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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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冷笑一声道:“自阿鲁台兵败以来,瓦剌野心日益膨胀。马哈木是欲借脱脱不花元裔身份重建元廷,以号令蒙古各部。他想得倒美!此事不准!”说完,他又道,“还两个请求为何?一并道来!”
“阿!”杨荣答应一声,继续道,“其三,其部属伯颜、阿吉失里等从其多年,多效劳力,请朝廷加以赏赐;其四,瓦剌士马整肃,请朝廷赐予军器!”
永乐本还颇愤怒,听到这两点时反而被气乐了。他哭笑不得地对杨荣道:“这马哈木是不是老糊涂了?拿朝廷的钱物收买人心、壮大实力,再转过头来一统漠北,对抗朝廷!他这点小算盘谁看不明白?真当朕是东郭先生么?”
“陛下不可小觑!”杨荣沉声回道,“马哈木此举看似荒唐,实则是在试探朝廷。一旦被拒,其很有可能借机鼓动部族,挑起边衅!”
永乐面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两年前出征漠北后,鞑靼势力大损,瓦剌趁势而起,这早在他预料之中。但让他没有料到,瓦剌崛起的速度竟如此迅疾!
当初明军虽击败了鞑靼,但永乐并未将阿鲁台逼至绝路,相反最后还有意放了一马,就是为了让他留些实力,以防瓦剌独霸漠北。本来,永乐这制衡之法效果还算不错,北征结束后的两年里,瓦剌虽然强过鞑靼,但优势并不明显。孰料最近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漠北形势急转直下,阿鲁台连连战败,渐显不支之态!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永乐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短暂的迷惑后,永乐迅速回过神来。不管瓦剌军势大振的幕后隐藏着何等玄机,眼下最要紧的,是朝廷如何应对!他思虑一番,点头道:“尔言之有理。鞑子豺狼之性,一直觊觎中国,鞑靼、瓦剌皆是如此。如今鞑靼势微,瓦剌渐露一统漠北之势,一旦其大功告成,接下来肯定就是南侵中原。不过眼下马哈木最多就是蓄势,在攻灭阿鲁台之前,其尚无南侵之力!”
杨荣道:“虽是如此,但朝廷亦不可坐视不理。若任由马哈木灭了阿鲁台,再想制衡可就难了!”
永乐点头道:“不错!漠北纷乱则中国安泰,漠北一统则中国危殆,此千古不变之理!瓦剌、鞑靼皆非善类,朝廷居于其间,当扶弱制强,使其二部陷于互争不能自拔,如此方能保中原太平!”
见永乐头脑清醒,杨荣顿时放下心来,正欲说话,永乐又道:“不过眼下还不能和瓦剌翻脸!毕竟不管马哈木内心如何,至少其表面上仍是臣服朝廷的。我大明乃天朝上国,不可无故挑起战端,否则必将四夷震动!”
“那陛下的意思是……”
永乐沉思片刻,抬头道:“尔下去后,代朕拟三道旨意!第一,命成安侯郭亮修葺开平城防,严加戒备;第二,命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多派探子出塞,密切监视瓦剌动向,一有动静,即刻回报!第三,命行人司选人为使,出使瓦剌,晓谕马哈木,便说鞑靼已向朝廷称臣纳贡,与他同为大明屏藩,二部当和睦相处,勿得再启事端!”
杨荣苦笑道:“这个……想来马哈木不会听吧?”
永乐笑道:“古人云:先礼后兵!若马哈木不从,就是违抗朝廷,届时再要征讨,便师出有名!”
“还是陛下想的周全!”杨荣也想明白了其中利害,顿也一笑。
永乐这时候却又将笑容敛去,脸上露出一丝忧色,喃喃道:“其实朕是真希望马哈木能就此罢手。眼下朝廷刚过了几年好日子,这万一再要出塞,户部那点家底怕是又要用个精光!”
杨荣闻言,心也顿时一沉。去年瞻基回京后,向高炽和几个阁臣详细讲述了其在山东见闻。据他所言,现在山东百姓的生活已经十分艰难。如果朝廷真的再要北征,那山东乃至整个北疆的民生必将进一步恶化,这不能不让杨荣深感忧虑。
杨荣对永乐苦笑道:“树欲静而风不止。瓦剌若果有不臣之意,朝廷也别无他法,唯有以力拒之!”
“希望马哈木能迷途知返吧!”永乐喟然一叹,咕哝出一句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
就在永乐接见杨荣的同时,汉王府内,高煦、史复还有纪纲三人也聚在一起密谋。
史复从果盘里夹出一颗腌制青梅,放进嘴里不紧不慢地嚼着,看似漫不经心地问纪纲道:“缇帅,那件事,做的怎么样了?”
“顺当倒是顺当,只是老这么下去,皇上怕是会闻到风声……”尽管已近深秋,但纪纲仍然满头大汗,脸上也有些忧色。
史复满不在乎地道:“你是锦衣卫掌印!只要你不报,皇上哪那么容易发觉!而且用不了多久,局势就会大变!到时候王爷的机会就来了!”说完,他又把目光对准高煦。
高煦脸色阴沉得十分可怕。他沉默一阵,猛地抬头,问道:“闲话勿用再提。我只问你,接下来该当如何!”
“静待其变!”史复微微一笑,随即将心中计划道出,高煦听后,重重点了点头……
尽管永乐希望马哈木见好就收,但接下来形势的发展,却证明这终究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在其后的半年中,坏消息接连传来。首先,瓦剌再次击败鞑靼,阿鲁台率部退往老巢阔滦海子,漠北绝大部分已归瓦剌所有。紧接着,朝廷派往瓦剌的敕使被马哈木强行扣留!而就在明朝君臣对瓦剌的嚣张气焰又怒又忧之际,永乐十一年元旦刚过不久,漠北传来一个惊人消息——瓦剌三王竟拥立成吉思汗嫡孙,元睿宗拖雷第四子阿里不哥的后裔答立巴为汗,重建蒙古汗廷!
大明江山取自元室,远遁塞外的元室皇族历来是与明朝不共戴天的生死仇敌。瓦剌三王未经朝廷许可,私立黄金家族后裔为蒙古大汗,这是对大明的公然挑衅和背叛!消息传回,满朝震惊!永乐立即召集廷议,华盖殿上,文武大臣就朝廷分为剿、抚两派,就如何应对漠北形势展开了激烈辩论。
兵部尚书方宾和右春坊右庶子杨荣坚决主战。方宾赳赳道:“瓦剌私立答立巴为汗,公然叛我大明。若朝廷无动于衷,女真、朵颜乃至乌斯藏、西域诸夷闻之,必会对我生藐视之心。故于情于理,朝廷都当派兵出塞,严惩瓦剌之罪,以儆效尤!”
永乐觉得有理,正微微额首,夏元吉已出班忧心忡忡地道:“陛下!出塞非同小可。前次北征,朝廷前后花费不下七百万贯!如今户部度支虽有好转,但一下再拿出这么多钱,一旦四方有事,国库恐有不敷之虞!而且出塞必又将大量征发民夫,北疆百姓劳苦多年,刚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便又再摊派重役,恐会招致民怨!”
夏元吉说的也是实情。永乐听了顿又有些犹豫。
杨荣见状,出班道:“夏大人所言不无道理。但今时不同往日。现下运河已全部贯通,天寿山陵寝也已竣工,朝廷不需在此二事上再耗钱财,百姓相应承担的役作也随之终止。何况会通河贯通后,南粮北调的耗费和徭役也大大减少。由此,今年的户部开支和民间赋役都会有所减少!以上节余足以将出塞军费和徭役抵消许多。”
“杨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夏元吉苦笑着解释道,“若仅以北疆战事计,那朝廷需要增加的开支和徭役或许是不太多,但如今南方局势纷乱,这上头要花的钱却比往年多得多!现在交趾简定、陈季扩大肆作乱,张、沐二帅虽屡有建树,但始终不能剿平。只要简、陈未就擒,这仗就要一直打下去,户部就得源源不断地往里头扔钱。此外,这两年思州宣慰使田琛和思南宣慰使田宗鼎互相仇杀,贵州震动,陛下已命镇远侯顾成率军五万平乱,这又是一笔大开销。有这两件事,天寿山和南粮北调的那点子钱早就填进去了,哪还能多出什么节余来?至于徭役摊派,固然不会像上次出征时那般严重,但前几年朝廷对北疆百姓的役使已经太多,现在还在营建北京。若再要被征做长夫出塞,经年不息之下,百姓不堪重负,恐怕会惹出乱子!”
夏元吉说完,朝堂上顿起嗡嗡之声,一些朝臣对夏元吉的说法颇有感触,纷纷站出来表示支持,形势逐渐向主和一方倾斜。
杨荣有点发急。其实他也知道夏元吉说的是实话。去年瞻基回京后,向高炽和几个阁臣详细讲述了其之见闻。据瞻基所言,现在山东百姓的生活已经十分艰难。如果朝廷真的再要北征,那山东乃至整个北疆的民生必将进一步恶化。作为参预机要的阁臣,杨荣当然不能漠视这个隐患。但问题是,现在摆在眼前的,还有一个更大的麻烦!
见御座上的永乐仍在思考,杨荣低头想想,又沉声奏道:“夏大人所说固是持重之言。然眼下形势,朝廷除出塞征讨已无他法。陛下请想,瓦剌重设汗廷、扣留敕使,叛我大明之心已明;而其连破鞑靼、勾结朵颜三卫、渐成一统漠北之势,南侵之力亦已具备。值此情势,若朝廷仍无动于衷,那接下来,瓦剌必会南侵中原。放眼万里边塞,到处都是破关之所,朝廷防不胜防。一旦其破关而入,再要与之征战,朝廷花费将远远多于出塞,且百姓也少不了生灵涂炭。故还不如先发制人,趁瓦剌羽翼未满主动出击,如此大明虽免不了受些内伤,但总比将来瓦剌入侵要好的多!”
两害相权取其轻。杨荣的话清晰无误地表达了这样一个观点。这同样是至理之言,想通这其中关联后,又有一部分朝臣加入到主战的行列中。
两方人各有道理,大殿内顿时陷入争论。朝臣们在战与和之间莫衷一是,但都拿不出个妥善的主意。
永乐望着殿下争论不休的朝臣,沉着脸一言不语。其实和朝臣一样,他自己也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忽热,永乐将目光扫到了瞻基身上。自打册立皇太孙后,永乐已允许高炽和瞻基每日上朝学习政务。不过高炽还偶尔发表一下见解;瞻基则由于年纪尚幼,以往又无处政经验,故这一年来都是只听不说。此时高炽虽未表态,但从其神情变化可知,他应该是赞同夏元吉的。而瞻基则不然。这位小皇孙对身后朝臣们的争论犹若未闻,反而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似乎有话要讲。
永乐心念一动,随即竖起手掌向外一伸,朝臣们见状,立刻安静了下来。永乐扫视众人一圈,最后又望向瞻基,用鼓励的语气道:“基儿可有什么想法!”
这是永乐第一次在朝议上对瞻基发问。瞻基稍稍有些紧张,不过很快便勇敢地直面永乐,道:“禀皇爷爷,关于这瓦剌之事,孙儿胡乱有些想法,只不知妥当与否!”
永乐和蔼地笑道:“但讲无妨!”
“阿!”瞻基答应一声,拱手沉声道:“孙儿以为,无论是剿是抚,都有不尽人意之处。故孙儿想,可否另辟蹊径,来个不剿不抚,似剿似抚?”
“不剿不抚,似剿似抚?”瞻基的这个提法引起了永乐的兴趣,“尔详细道来!”
瞻基一躬身,侃侃道:“其实就是请皇祖父北巡行在!天子抵燕,巡视边塞,暗含威慑漠北之意,马哈木闻之,内心必然惶恐,其畏惧之下,放弃南侵打算也是有可能的!若果能如此,则一场兵争便可消弭无形。而且,皇祖父到北京,还可以震慑朵颜三卫,使其不敢亲附瓦剌太过,就连鞑靼闻之,也会士气大振,进而与瓦剌死战到底。此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妙!”瞻基刚一说完,永乐心中便连连赞叹。既威慑瓦剌,又羁縻朵颜,还可以给阿鲁台打气,这的确是一石三鸟的好办法。而且与再征漠北相比,北巡对国力的消耗简直可以忽略不计!想到这里,永乐的思路豁然开朗。
殿下,众大臣听了瞻基之议,也都觉得甚好。夏元吉首先出言赞同北巡,杨荣想了想,也表示同意,不过他仍有一丝顾虑:“天子北巡,或可威慑瓦剌一时。但马哈木南侵不成,接下来定会调转矛头,全力攻伐鞑靼。万一鞑靼就此覆没,瓦剌一统漠北,其实力大增之下,将更加难以制约。而到那时,它肯定还会南下抢掠,此胡人千年不变之习性!真成此局面,朝廷今日之威慑,会不会反而成为养虎为患?”
永乐想了一想,摇摇头道:“鞑靼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阿鲁台也算个枭雄,纵然败落,一两年应该还是熬得住的!只要拖过这一阵子,等交趾和贵州平定,朝廷就能腾出手来,好好教训教训马哈木这条老狗!”说到这里,永乐的鼻孔里喷出一股粗气,忿忿道,“想一统漠北?也得看朕答应不答应!”
众臣恍然大悟:皇上这是要等瓦剌和鞑靼拼到鱼死网破,然后再坐收渔人之利!想到这里,大家莫不对永乐转危为机的高超算计心悦诚服。
计议已定,永乐遂开始布置任务:“吏部尚书蹇义、礼部尚书吕震!此番北巡,制度仍效前次不变,由太子留京监国,具体扈从、留守人员布置,由尔二人斟酌名单,拟定条陈奏上!”
“遵旨!”蹇义、吕震赶紧出班跪地答应。
“左谕德杨士奇,拟旨分付贵州顾成,交趾张辅、沐晟,命他二部加速进剿,争取早日擒获匪首,勘平动乱!”
“阿!”
……
朝堂上,君臣为漠北局势议得热火朝天;而与此同时,汉王府内,高煦正焦急地等待着廷议的结果。自立瞻基为太孙后,永乐逐渐有意限制高煦对朝政的干预,像应对瓦剌这种大事,放在以前,高煦从来都不会缺席,但是今日,他却只能在府里干巴巴地等消息。想到这前后变化,高煦是又气又怒,而兵谏逼宫的决心也愈发坚定。
就在高煦等得不耐烦时,纪纲终于回来。从纪纲口中得知廷议结果,高煦愣了好一阵,方将手中茶杯猛掷于地,恨恨道:“这小王八羔子,又碍了我的好事!”
“王爷不必忧心!”史复看着满地都是的碎瓷,淡淡道,“太孙之策,不过是将北征暂缓一阵罢了。鞑靼绝非瓦剌对手,皇上也不会一直纵容马哈木,只要南方局势一缓,二征漠北势在必行!”
“那你的意思是咱们计划不变?”
“当然!”史复坚定地点了点头,又道,“王爷现在要做的,就是请旨前去行在!”
高煦面露忧色道:“我当然可以请旨,但父皇未必肯准!这次北巡摆明了是北征前奏,父皇现已对我逐渐疏远,肯定不会想我插手军事!所以不带我去北京也是有可能的!”
“王爷又岂定要以扈驾为名?”史复哈哈一笑,道,“现天寿山陵寝已经竣工,王爷可以送仁孝皇后梓宫北上为名请旨,皇上又有何理由不准?”
“这倒是!”高煦幡然醒悟,当即点头道,“那我明日便进宫面圣!”说完,他又往北面窗外张望一番,道:“若果能说动三弟相助,本王大事可期……”
“希望如此吧……”史复也顺着高煦眼光望去,意味深长地嘟囔一句。
五
永乐十一年八月,贵州思州宣慰司。
这一日上午,镇阳江畔明军大营辕门洞开,从辕门外一直到中军大帐的道路两旁,密密麻麻地站满了精神抖擞,甲鲜胄明的明军士兵。己时一到,伴随着三声炮响,八十四岁的大明贵州都司掌印、镇远侯顾成走出大帐,坐到帐门前早已设好的虎皮帅椅上。
辕门外,早有两个人跪伏于地。此时,他们站起身子,走到辕门口,然后就向着前方跪下。行了一个大拜之礼后紧跟着就磕了一个头,站起躬身小挪三步,紧接着再次跪下行叩拜之礼,如此往复,一直走到距顾成两丈远处,方止住步伐,跪地不起。
看着地上垂头丧气的两个男人,顾成捋了捋苍白的胡须,布满褶子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终于结束了!
这三年来,顾成一刻也没有安宁过。贵州虽隶属云南布政司管辖,然因其地皆崇山深菁,鸟道蚕丛,诸蛮种类,嗜淫好杀,叛服不常,故朝廷一直未有置设郡县,仅在贵阳设了贵州都司一个流官衙门,此外在各地广设宣慰使司,由当地土司世袭自治。但土司皆一方豪强,桀骜不驯,不仅时常反叛朝廷,互相间也动辄厮杀。到永乐八年时,思南宣慰使田宗鼎与副使黄禧交恶,黄禧遂勾结思州宣慰使田琛,欲取田宗鼎而代之,双方大打出手,把个黔北搅得是天翻地覆。顾成身为贵州都司掌印,自也深受其扰。但顾成仅是个军事长官,并无处置土司纠纷之权,且贵州蛮夷杂居,稍有不慎就会惹出大乱子,故他也投鼠忌器,无可奈何。直到去年底,田宗鼎跑到南京告状,朝廷终于下定决心平乱。接到永乐的圣旨,顾成这才有了底气,他不顾年事已高,大起五万明军直逼思州,几番征战下来,终于击溃蛮兵主力,逼迫田琛和黄禧归降。眼下,这两人已到军前,黔北纷乱局势总算告一段落。
顾成又扫视田、黄二人一眼,冷冷道:“把他们绑了!”话音一落,几个士兵出列,将地上二人捆了个严严实实。顾成清清嗓子,威严地道:“将他二人押进大牢,严加看管。待本帅入朝述职时一并押解回京!”
士兵随即将二人押下去。顾成靠在椅背上,长吐了口气。这时,身旁一个文官凑上前,忿忿道:“这些土司真好命!想捞好处就作乱,打败了就投降。反正朝廷也不会真杀他们,教训一番,终究还是会放回来,继续当他们的土皇帝!这种事要摊在咱们这些汉官身上,别说活命了,夷三族都是轻的!”
“那也不见得!”顾成随口答道,“说不定这次朝廷就把田琛废了!”
“那又如何!”文官摇摇头道,“就算废了这田琛,接下来的土司还是得从田氏一族中选。如此世袭,朝廷对蛮地难以制约,土司们就算一时臣服,将来时局生变,仍会作乱!”
顾成一愣,继而苦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朝廷决策,非你我可以做主!”
文官叹口气不再说话。顾成想想,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转而抬起手向旁边做了个手势,一个笔吏模样的人赶紧上前。顾成侧眼望向他,道:“露布拟好了没有?”
“写好了!”笔吏赶紧回答,随即恭恭敬敬地掏出几张笺纸恭恭敬敬地呈上。
顾成接过,看了一下,点头道:“可以,下去后仔细誊抄一遍,直接发往北京!”说完,他想了想,又道,“再照此拟一道启本,派飞骑送往南京,递呈太子!”
“是!”
跟笔吏交待完,顾成起身走出大营,再次眺望了一遍四周的山川草木。再过十来日,他就将回京述职。以他的年纪,从此就将在南京家中终老。从洪武八年调守贵州开始,除了靖难四年,顾成已在这里待了足足三十五年!想到从此就将与这块土地永别,顾成忽然显得有些伤感。这时,他又回忆起刚才文官说的话,忽然一个念头冒出脑海,顾成不由想道:能否找一条路子,从而彻底消除思州将来再次生乱的隐患?若果能如此,不仅这一回辛苦不至于竹篮打水,而且也算是造福一方,不枉自己镇守贵州半生!想到这里,顾成精神一振,随即沿着这个思路冥思苦想起来。
十二日后,贵州都司的报捷露布送进了北京城。这一日通政司是左通政李暹当值,他接报大喜,赶紧进宫禀报。待快走到西宫门口,李暹忽然想起,今日一早,皇上便率皇室亲族到东苑练武,遂又赶紧打马向东。
东苑顾名思义,位于北京皇城东部。在新皇城的规划中,原燕王府被改称旧宫,其地则统称西苑;而紫禁城以东的皇城,则被开辟成骑马射箭的练武之所,名东苑。永乐八年北征结束后,北京皇城的工程便已大规模启动,但截止到现在,作为宫城的紫禁城仍在营建当中,不过东苑不需要大建亭台楼阁,故建设较快,到永乐北巡前已经完工。李暹绕过热火朝天的紫禁城工地,不一会儿就到达东苑门口。这时,司礼监少监海童迎了上来,李暹从袖中掏出五两面值的宝钞,递到海童手中,道:“烦请公公进去通禀一声!”
海童没有接钱,反而先问道:“李大人此来所为何事?皇太孙特地交待了,皇爷难得轻松一次,没有要紧事的话,就不要打扰!”
“海公公放心,绝对是大好事!”李暹把钱塞到海童手中,又拿出露布扬了扬,笑道:“思州大捷!镇远侯剿平乱匪,这是露布!”
海童一听,才将宝钞收起,笑道:“那不用通禀了,咱家给您带路,直接去见皇爷!”
二人一前一后,不一会儿便来到一个临时搭建的靶场。靶场正前方有一棵两人抱的柳树,这时正有一个小火者爬在树上,拿蘸着墨汁的笔在上面涂色。靶场中央,皇太孙朱瞻基一身戎装,手持一张长弓,正在呼吸运气。待李暹走到靶场边时,柳树上的小火者已经给一片柳叶上好了色,跳回地面,随即飞也似的跑开。瞻基深吸口气,从腰间箭囊中抽出一支雕翎箭,搭到弓上,随即瞄准了约莫七八丈外的那棵柳树。
李暹本想直接走到靶场后面的永乐御座前禀报,但见大家都全神贯注地看着瞻基,遂也就暂时打住。
瞻基屏住呼吸,把弓拉到满弦,将箭头对准柳树上那片涂黑的柳叶,待确定准了,口中叫个“着”字,手中利箭飞驰而出,准确地触到了那片窄小的涂黑柳叶!
“好箭法!”永乐从御座站起,大声叫好,两旁的侍卫也雷鸣般欢呼。汉王朱高煦和赵王朱高燧坐在永乐两侧,见父皇这般,遂也都跟着起身叫好,只不过赵王高燧还显得从容,而高煦则就明显带着敷衍了。
瞻基将弓递给走上来的内官,回头走到永乐跟前,谦虚地笑道:“孙儿的箭只触到柳叶边儿,当不得皇爷爷夸奖!”
永乐爽朗地笑道:“这柳叶本就狭长,尔三十步内能触其边,已是十分难得!”说着,他又对高煦笑道,“方才尔站的比基儿还近五步,却连柳叶边儿都没挨着,看来你这些年没有上阵,武艺是荒废了不少!”
高煦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但立刻敛去,只是讪讪笑着。永乐不再看他,又扭头对高燧道:“轮到尔了!尔这些年在行在留守,这弓马本事应该有长进,看尔比基儿如何?”说着又做手势让人拿弓给高燧。
朱高燧虽已是二十八岁的青年,无奈身形比较瘦小,此时他虽也穿着罩甲,但看上去却仍显得威风不足。此时听到永乐点自己的将,他顿露出一丝难色。
高燧自忖箭术远不及瞻基,故不愿再出场献丑,但父皇既已开口,他不上又不行。正没奈何间,忽然望见李暹在侍卫人群中,遂叫道:“李大人怎么来了?有事要禀告父皇么?”
李暹本欲待高燧射完再上前禀报,此时被高燧一喊,遂就走到场中,跪下对永乐大声道:“启禀陛下,镇远侯已攻下思州,俘敌三千六百余,田琛、黄禧二贼业已投降!”说着,便将露布拿出高举过顶。
“顾成打胜了?”永乐一听大喜,顿将高燧射箭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身旁侍候的江保上前,将露布接过,转呈到永乐手中。永乐打开露布,扫了一眼,随即递给瞻基他们几个,笑道:“顾成真乃当世廉颇!朕原先以为这仗最快也要打到明年,不料才九月不到,就已大功告成了!”
瞻基立即笑道:“孙儿恭贺皇爷爷!贵州一胜,皇爷爷就腾出了一臂,接下来便可放手教训马哈木了!”
“小兔崽子,反应忒快!”高燧暗骂一句,赶紧也笑容可掬地道:“太孙所言极是!前些日海童出使瓦剌,马哈木还颇倨傲,这次一定要狠狠揍下这老匹夫!”
高煦看着满脸喜色的永乐,心中却是一阵酸楚。去年贵州生乱,朝廷对是否出兵举棋不定,最后在瞻基的坚持下,永乐决定讨伐。当时听说是由顾成带兵进剿,高煦还巴望着思州的险山恶水能累死这个一直支持东宫的老匹夫。孰料他竟这么快就打了个胜仗!此战虽不大,但瞻基却得了个庙算得宜的美名,地位更加稳固。联想到刚才父皇说自己武艺不如当年的话,高煦觉得全身上下拔凉拔凉的!
永乐无暇顾及高煦,他精神抖擞地起身道:“传兵部尚书方宾、户部尚书夏元吉及杨荣、金幼孜至旧宫凉殿议事!”吩咐完,他又习惯性地要叫上瞻基,不过这时高煦、高燧兄弟均在场,永乐稍一犹豫,遂道:“尔等也一道过去!”
众人料到永乐这是要商讨时局,遂也赶紧起身。这时江保已将辇驾招了过来,高煦他们依次登辇,在一众内官侍卫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向西苑而去。
当永乐他们进入凉殿时,夏元吉、方宾、金幼孜三人已在殿内恭候,杨荣这几天一直跟着隆平侯张信在德胜门外的京卫驻营检阅士卒,故一时还未赶来,永乐也不等他。领着大家进入议事阁坐定,正欲开口说漠北的事,忽然司礼监太监黄俨蹑着脚跑了进来,奉上一本奏本道:“皇爷,镇远侯有奏本呈上!”
“不是刚送来露布吗?怎么又有奏本?”永乐有些诧异地接过奏本打开,见里面写道:“贵州都司都指挥使臣顾成谨奏为抚平思州事:田氏据思州之地五百年,世袭罔替,不服王化,实为盛朝之隐忧也。今田琛虽束手,但根基未除,若再复立其族人为土司,恐仍心存叵测。假以时日,其羽翼再丰,或会重现今日之祸!为思州长治久安计,臣昧死请趁王师压境,田氏衰落之机,革其土司世职,遣流官守其地、治其民,庶几止兵革,化百姓,定思州万世之基!谨具奏闻。永乐十一年八月二十六日。”
阅过奏本,永乐神态凝重起来。他想了想,将奏本递给离自己最近的高煦,道:“尔等传阅一遍,各抒己见!”
众人遵旨依次传阅,随即心中都是一凛。顾成这道奏疏,实际上涉及到一个事关国本的重要法制——土司制度。
与中原的流官制度不同,历代朝廷对地处西南的云南、贵州以及广西等地一直采用一种类似部落自治的土司制度。而这种土司制度的形成,有着十分复杂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