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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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功夫,亲兵又回到大堂,与之前两手空空不同的时,现在他的手上已奉着一把以黄金为饰的大钺!一时间,堂内文武脸上全都变了脸色。
李景隆请的这把钺绝非寻常兵器,而是代表天子征伐之权的黄钺!
所谓黄钺,始于商周,相传周武王灭商,便以黄钺斩纣王头颅。到魏晋时,凡大将出征,天子时将此物授之,称为“假黄钺”。凡假黄钺者,对天下百官皆可先斩后奏,其权力之大,除皇帝外几无人可匹。亦正因其权力难以制约,假黄钺之人多可凭此号令地方文武,进而拥兵一方,甚至篡位夺权。故到宋时,此物已渐渐不再使用,元朝则彻底废弃。明代建立后,黄钺之制又得以恢复。但实际上,即便是雄才大略如朱元璋,亦不敢将此物轻授于人,以往明将出征,顶多也只佩尚方剑而已。尚方剑的斩官权限不过是五品以下,另对三品以下官员可就地停职,与除宗室外皆可先斩后奏的黄钺全不能比。此次李景隆北伐,建文对其寄望颇深。年轻天子知道李景隆是首次出征,在军中威望不足,便在率百官送行的当日,将黄钺郑重地赐给了他。
然而凡事有利则有弊。正因为黄钺太过尊崇,假此者多为操莽之辈,故李景隆虽然受之,但也不敢滥用,否则被言官参个居心不良,那也够他吃一壶的。北上以来,这套黄钺都一直被小心封着,从未拿出。而就诸将而言,黄钺从来都只有耳闻,从未有人亲见过,因此明知此物不得了,但心中反而没太加以重视;再加上李景隆公子哥出身,怎么看也不像个威震八方的节将,故而大家似乎都把这茬给忘了。此时李景隆在瞿义冒犯自己的情况下将其请出,诸将看到主帅一副怒发冲冠之态,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李景隆恭恭敬敬地将黄钺放到帅案上,然后威严地向堂内扫视一眼,随即转身北面而跪。他一跪,堂内众人忙也慌慌张张跪了。李景隆拜了三拜,方转身对众人朗朗道:“本帅受天子重托,假以黄钺,征伐不臣,自当殚精竭虑,以求早日破敌。今三军齐聚,正当上下一心,齐力奋发,然有游击瞿义者,心怀叵测,不听号令,污蔑上官,扰乱军心。若不施以严惩,恐此后将令不得行,军心不得聚,戡乱大业亦有毁败之忧。为天下计,本帅不得不请天子钺诛此骄将,以肃军纪,振军心,吓不法,儆效尤!”
眼见李景隆搬出黄钺,瞿能惊得几乎当场昏厥。此刻李景隆侃侃道来,瞿能立刻明白下面将要发生什么,他当即一声大叫,跪行到李景隆脚跟前,哀求道:“兵主饶命啊!小儿浑人一个,胡言乱语,实是该死!但请看在我瞿家三代效忠朝廷的面儿上,饶小儿一命啊!”
“兵主手下留情!”这时其他文武也反应过来。瞿家父子虽然粗鲁,但为人直爽,在军中还是有些人缘的。眼见瞿义因言获罪,众人也心有不忍,纷纷出言替瞿义求情。
参军高巍和刘璟也为瞿义求饶。这两个人是黄子澄精挑细选派来辅佐景隆的。刘璟曾任谷藩长史,对北平十分熟悉;高巍的入选则是他主动请缨,要面见燕王,请其息兵。子澄虽不信朱棣会这么听话,但也不愿挫了高巍的一番热情,便也把他派了过来。
此二人本对景隆印象不错,觉得他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但景隆此番表现,却有些出乎他们所料。毕竟方才是军议,众将本就可以畅言无忌,纵瞿义不知轻重,话语刻薄,冒犯了李景隆,但略施薄惩也就过去了,万不至于被杀头。至于请出天子斧钺,那就更有些过分了。
见众将和两位参军都为瞿义求情,李景隆的脸上显出一丝犹豫。刚才他是在气头上,这时冷静下来,也觉有些不妥。如此郑重其事地请出黄钺杀将,而其中缘由说到底却只是军议时将帅意见不一,这要传到朝堂,肯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到时候别说都察院和六科的那帮言官不会放过自己,就连皇上也会大大不满。想到这里,李景隆觉得自己有些孟浪了。
就在李景隆犹疑时,越雋侯俞渊走上来,附着他耳朵低声道:“兵主,瞿能在军中颇有威望,若就这么把他儿子杀了,恐会使其心怀怨望,将士们也难免心冷,如此对平燕大业颇为不利,还请兵主三思!”
李景隆又是一震。俞渊说的有道理,仅就诸将都为瞿义求情这一点看,瞿能在军中也不是白混的。景隆毕竟是个年轻望浅的统帅,在军中根基不牢,若因杀一个小小的瞿义,却让诸将心存怨望的话,那自己这个总兵真就不好当下去了。想到这里,李景隆心中终于有些松动。
不过松动归松动,李景隆却也不能就此改口。事情发展到这个份上,连黄钺都请了出来,要再说不杀,他实在下不来台。
似乎看出了李景隆的难处,俞渊眼珠子一转,一溜儿跑到仍呆若木鸡般立在当场的瞿义面前,一脚将他踹到地上,狠狠骂道:“臭小子,大帅运筹帷幄,所虑所谋岂是你小子所能匹?今尔大言不惭于先,胡言犯上于后,便是打六十军棍亦不为过!还不赶快向大帅请罪?”
瞿义被俞渊一踢,立时清醒过来。待把俞渊的话一回味,他就是再傻,也明白其中的意思。瞿义虽然不服李景隆,但也不想把命丢在这里。反应过来后,他也只能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忙跪行到近前,对着李景隆磕头如捣蒜,极力请罪求饶。
瞿义服软,众人也忙跟着再一通求情,李景隆的面子总算好看了些。有了台阶,景隆总算不再坚持斩首,而是板着脸冷冷道:“本帅领军,素来讲究令行禁止。大军不可轻出,此事方才已有定见。尔不知军事,无端指责本帅定略,乱我军心,本当伏诛。兹念尔父子忠于王事,往日略有薄功,且饶尔一命,改打军棍六十。下次若再犯,则定斩不饶!”其实所谓的不可出兵不过是李景隆与瞿义的争论之语,根本没有所谓的定见,他这番话完全就是无稽之谈。不过明眼人都知道,瞿义的罪过若非在这上头的话,那就只能是言辞冒犯主帅了。而因言辞之事大动干戈的请黄钺,这一点李景隆是绝对不能认的。
听得李景隆信口雌黄,瞿义心中早就把他家祖宗骂了个遍。但是形势比人强,他也只能顺着景隆的话头认了。一番请饶后,李景隆大手一挥,两个亲兵昂首上前,将瞿义拖出去受刑。
瞿义离开,大殿里总算安静下来。因着这一番闹腾,一个好端端的军议被彻底搅黄。虽然一众文武仍在当场,但大家已都没了讨论的心思。
扫视堂下僚属一眼,李景隆清了清嗓子,尽量威严地道:“传令各部加紧整肃,紧守城池,不可轻举妄动。待王师齐聚,再行出兵!”本来,一开始李景隆也不是完全反对偷袭北平,否则他也不会召集这个军议。但因着与瞿义的这番争执,他的立场也被逼着坚定下来,眼下他就是真想攻打北平也开不了口了。
“谨遵钧令!”怀揣着各样心思,众将拱手听命。
一连数日,德州与真定的二十万南军皆在无所事事中度过。第三日一大早,一名飞骑驰进德州城,并带来一个坏消息——九月二十五日,燕军兵至永平。江阴侯吴高闻燕王亲至,不敢接战,尽弃辎重而逃。燕王亲率轻骑追击,吴高折兵数千,余众仓惶奔回山海关。永平之围遂解。
六
“赖大王神威,永平之围得解,臣代全城军民敬谢大王!”永平知府衙门内的庆功宴上,守将郭亮、赵彝举杯高叫。
朱棣微微一笑,端起酒杯道:“永平得全,实仗二位将军英勇守城之故,本王不可昧其功!军中不能饮酒,此番本王便以茶代酒,敬二位将军一杯!”
“岂敢!”郭、赵二人忙又谦逊。
朱棣摆摆手打断了他们的谦词,正容道:“永平卫指挥使郭亮、同知赵彝忠勇勤勉,率众守城二十日而不堕,其功当赏。郭亮晋北平都指挥佥事、赵彝晋指挥使,仍督旧部坚守永平!”
“谢大王!”郭亮、赵彝赶紧叩谢。
待二人谢恩罢,朱棣扫视一眼,见大厅内杯盘狼藉,众将兴致也尽的差不多了,遂道:“天色已晚,今日之宴便到此为止。吴高虽遁,李九江还在德州望着咱们。诸位切不可掉以轻心!待破得九江,本王再与诸位在北平把酒言欢!”
见燕王发话,诸将便起身告辞,一转眼功夫,先前还人声鼎沸的大厅便安静下来。朱棣向身边侍候的黄俨使了个眼色,随即一声不发地走进了后院的签押房。不一会,黄俨便领着高煦、金忠、张玉、朱能及丘福五人跟了进来。
待众人坐定,朱棣首先问高煦道:“德州方向可有动静?”
“没有!”高煦虎虎有声地道,“席间刚有探子回报,德州南军仍在休整,并无出城迹象。”
朱棣心下稍安,随即对张、朱、丘三位大将笑道:“此番本王值此南军压境之际出兵永平,想来三位将军心中亦存有疑惑吧?”
张玉三人皆是一愣。正如朱棣所说,当得知要救援永平时,三人皆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出兵前,他们还曾面见朱棣,对这种几乎自杀的行为表示强烈反对。不过任他们如何劝说,朱棣却只是含笑不语;待转问高炽兄弟,他们也是顾左右而言他。无奈之下,三人也只得将疑惑埋进肚子里。直到此时朱棣发问,他们才确信:燕王此举应有特别用意。
见三人一副洗耳恭听之状,朱棣呵呵一笑,扭头对金忠道:“箭在弦上,已无再保密之必要,世忠便明言吧,也好让三位将军有个准备。”
“是!”金忠微微一躬,随即对张玉他们郑重道,“明日上午,王爷将率军北上,袭取大宁!”
“袭取大宁!”三位将军皆是一惊。显然,这个方略大大出乎他们预料。
见三人惊讶,金忠微微一笑,随即将前后经过详细道来。
原来,早在真定之战结束后,朱棣便料到建文君臣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用不了多久,朝廷大军将再次北伐。燕藩虽胜了真定一役,但四面受敌的处境并未得到改变。朝廷据天下之力,实力胜燕藩百倍,一时之败,根本不足以让其伤筋动骨。且朱棣可以想象,有了这一次的教训,朝廷下一轮北伐的声势将更为浩大,燕藩面临的攻势亦将更为猛烈。
回师北平后,朱棣与金忠、道衍等人日夜谋划,希望能找到击败南军的良策。但几番讨论下来,众人挤破了脑袋,却始终没有一个有把握的办法。在朝廷的绝对优势面前,无论燕军多么勇悍,无论燕王如何善战,都不足以抵消两者间巨大的实力差距。
无计破敌,那唯一的办法便是据城死守了。可就算北平是天下坚城,但燕藩兵微将寡,又孤立无援,这么死守下去,纵能一时无恙,其最终也逃不脱败亡的命运。
硬拼不过,死守又难逃败局,在这种绝境之下,要想挫败南军的北伐,便只有另辟蹊径。终于,在朱棣几乎感到绝望的当口,道衍想出了一个办法——袭取大宁,夺大宁都司之兵为己用。
大宁号称“带甲八万,革车六千”,是明朝抵御鞑子的一支精兵。大宁兵马昔日长期由朱棣统率,将士久承其恩惠,若能将他们收归己用,燕藩兵力将猛增一倍。且在洪武年间,蒙古兀良哈部归附大明,朱元璋为此设置朵颜、福余、泰宁三个羁縻卫安置他们,其地点也在大宁。朵颜三卫有数万部众,往日朱棣出塞,他们亦有派兵跟随,彼此间颇有交情。一番计算,若能将大宁军马全数收编,燕军总兵力将达到近十五万之众!有了这样一支大军,燕藩将不惧朝廷任何威胁!
当然,夺取大宁兵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眼下的大宁都司掌印房宽虽是燕王旧部,但这次他却选择站在朝廷这边。这位都指挥使先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囚禁了欲与朱棣一起靖难的宁王朱权,继而又加紧整肃大宁各部,力图削除燕、宁二王在大宁将士中的影响,收附军心。房宽的决绝,给朱棣袭取大宁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不过麻烦归麻烦,既然大宁对燕藩如此重要,那朱棣就是纹尽脑汁也要将它拿下。经过一番谋划,道衍他们终于想出了办法。
“出兵永平之前,王爷已派人说动了松亭关的陈亨,他答应归附我燕藩。眼下马和已前去联络,只要我军一到,陈亨便会打开关门,放我军进关!”将袭取大宁的目的讲述完后,金忠又笑吟吟地道出了此次北上的方略:“一旦松亭关失陷,大宁必将大震。到时候我军长驱直入,直扑大宁城。王爷已事先派人联络大宁城中诸将,到时候他们亦会倒戈。只要攻克大宁城,擒住房宽,大宁二十卫所便会归于王爷麾下!”
“好啊!”金忠方一说完,丘福便一拍大腿叫道,“大宁八万之众,若能归我燕藩,那还惧他李九江个鸟!”
尽管事先已经知晓内情,但听金忠徐徐说来,高煦仍掩不住满脸兴奋。他当年在京师大本堂读书时,便对将门出身却动辄吟风弄月、故作一副儒雅之态的李公子十分看不过眼。每每想到李景隆得知燕藩夺取大宁兵马的惊骇模样,高煦次次都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过北平怎么办?”朱能忽然出声问道,“袭取大宁,就算顺利,来回也得一个多月。现李景隆虽按兵不动,可若其得知我军出塞,必然会趁机攻打北平。眼下北平城中兵力不过万余,如何能抵挡得了数十万南军的攻势?”
“士弘将军勿忧!”金忠从容笑道,“我军方一出城,世子便在北平城内征集青壮。燕赵之地,自古民风剽悍,偌大个北平,征集两三万精壮汉子还是不成问题的。且松亭关仅陈亨部便有一万多,待我军进城,抓住刘理,他手下人马亦可夺过来,如此可得兵两万。松亭关兵马,皆为王爷旧部,只要王爷领着陈亨一起出面抚慰,收编他们便不会太费事。到时候将这两万人马拉回北平,世子手下便有五万大军!北平乃天下坚城,又有五万大军驻守,李景隆纵倾巢而出,匆忙间又能奈何?到时候他久攻不下,必然师老兵疲,我们再携大宁兵马回师南下,与其决战,正可一举破之!”
“果然好计!”这一下朱能也心悦诚服。
“好了!”见事已说完,朱棣一笑道,“三保过会儿便会回来。按照约定,明日傍晚便是陈亨献关之时。三位将军且各自回营,交待下去,明日五更造饭,拂晓出征,天黑之前拿下松亭关!”
“王爷……”众人正待应诺,外面忽然传来黄俨的声音,“禀王爷,马承奉回来了!”
“这么快?”朱棣精神一振,笑道,“三保确实干练。唤他进来吧!”
马和面色沉重地走了进来。一进屋,他便噗通一下跪到地上道:“王爷,奴婢有负使命,陈亨不愿归附!”
“什么?”房内众人的笑容俱都瞬间凝固。半晌,朱棣方难以置信地问道:“他事先不是已经答应献关了么?怎么事到临头却变了卦?”
“回王爷,就在今晨,营州三护卫已从大宁开到松亭关,据说是奉房宽之命,准备南下与李景隆合击北平。营州三护卫一到,松亭关形势骤转,陈亨心生惧意,便就反悔了!”
“无胆老儿,我一刀劈了他!”高煦一声怒吼便要暴起,朱棣一眼扫来,目光中充满寒意,高煦心中一紧,只得又坐了下来。
屋内一片死寂。松亭关的骤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眼看苦心经营的计划突然间便陷于破产,众人心中都如压着块石头般难受。
沉默半天,金忠无奈地摇摇头道:“唯今之计,只有先回北平,再谋他法了!”
金忠一语道闭,众人神色均是一黯。大家都明白,所谓再谋他法,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辞罢了。如果就这么返回,燕藩便只剩下死守北平一条路可选。而死守的最终结果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清楚楚。想到这里,朱能不由忿忿道:“营州三护卫来了又有什么要紧?只要我军兵临城下,他再趁机发难打开关门,里应外合之下,松亭关照样会落到我们手里。陈亨这老贼白活一把年纪,竟胆小懦弱至此!”朱能素来涵养甚好,在燕军中有儒将之称。但突遭大变之下,连稳重如他也忍不住有些激愤。
朱棣心中一阵哀叹。他同样对陈亨的临阵退缩愤恨不已。但光愤恨又有什么用呢?松亭关是往大宁的必经之路,且又地形险要,陈亨的违约,使燕军袭取大宁的计划彻底化为泡影。
只有退兵了!尽管百般不愿,但朱棣已没有选择。
“其实去大宁也并非定要经过松亭关不可?”就在朱棣要下令退兵时,张玉冷不丁冒出一句。
“啊……”仿佛将死之人抓住一颗救命稻草,朱棣浑身猛地一震,又惊又喜地望着张玉道,“莫非老将军还有别的路?”
张玉微微颔首道:“从永平城往东北走不到百里,有一小隘名刘家口。此关筑于燕山之间,两旁皆是陡崖峭壁,关城中有一条小溪贯穿而过,地形极为险要。因关小且道路崎岖,故少有人走。”
“道路崎岖不是问题!”朱棣当即问道,“只是既是隘口,必然有兵把守。老将军亦言此地险峻,仓促间我军岂能攻克?”
“此关狭小,守关兵士不会太多,要攻克倒也不太难,不过多花费些功夫,折损些兵士罢了。关键是出关后山路崎岖难行,抵达大宁城就要多费上三四日功夫。一旦走漏风声,让房宽得知我军从此地出塞,那他必然会率大军来堵,若其再传令松亭关出兵入塞,迂回到刘家口断了我军归路,那我三万将士就得被困死在这茫茫燕山里了。”
“那这却难了!”朱能皱眉道,“我军一叩关,其守关之将必会遣使回去求援。此关既如此险峻,即便是突然袭击,要破关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成的,怎可保证他不飞使报信?”
“有一条小径,可以绕过刘家口,直抵关隘之后。”张玉冷静地说道,“当年某还在元廷时,曾经走过一回。只是此小径乃往日猎户打猎时所用,极其难行,且离关隘颇近,若行大队人马,必被关内守军发觉。但要选上十来个精干之人趁夜潜行,作堵截信使和溃兵之用,倒也未必就会泄露行踪。”张玉昔年是北元的枢密知院,后来才归降明朝。正因为长年在塞外游弋,故对塞上道路颇为熟悉。
众人的情绪一下被调动起来。若能不动声色地夺取刘家口,那袭取大宁还是有希望的。不过就在众人跃跃欲试时,金忠的一席话却犹如一盆冷水,将大家的热情浇得干干净净:“纵能经刘家口袭取大宁,可北平奈何?若无松亭关人马支援,北平城内便只剩下万余老弱及两三万青壮,眼下李景隆拥兵数十万,得知我军出塞,其必倾师围攻北平。仅凭老弱士卒和未经战阵的百姓,世子又如何能保北平不失?”
众人一下哑了火。北平乃燕藩根基,燕军将士的家属亦都在城内。若北平守不住,就是燕军夺取了大宁,亦会在顷刻间土崩瓦解。想到这里,方才的那一点点活跃气氛顷刻间又烟消云散。一时间,众人将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向朱棣。
怎么办?朱棣此刻的内心十分纠结。一旦回兵,袭取大宁便化为泡影,在目前的形势下,这对燕藩简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可不回兵行吗?德州、真定、河间,眼下朝廷已在北平南边布置了二十余万大军,还有十万人马正源源不断地开来。就凭北平城内被挑剩下的万余士卒,外加两三万青壮百姓,能挡得住这如洪流般的南军猛攻?想到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的场景,朱棣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兵分两路,分一部分人回去呢?也不行!且不说兵少了回去没多大用处,也不说分兵势孤,燕军未必能打败房宽。即便成功破得大宁城,可这大宁兵马毕竟也是大明王师,就算朱棣能说动他们反抗朝廷,也必须有足够实力降服才行。以三万燕军收编大宁二十卫所,这已是十分勉强,若再分兵,到时候朱棣根本没把握能控制住这支新附兵马。
难道就只回兵一条路可选了吗?朱棣心中一片哀叹。回守北平,以燕军之骠勇,以自己之善于谋划,即便李景隆以十倍来攻,亦足以抵挡一时,守上一年半载也不是不可能。可这之后怎么办?李景隆有坐拥天下的朝廷为后盾,他吃一石粮朝廷可以补两石,他死一个兵朝廷可以补一双,可一旦北平被围,燕藩的粮草、士卒却是无法补充的!而且也绝不会有援军来救!困守北平的下场,朱棣不用想就能知道。
朱棣闭上眼,一副令人不寒而栗的场景正展现在他眼前:奉天殿内,自己五被花大绑的按在地上;丹墀上,建文身着冕服,志得意满地望着自己;身旁,李景隆指着自己的脑袋,趾高气扬地说着什么;两旁侍立的文武百官,正用各式各样的目光打量自己这个一败涂地的叛逆,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轻蔑、侮辱、嘲弄、讥讽……
这就是最终的结局吗?朱棣心中痛苦而绝望地呐喊着!他是威震塞外的北军主帅,是堂堂大明亲王!他不能接受这样一个悲惨的命运,绝对不能!
一番内心的翻江倒海之后,朱棣终于冷静下来。他再次思索自己面对的诸般选择,试图从中找到哪怕一丝能挽救自己的可能!
回兵,必死!分兵,必死!那不回兵……忽然,一个设想浮现在朱棣的脑海:若北平能凭一己之力守住呢?
这个想法甫一冒出,朱棣自己都吓了一大跳。但再一思索,他又发现这不是完全不可能的。此时已是九月末,马上就要入冬了。通常,只要挨到十一月,北平便会飘起鹅毛大雪。大雪纷飞之中,即便是燕军将士,其战力也要打折扣,由江南士卒组成的南军就更不用说了。到时候南军连出营列阵怕都困难,更逞论攻城?而且天幸的是,李景隆到现在为止还窝在德州,即便他即刻开始出兵,待大军集结到北平城下,恐也是十月中旬了。只要高炽他们能守一个月,或许还不用这么久,老天便会降下瑞雪,到时候北平就能得救!就是天公不作美,那时自己没准儿也已成功收编了大宁军马,再回援北平还是有希望的。
当然,朱棣也知道要北平在十倍之敌面前坚守一月之久,这无论如何难度都太大了些。可问题是,此时的他已没有退路可走!要想壮大实力,就必须拿下大宁!要想拿下大宁,他就必须承担这个或让燕藩顷刻间土崩瓦解的巨大风险!
“拿下刘家口,全军袭取大宁!”朱棣冷冷道出了自己的决定。
金忠心中一凛。作为燕王的主要谋臣,他也能想到,这其实是燕藩唯一的生存之机。但毕竟这个选择风险太大,当朱棣决定时,金忠仍感到一阵心悸。似乎为了确定朱棣的想法,他当即又追问一句道:“王爷心意已决?”
“自然!”朱棣的语气中透着一丝决然,“兵法云:置死地而后生。眼下回北平必死,而袭取大宁,尚有一线生机。值此生死攸关之际,我燕藩已无退路!”
金忠的眼光中流露出一丝钦佩,当即沉声道:“既如此,请王爷速修书一封给世子,即日起堵死北平各门,征发城内所有青壮,激励军心,准备与南军决一死战!”
朱棣点点头,旋又扫视其余诸人。大家也都明白已无退路,见燕王如此决绝,顿也血气大涨,皆抱拳大声道:“愿随王爷死战!”
七
第二日晚,刘家口西侧山上,一小支燕军正缩着身子,衔枚前进。
走在最前面的是燕军大将张玉。张玉是此次绕关截击的策划者,且他熟悉地形,由他领头自是不二人选。紧跟在后面的便是张辅和薛六。张辅是张玉儿子,薛六则是朱棣亲自挑给张玉的副手。真定城下一战成名后,朱棣对薛六的勇武大为赞赏,此次绕关堵截,所选皆是精锐之士,薛六便也被挑了出来。
刘家口非常安静。这个小关隘既偏且狭,平日更没什么行人进出。如今曹国公屯兵德州,北平吃紧,南军更想不到燕军会打出塞的主意,因此防守算不上严密。天刚刚黑,守关的南军将士们吃完晚饭,便大都回营歇息。守在关上的几个卒子也都无精打采,一副例行公事的架势。他们做梦也没有料到,三万燕军已兵出永平,正向这里开来,而其别部竟就在一旁山上,正准备绕到后面包自己的饺子。
张玉不愧是北疆老将,对幽燕大地的地理了然于心。在他的带领下,这几十号燕军硬是在荒山野岭中找到了一条被野草覆盖的小路。经过两个时辰的努力,所有人均成功绕过了刘家口,埋伏在通往大宁的乱石小路旁。
子时初刻,刘家口方向一声炮响,紧接着传来排山倒海般的喊杀声。张玉等人随即绷紧了神经——燕王开始破关了。
刘家口附近过于险狭,素来不是大军进出的好选择,所以此地的守军并不多,只有一两百号人。因塞内已全是燕军地盘,守关南军畏惧燕军游骑,竟连侦骑都不敢往外放,故而燕军得以安全潜至关前。
当燕军漫山遍野地向关城涌来时,城里的南军惊得几乎呆了。直到燕军开始登城,他们方反应过来。因事出突然,刘家口连求援信使都来不及派了。此时只要不是傻子,谁都不会真凭这百人之力对抗数万燕师。南军将士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地闪出同一个字眼——逃。
不过逃也不是那么好逃的。这里离大宁好几百里地,要逃怎么着也得有匹马才行。关里马倒是够,可南军士兵大都在营中休息,急切间连衣服都找不齐,又哪来得及去马厩牵马?没多久,燕军破关而入,朱高煦一马当先,率领精骑冲入关内,见人便杀,大部分南军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成了燕军的刀下之鬼。只有守关的百户反应快,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连甲也来不及披,便直扑院外马厩,骑上马便往大宁方向奔去。七八个侥幸逃脱的南军残卒狼狈不堪地跟随其后。
方奔出三五里,忽然一阵乱箭飞出,一群燕军将士大声呼喊着从道路两旁杀出——南军进入了张玉的伏击圈。
南军猝不及防,纷纷落马毙命。刘家口百户见势不妙,拔出匕首狠刺马臀,马儿吃痛,一把将挡在面前的两名燕军踢翻在地,猛力向前驰去。
在前面挡路的是张辅,他见这个当头的军校冲过来,扬起长剑便欲拦阻。百户见状,怒吼一声,抽出佩剑便向前削来。张辅见敌势凶猛,不敢正面迎敌,忙侧身用剑去挡。两剑交击,百户剑锋借着马势,力大无比,张辅被震得虎口发麻,站立不住,向道旁连退几步,百户趁机冲了过去。
张玉看了心中大急。这百户看似不起眼,逃起命来到是下足了功夫。燕军翻山而来,没有带马,要是让他冲了过去,再要追可就难了!
此时百户又斩了一名拦路勇士,眼看就要冲出伏击圈,眼下挡在他眼前的只剩下一人,只要再杀掉他,百户便可安全的返回大宁。
拦路之人便是薛六。此时他紧紧握着斩马刀,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向自己撞来的百户。百户连杀数人,血气大涨,哪把眼前之人放在眼里?只见他大声狂喝,将长剑舞得跟花似的,似要将薛六削成两半。
薛六心无旁骛。待马儿冲近,薛六忽然侧身向右,避开了百户右手上的宝剑。百户以为薛六怯了,心中大喜,也不想和他纠缠,便想着破围而去。谁知就在两人侧面而过的那一瞬间,薛六居然平地跃起,抓住那一刹那的机会,竟成功地扑了上去。百户猝不及防之下,被薛六扑倒在地,顿时晕厥了过去。
剩下的事儿就好办了。其他逃兵早被杀死,张玉等人追过来,将百户一刀枭首。做完这一切后,张玉将正坐在地上喘气的薛六一把拽起,亲切地拍了拍他肩膀道:“不错,不错,不愧是王爷看重的猛士,如此危险之事尔也敢为,胆子着实不小!”
薛六刚才那一扑其实十分危险,时机把握的稍有不对,很有可能就被马头撞上。凭着马当时的速度,薛六又无铠甲,恐怕一撞之下便会当场殒命。
薛六拿起葫芦樽猛灌了口水,擦擦嘴笑道:“将军说笑了,当时是一时心急,顾不得许多,如今俺想起来也十分后怕哩!”说完,他又是一阵憨憨地傻笑。众人见他鲁直,也都不禁莞尔。
大约过了半炷香时间,刘家口方向传来一阵马蹄声,没多久,朱棣便亲率一群亲卫飞驰而来。此时刘家口已告破,除了随百户北逃之人,其余非死即降。得知逃跑之人全数被歼,朱棣喜上眉梢——袭取大宁,终于开了一个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