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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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当年的郑村坝之夜么?”永乐笑吟吟地道,“当日朕便答应过尔,若有朝一日出使西洋,也必会派尔同行。朕此番便是要履行当初之诺言。只不知尔可否愿意?”

“啊!”郑和惊喜一叫。但能到默伽朝圣,仍是这位色目后裔的一大理想。突然之间发现夙愿达成有望,郑和不由激动不已,当即一撩袍脚跪下,磕了个响头道:“奴婢愿意。若能出使西洋,奴婢愿为一班碇民夫!”

“堂堂四品太监,岂能只做个班碇手?”永乐哈哈大笑道,“朕是想以尔为巡洋正使,统领使团出使西洋各国。”

“以奴婢为正使?”郑和一愣,忙惶恐道,“奴婢一介黄门,岂能担此重任?”

“这有何不可!”永乐只当他谦逊,仍笑呵呵地道,“尔本为色目后裔,精通回语,对西洋也有所了解,再者有了此番东渡经历,再出使西洋也是轻车熟路。”

“回皇爷话!”郑和却仍是一脸惶恐,“臣于西洋风物是有所了解,但也不过略知一二罢了。且照陛下设想,下西洋规模宏大,路途亦十分遥远,远非出使日本可比,臣一个内官,恐难以谋划应对得宜。何况……”郑和稍一犹豫,干笑一声道,“此次出使,与往日不同,随使团同行的尚有舟师。奴婢是宦官,不得统兵,这是我大明祖制!故还请陛下另选贤能。以奴婢之才,最多也只能为一副使,于一旁襄赞便可!”

郑和解释完,永乐一愣,随即哑然失笑道:“尔倒想得很周全。不过朕早有计较。西洋风物等等,尔不甚了解,朝中文武更是一无所知,到时候多备向导通事便可;至于难以谋划应对得宜云云,更是笑谈。尔随朕多年,能耐本事朕早已熟知,这一点上朕信得过尔;至于统兵一事嘛……”永乐笑笑道,“内官的确不能统兵。不过朕只是命尔为使,至于舟师,届时朕自会在五府中甄选精明能干者为帅,这个尔就不必操心了。”说到这里,永乐语重心长地道:“三保,这巡洋正使人选,朕也是斟酌了许久,想来想去,尔谨慎厚重,精明能干,又是燕藩老人,派尔去朕最为放心。”想了想,永乐又起身,拍着郑和后背大笑道,“且朕虽有意于西洋,但对默伽这极西之域的大国却无想法,只欲与其通好,以便将来能和睦相处。尔既为回回出身,将来与默伽交往时亦更便利!”

得知皇上是如此器重自己,郑和顿时萌生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感动;而永乐最后的这一段话,又将其心中最后一丝顾虑打消。虽然他早已汉化,也认同了孔孟圣教,但毕竟对回教旧情难舍。方才得知永乐下西洋用意,他虽也振奋,但心里却仍有些忐忑,生怕将来大明与默伽发生冲突。但现在,这种疑虑终于不复存在了!

待将永乐的话再仔细回味一遍,郑和已是心潮澎湃!作为前元贵族的后裔,郑和从小便胸怀大志,建得一番功业,是其最大的梦想。不料后来骤变横生,郑和家族败落,自己也被掳入宫中,成了一个为世人所不齿的阉人。坎坷的命运,使他不得不认清现实,将这份理想深深埋进心底。原以为,自己一生就如历代宦官一样,在深邃的宫中劳碌一世、最后带着这身残破皮囊,默默无闻地归于黄土。可命运的转机出现了,他跟随了燕王,并受到这位雄才大略的王爷的器重和信任。郑村坝一役,他郑和临危受命,成了一名驰骋疆场的将军;后来,燕王承继大统,成了永乐天子,自己也被任命为堂堂天使,昂首挺胸出使番夷,担负起招抚蛮夷的重任。这些经历,虽不能与那些朝中重臣相比,但对于他一个阉人来说,也足够荣耀终身,对此郑和亦觉知足。可现在,居然会有“万世留名”的机会摆到自己面前,想到自己亦能够名列正史,以美名传世,郑和又岂能不激动万分?

“皇爷放心,臣必将尽心竭力,肝脑涂地,不负皇帝重托!”郑和便跪倒在地,郑重地做出了回答。

“恩……”永乐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又将目光转向高煦,出声唤道,“煦儿……”

“唔……”高煦还沉醉在永乐描绘的宏伟蓝图中,此时听得父皇发问,他先是一愣,继而赶紧躬身道,“儿臣在!”

永乐郑重道:“西洋迢遥万里,领兵之职,必须是可靠之人方能胜任。尔素与五府中人相熟,便为朕荐几个合适之人过来!”

听了永乐的话,高煦先是一愣,随即脑筋一转,不由暗暗叫起苦来。

永乐虽然未有明言,但话中意思却十分明白:所谓可靠之人,那自然就是指跟着他起家的燕藩旧将。可这帮燕藩旧将高煦是知道的,马上征战,他们个个都是好手;但要说到统领舟师,别说他们中间没人在行,就连粗通水性的都找不到几个。永乐即位后,曾经指派好几个靖难功臣充任水师统领,可这帮人莫说出海,就是在江上,一个浪打来也是双腿发软。前两年走海路运粮去北京,永乐原意是想启用燕藩旧将为总兵,可他们个个避之唯恐不及,最后永乐无奈,只得由当年渡江时献舟归附的平江伯陈瑄充任。北上运粮不过是近海航行,便已被燕藩旧将视若畏途,真要是统领水师远航西洋,那他们还不哭爹喊娘?最关键的是,燕藩旧将大都与高煦关系莫逆,是他在朝中立足的基石所在。让他去办这种赶鸭子上架的得罪人差事,这不是自己拆自己的台吗?想到这里,高煦干笑一声道:“父皇明鉴,要说靠得住,那自是燕藩的老人无疑。不过他们大都没出过海,水战更都是门外汉。让他们统领水师远赴重洋,万一误事可怎么办?”

“这个无妨!”永乐却不以为意地道,“下西洋也不是旦夕便要成行,先把人选定下来,这段日子抓紧学习便可。真到出发时,朕也会从闽粤直浙等地水师中挑选精干者辅佐。而且此番出洋,主要还是招抚番夷,舟师不过是为郑和他们护航,以防万一;何况首次出航,也只为熟悉西洋情况,并不会走得太远,正好给他们一个历练的机会。”

见高煦欲又再劝,永乐一摆手道:“尔无需多说,这里间的难处朕心中有数。不过朕已下定决心,要在西洋干出一番大事业;可放眼当今朝廷,善驭舟船的就一个陈瑄,他既要给北京运粮,还要防备倭寇,再让他出使西洋,这如何忙得过来?”说到这里,永乐脸上露出一丝坚毅之色道:“朕意已决,为长远计,必须尽快栽培出几个浪里白条来。如今五府中无事武将太多,早该放他们出去做事了。尔需细心查访,待寻到合适的,可多晓以利害。他们也都是久随朕之老人,如今又深受国恩,坐享高爵厚禄,岂有不为国出力的道理?”

永乐说得轻巧,高煦听在耳中却直叫苦不迭。可为难归为难,话说到这份儿上,高煦也不敢再争,否则父皇就得怀疑他有意推诿了。无奈这下,高煦只得强咽口唾沫,苦笑一声道:“既然如此,儿臣领命便是。只是这事急不得,寻访劝说都要费功夫,还请父皇将时限定得宽泛些。”

“恩!这是自然。”见高煦答应,永乐心中十分高兴,又扭头对一旁的郑和笑道,“总兵的事已有眉目,使团这边也不能闲着。这两年沟通番夷,使者都是内臣充任,这次又是尔当正使,那副使人选便也从宫中选拔。尔是内官监太监,内臣皆是尔之下属,这人选便由尔去挑,务要找些精干之材。至于通事、向导,尔可去鸿胪寺和行人司找,朕自会下旨,命他们尽心配合。”

“奴婢领旨!”郑和可没高煦那多顾虑,眼见建功立业之机摆在面前,这位三十出头的青年内官神采奕奕,当即拱手领命。

“还有!”永乐想了一想,又补充道,“朕已在龙江建船厂,命工部督造海船,接下来还要扩大规模,尔闲暇时也可去那里看看。此次出使路途遥远,船需坚实牢固。尔要细心些,莫让工部那帮匠人偷工减料。一旦出海,出了岔子可了不得。”

“奴婢明白。奴婢明日便去龙江!”

“好了!”永乐满意地点了点头,旋露出几分慵懒之色,一挥手道,“照朕所言尽心去办,道乏吧!”

“儿臣告退!”

“奴婢告退!”

怀揣着迥异的心思,高煦与郑和一齐行礼告退。

“下西洋?”汉王府书房内,史复和纪纲听完朱高煦的转述,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惊愕之色。

“不错!”高煦愁眉苦脸地道,“出使就出使嘛,何必要我去寻什么总兵参将?一出海便是一两年,中间连个女人都碰不了。除了三保这些个没属的宦官,哪个愿遭这份活罪?这不摆明了让本王招人忌恨么?”

史复却没接高煦这茬。他略一思忖,忽然一拍大腿道:“这是大好事啊!”说着,他倏地起身,满脸激动地对高煦一揖道:“恭喜使长,您夺储大业从此大有希望!”

“啊!”高煦一呀,继而脸上露出迷惑之色道,“这下西洋与本王夺储又有何关联?”

史复一笑,却不直接回答高煦问题,而是转而问道:“敢问殿下,前次争储,殿下以为自己败在何处?”

“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被金忠这个江湖术士乘虚而入!”每每回忆起这段惨痛往事,高煦都按捺不住心中愤恨。

“殿下看得太简单了!”史复摇了摇头道,“金忠之事只是表象,王爷前番之所以失利,其实根子是在于您才具有缺!一直以来,王爷虽以武功闻名,但于文治之道却毫无见识,甚至连经史诗文都生疏得紧。久而久之,天下人皆以为王爷不过一介武夫!就连皇上,或多或少也持此见。正所谓马上得天下,不可以马上治之!今上非昏聩不明事理之人,他纵对您百般宠爱,但也不敢将大明江山交给一个于治世一无所知之人。正因有此顾虑,皇上才在反复权衡后,终决定立大皇子为储!若殿下果有经济之才,那别说一个金忠,就是十个、百个,也挡不住您入主东宫!”

史复这段貌似突兀的分析,却让高煦心中大为震惊。起初,他觉得此言有伤他的自尊,因而颇有些恼羞成怒。但思忖半晌,他终于颓然下来,呐呐道:“事已至此,再说又有何益?”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在下之所以旧事重提,就是要告诉殿下,若您想取代太子,就需在国政上有所建树!否则即便有朝一日太子失位,陛下也未必就放心让您入主东宫!”

“这个可难了!”高煦苦笑着摇头道,“若说武能定国,本王自是当仁不让,可要说到文能安邦,我那点能耐恐难入父皇法眼!”对这一点,高煦还是有自知自明的!

“殿下必须要在国政上有所作为!”史复的语气不留丝毫余地,继而又道,“此乃夺储之根本所在!若于此道不通,就是把太子羽翼剪除殆尽也是枉然!”见高煦面色黯然,史复又把话语放柔和了些,温言道:“殿下也不必气馁。亡羊补牢犹时未晚,殿下从现在开始多加留心便是。何况有在下与纪大人从旁辅佐,必能使殿下进步神速!”

“那又如何?”高煦仍然摇头,“本王虽然戎马出身,可也知道这理政上头的本事绝非朝夕可以练就。就算本王从此痛下决心多加研习,可在这上头也决然超不过大哥!”

“殿下错矣!”史复呵呵一笑,摇摇头道,“殿下对‘国政’的理解有所偏差。国政者,国策与朝政也。所谓国策,即为用以治理天下之大政方略;而朝政,则是具体的各类政事。由上述释义可知,国策乃治国之总纲,朝政则是在国策规限以内之具体应用,故二者之间,乃皮与毛之关系。为君王者,若能同时精熟于国策、朝政自是最好,但放眼古今,能有此修为者可谓凤毛麟角,唯唐宗宋祖等寥寥数人而已。然除此之外,华夏果再无贤君乎?非也!才具不如唐宗宋祖之辈,亦不乏大有作为、开创盛世者,观其治国之道,无非在两者之间有所偏重而已。而其所重者为何?便是国策!”史复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又舔舔嘴唇继续道:“国策为本,朝政为末。只要固本得当,那打理起朝政来,无论如何也偏差不到哪去!”

“你是要本王在国策上头下功夫?”高煦问道。

“不错!”史复点点头,放下茶杯道,“朝政与国策,便如同鱼与熊掌,为帝王者,若能两者兼得自然最好,若不能,舍鱼而取熊掌者,亦足以胜任。而国策与朝政,对才具之要求大有不同。打理朝政,自需饱学多识,从经史典籍中习得理政之要义。而所谓国策,其实质乃是一条既适应当下之国情,可以大力推行,且又果真可以起到兴国强邦之效的大政方略,其之制定与推行,着眼点不在经史,而在于时势,故这里更看重的是眼光、见识、器具、气魄!与学问的关系其实不大!”想了想,史复又进一步举例道,“譬如汉高帝,出身不过一亭长,可谓毫无学识,秉性更如同无赖,此等人物,哪里知道怎么打理政事?然后人读《汉书》,不管对其品行有何非议,但说到治国,莫不得由衷佩服?为何?就是因为他为天下制定了‘无为而治’这个安邦济世的国策,从而为四百年强汉打下根基!再譬如王莽,论学问,其可谓满腹经纶;论对打理朝政之勤勉精熟,亦为古今帝王中之佼佼者。然其一朝称帝,不过十余年,便引得天下大乱,饿殍遍野。何以至此?便是其国策大谬所致!”说到这里,史复深吸口气,总结道:“若论打理朝政,殿下不如当今太子,这一点朝野早有定论!但这国策见识上头,殿下与太子孰优孰劣,却尚未见分晓!若能在这方面压过太子,那殿下就具备了取代其承继大统的资格!”

史复这番关于帝王治国的见解鞭辟入里,高煦有茅塞顿开之感。但仅仅这些,却并未能完全解开高煦的疑惑。他思忖一番,又道:“照先生的意思,是要本王专注于国策。但仅若是要进献治国方略来获父皇青睐,也非本王之力所能及……”

“在下何时让王爷提什么国策了?”史复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高煦的话,旋又一笑道,“且不说这国策乃治国之根本,非一般人可以提出。就算殿下真能有所悟,可您又如何保证您的见解能为陛下认可?殿下您应知道,咱们此番议论国策之目的是为了夺储,而非思谋如何治理天下!”

“那你的意思是……”

“支持陛下之国策,并为其保驾护航!以此获得陛下青睐!”

“支持?”高煦还没来得及反应,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纪纲却插口道,“要说国策,我大明自开国以来一直秉承的国策便是休养生息!尤其如今靖难方罢,更是要恢复民力,这一点朝野上下皆有共识!就算二殿下支持这一国策,但举国皆如是,又岂能让陛下另眼相看?”

“若是休养生息这种老生常谈,那自然是稀松平常!不过……”说到这里,史复眼中突然精光一闪,沉声道,“若余所料不差,我大明国策即将迎来大变!”

“大变?”纪纲和高煦皆是一震。

“不错!”史复十分冷静地分析道,“纵览《二十一史》可知,但凡以武力得天下之朝,其建立以前必是天下大乱、群雄并起。譬如西汉前有秦末大乱、东汉前有新莽之乱、李唐前有隋末之乱。而正因为战乱导致海内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到新朝建立之初,国家已是残破不堪,治国者只能采取修养生息之策,以恢复国力。但到国家实力恢复,接下来便很有可能会抛弃休养生息之策,转而变为开拓进取,而此类事,则又多由欲有所作为之君王发动,最为典型者莫如汉武。今上心志之高,不在当年汉武之下,且大明眼下亦称得上富强。有此二点,皇上定然会改变休养生息之国策,转为开拓振兴,在扩张一事上大显身手。而这次下西洋,便是国策大变的最好证据!”

“原来如此!”高煦这才明白,史复之所以在大家谈论下西洋之际突然引出国策,原来是已察觉到此二者之间的关联,并于此中发现了高煦翻盘的绝佳机会!再将史复之言细细回味后,高煦眼中露出狂喜的光芒!

“这只是你的一己推论!”就在高煦惊喜之际,纪纲却道,“国策之变非同小可!纵然下西洋有开拓之意,但仅凭此便断定国策有变,未免证据不足。万一皇上并无变国策之意,殿下却贸然迎合,那岂不是马屁拍到蹄子上?”

“仅凭下西洋一事,当然不能贸然下定论。但再将之前的几桩事结合起来看,那皇上改变国策之意图就非常明显了!”说到这里,史复微微一笑道,“其实之前我便已有此推测,但也正如纪大人所说,觉得证据不足,故不敢妄下结论。直到此次下西洋,在下才终敢作最后定论!”

“先生所言是哪几事?”高煦赶紧追问。

“第一件是升北平为北京。汉唐时也设两京制,但无论长安、洛阳,都地处中国腹地。之所以如此,便是因京都乃国家根本重地,天下士民仰望所系,若设在边疆,万一失守,于国家震动太大。北平虽为龙兴潜邸,但毕竟靠近边塞,于此设都,不免有违常理。想当年汉文初为代王,其都晋阳亦为边塞重镇,然其一朝为天子,也未有将其升封。由此推之,今上之所以升北平为北京,其意或只有一解,便是想借北京之设,以增塞上军力。一旦时机成熟,其便有可能挥师出塞!宋时之所以将大名府定为北京,不也是为了收复燕云么?”

高煦皱着眉头想了一会,道:“先生之见倒也有几分道理!但仅凭于此便断定父皇经略塞外,未免武断了些!经营北京,也有可能仅是要巩固塞防而已。”

“那再加上限制开中呢?”

“限制开中?”纪纲不由一愣,旋即陷入深思。

所谓开中,是一种重要的盐法。古时盐铁之利甚高,故历代皆将其收归官府专营。通常情况下,商贾若想经营盐业,则需照官府要求,将一定限额粮食运到指定地区的粮仓,向当地官府换取盐引,此节称为“报中”;而盐商换取盐引后,凭盐引到指定的盐场支取相应份额的食盐,此为“守支”;取得食盐后,盐商再将其运到官府事先指定的地区贩售,此为“市易”。“报中”、“守支”、“市易”三节贯通到一起,便就是“开中”了。开中的好处,便是通过利用盐商,使官府在保证其盐业收益的同时,还免去了其在各地转运粮草的耗费。虽说如此一来,民间盐价会因此抬高;但总的来说,由于商贾在运输粮草过程中的所有花费都需由自己承担,为减少损失,其无论是在效率还是降低耗羡方面,都要远胜于官府亲自操办。朝廷损失少了,相应的赋税也会有所降低,故天下百姓最终还是会从中受益;而且此法之行,还可有效防止官吏在运粮过程中营私贪赃。有这诸多好处,“开中”毫无疑问是一大善法。早在宋、元之时,“开中”便被两代朝廷广泛采用,明朝建立后亦沿袭此法,输粮的目的地则主要是各边疆行省,以供军需。不过到今年年初,开中之法有一大变。当时北京诸卫粮草短缺,为保障行在供应,永乐下旨,悉停天下输粮换盐,只在北京一地保留开中。

“朝廷每年北运的粮草足以供应军需。就算这两年增设了几个卫所,那也只需让江南多转运些便可,何至于要改革盐法这般大动作?而且限制开中后,江南每年转运的粮草却丝毫未少,区区北京一地,用得着这么多粮食么?故在北京大规模屯粮,其目的只能是一个,就是皇上有意经略塞外!”

“听你这么一说,此二者之间的确有些关联!”纪纲点点头,但又道,“只是去年时,鞑靼知院阿鲁台拥立鬼里赤为君,并去元朝国号,重称可汗。由此可知,蒙古已彻底放弃重回中原之妄想,当时朝廷也遣使谕之通好。看这光景,皇上对漠北,应该用的是怀柔之术,不像要起兵戈的样子啊!”

史复摇摇头道:“这不过是一时权宜罢了!此次鞑靼之所以自去元朝国号,多半是因为要与瓦剌争雄,故不愿招惹我大明。一旦阿鲁台击败瓦剌,一统漠北,其是否还会恭顺就难说了!古往今来,凡一统漠北之胡虏,有哪个不南侵中原的?皇上在塞上多年,深知胡人习性,对此怎会心中没数?只不过靖难方罢,北疆凋敝,朝廷同样需要时间休养生息,遂就顺水推舟罢了。不过这两年来,阿鲁台势力日涨,已有渐压瓦剌之势。朝廷虽不愿轻启战端,但也要未雨绸缪。再过几年,待北疆恢复得差不多了,鞑靼那边也很有可能已经一统漠北。到时候别说阿鲁台多半不会守诺,就算他果无南侵之意,皇上也未必会放过他!”

“不错,漠北一统,则中原难安;漠北分裂,则中原安宁,历朝历代莫不如此!以父皇之志,绝不会允许一个强盛的鞑靼出现!”高煦点了点头,笑道,“这下本王已有些信先生之推断了!”

“还有第三点!去岁以来,朝廷屡次遣使出山海关,至奴儿干地区招抚女直各部,并授各首领指挥同知等职,将其地纳入大明。这更是开疆拓土的最好证明!”

“先生说得对!”高煦一拍巴掌,兴冲冲地道,“本王明白了,只要本王坚决拥护开拓国策,父皇便会抛弃往日成见,重新视我为传人!”

“正是如此!”史复微笑着点了点头。

“可若太子也赞同开拓呢?”纪纲却冷冷又道,“现在太子已经入主东宫,在国储之争中占据了主动。只要他也赞同开拓国策,那王爷即便附议也是枉然!”

“太子不会赞同!”史复毫不犹豫地回答。想了一想,他又郑重其事地补充道:“他不仅不会赞同,还会坚决反对!”

“你怎就这么肯定?”纪纲毫不客气地反问。

史复伸出右手摸了摸鼻翼,嘿嘿一声道:“太子敦厚、宽仁、孝悌、学问也不错,但却生性懦弱、气魄不足,由此看来,其应是个墨守成规之人。这种人物,守成尚可,要说开拓进取,则绝非其所乐意!而且……”说到这里,史复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容,“纪大人也是贡生出身,岂不知始皇帝与公子扶苏之事乎?”

听了史复的话,纪纲思忖一番,顿也心有所悟:公子扶苏对秦始皇的开拓之道颇不认同,并坚决反对,最终被贬往军中,失去了唾手可得的太子宝座。当今的太子朱高炽果真与扶苏十分相似,而永乐无论是在性格、志向,还是治国套路、手法上,都与当年的秦始皇几乎一模一样。照这么说,一旦永乐更易国策,朱高炽倒真的很有可能步扶苏后尘。到时候高煦就可趁机取而代之!想通了这一层,纪纲终于不再疑惑。他动了动嘴唇,正欲出言赞同史复之议,忽然一个念头划过脑海,引得纪纲一怔,再一细想,他不由大惊失色:秦始皇讨灭六国,一统天下后不仅不休养生息,反而继续南征百越、北击匈奴,并大肆征发百姓修驰道、建陵寝、筑长城。反观当下,也是战乱方止,天下亟需休息,而永乐却也是不待生息便积极开拓——图谋西洋、经略漠北,营建北京!这诸般举动,简直就是当年始皇帝的翻版!始皇帝的开拓大业,最终弄得国力殆尽,天下凋敝,秦朝二世而亡,根子便在于此!如今永乐原样照搬,那大明将来……想到这里,纪纲不由打了个寒噤。

“纪大人在想什么呢?”史复的声音又飘了过来。纪纲一抬头,史复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那张遍布疤痕的脸,让纪纲感到一阵恶心。他忽然想道:史复明明预料到了开拓国策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却仍力劝高煦鼎力支持,这其间意图何在?他史复又想从中得到什么?顺着这个思路再往下想,纪纲浑身猛地一哆嗦——难不成他想当赵高?他要将高煦硬扶上皇位,再将其玩弄于鼓掌中,进而把持权柄,号令天下?联系到这个人的神秘身世和这两年来的怪异行止,纪纲愈发觉得很有可能!

“奸贼……”纪纲悚然变色,欲破口大骂。可话到嘴边,他却又生生把它吞了回去——证据在哪里?仅凭一己之猜想,便贸然攻击汉王最信赖的谋主,这后果何等严重!万一咬不死史复,被他怀恨在心。将来在高煦面前挑唆离间,那自己的靠山可就不稳了!而且还有一层顾忌,让纪纲更加无法开口——支持开拓国策,乃是汉王赖以夺储的最重要法宝!果真放弃,高煦将几乎完全丧失成为太子的可能。若果真是那样,将来高炽继位,自己这个党附汉王,且又为文官所嫉恨的锦衣酷吏必将死无葬身之地!想到这里,纪纲无奈地发现,自己必须附和史复。即便这个提议包藏祸心,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他也只能支持到底!

“史先生言之有理!”咽下口唾沫,纪纲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再看史复的丑脸时,纪纲的感受已不仅仅是恶心,而更加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便照先生之言行事!”高煦却没纪纲那么多心机。此时的他,已完全被史复说服。想到取代高炽大有希望,高煦已激动得几乎不能自持。

“还有一点!”史复似笑非笑地望了望纪纲,又扭头对高煦道,“此次变更国策,动作太大,又太迅疾,皇上为免天下震动,很有可能是只做不说,这就更为殿下提供了可乘之机。只要殿下能对陛下亦步亦趋,他老人家由是更会认定您见识不凡。”

“本王明白!”高煦连连点头。

“可这总兵人选怎么办?皇上还要殿下找个总兵出来的?”就在高煦兴奋的血脉贲张之际,纪纲一番话,却给他浇了盆凉水。

与支持改变国策相比,挑选总兵的意义当然要小了许多。但国策之事毕竟是远虑,而挑选总兵却是亟待解决的近忧。

“史先生可有办法?”冷静下来后,高煦将期盼的目光投向史复。

史复皱眉不语,半晌方抬起头,叹口气道:“这的确是件得罪人的差事。皇上要用燕藩旧将,他们却又畏惧波涛。殿下周旋其间,想要两全其美,难啊!”

见史复无法,纪纲自己又想了想,也觉无计可施,遂道:“要不索性回了陛下,就说寻访不到便是。燕藩旧将不愿出海,这皇上也是知道的。他老人家自己都无计可施,殿下又能如何?直言相告,大不了落一顿埋怨,省得到时候两头不讨好。”

“史先生以为如何?”高煦又问史复。

史复想想道:“还是先试试吧,殿下且先不要提皇上有意启用旧部之事,只到各位靖难勋臣处走一遭,探探他们口风,或有人愿意也未尝可知。若是不成,咱们再做计较。反正这总兵也不是即刻就要选定。过段日子还是不行,再回复也不迟。如此一来,殿下也算是尽了心,比直接回绝好多了!”

“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高煦点了点头,旋又笑道,“反正也不是多大的事。只要拿定这开拓国策,不愁扳不到大哥!”

“正是此理!”史复也微笑着附和,旋又露出一丝奸笑道,“过不了几日,下西洋的事就会传开。而今战乱方止,朝廷各项开支又大,国库正紧张得很。这节骨眼儿再下西洋,太子肯定会出面反对,文官们也必是舆情汹汹。此等情势,正是殿下大显身手,为皇上出力的大好时机!殿下可一定要把握住了!”

“本王明白!”高煦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果不出史复所料。筹备下西洋的消息一经传出,迅速在千步廊两侧的五府十八衙门掀起波澜。五军都督府的动静倒还小些,武官们所担心的,只是自己一旦被选中,就得到那茫茫大海中去受苦受罪,对下西洋本身倒无意见。而文职的大小九卿衙门则就不然了。自古以来,文官于对外进取就远没有武将积极,而且永乐为了避免将来蛮夷得知实情后心生疑虑,故从一开始就有意隐瞒了下西洋的最终用意,只对外宣称此举仅为招谕岛夷。然而当此国家战乱方息,朝廷用度浩繁之际,这种为图虚荣而大耗公帑的理由自然无法服众。消息传开当天,各相关衙门的堂官们就吵翻了天。

闹得最凶的是户部。户部尚书郁新的反对态度最为激烈,而且他的理由也很充分:靖难三年,北直隶、山东受兵灾最重,战乱结束后,两省乡里已是十室九空。近两年来,朝廷一直在招纳流民复垦,而在生产恢复之前,官府必须供应衣食农具。仅此一项,开支便以百万贯计。此外,为充实行在人口,朝廷正从山西、河南二省向北京大举移民,安置他们同样需要大笔钱粮,行部和北京布政司已几次来文,请户部急拨款项,这份开支也是耽搁不得的;再者,另一位户部尚书夏元吉正在苏州治水筑堤,眼下已到最要紧时分,他那里要的钱更是一分都不能少;这几项加起来,得花多少钱?耗多少粮?再加上接下来营建北京的开销,这钱更是花得海了去了。此时筹备下西洋,采购宝货、建造海船,还有使团和军队的开销加在一起,户部立刻就得拿出三百万贯。这笔钱郁新不是没有,但一旦掏出去,户部的家底也就差不多空了。万一这几个月里再出个天灾人祸,他这个大司农就只能干瞪眼。

户部闹得欢,工部也没闲着。工部尚书黄福已为营建北京、协助苏松治水二事忙得焦头烂额,龙江船厂的事都没多少功夫顾及。得知还要再增造海船,他当即就急红了眼。

户部管钱粮,工部主营造,与下西洋再有关联的就是兵部。兵部是金忠管着。金忠对下西洋本身并不反感,而且他久随永乐,深知其心意,也隐约察觉此中或蕴含着开拓之意,对此还颇为赞许。但金忠不明白的是,眼下朝廷这许多难处明摆着,皇上为何要在挑这时候行此大手笔?有了这么层计较,在接下来的廷议中,金忠便与郁新、黄福三人一起,成为文官反对下西洋的急先锋。

尽管对文官们的反对早有准备,但舆情如此汹涌,甚至连金忠也提出质疑,这多少有些出乎永乐所料。下西洋毕竟干系太大,饶是永乐再乾纲独断,也不能在这种国家大事上对群臣意见置若罔闻。眼瞅着这事儿就要告吹,汉王朱高煦忽然跳了出来,对下西洋之盛举大加赞赏,并慷慨言道:“凡鼎盛之世,必万国来朝。今圣君在上,国富民强,招抚岛夷,正当其时……”。高煦一出头,一些与他交好的大臣也都跟着站出来附议,这一下就把文官的声势抵消不少。两方人吵吵闹闹好几日,谁也占不了上风,永乐遂命择日再议。

廷议过后,永乐思虑数日,遂召金忠进宫叙话。君臣二人嘀嘀咕咕了小半日,待出得宫来,金忠便再绝口不提反对之事。紧接着,郁新也被召到武英殿。针对户部公帑不足的忧虑,永乐当即拍板,其中八十万贯由内库支付。而且永乐还特地命人拿出浙西、苏松一带地图,指给郁新看道:“夏元吉治水已近大成。只要水患一止,明年江东就能平添万顷膏腴良田。仅此一项,朝廷岁入就能增加百多万贯,足抵下西洋开销!”郁新拿了内帑,又亲眼确认了即将增加的进项,再加上永乐一番劝导,他终于也闭上了嘴巴。

安抚住了金忠和郁新,带头反对的文官就只剩下一个工部尚书黄福。黄福的圣眷本就一般,偏偏他又和东宫走得近。高煦见状,遂趁着永乐要压制文官舆论的机会,唆使左都御使陈瑛参了黄福一本,指其不恤工匠。永乐接奏,虽未治黄福之罪,但也顺水推舟,将他调往北京,接替刚刚犯事被诛的洛佥,充任行部尚书。而其留下的工部尚书一职,则由机敏练达,且一向唯皇命是从的礼部左侍郎宋礼接任。

下西洋与户、工、兵三部关系最大,之前也是他们闹得最凶。如今三部尚书都改了口风,其余文官纵有异议,但也成不了气候。

经过一番苦心积虑,永乐自觉统一朝中意见已不成问题,遂雄心勃勃地准备再次召集廷议,准备将下西洋一事一举敲定。孰料就在举行廷议前夕,先前前往杭州为《文献大成》收集典籍的解缙返回京城。得知下西洋之事后,他当即上疏反对。解缙在奏疏中言道:“……今国家百废方兴,百姓嗷嗷待哺。值此之际,陛下当以民生为重,将有限之公帑用之于海内。若为一二远夷大肆耗费,而罔顾国计民生,此与隋炀丝绸裹树以迎番人又有何异……”

解缙的奏疏言辞犀利,甚至把隋炀帝都抬了出来,永乐看得是大光其火。而就在这时,太子高炽也上疏陈情,言下西洋于朝廷损多益少,请父皇三思而行。

一个是国之储君,另一个则是内阁之首、天下士林领袖。这二个人出面劝阻,出使西洋顿又平添波澜。思忖再三,永乐先把高炽叫到乾清宫,将之前一直未有告诉他的下西洋真实用意全盘托出,并趁机观察高炽的态度。

与史复判断相符,这位体弱多病的太子虽然宽仁敦厚,但却并不是个锐意进取之人。当从父皇口中听得这一统海疆的宏图伟业后,高炽的第一反应不是振奋,而是倒吸了口凉气。他本能的意识到:这项所谓的开拓大业,将给大明王朝带来长期而沉重负担。高炽对待外夷的态度一直是“在德不在力”,信奉的是“内修德政、四夷来朝”的教条。在他看来,这种周期极为漫长的开拓,成败难料且不说,首先朝廷就极有可能不堪重负。身为大明的太子,他对这种损多益少的举措极不赞同。

不过高炽也不敢直接反对。最近高煦十分活跃,对朝政也颇为上心,高炽看在眼里,心知其或是贼心不死,仍觊觎着太子宝座。而高煦在下西洋一事上是坚决站在父皇这边的。对这个二弟,高炽心中一直有所戒备,他不想让父皇觉得自己不如高煦。而且就在几天前,金忠还专门到春和殿,提醒高炽万万不要在这事上头和皇上唱反调。尽管金忠未有明言其中原因,但他郑重其事的态度,却不能不让高炽有所忌惮。计议再三,高炽避开图谋西洋是否值得这个关键问题,只借口眼下形势不宜,婉转建议父皇能暂缓此行。

高炽的态度,让永乐有些失望。不过以高炽的仁柔性格和谨慎态度,有此顾虑亦不足为奇。好在高炽也没有直接反对。思虑再三,永乐命他回东宫安心读书,暂勿过问国事,便就这么把他打发了。

高炽毕竟是自己儿子,永乐处理起来相对容易,可解缙就不然了。这位解大才子在士林中声誉极高。对他,永乐既不能如对高炽般置若罔闻;同时,又因为解缙性格狂放,永乐为防走漏风声,也不放心将“化夷入夏”的目的坦白相告。两难之下,永乐只有召解缙入宫,仅就着“万国冕旒朝中华”以及“怀柔远人、教化蛮夷”的虚文一番说叨,希望能通过自己的苦口婆心感化解缙,让这个颇有名望的“刺头”闭嘴。谁知解缙先是恭恭敬敬地聆听圣诲,末了却把头一扬,赳赳道:“敢问陛下:华夏、夷狄之利,其各轻重几何?”仅此一句就把永乐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问倒了永乐,解缙犹嫌不过瘾,出宫便找了一帮子青年翰林,一起拟了一道洋洋数千言的《请止出使西洋疏》,然后转交通政司递呈内廷。疏中引古据今,直言出使西洋于中国一利十弊。此疏一上,满朝轰动,并很快就借着解缙士林领袖的声明传到坊间,一时间大江南北物议四起,天下士子大都附和解缙之见。事情发展到这份儿上,饶是永乐再坚毅过人,也不敢强推其策,局面顿时陷入僵持,筹备下西洋的进度也大大缓了下来。转眼间到了年底,西陲的甘肃突然传来一个惊天消息,一时将朝中君臣的眼光全吸引过去。

永乐二年十月二十五日,西域撒马尔罕国国君帖木儿慷慨誓师,率五十万大军东征中国。帖木儿以元室传人自居,发誓要灭亡明朝,重建大元正朔。月余过后,甘肃总兵官宋晟方得到消息,而此时帖木儿大军已在路上。宋晟一面加紧防备,一面飞书驰报南京,请朝廷立即调兵增援。

撒马尔罕乃西域大国,帖木儿更是一代枭雄,此番其举国东进,对大明之威胁可想而知。消息传至,朝廷立时大震。永乐当即下旨,暂停出使西洋一应筹备事宜,并着兵部急调四川、关中等地卫所赶赴甘肃。同时,户部粮饷亦紧接装船,准备向甘陇调运;工部匠人也开始日夜赶造兵械,大明朝廷一时被紧张氛围所笼罩。

前番下西洋,燕藩旧将不愿经历波涛,故个个推三阻四;而此番对阵西域,他们却是义不容辞。一时间,五府诸将纷纷请战,兵部衙门更是昼夜人流不息,为谋划迎战事宜殚精竭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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