘外依靠吗?公孙弘“帅”这一本钱,为他在仕途上的平步青云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优势二,学识渊。公孙弘刚出道时,因为学识疏浅而被开除了公务员职务,但此后他度过了数十年的求学生涯,即使过了花甲之年还在坚持。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公孙弘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忍常人不能忍之苦,受常人不能受之寂寞,长年累月地在陋室里读书识字。青灯为伴,丹墨飘香,十年修得广见博识,二十年修得才高八斗,三十年修得炉火纯青,四十年修得通天彻地……知识就是敲门砖,知识就是试金石。有了知识这个内在因素做保障,公孙弘在仕途上更加得心应手了。
通过学习和努力,公孙弘从才疏识浅变成才高八斗,也从不善言辞,修炼成能言善辩。更绝的是,他把两者结合起来,把儒家的学说通过法律、文书解释、阐述了出来,因此,汉武帝非常赏识他。
具备天时、地利、人和的公孙弘已经具备了成功的所有条件,很快便成了大汉朝红极一时的权臣。不仅如此,他还在不经意间创造了许多流传千古的成语和典故,比如东阁待贤、燕见不冠、如发蒙耳、三馆待宾、宁逢恶宾、长倩赠刍等。
经过“三进宫”的公孙弘不再是愣头青了,他已经研究出炉了一套自己独有的“公孙为人处世哲学”。
首先,来看公孙弘的为人——低调做人。成熟的稻穗总是低着头,公孙弘就是这成熟的稻穗,有事例为证。
事例一,公孙弘有孝心。公孙弘的亲生母亲死得很早,他奉养的是自己的后母。亲生的儿女尚且有不孝的,何况是无血缘关系的后妈。但是公孙弘却对自己的后妈孝顺得很,特别是在后妈死后,认认真真地服丧三年。在那个讲究忠孝的年代,公孙弘的所作所为无疑为自己赢得了良好的声誉。
事例二,公孙弘很节俭。公孙弘奉行这样一句话:“人主的毛病在于心胸不广大,人臣的毛病在于不节俭。”于是,他奉行节俭,每顿饭只吃一个荤菜,夜里睡觉只用一块布。但是,他对朋友却很慷慨,故旧宾客、亲朋挚友,凡生活困难者,公孙弘必全力助之,因而家无余财,世人夸赞他厚道。
其次,来看公孙弘的处世——低调做事。为官的第一要素就是要讲政治,公孙弘就是这样一只老练、老道、老谋深算的政治狐狸,有事件为证。
事例一,公孙弘善于左右逢源。对朝中的事,公孙弘总是先提出要点,陈明情况,备选几种方案供皇帝自己取舍,切实做到了有备无患。同时,他从不固执己见,更不会违逆圣意。公孙弘曾向汉武帝建议废止建立朔方郡,理由是劳民伤财,但眼看汉武帝对建立朔方郡态度坚决时,他很快悬崖勒马,做出了改弦易辙之事,主动认错,说自己才疏识浅,井底之蛙,没有站在全局的高度看问题,并表示支持建立朔方郡。总之,这种“低”到尘埃里的做法,深得汉武帝之心。
事例二,公孙弘善于察言观色。每次参加朝廷的国事会议,公孙弘总是等其他大臣们发完了言后,通过察言观色分析判断出汉武帝的态度,再不慌不忙地以“符合圣意”为宗旨表态发言。这样既为自己赢得了“谦卑”的美誉,又因为言行很对汉武帝的胃口,而赢得了汉武帝的赏识。
低调做人,低调做事,长久下来,公孙弘给汉武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认为他是一个非一般的人,于是很快把他从博士提拔为左内史(京畿地方长官,掌治京师)。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年),汉武帝又提拔公孙弘为御史大夫。元朔五年(公元前124年),薛泽免相,汉武帝任命公孙弘为丞相,封他为平津侯。历史上,丞相封侯便是从公孙弘开始的。
从一个放猪娃出身的笨小孩,从一个政治上的愣头青,从一个躬耕陇亩的穷老头,公孙弘在古稀之年枯木逢春,摇身一变成为大汉朝的丞相,成为朝中一号权臣。公孙弘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什么叫大器晚成,什么叫野百合也有春天。
都说树大招风,这话一点也不假,就在公孙弘平步青云,风光无限时,一个人却与他誓不两立,并且以大无畏的精神把手中的“猎枪”瞄准了他,非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这位勇士中的勇士便是朝中“包青天”——汲黯。
两轮攻击皆落败
汲黯之所以向公孙弘“亮剑”,是因为公孙弘“得罪”了他,原因有三:
第一,公孙弘后来居上。汲黯自从当了主爵都尉(主管地方官吏任免的官职)后便再也没有被提升。他当主爵都尉的时候,公孙弘还是个不起眼的小官,后来却一个劲儿地往上升,很快便当上了丞相,可他汲黯还蹲在原地没动窝。汲黯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面对这样后来居上的人,自然没有好感。
第二,公孙弘八面玲珑。他善于察言观色,汉武帝对他赞赏有加。这让汲黯很是反感,认为公孙弘是个八面玲珑的人。
第三,公孙弘两面三刀。有时朝议前,大臣们常聚在一起达成“共识”,而轮到公孙弘发言时,他又临时变卦,通常是风吹两边倒,汉武帝的意愿在哪边他就倒向哪边。这让耿直的汲黯常常充当“炮灰”,长此以往,汲黯认为公孙弘是个伪君子,自然对他忍无可忍。
当时的汲黯并不明白公孙弘之所以能后来居上是一种本事,能八面玲珑、两面三刀也是一种政治智慧。他不明白这些正是自己的软肋所在,命门所在。
首先,公孙弘的后来居上跟汲黯的不思进取不无关系。因为不思进取,汲黯总是原地踏步,官职一直停留在主爵都尉这个位置上。因为原地踏步,停留不前,所以更想不断进取,结果适得其反。有事例为证。
事例一,汉武帝执政之初,大兴教化,准备独尊儒术,广招天下儒生,并信誓旦旦地要实行仁义之政。皇帝能发布这样的施政演说,臣民本应该欢呼雀跃,但汲黯却偏偏要扫皇帝的兴,他说了这样一句话:“陛下外表宣称要施行仁义,但内心却充满了欲望,难不成您真的想效仿唐尧虞舜的样子治理国家吗?”这是疑问,也是诘问,更是质问。对此,汉武帝无言以对,尴尬万分,最后只能选择拂袖而去。大臣们都替汲黯担心,但好在心胸宽广的汉武帝只是觉得汲黯过分,只是在事后说了一句“甚矣,汲黯之戆心”,就没有再追究了。
事例二,浑邪王的部众归降汉朝后,得到了很多赏钱,便向当地人买东西。按照汉朝的定例,任何人不得持兵铁出关,卖给胡人。民间百姓不懂法律,把铁器卖给了匈奴人。于是,按规定五百人被处死。
这时候,汲黯又站出来说话了:“臣认为不妥。匈奴人屡犯我边疆,给我们人力、物力、财力、国力都造成了巨大损失,陛下应该逮捕胡人,罚他们做牛做马,为死难将士的家属服务。没收他们的财务也应该赏赐给兵民,作为补偿。但是,陛下现在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倾尽国库财力赏赐给胡人,叫百姓给胡人做牛做马。老百姓见朝廷对他们这样厚待,便以为可以随便跟他们进行贸易,才会做出贩卖军火的事来。陛下以仁义为德,以慈悲为怀,既然不忍心牺牲胡人来谢天下,又怎么忍心因法律的条条框框来处死五百无辜的百姓呢?”
对此,汉武帝非但没有“准谏”,反而说道:“好久没有听到汲黯说话了,怎么以前的金玉良言现在变成了胡说八道啊!”这是相当严厉的责备了,可见汉武帝对汲黯这次直谏的不满。
事例三,公孙弘升迁为丞相后,汲黯愤愤不平,对汉武帝说了这样一句赤裸裸的话:“陛下用群臣,如积薪耳,后来者居上。”(《史记·汲郑列传》)意思是皇上用人,就好像在堆柴一样,把后拿来的柴都放在上面,而不管哪个柴比较好用。
汉武帝当然听得出这是汲黯在发牢骚。于是,他转脸对臣下们说:“人真是不能不学习啊!你们听汲黯说话,越来越离谱了!”这便是“后来居上”这个成语的来源。
都说事不过三,汲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触怒汉武帝,彻底伤了汉武帝的心,也彻底寒了汉武帝的心。因此,汲黯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注定不能再升迁了。
但汲黯就是这样一位敢爱敢恨、敢打敢拼、敢言敢怒的人,他没有及时醒悟,从自身找原因,而是通过别人“照镜子”,这个“镜子”就是丞相公孙弘。汲黯更是一个不服输、不认输的人,他没有因为公孙弘成了朝中一号权臣就选择忍气吞声,相反,他针对公孙弘的特点,选择了鱼死网破的反击,进行了两轮赤裸裸的直线攻击,目标是把公孙弘从高高在上的位置打下来,打趴下,打入万丈深渊。
首先,来看汲黯的第一轮攻击。
一次,在朝堂之上,汲黯当着汉武帝和大臣们的面,指着公孙弘的鼻子说了这样一句话:“齐人多诈而无情实。始与臣等建此议,今皆倍之,不忠。”(《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
汲黯这句话包括一个很重要的关键词:不忠。身为人臣要忠诚,身为人子要孝顺,这是古时候衡量、评价一个人道德最根本的标准。汲黯以公孙弘的出尔反尔、两面三刀来阐述齐地人的“多诈”,从而得出了公孙弘为人不忠的结论。
众人一听,都怔住了,只得对汲黯行注目礼。
汉武帝一听,惊住了,质问道:“果真如此吗?”
公孙弘一听,笑了,镇定自若地答道:“知我者,谓我忠诚;不知我者,谓我不忠。”意思就是说,了解我的人都说我忠诚,不了解我的人都说我不忠诚。
没有直面回答,没有正面辩解,没有直接接战,不拘泥于小节,不拘泥于琐碎,不拘泥于常理,公孙弘一句顶万句。汉武帝听了这话大为赞赏,认为公孙弘是个大忠臣,从此更加信任他了。
汲黯的蓄势之言、肺腑之言非但没有伤及公孙弘皮毛,反而给他添上了腾飞的翅膀,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汲黯的第一轮攻击失败。
下面,来看汲黯的第二轮攻击。
一次,在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场景下,汲黯又当着群臣的面向汉武帝打了个小报告:“公孙弘位列三公,俸禄何其多,家底何其丰,但他故作姿态,刻意装穷,在家里睡破床,盖破被子,这不是掩耳盗铃,犯了欺君之罪吗?”
众人一听,都怔住了,只得再对汲黯行注目礼。
汉武帝一听,惊住了,质问道:“果真如此吗?”
公孙弘一听,笑了,镇定自若地答道:“用我人者,皇帝也;知我心者,汲黯也。”
公孙弘话中的意思是,汲黯最了解我啊,最懂得我的心啊,我身为三公还睡破床、盖破被,的确有沽名钓誉之嫌,的确是想博得清正廉洁的好名声。但是,厉行节约,反对浪费是每个公民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所以我这么做,又是想尽绵薄之力,起到一个模范带头的作用。
这一次与上一次恰恰相反,公孙弘直面回答,正面辩解,直接迎战,无懈可击,同样是一句顶万句。汉武帝听了这番话大为赞赏,认为公孙弘是个大忠臣,从此更加器重他了。
汲黯的蓄势之言、肺腑之言非但没有伤及公孙弘皮毛,反而给他添上了腾飞的翅膀,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汲黯的第二轮攻击也告失败。
汲黯双管齐下的组合拳虎虎生威,但是事实证明,都是花拳绣腿一阵风,都是隔靴搔痒过把瘾,都是隔空打牛空费劲,都被公孙弘的化骨绵掌给轻松化解了。如果说汲黯练就的是“降龙十八掌”,那么公孙弘练就的就是“沾衣十八跌”,任你掌声如何凌厉、如何凶猛,都近不了我的身。
那么,公孙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如果只用一句话来形容他,那就是亦阴亦阳,亦明亦暗,亦是亦非,亦奸亦忠。
这样一位高深莫测的人会放任汲黯的打压而无动于衷吗?会让自己置身于悬崖边跳舞而不做反抗吗?
答案是否定的,公孙弘不是省油的灯,也不是怕事的主,他表面上敬重汲黯,但暗地里却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他之所以没有马上进行反击,原因是他除了汲黯这个死对头,还有一个难缠的对手——主父偃。
“良人三策”遭忌恨
在汉武帝统治时期,出现了大批杰出人物,举世无双的军事家卫青、霍去病,千古传诵的文学家司马相如,大史学家司马迁,还有为数众多的谋臣策士。在这璀璨的人物星群中,主父偃以其非凡的见识、笔锋犀利的文章和独特的人生经历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主父偃,齐国临淄(今山东省淄博市)人。他的仕途之路和公孙弘一样,也属于坎坷、曲折型。可以用这样一句话来概括他的成长史:广集学,高攀友,缓步行。
主父偃早年学“长短纵横术”、辩士之说,晚年学《易》《春秋》以及百家之言,其思想与学术比较驳杂,从而独树一帜,形成了一个独特的门派——杂学派。是为“广集学”。
主父偃初出茅庐,闯荡江湖时,曾在故乡齐国广泛结交各个学派、各个领域、各个阶层的人物,意图是朋友多了路好走,为自己的仕途铺路。然而,他不会料到,他这样“高攀”的结果却出乎自己的意料,他不仅没能得到别人的赏识,还受到当地儒生的排挤。是为“高攀友”。
主父偃没有施展才华的空间,因为家境贫寒,又无人借贷,为了生活和发展,主父偃遂“北游燕、赵、中山”等诸侯国,可结果同样是“莫能厚,客甚困”。是为“缓步行”。
这段惨痛的经历使他认识到,在诸侯国中很难找到自己施展抱负的机会,只有京师或许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年),主父偃来到长安寻求发展。他一到这里,马上做了两大举措,学东方朔来了两次毛遂自荐。
主父偃第一次毛遂自荐的对象是卫青。主父偃用糖衣炮弹攻心,卫青虽然不是见钱眼开之辈,但却被主父偃的诚心所打动,于是极力向汉武帝推荐他。然而,当时的卫青自己还处于“发迹”阶段,远没有达到大红大紫,因此,汉武帝漠视了他的推荐。主父偃的第一次毛遂自荐就这样以失败告终。
主父偃第二次毛遂自荐的对象是汉武帝。眼看“曲线自荐”没能达到预期效果,主父偃所带的盘缠也要消耗殆尽了。他走投无路之下,决定冒险一搏——上书汉武帝。
庆幸的是,汉武帝亲自阅览了他的上书,文笔洋洋洒洒,论证引经据典。据史书记载,主父偃的上书中“所言九事,其八事为律令,一事谏伐匈奴”。大概因为上书的内容涉及不少当时的热点问题,从历史到现实,条分缕析,极力论证攻伐匈奴乃得不偿失之举;可能是主父偃将反对的道理讲得比较充分,有助于汉武帝全面思考;也可能是某些观点和言辞深深打动了汉武帝;抑或是汉武帝被他的才华和雄辩所折服,总之,汉武帝非但丝毫未怪罪于他,反而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以致“朝奏,暮召入见”,即奏疏上午递进去,下午汉武帝就召见了主父偃。
这一次,幸运之神终于眷顾了主父偃。一同被召见的还有一起上书的徐乐和严安。汉武帝竟有点兴奋地说道:“公等皆安在?何相见之晚也!”(《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
这就是成语“相见恨晚”的由来。
最后,这三人都被拜为郎中(皇帝的低级近侍)。是金子总会发光,主父偃终于得到机会一展才华,终于可以发光了。随后,他又进行了多次毛遂自荐——“数上书言上”。汉武帝特别欣赏他能主动出谋划策,于是接连拔擢他为谒者(皇帝的低级顾问)、中郎(皇帝的中级近侍)、中大夫(皇帝的中级顾问)。一年之内,主父偃四次升官,最终顺利地进入了汉武帝的中枢——内朝。
主父偃一年之内“连升四级”,成为朝中年度进步最快的“新人王”,令群臣侧目和咂舌。由于受到汉武帝的器重,主父偃积蓄许久、被压抑许久的主张终于得到全面释放,上书言事更加积极主动。
归纳起来,主父偃的出谋划策中,有著名的“良人三策”。但正是这良人三策的出台,使他成了一位朝中大臣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个人便是公孙弘。下面,我们就来看个中曲直吧。
首先,来看主父偃“良人三策”中的第一良策:迁徙“郡国豪强”。
主父偃提出迁徙天下豪杰、兼并之家于茂陵(今陕西省兴平市),内实京师,外削奸猾,以达到强干弱枝的目的。
茂陵是汉武帝上台后就开始为自己修建的一条生后路。这座大型陵墓的修建直到汉武帝死时才宣告结束。其规模之大、气势之宏伟,唯秦始皇的骊山陵墓可以相媲美。但是,修建之初,这里位置偏僻,交通不太发达,是全国人口密度较低的地方。汉武帝把自己的陵墓选在这块风水宝地后,便一心一意想把茂陵地区建设成一座“小香港”似的城市。主父偃的建议正和汉武帝对茂陵进行“招商引资”的战略目标不谋而合。于是,主父偃的建议一出,汉武帝便下了一道诏书,各郡各户,凡个人私有财产达到三百万以上的“富翁”,限期搬到茂陵,留头不留家,留家不留头。
因此,我们看到这样一幅景象,汉武帝在茂陵建自己的陵墓,而全国大大小小的富豪们举家千里大迁徙地奔向荒凉陌生的茂陵。这么一折腾,自然有很多人心里不乐意了,但大多数富豪都敢怒不敢言,毕竟谁都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众人都不敢,但有一个人却例外。这个人的名字叫郭解。
郭解,河内轵县(今河南省济源市)人,他家世代都是大地主,有钱有势,人称“关东大侠”,是方圆数百里有名的重量级人物。他家里的钱据说可以用屋来堆,手中的权势也不容小视,据说跟卫青“交往甚密”。
人家世世代代生活在河南,突然要搬到茂陵去,郭解当然不乐意了。于是他便找到卫青,求卫青帮他说说情。
卫青是个讲义气的人,他马上向汉武帝上演攻心术,说郭解家里很穷,不具备搬迁条件,请求留在本地。
汉武帝不是能轻易糊弄的主子。他听了卫青的话后,幽幽地反问了一句:“能请得大将军为他说话的人,难道会是贫穷寒酸之辈、碌碌无为之徒吗?”
就这样,卫青的求情失败后,郭解一千个不心甘、一万个不乐意地上路了。到了茂陵,也不知是出于对上级政策的不满,还是为了打击报复,总之郭解摇身一变,由富翁变成了黑帮老大,把“为富不仁”四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当然,鉴于搬迁到茂陵的都是“大腕”级别的人物,再加上又是汉武帝直接管辖的“直治区”,郭解纵有三头六臂也没敢造次。他敢造次的地方是他的老家轵县。
郭解虽然人搬到了茂陵,但他手下的人却在轵县。于是,郭解“身在茂陵,心在轵县”,到处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投机倒把,可谓无所为不为,无恶不作。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很快,纵使天高皇帝远,汉武帝也听到了郭解的那些龌龊事。他马上给当地政府下达了严查令,当地政府也很快上报了严查结果——郭解没有犯罪。
连郭解的“父母官”都说他无罪,是个好人,汉武帝也无话可说了,只好把目光从郭解身上转移开了。
事情到这里,眼看没有什么波澜可言了,汉武帝在长安做他的大汉皇帝,郭解在轵县做他的“土皇帝”,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但是,嚣张的郭解不会想到,他的一次无意之举,却使得自己的“井水”犯了汉武帝的“河水”,从而引来了杀身之祸。
事情的起因是郭解无意中杀了一个人。如果在平时,他这个土皇帝草菅一条人命那是连眼都不眨一下的小事,但这一次却是例外,他杀死的是一个儒生。汉武帝重用的主父偃、公孙弘等人都是儒生出生,所以说此时的儒生都是汉武帝身边最亲近的人,换句话说就是他的“自己人”。都说打狗得看主人,郭解这一次无疑只看到了“狗”,却没看清狗背后的“主人”。
太岁爷头上动了土,汉武帝不能再袖手旁观了,再次对当地政府下达了严查令。汉武帝满以为这次县令一定不敢徇私舞弊,一定会秉公办事,给出一个满意答卷。然而,结果还是出乎他的意料,县令还是老调重弹:郭解没有罪。
这明摆了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忽悠了一次还不够,这第二次忽悠终于引来了焚身之火。
这时,丞相公孙弘站出来了,他已对汉武帝心里的想法了然于胸,于是主动请缨去轵县调查这件事。
丞相愿意亲自出马,汉武帝当然愿意了。不久,公孙弘回来了,把搜集到的一大堆郭解的罪状交给了汉武帝。随后的事已无悬念可言,郭解不但死有余辜,还被株连九族。
整个“大迁移”的计谋是主父偃提出的,而平息“内贼”却是公孙弘干的。因此,这一次可以算作两人的亲密合作,姑且把他们这时候的关系美其名曰为“蜜月期”吧。
其次,来看主父偃“良人三策”中的第二策:提出在新夺取的河套地区设置朔方郡。
前面已经说过,当卫青收复河套地区后,主父偃立马向汉武帝提出修建朔方郡的建议。通过在河套地区修建城墙,扩河捞淤,设置郡县,抗击匈奴的入侵。汉武帝很欣赏,于是马上就此进行朝议。
但是,主父偃的提议却招致一片反对声,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公孙弘,理由很简单,这是劳民伤财之举。于是,两人在朝堂之上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辩论。
主父偃和公孙弘都是才学渊博之人,口若悬河之辈。这番辩论你来我往,数回合也没能分出高下。最终,汉武帝叫停了这场辩论赛,单方面宣布主父偃获胜,并采纳了他的建议。
主父偃着实风风光光了一回,因为他战胜了朝中牛得不能再牛的“牛魔王”公孙弘。
公孙弘着实灰头土脸了一把,因为他败给了朝中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字辈”主父偃。
睚眦必报的公孙弘从此怀恨在心,两人的关系也急转直下,一举撕破了脸。我们姑且把他们这个时候的关系称为“磨合期”吧。
最后,来看主父偃“良人三策”中的第三策:推恩令。
主父偃认为,诸侯王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而为淫乱,急则合纵以反抗朝廷,对加强中央政令的推行不利。因此,他向汉武帝建议,令诸侯推恩分封子弟为侯,这样王国自分,诸侯王的权力也随之削弱。可以说主父偃的“推恩令”和晁错当年的“削藩政策”有异曲同工之妙。晃错当年因为“削藩”削出了个七国叛乱,而主父偃“推恩”则推出了个“二王之乱”(淮南王刘安和衡山王刘赐)来。这是后话,这里先卖个关子,按下不表。
推恩令得到了众多诸侯子弟的响应和拥护,因为他们有利可图,可以因此获得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田——封地。但是,朝中有一个人却对此极为反感加极力反对,这个人便是公孙弘。这件事他不但无利可图,还让主父偃一个人大红特红,大火特火了一把。主父偃这一主张把他的才华展现得淋漓尽致,想不红,想不火也不行啊!
忌妒是一把双刃剑,公孙弘却宁愿冒着伤及自己的危险来挥出这把剑。因为这个时候的公孙弘已经视主父偃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公孙弘不愧为政治老狐狸,他把目标瞄准主父偃后,并没有急着下手,而是不动声色,默默地等待。终于,他等的机会来了。
揪住机会下猛药
事情得从主父偃的老家齐国说起。
当初齐厉王的母亲纪太后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给齐厉王娶了个娘家的表妹,希望借此可以让纪家世世代代都做刘家的国舅爷,世世代代都享荣华富贵。这有点像当年吕后把自己的内侄孙女嫁给自己的亲儿子一样,为了造福后世子孙,什么伦理、什么道德都不管!都说“强扭的瓜不甜”,齐厉王并不喜欢他的表妹,这个表妹王后很快就被打入了“冷宫”。
齐厉王母亲知道后,又惊又怒,于是派自己的长女,也就是齐厉王的姐姐纪翁主到后宫,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阻止其他女人接近齐厉王。结果很富戏剧性,纪翁主成功地阻止了别的女人往齐厉王的怀里钻,但最后自己却钻进了齐厉王的怀里。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很快,齐厉王乱伦一事就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这是一条不归路啊,眼看主子犯了如此大的过错,臣子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于是,齐厉王手下一个叫徐甲的宦官挺身而出,决定为齐厉王排忧解难。他的策略是为齐厉王再找一个对象,从而让他和自己姐姐抽刀斩情丝,一刀两断。
徐甲是个有心人,他很快为齐厉王物色到了一个极为般配的对象——王太后的外孙女金娥。
原来,王太后为了弥补当年对女儿修成君的亏欠,决定给修成君的女儿金娥,也就是自己的外孙女找一个好对象,并且明确表示,非诸侯王不嫁。王皇后那是啥人,她的风刚一透出去,徐甲便敏锐地感到机会来了,如果能促成齐厉王和金娥的婚事,那是三全其美的好事啊。主子解脱了,金娥圆梦了,自己也立功了。
事实证明,徐甲是个雷厉风行、敢作敢为的人,他摇身一变,成了“媒婆”,主动向王太后保媒:“这件事包在我身上。”王太后自然很高兴,马上叫徐甲付诸行动。
都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正在这个关键时刻,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个“第三者”进来插足了。
这个第三者便是朝中“新人王”主父偃的女儿。
主父偃得到汉武帝的宠爱后,朝中攀龙附凤之辈对他极尽阿谀逢迎之能事,主父偃的表现也令人大跌眼镜,别人送金子他就收金子,别人送银子他就收银子,别人送美女他就收美女,总之一句话:来者不拒。
有人委婉地劝告他“不要太过分了,适可而止吧”,主父偃听后非但脸不红、心不跳,反而扬扬得意地说道:“我很小就开始游学,游了四十多年,都不得志,父母兄弟都看不起我,穷困潦倒到如今,活得太窝囊了。男子汉大丈夫,活着的时候不吃五大碗饭,死了也要满汉全席地供我。我的日子不多了,有权不施,过期作废啊!”
男人有钱就变坏,主父偃就是这种类型的人。正是因他的思想腐化了,所以更想把自己女儿嫁给诸侯王。也许是因为他的老家在齐地的缘故,齐厉王成了他首选的“女婿”。于是,他找到正要上路去齐国的“媒婆”徐甲,表达了心里的真实想法,只希望他到齐王面前美言两句就行了,即使女儿做齐王的“偏房”也没关系。
这对一向心高气傲的主父偃来说,已经够放下架子了。然而,事实证明,主父偃的如意算盘打错了。齐厉王的母亲纪太后一听徐甲背着自己给厉王寻新欢,怒不可遏,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体无完肤。
徐甲就这样被纪太后骂回来了。虽然受了委屈,但他这个人还是比较厚道,本着息事宁人的原则给王太后进行了回话,表达了两个方面的意思:齐厉王愿意娶金娥,但是齐厉王配不上金娥。
“齐厉王向来风流倜傥,我担心他重蹈燕王那样的覆辙啊!”徐甲故作忧心地说出了这句含沙射影的话。燕王刘定国当年因为和自己的女儿、姐妹通奸被处以极刑,连封国都被撤销了。
王太后那是什么样的人物,自然听出了徐甲话中的弦外之音,于是派人去齐国打探。很快,齐厉王作风不端的问题就入了王太后之耳。于是,王太后“无复言嫁女齐事”。
就这样,王太后在这件事上算是彻底放手了,然而,主父偃却不干了。主父偃想让自己的女儿飞上枝头变凤凰,不但遭到对方的拒绝,而且连同自己也被“羞辱”了。
于是,主父偃向汉武帝进言说了齐国的三件事。一是齐国是块富庶的地方,经济比长安还要繁荣。这样的好地方应该由皇帝的亲兄弟去那里当王才对。二是齐地一直是个多事的不安之地,从吕后开始,齐地的封王就想造反,吴楚七国叛乱时齐孝王蠢蠢欲动,差点就上了贼船了。三是齐王跟他姐姐乱伦,作风败坏。三件事一抛出,得出的结论就是得拿齐王开刀才对。
汉武帝听了主父偃的话,二话不说,就派他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到齐国去调查这件事。
主父偃的家乡在临淄,此时他衣锦还乡,风光无限。他没有急着去调查齐王的事,而是干了一件“千金散尽还复来”的私事。他把家乡的亲戚朋友召集到一块儿,拿出五百两黄金,撒了一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始吾贫时,昆弟不我衣食,宾客不我内门,今吾相齐,诸君迎我或千里。吾与诸君绝矣,毋复入偃之门!”意思就是说,当年我贫困潦倒的时候,你们非但不周济我、帮助我,反而嘲笑我、鄙视我。现如今我发达了,你们才来迎接我、巴结我,今天我给你们这些钱财,以后请不要再来找我!
主父偃不会料到,他在说“吾与诸君绝矣,毋复入偃之门”这句话时,齐厉王也有话要说:“吾与诸君绝矣,毋复入宫之门。”说完这句话,他就自杀了。
齐厉王畏罪自杀,主父偃的麻烦来了。都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话一点都不假,除了齐厉王自杀这件事让主父偃吃不了兜着走外,他还面临着赵王告的一状。
赵王叫刘彭祖,也是个十分狡诈之人,又精通法律。中央派去的相、二千石这些管理人员,总是被他设圈套抓住了把柄。如果不听从他的,就要被他上书告状。所以,他做了五十多年的国王,而中央派去的人没有做过两年的,基本上要么被处死,要么就坐牢,所以这些人到了赵地后就不敢管他。
赵王也喜欢经商,赚的钱比收的税还多。除此之外,他家里也有绯闻。一个是他娶了江都易王刘非的宠姬为妾。这个人曾经在服丧期间跟刘非的儿子发生过关系。另一个是他的太子刘丹跟姐姐有乱伦关系。按理说这些家事这里没必要说,但不说不行啊,赵王可以滥用手中的职权堵住赵国上上下下的嘴巴,但有一个人的嘴巴他却堵不住。这个人便是主父偃。
主父偃当年没有发迹时,过的是流浪漂泊的生活,也曾经漂到过燕国、赵国,结果非但没有得到重用,反而被两国以“流浪者”的身份遣送出国。那是怎样的屈辱和委屈呢?因此,当主父偃在朝中飞黄腾达的时候,就对燕王刘定国进行了报复性的告发,罪名也是后宫那些乱伦的家事。后来,刘定国依法被凌迟处死,燕国也因此亡了国(汉武帝改燕国为郡)。
也正是因为这样,刘彭祖很害怕主父偃会告发自己。主父偃在朝廷时他不敢贸然上书,现在主父偃离开中央到齐国去了,刘彭祖觉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就趁机向汉武帝打了个小报告,告了主父偃一状,罪名有两项:一是公报私怨,二是贪污受贿。
这两件事一下来,汉武帝没辙了,只好把犯了“政治”(逼死齐厉王)和“经济”(受贿)双重罪的主父偃捉拿归案,打入大牢。
饶是如此,据《史记》和《汉书》记载,汉武帝并不想治主父偃的死罪,也就是说汉武帝其实并没有真的想杀主父偃。但此时,一个在朝中很有分量的人站出来说出了一句很有分量的话,直接把主父偃送上了断头台。这个人便是一直对主父偃恨之入骨的公孙弘。
公孙弘说:“齐王自杀绝了后嗣,封国被废,成为郡县收归朝廷。主父偃是这件事的首恶,不杀主父偃无以给天下人以交代。”
这是一剂猛药,猛得不能再猛的药,猛得连汉武帝也无法拒绝。最终,汉武帝下令砍了主父偃的人头,让世人去评说。
据《史记》记载,主父偃正当红的时候,宾客以千数,而他死的时候,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只有一个叫孔车的人把他安葬了。这一方面说明人情淡漠,世态炎凉,另一方面也说明主父偃在为人处世方面还是存在欠缺的,而这个欠缺就是他英年折命的重要原因。
三箭齐发除异己
除去了主父偃这个眼中钉,公孙弘并不满足,他又以雷厉风行的态势三箭齐发,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排挤一个人——朝中第一学士董仲舒。
董仲舒是汉武帝上任后第一次下诏征求天下文学儒士进京的“状元”。特别是在“老佛爷”窦太后升天后,汉武帝放手进行思想革命时,封董仲舒为中大夫,推行儒教,在长安兴办太学,用儒家经典教育官僚、地主子弟。同时,汉武帝下令各郡国设立学校,初步建立教育系统。在董仲舒的辅佐下,大汉王朝呈现出一片前所未有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景观。
面对这样一个国中大才子,公孙弘排挤他的原因有两个。一是董仲舒是一个正直的人。因为正直,他和同样正直的汲黯走得很近,甚至有一段时间两人还达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这令公孙弘很光火。于是,他本着剪除汲黯羽翼的原则,排挤董仲舒也就在情理之中了。二是董仲舒是一个有学问的人。董仲舒的学识用才高八斗、博古通今来形容一点也不过。这对于半道出家的公孙弘来说永远无法企及。正如三国的曹丕在其《典论·论文》中所说:“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出于忌妒,公孙弘排挤董仲舒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因为恨所以恨。不久,公孙弘“相轻”的机会便来了。汉武帝欲派人任胶西王相,公孙弘头脑一转,便使出了一招“借刀杀人”之计,向汉武帝进言:“独董仲舒可使相胶西王。”
胶西王刘端是汉景帝的儿子,汉武帝的哥哥。在平定七国叛乱中,他寸功未立,但因为后台足、关系硬,以皇子的身份封胶西王。如果要用两个字形容刘端,那就是凶残。
首先,来说刘端的凶。他手下最为信任的一个郎官因为和后宫宫女有染,给刘端戴了绿帽子。刘端不但毫不留情地杀了这个郎官,还诛灭了他的九族。冤有头债有主,刘端的血腥大屠杀,怎一个凶字了得。
一些路见不平的豪杰之士纷纷上书揭发和状告刘端的行为。对此,汉武帝左右为难。于私,刘端是自己的哥哥;于情,他下不了严惩这个手;于公,又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于理,他应该铁面无私才对。最终,汉武帝在参考众臣的意见后,做出了一个折中的处理办法:削减刘端一半以上的封地。
汉武帝既然不好直接问刘端的罪,那就只好突出一个“削”字,以割地的方式进行惩罚和告诫。按理说刘端从此应该引以为戒,改过自新才对,然而,接受处罚的刘端却恰恰相反,他怀恨在心,突出一个“报”字,公开和中央政府作对。从玩火到玩政治,刘端不知不觉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其次,来说刘端的残。出于报复,但凡到他那里任相的人,刘端会千方百计找借口,阴谋、阳谋一起使,总之,把他们往死里整。这样造成的结果是,凡是到他那里任相的人非死即伤,非残即废,总之,都没有好下场。后来,朝中再无人愿意去胶西国任职。
公孙弘推荐董仲舒去胶西国任相,显然是借刀杀人。汉武帝对董仲舒的才能了如指掌,对他相当信任,也认为只有“董郎”才能胜任,于是立马派董仲舒去胶西国为相,并美其名曰挂职锻炼。
一切都顺着老狐狸公孙弘的意图发展着,接下来就等着董仲舒人头落地的好消息了。然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一次公孙弘失算了。
董仲舒到胶西国后,刘端非但没有对他下毒手,反而敬重有加,原因是“仰其名慕其贤”,不敢再造次。
过着这样相安无事的生活,董仲舒心里并不踏实,他总担心有不测之祸,于是不久便以“身体有恙”为由,辞去了胶西王相之职,离开了刘端这匹披着羊皮的狼。从此过起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
董仲舒的后半生便在修学著书中度过了,而朝廷中如有重要事情商议,汉武帝都会派使者及廷尉张汤到他家里去询问,可见汉武帝对他的尊重。
第二件事,拉拢一个人——朝中有名的酷吏张汤。
张汤,西汉杜陵(今陕西省西安市)人。他年幼时就特别喜欢法律,父亲曾任长安县丞。有一次,父亲因事外出,临走前一再嘱咐张汤好好看家。谁知,张汤被一本书迷住了,一个不留神,让老鼠把盘里的肉偷走了。父亲回来后很生气,照着张汤的屁股狠狠打了一顿。
然而,就是这一打,竟打出一段奇缘来。“很受伤”的张汤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了偷肉的老鼠身上,信誓旦旦地表示要把罪魁祸首的老鼠捉拿归案。
别看当时张汤小,能干的活可不少。他说干就干,找来一把小铲,挖遍屋内的鼠洞。工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把偷肉的老鼠逮住了。本来,张汤想一下子把老鼠弄死了事,可就在下手的一刹那,他突然改变了主意,想到自己肿得老高老高的屁股,想到那钻心的痛,他觉得就这样打死老鼠,太便宜它了。于是他把老鼠用绳子拴住,连同老鼠吃剩下的肉一起摆在石阶上,来了个“开庭办案”。
只见他摇头晃脑一本正经地审问,譬如说为什么要偷肉,肉都偷到哪里去了,还有谁是同伙,等等。老鼠自然不会答话,张汤就用木片把它夹住,动起刑来,疼得老鼠吱吱怪叫。最后,张汤以“劫掠罪”判处老鼠死刑,并且判了“斧头铡”,亲手用锋利的斧头把它剁成了碎块。
父亲看到张汤审鼠的情景,起初觉得挺可笑,可取过诉状仔细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那有声有色、有根有据的文辞,简直像是出自一位老练的办案人员之手。于是,父亲便让他书写治狱的文书。
张汤尽职尽责,很快声名鹊起。他的父亲死后,他继承父职,任长安吏。
周阳侯田胜(汉武帝的舅舅)任职九卿时,曾因罪被拘押在长安。张汤迫于权势,在审判的过程中做了手脚,最终田胜在无罪释放后被封为侯。田胜没有食言,在他的推荐下,张汤很快就在朝中任职。后来,因为张汤为人谨慎、办事细,又被推荐给丞相,调任为茂陵尉,负责处理陵中事务。
武安侯田蚡担任丞相时,征召张汤为丞相史,又将他推荐给汉武帝,补任为御史,令他处理诉讼。在处理陈皇后巫蛊案件时,他深入追查其党羽。汉武帝认为他很能干,晋升他为太中大夫。
张汤之所以能在仕途上青云直上,除了办案严厉之外,他还有一方面比别人强,用八个字概括就是巧言令色、怀诈饰智。
首先,来说他的巧言令色。张汤总是揣摩皇上心意来行事,做到三思而后行。汉武帝心向儒家学说,张汤判决案件时就附会儒家观点,请博士弟子们研究《尚书》《春秋》。每次上报判决的疑难案件时,他都预先给皇上分析事情的原委,皇上认为对的,就接受并记录下来作为判案的法规,以廷尉的名义加以公布,颂扬皇上的圣明。但凡是张汤处理的案件,如果是皇上想要加罪的,他就交给执法严酷的监吏办理;要是皇上想宽恕的,他就交给执法轻的监吏办理。
其次,来说他的怀诈饰智。张汤奏事时,如果遭到皇上谴责,他就认错谢罪,并说某人本来向我提议过不要这样做,我没采纳,愚蠢到这种地步;如果皇上认为好,他就说这是某人写的。他想推荐人时常常这样做,就是表扬某人的好处,掩蔽某人的过失。一些执法酷毒的官吏都被他用为属吏。
张汤还很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多与宾客交往,并同他们喝酒吃饭。他对老朋友、当官的子弟以及贫穷的兄弟都照顾得很周到。他拜问三公,不避寒暑。所以张汤虽然执法严酷,处事不纯正公平,却得到了好名声。丞相公孙弘屡次称赞他的美德。张汤曾经生病,皇上还亲自前去看望他,其获得的荣宠可见一斑。
因为张汤有这些优势和特点,所以越来越受到汉武帝的宠爱。在公孙弘由御史大夫升为丞相后,张汤荣升为御史大夫。
公孙弘和张汤在为人处世方面原本就有很多相似之处,又都是坐着火箭被提拔的,而且都视汲黯为最大的政治敌人,因此,当公孙弘主动向张汤示好时,张汤毫不犹豫就接了招。两人好比一个干柴一个烈火,一点就着,很快达成了“同盟协议”。
第三件事,打压一个人——最具威胁的政治敌人汲黯。
消灭政敌主父偃,赶走政敌董仲舒,结盟政友张汤,说一千道一万,公孙弘的终极目标还是汲黯。
汲黯曾对公孙弘进行两次“直线攻击”,如果公孙弘的随机应变能力稍为差点,能言善辩能力稍为差点,心理素质稍为差点,也许他的脑袋就搬家了。因此,除去这颗定时炸弹,解除自己的威胁才是当务之急。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在找到张汤这样一位好盟友后,马上老调重弹,对汲黯使出了“借刀杀人”这个绝技。
一天,公孙弘向汉武帝打了一个小报告。报告归纳起来分三层意思。
第一层意思:述事。长安城里是藏龙卧虎的地方,三教九流的人无奇不有。特别是现在形成了权贵重臣和宗室姻亲这样极为对立的两派。两派因为都具有很强的政治背景、很强的家庭背景,互不相让,互相争锋,弄得整个长安城风声鹤唳,鸡犬不宁。长此一往,不但有损国都的形象,而且危及国家政权啊。
第二层意思:建议。公孙弘提出需重新任命一个德才兼备之人为长安代理市长(右内史),以铁面无私的作风去打压他们,治理环境,才能保持朝政的风清气正。
第三层意思:推荐。公孙弘以汲黯为人正派,办事雷厉风行,敢于担当,勇于负责,是块治理国家的好料子为由,向汉武帝推荐任命他为长安市代理市长。
汉武帝这时候因为汲黯屡屡不识时务的直谏,已经对他“恶之”了。公孙弘的上书正好符合他“弃之”的想法,再加上张汤从背地里进行的“助之”,最后汉武帝拍板:准奏。
汲黯被任命为右内史后,一向不喜形于色的公孙弘和张汤相视一笑,笑逐颜开,笑靥如花。因为他们的如意算盘正打着,正等汲黯往火坑里跳呢。
权贵重臣和宗室姻亲斗法,犹如两虎相争,让汲黯去当这个“驯虎师”,他不被咬断筋骨,也要撕破脸皮啊。这就好比让董仲舒到胶西国任相一样,是一件几乎等同于死亡的大苦差。
然而,很快汲黯也笑了,笑逐颜开,笑靥如花。因为他很快就把两派整理得和和睦睦,把整个长安城整理得井井有条。
你有整人的计谋,我有自救的才干。汲黯不靠天不靠地,靠自己主宰了自己的命运。
至此,公孙弘对汲黯的第一轮攻击结束,两个字:失败。
后院两把火,烧断造反路
暂且抛开公孙弘和汲黯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争斗不说,先来看一下汉武帝和诸侯王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争斗吧。
汉武帝和宗亲之间的关系飞流直下,原因都是主父偃“推恩令”惹的祸。
故事回放到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又是一个寒冷的冬季,又到了各大诸侯王法定入朝觐见的时候。汉武帝本着本是同根生的原则,为代王刘登、长沙王刘发、中山王刘胜、济川王刘明这几个“哥哥王”举行了隆重的接风宴。
孔子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面对几位远道而来的亲人,汉武帝自然也是很乐,于是把酒言欢,其乐融融。不料酒过三巡,菜凉三分时,宴席上突然传来一阵哭泣声。众人一惊,但见济川王刘明的脸像三岁娃娃的脸,刚才还是满脸挂笑,此时却是满脸挂泪。
“兄长何故而哭?”汉武帝惊问道。
“愚兄不曾哭。”刘明语出惊人。
“兄长明明在哭,眼角还有泪水,为何说不曾哭?”汉武帝一脸惑色。
“愚兄哭天下人该哭之事,悲天下人该悲之事,人人皆会哭,这是人性本然,所以愚兄不曾哭。”
“兄长遇到什么悲伤之事,说来听听。”汉武帝问。
刘明闻言马上收住了泪水,说道:“现在朝中大臣动不动就弹劾、贬低我们这些诸侯王,根本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哦,原来如此。”汉武帝若有所思道。
刘明所说,也正是其他几位诸侯王共同的“伤痕”,于是他们纷纷揉眼睛擦鼻子声泪俱下地述说各自遭遇的不幸。
接风宴成了“哭宫宴”,这是汉武帝没有料到的。为了不使事情发展到“水漫皇宫”的严重局面,汉武帝当即拍板,马上给出承诺——“伪推恩令”,概括起来主要有两点:第一,全方位提高各诸侯王的待遇;第二,减少各部门对诸侯王的制约。
这里之所以把汉武帝的这个推恩令叫“伪推恩令”,一是因为这只是汉武帝接风宴酒后的一种“承诺”,只是他伪善的表现。他心里并非真的想让这些诸侯王就此当家做主,过上好日子。这一点从后面汉武帝的出尔反尔中就可以看出来。二是因为后来主父偃出台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推恩令”,为了使读者不混淆,且把这个叫作“伪推恩令”吧。
“伪推恩令”一实行,各大诸侯王以为解放了,可以享受了,本性瞬间暴露无遗。于是他们该干的事干,不该干的事也干,奸淫乱伦、贪赃枉法、结党拉派、滥杀无辜……
这样的后果是汉武帝没有想到的,正如一首流行歌曲《过火》中所唱的那样,“怎么忍心怪你犯了错,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随后,汉武帝进行了批评和自我批评,进行了深刻反思,得出的结论是:朕给各大诸侯王的自由是有点过火了。
而正当汉武帝为这把“火”担忧时,主父偃站了出来。他把汉武帝的“伪推恩令”抹去了一个字,经过加工和包装,隆重地推出了“正版推恩令”,不但扑灭了汉武帝心中的火,还点燃了另一把火。
主父偃的“推恩令”明面上是推行汉武帝对皇族的“皇恩浩荡”,实际上却是一招“欲扬先抑”。说白了就是晁错当年削藩政策的延续,只是把名字改了一下,来了个换汤不换药的“欲削先恩”。
按照主父偃的说法,各大诸侯王是从汉高祖时就分封下来的,一代传一代,枝繁叶茂,然而继承王位的人只有嫡长子这一个,其他的骨肉至亲不能拥有寸土寸地。皇上允许各诸侯王分封他们的子弟儿孙,这样既可以显示陛下的皇恩浩荡,又能达到分散和削弱诸侯的目的。
面对“先恩后削”这样极具包装性和隐蔽性的“推恩令”,汉武帝在“妙极、妙极”声中对各大诸侯王进行了暗示。梁王刘襄和顷王刘延很懂事地马上付诸行动,汉武帝很高兴。在嘉奖他们的同时,还给了他们一项优惠措施,可以制定自己的封号。
开了个好头后,各大诸侯王在一片“推恩令”中,把各自的封国“推”得四分五裂,推到最后大有“国将不国,王侯泛滥”的地步。对此,汉武帝还不放心,为了更好地监督和控制各大诸侯王,他还延续汉高祖刘邦首创的作风,派朝中的官员担任诸侯王的相国和中尉。
国已不国,诸侯国中两个最大的官职——相国和中尉——也被局外人把持,可以说各诸侯国已面临生死存亡的最危险时刻了。都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淮南王刘安成了第一个起来造反的人。
提起淮南王刘安,不得不提他的父亲刘长。
刘长是汉高祖刘邦最小的儿子。其母亲原本是张敖宫中的宫女,后来张敖为了讨好“准岳父”刘邦,在刘邦路过赵地时,为他安排了一夜情,而一夜情的女主角就是刘长的母亲。再后来,张敖的手下贯高等人谋反,赵国上上下下受到牵连,刘长的母亲也因此入狱。然而,正在这时,刘长的母亲已怀上刘长,其弟赵兼专程入京请求当时的朝中红人僻阳侯审食其帮忙。但是,审食其因为其情人吕后的一顿怒骂而没敢将此消息告诉汉高祖,最后弄得个“刘长生,赵美人死”的悲惨结局。
为了弥补过失,刘邦后来分封刘长为淮南王。而刘长后来听说自己母亲的死因后,对审食其怀恨在心。后来吕后倒台,汉文帝上台,刘长利用汉文帝对他的宠爱,亲手杀死了审食其。
后来,刘长变本加厉,最后竟然联合柴武的儿子柴奇图谋不轨,最终事情败露。饶是如此,汉文帝还是舍不得处死这个“唯一的弟弟”,只是把他发配到荒蛮之地去改造。然而,刘长不堪忍受这样的屈辱,选择了“不食嗟来之食”,最终活活饿死。
汉文帝为了摆脱迫害兄弟的罪名,把刘长所管辖的淮南国一分为三,分别封刘长的三个儿子为王:长子刘安为淮南王;次子刘勃为衡山王;三子刘赐为庐江王。
刘长的故事到此暂告一个段落了,接下来轮到刘长的儿子刘安登台演出了。七国叛乱时,吴王刘濞曾派使者到淮南国,劝说刘安起兵共谋大事。刘安因父亲的死对汉文帝耿耿于怀。虽然汉文帝让他继承了父亲的王位,但他的造反之心却与日俱增。刘濞就是算准了刘安的命门所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很快就把刘安说服了。
正当刘安要一脚踏上贼船时,关键时刻,淮南的相国起到了扭转乾坤的作用。作为朝中派来监督和制约诸侯王的相国,他们有责任也有义务阻止各自的诸侯王做出反叛行为。淮南国的相国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知道仅仅进行劝告是无济于事了,于是来了个将计就计,顺着刘安的意向说了这样一句话:“大王想起兵,臣愿做先锋。”
连“身在封国,心在朝廷”的相国都愿帮自己,刘安高兴之余,想都没想就把手中的兵权交给了这个先锋。出人意料的是,相国把兵权拿到手后,非但没有带兵出征,反而紧闭城门,断绝和刘濞的一切来往。
刘安追悔莫及,无奈空有王位手无兵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濞率领七大诸侯国风风光光地踏上了大展宏图之旅。
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七国之乱轰轰烈烈地开始,却是凄凄凉凉地结束。淮南王刘安因为举事未遂而没有被追究相关责任,他的弟弟衡山王刘勃更是因为严拒和刘濞同流合污而得到汉景帝的赏识,被封为济北王。刘赐则继承了刘勃的封号,改庐江王为衡山王。至此,刘安三兄弟各自独霸一方,一时间国内无二。
汉武帝上任后,对堂叔刘安很是敬重,这使得原本就骄奢淫逸的刘安更加放荡不羁。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刘安终于坐不住了,他借用“彗星划空而过,天下必有大事发生”的神秘谣言,揭开了新一轮诸侯王叛乱的序幕。
他的造反和他父亲刘长一样,也是“兵马未动,准备先行。”首先,他让自己的女儿带上金银珠宝来到长安,作为间谍长期住下,买通汉武帝身边的宦官,朝中的风吹草动都在刘安的掌握之下。其次,他拉拢自己的弟弟刘赐下水。
刘赐也是不安分的主,听说大哥想举事,二话不说,表示完全赞同,并且厉兵秣马,随时准备起兵。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刘安的前期准备工作做好后,只等找个造反的理由便可上路了。然而,正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没有等来东风,后院却无端着火了。烧起这把火的是刘安的太子刘迁。
事情是这样的。刘迁从小不学无术,后来知晓父亲有造反的意向后,他便开始学习剑法,想在将来举大事时为父亲尽一份自己的力量。刘迁想法是美好的,愿望也是美好的,但现实却并不那么美好。
寻常人学武练艺讲究精益求精,更上一层楼,而纨绔子弟讲究的却是花拳绣腿,过把瘾。毕竟个中艰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刘迁无疑就是这样的人。他学剑没几个月,才刚入门,便夜郎自大,目空一切,并且给自己起了一个响当当的绰号——“天下第一剑”。如果他只是在心里有这个理想和愿望那倒也罢了,毕竟朝着这个目标和方向努力总是好的,说不定十几二十年后就真的梦想成真了。然而,刘迁心里是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的。本着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原则,他只要听说哪里有厉害的剑客,就要去比试。这不,郎中雷被就被刘迁当作了挑战的对象。
雷被从小学剑,剑法之深深不可测。刘迁听说朝中有这样一位世外高人,自然不服气了,于是就要和雷被来个大决战。雷被虽然在淮南国也算是个风云人物,但哪里敢在“太子爷头上动手”。赢了,太子丢脸;输了,自己丢脸。为了谁都不丢脸,面对刘迁的剑拔弩张,雷被选择了剑不出鞘。
但凡武侠迷,都知道这样一个常识,那就是两位大侠比武,除了必要的谦虚外,也不能欺人太甚,都得按照江湖规矩办事,否则不但被天下英雄所不齿,还会被后人归为“败类”。
面对咄咄逼人的刘迁,身怀绝技的雷被选择了剑不出鞘,按理说人家对你已经够谦让了,你应该顺着台阶往下走,及时收手才对。然而,刘迁非但不收手,还不按江湖规矩办事,拔起剑就连刺了雷被几剑。
刘迁的举动按照江湖用语来说就是不要脸的偷袭。雷被被逼得没办法,只好拔剑自卫。然而,他太高估刘迁的剑法了。他的剑刚轻轻一挥,居然划破了刘迁的锦衣,伤了他的胳膊。
胜负至此立见分晓,以如此戏剧性的方式结束了。这就是剑客与业余剑手之间的差距。按理说刘迁应该知耻而后勇,努力学剑练剑才对,然而他并没有,他选择了报复。
时值汉朝和匈奴撕破了脸,进入冷战阶段,汉武帝召集赴前线的“敢死队”。雷被因为害怕刘迁对自己“一剑之仇”进行报复,便要报名参加,想来个一走了之。
按照武侠小说里的说法,一般转身离开时便是最危险的时刻,因为这时候正是暗招子最佳的出手时机。同样,刘迁的暗招子也在这个时候出手了,结果雷被中招了——他被“软禁”了起来。
然而,刘迁还是小看了雷被的本事,雷被成功越狱脱逃。雷被死里逃生后,没有再选择沉默,而是立马赶到长安,向汉武帝告了状。
刘安听说后,心中大骇,以为自己谋反的事情暴露了,便要立马举事,把目光对准了汉武帝的皇位。
然而,汉武帝只是派中尉(相当于司法部副部长)段宏来淮南调查“太子阻拦雷被参加敢死队”一事,其他的事一概不问。这让正准备狗急跳墙的刘安心里稍感安慰。最后虽然调查的结果属实,但汉武帝并没有按照汉朝法律判处刘迁死刑,而只是削了淮南两个县作为惩罚。
刘迁在后院放的这把火,把刘安惊出了一身冷汗。随后,他的孙子刘建的第二把火,直接把他推向了无底的万丈深渊。
刘建放火的原因是为了替父亲刘不害泄恨。如果说刘迁是刘安最宠爱、最喜欢的儿子,那么刘不害就是刘安最不宠爱、最不喜欢的儿子了。刘府上上下下都不把刘不害当人看,太子刘迁更是对刘不害到了苛刻残酷的地步,处处打压,处处排斥,把刘不害逼入了无处容身的境地。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愤怒的刘建没有像他父亲那样选择逆来顺受,而是选择了大义灭亲。他上京检举了刘迁曾阴谋诛杀朝廷派来调查雷被一案的中尉段宏一事。
原来雷被上京告状后,刘安以为自己举义的事败露了,便和太子刘迁密谋杀死前来调查的中尉段宏。不料段宏只是就事论事地调查刘迁和雷被之事,并没有涉及其他事情,刘安也就临时放弃了“暗杀令”。段宏在刀架上走了一圈却浑然不知,真可谓福大命大。
一石激起千层浪,刘建的检举和告发,引起了以汉武帝为首的汉朝廷中央政府的高度重视。于是,当时身为廷尉(相当于司法部部长)的张汤上场了,负责调查此事。
迫于形势的压力,刘安再次准备将造反行动提前。当然,也许是为了使自己获得信心,总之,他没有调兵遣将,拉拢有识之士入伙,反而是去制造皇帝的玉玺、符节等东西。在他看来,皇位只等他那一声“我要造反”的令下便唾手可得。
然而,事实证明,刘安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廷尉张汤如天神般到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并且直接给刘安开了一个罚单:把太子刘迁交出来。
交还是不交,对刘安来说这是个问题。把太子刘迁交给他们,等于把自己也交出来了;不交吧,如何向廷尉、向朝廷、向汉武帝交代呢?
眼看刘安犹豫不决,太子刘迁来了个舍生取义,企图挥剑自刎。前面大家已经对刘迁的剑法有所了解了,这一次,他的剑自然也没有刺进自己的脖子。
太子的自杀把刘安逼上了绝路,他知道再也不能等了,于是来了个两步走。第一步,刘安派了一些亡命剑客到朝廷。当然,他们不是去行刺汉武帝的,而是伺机对此时已威震朝野的卫青动手的。刘安觉得只要干掉了卫青,中央军队就会群龙无首,到时候便不攻自败。第二步,刘安计划等他弟弟刘赐的兵一到,就联合起兵直指长安,目标只有一个,锁定在汉武帝的皇位上。
然而,刘安没有等来刘赐的大军,却等来了朝廷派来的大军。
原来,刘安拒不交出太子,张汤并没有灰溜溜地打道回府,请汉武帝定夺,而是在“内应”刘建的帮助下,来了个夜间强行抓人。刘迁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被带走了,随同刘迁带走的还有玉玺、符节等造反用品。
至此,刘安造反的阴谋完全败露。张汤马上派人连夜进京向汉武帝进行了工作汇报。汉武帝得到了铁证如山的证据,并没有再对这位敬重的叔叔手下留情,马上对刘安下达了“逮捕令”。
当汉军把刘安府团团围住,刘安还在做白日梦,以为是弟弟刘赐带兵来支援了。等他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已是穷途末路,追悔莫及了。不成功便成仁,最终,刘安选择了自我了断。
张汤本着一网打尽的办事风格,将太子刘迁和参与造反的同谋统统处以极刑。就连和这件事沾上一点边的人,也都入狱等候发落。由此可见张汤办事之严酷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皇权至上
刘安在造反时,一直苦苦等待刘赐的到来,但他等得“头儿也落了”也没有等来自己的弟弟。究其原因,不是刘赐在造反的关键时刻来了个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而是被家事拖住抽不开身。
诸侯王的家事无非是妻妾那点事。刘赐的王后叫乘舒,生有二子一女。长子名叫刘爽,次子名叫刘孝,小女名叫刘无采。按照立长原则,刘爽自然被刘赐立为太子。然而,乘舒红颜薄命,刘爽被立为太子没多久,她便病逝了。随后,刘赐的宠姬徐来继为王后。
刘爽被立为太子,衡山国上上下下都服,唯独有一人不服。这个人就是刘赐的另一位宠妾厥姬。厥姬也生有一子名叫刘广,她因为是刘赐“三奶”的原因,没能继承王后之位,但她却想把自己的儿子弄上太子的宝座。
然而,厥姬的儿子毕竟年幼,要刘赐来个“废长立幼”,于情于理于法都说不过去。于是,她冥思苦想,计上心来,想出一石二鸟的计来。
值得一提的是,徐来和汉武帝金屋藏娇的皇后陈阿娇一样,也是个不能播种的母公鸡。乘舒病逝后,她便收养了乘舒的小儿子刘孝为义子。厥姬想出的这条计是反间计,说白了就是利用刘爽和刘孝兄弟互相残杀,等两败俱伤后,把自己的儿子顺理成章地推向太子的宝座。
厥姬找准了行动的目标和方向后,对太子刘爽说:“你的母亲是被徐来暗中设计害死的。”
只一句话就足够了。接下来,厥姬就可以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了。事实证明,刘爽明显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他对厥姬的话不但深信不疑,而且还与徐来来了个公开的反目成仇。
面对太子刘爽的横眉冷目和处处抬扛,徐来便产生了让刘孝取代刘爽成为太子的想法。
于是,接下来,徐来和刘孝联手对刘爽展开了强大的攻势,最后刘爽的妹妹刘无采也倒向徐来一伙,从而构成了强大的后宫铁三角。
刘爽的“独角兽”和徐来的“铁三角”相比,实力明显不足。面对不断的风言风语,刘赐对太子刘爽开始很不爽,最后大有水火不相容之势。
很快,刘爽失宠,刘孝得宠,刘广依旧榜上无名。厥姬为此进行了百折不挠的煽风点火,加快了两人虎斗的进程。
刘爽对战刘孝,因为刘孝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最终刘爽体会到了当年刘荣的切肤之痛,不但失去了太子之位,而且还锒铛入狱。
刘赐终于处理好了家事,满以为可以安心带兵和刘安去干大事业了,然而,此时却传来刘安造反未遂自杀身亡的消息。刘赐一惊,马上由磨刀霍霍变成安分守己,满以为好兄弟刘安没有出卖自己,这件事就此打住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刘赐很快就体会到了寒意。刮起寒风的正是被他关在狱中的儿子刘爽。
刘爽遭遇到这么大的打击,于是狗急跳墙,暗中派自己的心腹到长安向汉武帝告密。不过他和刘安的孙子刘建一样,也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人,冤有头债有主,他告的也仅仅是刘孝谋反。
随后,汉武帝的处理方式和对刘安的一模一样,派廷尉张汤亲自调查取证。张汤打了刘孝一个措手不及,成功将他捉拿归案。
接下来,张汤对刘孝进行了突审。经不起严刑拷打的刘孝对刘赐造反之事供认不讳。在铁证如山面前,刘赐重走刘安的革命道路,以自刎的方式革了自己的命。随后,刘爽、刘孝、徐来、厥姬及凡是参与或受牵连的革命派都被斩首示众。
值得一提的是,刘爽想以自我揭发的方式使自己爽起来,最终却人头落地,把自己都赔了进去。厥姬机关算尽,最终也丢了性命。
值得再提的是,淮南国和衡山国因为造反引起了很多不良的后果。于是,汉武帝以“解散”的方式宣布这两个封国的使命到此结束。
至此,刘安和刘赐联合造反一事告一段落。
汉武帝刚刚把刘安和刘赐的事搞定,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江都王刘建(请注意,此刘建并非刘安的孙子刘建)又制造出了新麻烦。
刘建是一个有“前科”的人,据说犯了乱伦罪。他不但和父亲的宠姬通奸,而且还和自己的亲妹妹有一腿。事情败露后,刘建被缉拿归案。事实证明,刘建就是刘建,封地虽然不大不小,但却福大命也大。他满以为吃不了兜着走时,事情却突然来了个峰回路转,他等来的不是宣判书,而是赦免书。
前面已经说过,卫子夫为汉武帝生了第一个儿子后,汉武帝高兴之下,赦免了天下所有犯人,以示皇恩浩荡,而刘建正好赶上了这个美好的时候。
刘建在长安城里“潇洒走一回”后,不但没有改掉劣习,反而变本加厉。除了荒淫外,他还对宫女们进行疯狂的折磨,打死打伤的宫女嫔妃数不胜数。
好在刘建虽然后宫那些事儿不断,但好歹再也没有人敢去告发他。然而,刘安和刘赐的死却给了他一次极大的打击,打击的结果是刘建得了脑震荡,脑震荡的后遗症是他时时担心汉武帝来取自己的脑袋,到最后甚至发展到“梦中蓦然回首千百度,汉武帝总在眼前闪烁……”
为了治好脑震荡的后遗症,刘建把女巫师请上了台。想必大家都还记得,当年陈阿娇就是因为请女巫上台,想用厌胜之术“厌死”情敌卫子夫,结果却以“厌败”告终。
总之,刘建同志在脑震荡的副作用下,重走了陈阿娇当年的老路。结果也是如出一辙,后知后觉的刘建花重金请来了女巫,非但没有把汉武帝给“厌死”,反而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最后,刘建也没有劳刽子手们动手。他和刘安、刘赐一样,也是以自助的方式结束了一生。
刘建死后,汉武帝本着一视同仁的原则,废了江都国的封号。那些被废的国都以“郡”重新命名,直接归中央政府管辖。说白了就是将这些原本享有特权的“自治区”转化为了“直辖市”。
汉武帝用实际行动,一手打造了汉朝自开国以来至高无上的皇权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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