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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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口一破,燕军也不歇息,连夜向大宁进发。尽管道不好走,但因行踪隐秘,一路北行倒也顺畅。十月六日,燕军抵达大宁。
当燕军身影出现在大宁城下,大宁都指挥使房宽顿时惊呆了。他一直把目光锁定在西南方向的松亭关,没想到燕军竟从东南面的刘家口奔了过来!房宽不敢迎战,忙命闭城死守。
可房宽要守,他手下的将士却未必都这么想。见燕军杀至,北平旧将和允中、毛整带着亲兵杀散南门门卒,打开了城门,丘福与高煦领着燕山铁骑一涌而入,大宁就此易主。
进入大宁城内,朱棣匆匆交待下属安抚城内军民,自己则带着高煦,直往城中宁王府奔去。
“大兄!”刚到宁王府端礼门前,宁王朱权便尖声一唤扑了过来。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亲王已被软禁了好几个月,此时燕军进城,他也终于重见天日。
“十七弟!”朱棣欣喜一唤,随即翻身下马,和朱权抱在一起。
“小弟盼星盼月,总算把大兄盼来了。若非大兄相救,小弟必将被奸人所害!”朱权甫脱樊篱,心中万分激动,说话的嗓音都有些颤抖。
“十七弟受苦了!”望着神形消瘦的朱权,朱棣一阵安慰。靖难之初,朱棣欲拉诸塞王入伙,结果其余各王多虚以为蛇,而朱权却响应得十分积极。虽说他行事不秘,被房宽先行制住,但有这份“情谊”在,朱棣对这位十七弟自然好感大增,此时兄弟相见,他言语间也颇有几分激动。
絮叨了一阵子,朱权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抹掉眼下的泪花,朱权一笑道:“小弟已在府内备下酒菜,为大兄与侄儿接风洗尘,兼谢此番相救之恩!”
朱棣亦微笑道:“此番你方脱牢笼,怎又操持这些琐事?你我兄弟情深,何必讲究这些虚礼?”
“酒菜也都是现成的。房宽这厮虽囚我于府,一应供应还是不缺的,今大兄前来救我,小弟自当聊表谢意,又何来操持一说!”朱权边说边把身子一侧,做出一个请让之势。
见朱权这般诚恳,朱棣便也不再推辞,遂挽着朱权之手,兄弟俩高高兴兴地进府畅饮。
席间兄弟二人叙谈的十分畅快。酒过三巡,朱棣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对朱权道:“十七弟,此番四哥前来,一来是为救你出苦海;二来,哥哥也是有一事求你相助!”
朱权的眼角蓦的一跳,旋马上又面露微笑道:“大兄与小弟说话,又何用一个求字,但请直言!”
“是这样!”朱棣轻轻叹了口气道,“十七弟这段时间被圈禁于高墙内,外界之事或有所不知。为兄奉天靖难已有一段日子,上月在真定大破耿炳文,斩获甚多。然皇上受奸臣蒙蔽,不仅不就此罢手,反而变本加厉,又派李九江率兵来战。为兄此番北上,便是想请十七弟相助,率大宁兵马南下北平,与为兄一起破敌!”
朱棣娓娓道来,朱权一直面带微笑,洗耳恭听。待朱棣道闭,朱权思索一番,慷慨笑道:“大兄奉天靖难,乃吊民伐罪之义举,小弟虽不才,亦愿与大兄一道讨伐奸佞,匡扶我大明社稷!”
见朱权如此痛快,朱棣当即大喜。他正欲出言赞赏,不料朱权话锋一转,满脸忧虑道:“只是小弟受皇考之封,国于大宁。大宁孤悬塞外,无依无凭,若小弟就此南下,恐藩国被鞑子所侵。非弟眷恋藩土,实因大宁亦乃祖宗之地,若被鞑子趁虚夺去,弟又有何面目见皇考于九泉之下?弟方才思忖再三,却实在不能放心离开。故还请大兄体谅小弟一片苦心,容我为大兄暂守这一片疆土!待大兄靖难成功,四海平定,小弟必第一个赴京,贺大兄建此擎天护国大功!”
朱权说完,朱棣犹如被当头泼下一盆冷水,心中寒凉一片。半晌,他方挤出一丝笑容道:“权弟誓全祖宗之地,其志可嘉!然事有缓急,今九江兵临北平城下,为兄之燕藩危在旦夕。不怕十七弟笑话,若无大宁军马相助,为兄此役恐无必胜把握。若为兄万一战败,靖难大业便将付诸流水,皇考辛苦肇建之基业,恐就此落入奸人之手,其间轻重,还望十七弟三思!”
朱权眼珠一转,长叹一声道:“大兄所说在理。但大宁乃祖宗之地,弟终不敢轻弃之!”说到这里,朱权眼角一瞄,见朱棣已是满脸冰霜,他忙又满脸堆笑道:“然弟亦不能坐视大兄落败,任由奸臣窃我大明江山!不如这般,今房宽已被擒,大宁境内已无与大兄作对之人。弟可修书一封送至松亭关,将营州三护卫调回大宁城,并劝陈亨、刘真二人归附大兄。此外,大宁城中和允中、毛整二部皆为大兄旧属,此番便也交由大兄带回北平。如此一来,燕藩可平添四万大军。以大兄之英明天纵,得此四万人马,亦足以大破九江!臣弟在大宁,亦自殚精竭虑,率所剩兵马尽力抵御鞑靼,为大兄之边塞屏障。如此安排,可谓两全其美,不知大兄意下如何?”
朱棣神色几变,过了好一阵,方皮笑肉不笑地道:“十七弟忠心谋国,倒真让我这做兄长的汗颜了!”
“愧不敢当,愧不敢当!”见朱棣并未反对,朱权心下稍安,赶紧举起案上酒杯道,“小弟所言,皆是为保全我大明社稷。大兄能加体谅,弟敬佩万分。小弟便再敬大兄一杯,提前祝贺大兄旗开得胜,一举击破李九江!”说完,朱权也不待朱棣作答,当即脖子一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朱棣胸中犹如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几乎就要迸发出来。不过他终于忍住,只是淡淡一笑,默默将酒吞下肚去。
当天夜晚,朱棣在宁王府内留宿。谢绝了朱权将自己寝宫腾出来供其使用的建议,朱棣带着一干亲卫在靠近宁府广智门的一座小宫室内落脚。进屋坐下后不久,金忠便悄悄地溜了进来。
一见金忠,朱棣便将席间与朱权的交谈内容说了,末了气不打一处来地道:“这十七弟朝三暮四的好没道理。当年他应允起兵靖难时倒十分痛快,如今被房宽囚了一次,按理与朝廷的怨仇应该更大了才对,却不想转眼间却又变得推三阻四起来,真让人莫名其妙!”
金忠静静地听朱棣发完牢骚,又思忖一番,方淡淡笑道:“其实宁王如此,不仅不是莫名其妙,反而大有深意!”
“此话怎讲?”朱棣眼角一跳,追问道。
金忠先端起茶杯啜了口茶,后不紧不慢地道:“之前宁王愿响应王爷,是因为大宁尚在其掌握中。有大宁兵马为凭,宁王声势上不仅不输殿下您,或许还稍胜几分。到时候靖难成了,宁王实力强大,功勋卓著,自然会和王爷您一起入朝摄政,效周、召二公共辅天子之旧例;而若靖难失败,那宁王亦可将责任推给殿下,只言自己是受燕藩蛊惑,才有此逆举;反正王爷您才是靖难主谋,朝廷的主要敌人亦是您。宁王若能‘幡然悔悟’,凭着他‘带甲八万、革车六千’的实力,再加上有燕藩被逼靖难这个前车之鉴在,想来朝廷也不会太过降罪,到时候他仍不失一方诸侯。甚至,若见局势不妙,宁王大可以反戈一击,摇身一变成为朝廷的平燕功臣!”
金忠语调平和,朱棣听来却犹如晴天霹雳。看着朱棣目瞪口呆的样子,金忠冷冷一笑,又道:“然如今形势不同。宁王被囚于王府之内达数月之久,大宁兵权早已失去。今虽得脱,但来大宁救他的却是您这位大宁军的旧主。王爷既来,自然要将大宁纳入靖难大业之中;而经此连续数事,宁王对大宁兵马的掌控却大不如前。若宁王此时再行靖难,其实力、地位却远逊当初,进而从与王爷并驾齐驱沦落为王爷的附庸。到时候靖难功成,宁王亦不过一普通亲王,与之前并无不同;若败,宁王则会为王爷陪葬。此等有赔无赚的买卖,以宁王之精明又岂愿为之?”
朱棣终于恍然大悟。愣怔半晌,他方冷笑一声道:“不想这十七弟年纪轻轻,倒是一肚子鬼机灵。本王之前小看他了!”
“世人皆称‘燕王善战、宁王善谋’。宁王就藩不过数载,便能与王爷您齐名,自然绝非俗品!”说到这里,金忠又嘿嘿一笑道,“宁王确实厉害,筵席之上,他金口一开,便将大宁半数兵马送给王爷,自也是明白王爷既来,绝不可能空手而回。眼下他拼得大出血本,就是要将您这尊大佛安安稳稳地送出大宁,以保得自己安宁!短短时间内,便能想通前因后果,并做出这断臂之举,他也果真当得起这‘善谋’二字。”
“事到如今,松亭关二将又岂会听他吩咐?至于和允中和毛整,更非他指派的了的。此番他看似大方,也不过是做空手人情罢了!”朱棣咬牙一阵冷笑。
愠怒过后,朱棣冷静了下来。眼下他面临着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如何顺顺当当地把这位十七弟带回北平。
朱权必须去北平,这是朱棣一早就想好的。一来,虽说朱棣曾经统领过大宁军,但毕竟已隔了好几年。洪武末年以来,大宁兵马的统帅一直是宁王朱权。此番要征召大宁军,若朱权不一起南下,那必然造成军心浮动。不管怎么样,宁王在大宁军中还是颇有些影响力的,最起码在松亭关的营州三护卫就未必肯弃宁附燕。只有燕宁合流,将宁王带到北平,才能在最大程度上稳住大宁军心,让他们为自己的靖难大业浴血奋战。二来,除了安抚军心,朱棣欲拉朱权入伙,还别有一番用意。自靖难以来,朱棣传檄各地,邀诸王一同起兵,但到现在为止,却连一个响应的没有。这样的结果,在舆论上将燕藩推到了一个十分不利的位置。你说因为朝廷虐待藩王,才不得已起兵靖难,可这么久过去了,怎么就没别的藩王来响应你?这种状况让朱棣觉得十分难堪。所以,哪怕只是为了和朝廷打嘴皮子仗时嗓门更大,朱棣也都要让朱权去北平给自己撑场面。
“对十七弟,世忠可有应付之法?”朱棣询问金忠道。
金忠镇定自若地一笑道:“宁王固然智谋过人,可如今大宁已在我燕军手中,只要王爷坚持让他南下,他手中无兵无将,纵有天大本事又能奈何?只不过我等需小心筹划,尽量不要露出破绽,使外人以为宁王受王爷胁迫!”
“恩,世忠言之有理!”朱棣微微颔首道,“那尔可有妙策,让十七弟乖乖就范?”
金忠微微一笑,将嘴巴凑近朱棣耳边低语一番,朱棣听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接下来的几日里,朱棣兴致大发,整日在宁王府中与朱权饮酒作乐,大叙亲情。席间,朱棣特地提出,只带走大宁都司辖下兵马,并征召辖境内的朵颜三卫。至于作为宁王亲军的营州三护卫,则仍由朱权掌握,连他本人都可以继续留在大宁。朱权暗中思忖,朱棣的要求虽远超自己的原先设想,但至少没有强把自己绑上他的靖难战车。营州三护卫共近两万人,是大宁最精锐的军队。现在北面的鞑靼正处内乱,境内的朵颜三卫胡部也被燕藩征发,大宁并无大的内忧外患。以两万人马虽不足以控制大宁全境,但守住大宁城还是没问题的。朱权也明白,自己与朱棣讨价还价的本钱不多,能得到这些已属不易。甚至他不无安慰地想到,正因为朱棣此番狮子大开口,才更显其放自己一马乃真心实意;若他二话不说就答应自己之前的提议,那自己还真得考虑下这位大兄是否是别有用心了。局势发展到今天,朱权已无当初争夺国柄的念头,能安安稳稳地做个太平王爷,已是他眼下最好的结果。权衡利弊之下,朱权终于答应了朱棣的提议。不过,在协助燕军收编大宁军时,朱权也耍了一个小滑头,他只口谕大宁都司诸将归顺燕藩,至于手令则是坚决不发。他绝不能留下私通燕藩的把柄。好在朱棣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如此一来,兄弟二人各得其所,彼此间顿时显出一副兄弟情深之态。
有了宁王的支持,再加上燕王本身的威信,收编大宁军马并未遇到大的困难。为了让这些归附将士更加死心塌地的跟随自己,朱棣更是放出风声,称只要随己靖难,事成之后大宁将士皆可回迁内地。大宁将士多是燕赵人士,长年背井离乡在塞外屯垦戍边,思乡之情十分浓郁。此番见有返乡希望,大家自然欢欣鼓舞。在这种皆大欢喜的氛围下,除松亭关诸部暂无动静外,其余各卫所相继归入燕王麾下。
就在朱棣为燕军的不断壮大而开心不已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他的春风得意顷刻间化为乌有,并由此陷入深深的痛苦和屈辱当中。
八
这一日午后,朱棣正欲躺下小歇,金忠一脸沉重地走了进来。
见金忠如此神色,朱棣心中一凛。他已授予金忠全权,负责招揽大宁诸卫及朵颜三卫胡部的诸般事宜,莫非这其中出了什么岔子?
“招附之事出什么差错么?朵颜三卫不愿归附?”按捺住心中的不安,朱棣沉着问道。现在大宁诸卫已收编得七七八八了,松亭关是由朱棣亲派马和负责,金忠这边要出差错便能是朵颜三卫的这帮兀良哈人。
“回王爷话!”金忠躬身道,“朵颜卫头领脱儿火察、福余卫头领安出、泰宁卫头领忽刺班胡已联名来信,言三部愿追随大王,南下靖难!大王送去的绸缎和茶砖他们也都收下了。”
“好啊!”朱棣一拍手,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只要三部愿附,则我燕藩如虎添翼。兀良哈人昔日随本王讨伐残元朝廷,十分得力,此番他们又慷慨相助,实乃忠勇之辈!尔再去和他们说,只要靖难功成,本王绝不吝爵禄金银之赏!”
“王爷!”金忠的脸上却一丝笑容也无,“只是他们还有一个要求!”
“有何要求?只管讲出,只要本王有的,但无不允!”
金忠小心翼翼地瞄了朱棣一眼,犹豫半天才嗫嚅道:“他们要王爷靖难功成后,将大宁之地赐予他们!”
“什么?”朱棣脸色大变,当即矍然而起道,“割地给胡人?”
“是!”金忠无可奈何地咽下一口唾沫道,“三人言,大宁非华夏旧土,且位于塞外,不适农耕,于大明并无太大用处。若能将此地赐予他们,作为牧马之所,则三卫必誓死效忠殿下,并永为大明屏藩!”
“胡扯!”朱棣怒发冲冠道,“大宁之地,乃父皇在世时所得,已纳入中国疆土!本王就藩北平,为大明戍守北疆,岂能将祖宗之地让与夷狄!兀良哈人狼子野心,其心当诛!”
金忠露出一丝苦笑。“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这一直是大明君臣最引以为傲的功绩。开国以来,明朝屡次派兵出塞,打击北元;虽也遭过败绩,但从不曾有半点退缩。正是在这种持之以恒的打击下,蒙元势力不仅在中原迅速消失殆尽,连在其老巢漠北,也都陷于四分五裂的状态,不能再对中国形成威胁。朵颜三卫虽早与鞑靼的北元朝廷断绝关系,但毕竟也是蒙古部族。在这个视鞑子如寇仇的时代,让朱棣这样一位皇族亲王,一位曾经屡次出塞伐胡的北军统帅“赐土”给鞑子,莫说朱棣勃然大怒,连金忠自己都觉得难以接受。
但愤怒归愤怒。金忠却也有自己的计较。思忖再三,金忠叹口气道:“王爷!朵颜三卫固然是无耻之极,然值此之际,臣以为别无他途可选。应允赐地,实乃眼下不得不为之举!”
若是别人说这种话,朱棣没准儿当场就命人把他拖出去打了。但从金忠口中道出这些,朱棣在愤怒之余,却也稍微冷静了下来。对于金忠,朱棣还是有些了解的。金忠进入燕府后,朱棣曾暗中派人查过他的底。金忠是宁波人士,祖上曾为南宋世宦。蒙元灭宋,金家就此没落,其祖甚至曾沦为蒙古贵族之奴。终元一朝,蒙人视汉人如猪犬,金忠祖上备受欺凌,他本人对鞑子自然是满腔恨意。这一点,从金忠从来只称朱棣为“王爷”或者“殿下”,而绝不使用“使长”这一元朝习称中便可瞧得端倪。这样一个人物,却对割地给鞑子持赞成态度,朱棣便不能冒冒然地将其视为悖逆。
“世忠此话怎讲?”强捺心中愤怒,朱棣冷冷问道。
“王爷!”金忠整理好思绪,冷静言道,“此次大宁军马全数南下,大宁一地已无我明军镇守。即便王爷不允赐土,朵颜三卫亦会趁机占夺。胡人豺狼心性,不知忠义为何物,想让兀良哈人顾及当年朝廷收留之恩而不趁火打劫,几无可能。若果真如此,不但大宁之失不可免,王爷还少了一支精锐鞑骑。且将来朵颜三卫亦会成为大明之敌。横竖不能守,两害相权取其轻,倒不如做个人情,允诺将大宁赐予三卫!”
金忠这话确实有道理。要和聚天下之力的朝廷作对,朱棣绝不可能放过任何一支可以收附的兵马。若果真这样,那大宁便真就成了砧板上的肉,只能任胡人肆虐。以燕藩的实力,绝无余力在与朝廷交锋的同时再去守一个孤悬塞外,无依无凭的大宁。但明知这些,也不足以让朱棣答应“赐土”。听完金忠之言,朱棣冷笑一声道:“若兀良哈人有胆,便尽管来取便是。‘割地’乃遗臭万年之举,本王不是石敬瑭,绝不敢应允此事!”
金忠无可奈何地一笑。他明白朱棣内心的想法。若不答应割地,那即便大宁现在丢了,待将来天下落入己手,朱棣仍可以理直气壮地派兵把它夺回来。以明朝国力,莫说区区朵颜三卫,就是把漠北的鞑靼和瓦剌两大部落统统加上,照样远不是中国对手。可若一旦应允,那麻烦可就大了。虽然朱棣从未明言。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一旦靖难成功,他绝无可能只当个周公这么简单。若其登基为帝,那这番赐土承诺便成了金口玉言。华夏不是夷狄,对外藩背信弃义,这种事身为皇帝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为的。到时候不光是他朱棣,就是其继位者,亦不能仗势欺人,无故违反承诺。那样的话,除非朵颜三卫谋反,否则大宁就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了。
若仅是如此,那金忠也绝对赞成拒绝割地。朵颜三卫鞑骑固然骁勇,但少了他们,燕藩也未必就不能成事。但金忠明白,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一拱手,金忠沉痛道:“据臣打探,现朵颜三卫中已有残元信使出没。想来是鞑靼知我大明内乱,意欲趁火打劫。若将朵颜三卫逼向残元朝廷,那鞑子必然会南侵。到时候我燕藩南要对抗南军,北面还要抵御鞑子,只怕……”
金忠没有说完,但朱棣已是浑身一抖。不错,若自己拒绝割地,那朵颜三卫夺取大宁后,为防将来遭报复,必然引鞑靼自保。鞑靼乃元廷余孽,重返中国之心一直不死。若能有此良机,他们就算以前内部不合,也多半会齐心南下。即便鞑子之力不足以再占中国,但哪怕只是到北平洗劫一番,也不是眼下的燕藩能承受得了的。可若答应割土,朵颜三卫得以独占大宁,那他们必然不希望残元朝廷插上一脚,并且会尽心竭力地助自己靖难成功,以确保承诺得以兑现。算来算去,朱棣不得不承认,割让大宁,已成为自己的唯一选择。
“大宁自古非中国之地,雨水稀少,土地贫瘠,不适屯垦;且其孤悬塞外,无险可守,大明要长据此地,必需屯重兵,耗重饷,于国家却无太大裨益。弃掉大宁,只把住燕山诸隘口,我中国则进可攻、退可守,不仅耗费大大减少,且仍可随时出塞击胡。以汉唐之盛,尚且不谋塞外之地,便是因其得不偿失也……”金忠仍在为放弃大宁寻找理由,但朱棣清楚,这不过是为求自己心安的借口罢了。大宁之地宜牧不宜耕,又孤悬塞外,直面胡虏,对中原朝廷来说确实是得不偿失,这一点朱棣以前便明白。但主动弃土是一回事,被逼“赐土”又是另一回事。昔日的华夏王朝哪怕是在最鼎盛时,也都曾有过弃土之举,但那是在权衡利弊后的主动放弃,与被胡人胁迫割地是完全不同的!这样的“赐土”,对朱棣、对大明朝来说,都无疑是大大的侮辱!
不过朱棣终于还是接受了金忠的建言。毕竟他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苦涩一笑,朱棣无奈地道:“便照尔之言办吧!”说到这里,朱棣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骤然厉声道,“告诉兀良哈人,若胆敢背弃燕藩,背弃大明,那本王必将严惩不贷!”
“遵旨!”金忠拱手一躬。头一回,他在自己的建言被朱棣采纳后不但不觉欣喜,反而痛苦万分。望着朱棣充满怒火的眸子,金忠长叹口气,步履沉重地走出门去。
望着金忠远去的背影,朱棣的心绪久久不能平息。忽然,他走到窗前,仰望天空,用压抑的嗓音狠狠吼道:“本王绝不做石敬瑭!总有一日,本王要将大宁之辱十倍补回……”在这一刻,朱棣第一次对将来手握权柄后的国策有了朦胧的设想。虽然,他眼下的身份不过是一个谋逆的藩王。
在朵颜三卫胡骑依照约定赶到大宁城下后,燕军终于要拔营南归了。这一日风和日丽,上午,朱权与朱棣在王府承运殿内畅谈半日,随即兄弟二人手挽手一起登车,向南门驶去。
南门外,三万燕军,一万朵颜鞑骑以及征集到的近三万原大宁军已整装列队。当燕王的车驾驶出南门时,官道两旁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宁王朱权此刻心情不错。他数日前已令王府内官携自己的令旨前往松亭关,召营州三护卫回防大宁。只要燕军一走,自己就彻底解脱了。于燕王,自己协助他将大宁都司兵马悉数征收;于朝廷,自己在最困难的时候仍没有背叛,且还保住了大宁城。有这么一番“功绩”,到时候无论获胜的是燕王还是朝廷,他们应都不会再为难自己。至少短期内,自己一方藩王的地位是保住了。
过了一阵,见兄弟情深的戏也演的差不多了,朱权作拭泪状道:“今日与大兄一别,却不知何日方能再见。大兄奉天靖难,为国除奸,小弟本当应舍命追随。无奈大宁乃小弟封地,弟虽不才,终不敢舍皇考之土,眼下唯有暂守北疆。待大兄靖难功成,臣弟定立赴京师,与大兄畅叙亲情!”
朱权这番场面话说得很是漂亮。只是朱棣听完,不仅未露感动之色,反而诡异一笑道:“十七弟莫要如此!其实为兄于你也颇为不舍。奉天靖难,实为恢复皇考祖制。十七弟若能离开大宁,与本王同襄大业,其功业必比守大宁要强得多,皇考在天之灵有知,必也欢喜不尽吧!”
朱权闻言一惊,正欲再说,却只见朱棣手一举,官道两旁忽然传来雷鸣般喊声:“追随大王,奉天靖难,荡平奸佞,匡扶大明……”
朱权脸色大变,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朱棣的脸。朱棣一把拽住朱权的手,温颜笑道:“十七弟,大宁孤悬塞外,你兵微将寡,万一鞑子来袭,又如何抵挡?我身为兄长,绝不能置你于危险之地,此番便与四哥同乘此车,共赴北平如何?”
“上当!”朱权当即反应过来。搞清楚朱棣想要做什么后,朱权心中大恐,忙道:“大兄如此关切,小弟铭记于心。不过小弟已征召营州三护卫回防大宁,想来明后日便可抵达。有他们在,大宁应可无恙!还请大兄安心!”
望着朱权布满惊恐的脸庞,朱棣嘿嘿一笑,从容道:“这两日只顾叙手足之情,忘了告诉十七弟,你派去松亭关的信使中途犯病,正巧被我手下医士撞着,已送到军中疗养,故营州三护卫并未得信,现仍在松亭关待命。到时候还需烦劳十七弟再下道令旨,邀他们与我兄弟二人一起南下!”
朱权心中冰寒一片,正欲再说,忽然后面又传来一阵喧嚣声。他扭头一看,不禁惊骇异常:大宁城中,已冒出冲天火焰,从方位看,起火之地的正是自己的宁王府!而与此同时,南门里忽然冲出一队骑士,簇拥着几辆马车直追过来!
“大兄这是何意?”朱权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当即盯着朱棣的眼狠狠道。
朱棣微微一笑,向后方一示意。骑士得令,立马闪出一条通路,随即,高阳王朱高煦笑嘻嘻地抱着朱权的小世子朱盘烒走了过来。
从高煦手中将朱盘烒抱过,朱棣一脸和蔼地对朱权道:“王府刚才突然走水,幸亏煦儿断后,已将弟妹和侄儿救出。如此正好,王府已难再住,十七弟一家便与为兄一起南下吧!”
朱权呆若木鸡。过了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苦笑一声,朱权垂头丧气道:“大兄关怀甚殷,小弟再不答应,未免就不知好歹了,小弟不才,从此便追随大兄,奉天靖难,匡扶我大明基业!”
见这位“善谋”王弟终于低头认输,朱棣心中顿时大爽。正在此时,远方的广阔天空中忽然飞来一只苍鹰。当至朱棣头顶时,苍鹰盘旋一周,忽然疾速向上拉升,然后径直朝南方翱翔而去。
“王爷!鹰击长空、锋指天南,此大吉之兆!”见得这副奇景,金忠激动地大叫。
“呜噢……”三军将士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朱棣的脸倏时变得通红,全身的血脉也贲张起来。望着欢呼雀跃的三军将士,他一伸手,潇洒将身上的大氅向后一甩,然后“嗖”的拔出佩剑,指向南方,运丹田之气大声喊道:“全军出发、回师北平!”
旌旗招展、号角齐鸣。近八万将士启程开拔,汇集成一股滚滚洪流,向北平方向奔腾而去!
《永乐风云 第二部:问鼎天下》
第一章 北平鏖兵
一
“冲!”李增枝一声高叫后,上万名南军步卒又大声呼喊着,向城门方向扑去。
丽正门城头,燕世子朱高炽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地紧盯着呼啸而来的滚滚洪流。在他身旁,顾成一身戎装,双手叉腰,一副镇定若素之态,只是其眼神间亦难掩一丝忧虑。城墙上,数百名燕军弓手已站到垛口;而更多未有披甲的青壮百姓,则抓紧时间把滚木擂石推到垛前,并将火油烧得滚滚冒泡;凸于主墙之外的敌台上,原先放置着十来门盏口将军,但他们早已被南军火力更猛的碗口将军打得稀烂,高炽只得命匠人临时赶制了一些简易的发石机充数。千余军士、不到四千青壮,这就是北平主门——丽正门的全部防御力量。而他们面对的,正是北伐南军中最精锐的部队,由前府左都督,平燕先锋参将李增枝统领的近六万京卫大军!几次攻防下来,现城头的守军已死伤近三成,城防工事也被摧毁不少。好在仗着北平城高墙厚,燕军也抵抗顽强,硬是没让南军攻上城墙,并把敌人的攻城器械破坏好些。可面对六万南军,这样的抵抗还能维持多久?高炽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而北平大小十几座城门,现在都面临着这样严峻的考验,这更让这位职守北平的燕世子心惊不已。
“世子卧倒!”顾成一声大喝,高炽忙下意识地挨着女墙趴下,紧接着,一阵炮子打来,高炽只觉得城墙微微颤抖;一发炮子打中了箭楼,顿时砖石飞溅,一旁的内官王景弘忙一跃到高炽身上,将其牢牢护住。灰尘落地,空气顿时污浊不堪,高炽连打几个喷嚏,赶紧捂住了鼻子。
“这南军的炮子怎么就打不完?”趁着伏地不动的这点空隙,高炽心里忿忿想着。仅在丽正门外,李景隆就布下了十六门碗口将军,外加一百多门盏口将军。在刚到北平城下的那几日,这近二百门火炮日夜作响,将无数的炮子倾泻在城上,愣是把号称固若金汤的北平城墙砸出无数个陷坑,城头的敌台也被毁了不少,丽正门上的箭楼也有一小部分塌陷。这两天,南军炮火似有些收敛,但每次攻城前,仍会用炮子击上一阵,以壮声势。燕军没南军阔气,在仅有的二十多门盏口将军均被对方轰烂以后,高炽只能等到敌人逼近城壕,才能命士卒还击。
过了一阵,南军的炮火缓了下来,顾成一琢磨,觉得时候差不多了,赶紧向高炽猛一挥手。高炽会意,忙扶正头盔,在王景弘的搀扶下站起身子。城外,南军已逼近到百步之内,有些跑得快的已开始越壕。高炽扬起剑,高声叫道:“放箭,放箭!”
弓手们起身,拉弓引箭,隔着城垛中的悬眼将箭奋力射出。数百支箭矢形成一阵箭雨,稀稀拉拉地向城外飞去,伴随着几声尖叫,十余个南军士卒扑倒在地。
不过南军攻城步卒上万,十几人的折损根本算不了什么。很快,大部南军已奔到壕前。
北平乃三朝旧都,城壕既宽且深。在前几次攻城中,越濠成为南军最大的难题,并为此折了不少军士的性命。不过经过多次交手,城壕已被填平不少。丽正门外的这段城濠原有近三丈宽,而到现在已被填的只剩下一丈多一点。此时,数百名南军将士四人一组,推着上百架盛满黄土的虾蟆车冲了上来。这种虾蟆车装土入濠后有如伏地之蛤蟆,是填濠利器,而在他们身后,还有近千人肩扛土袋紧随其后。
“放箭,发石!不可让他们填濠!”眼见城壕一尺一尺被填,高炽心急如焚。不过燕军弓手就两三百名,且连日作战,已疲惫不堪,射出的箭既乏力道,又缺准头,对填濠南军的影响微乎其微。敌台上本还有几架发石机,见南军逼近,纷纷开始投弹,但没过多久,南军又一阵炮子打来,发石机顿也被打得粉碎。
“呜噢……!”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起,高炽放眼一瞧,原来已有一段两三丈长的壕沟被完全填平。见通途打开,一部南军立马冲过了濠,向羊马墙逼去,而其他的南军亦士气大涨,有些地段上有三四尺宽的壕沟未填,可南军不想再等,便将用来攀城的飞梯平铺架桥,从桥上跨过了城壕。一转眼功夫过去,已有近千名士卒奔到了羊马墙下。
羊马墙是修在城壕与城墙之间的小隔墙。通常敌军越壕时,守军会遴选敢死之士伏于此,趁敌方刚越城壕,立足未稳之际击之。不过眼下北平兵力十分紧缺,高炽早已把各城门堵死,据城死守,故这道羊马墙处并无燕军。但羊马墙高达六尺,南军要越它还是很需费番功夫的。先前南军越濠,因与城墙相隔尚远,一般士卒派不上用场,此时羊马墙距城不到十步,南军攀墙时又难以护身,这下城头的守军便有了杀敌良机。高炽一声令下,几百名精壮汉子齐声大喝,举起早已准备好的砖石,便向羊马墙上的南军砸去。南军猝不及防,一时哭爹唤娘,纷纷又从墙上滚了下来。
城壕外面,李增枝见先锋败退,当即一声怒哼,扭头对身旁的旗官道:“命炮队打炮,把城头北兵压住!”
旗官吓了一跳,忙劝增枝道:“将军,弟兄们已冲到近前,这炮子没个准头,会砸伤咱们的人!”
“那就放箭、放弩、放铳!”
“壕前一带都被攻城的弟兄堵住,隔的太远放箭,力道不够,射不透北兵的甲。”
“甲兵射不死,那些青壮都没披甲,他们也射不死么?”
“可太远放箭,难免有力道不足中途而落,会误伤我军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