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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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心中暗喜:“事可成矣!”表面却不改抑抑之色,谢了恩,退出帐外。

鲁肃满脸疑惑地问周瑜:“都督,使得使不得呀?”

周瑜笑了笑,并不将鲁肃的担心放在心里:“像蔡瑁那样对曹操忠心耿耿的人无缘无故被杀,作为他的亲属,即使口头上说不记恨,可实际上焉能不恨?今背弃曹操而来投效我东吴,就如南风吹拂之下,水禽自然往南岸傍靠一样,是同一个道理。有什么可疑的?”

这日,鲁肃又在孔明暂居的船上拜访孔明,便叹息着将此事尤其是周瑜的轻率处置告诉了孔明。

谁料孔明一语不发,只是呵呵而笑。鲁肃好生奇怪,不明白孔明为何发笑。

“仁兄也太杞人忧天了,所以亮才忍不住笑出来。”

孔明于是将自己的想法分析给鲁肃听,告诉他周瑜心中必有计谋:“蔡和、蔡仲的降吴显见得是诈术,因为他们的妻儿老小都留在江北。周都督一定也早已看破,敌我隔着大江,两军都一时没有破敌良策,如今他们来降,正是绝好的机会,故都督有意陷入其圈套,然后将计就计,使其为我所用——其实是都督的深谋远略哩!”

“啊,原来如此!”

“如何,现在仁兄自己也觉得可笑了罢?”

“唉,我如何笑得出?为何我却如此愚钝,一点儿也看不出别人心中在想什么?真是可怜哪!”

鲁肃懊丧不已,告辞归去。

入夜,吴军中资历第一的老将黄盖悄悄从阵前来到主营帐中拜访周瑜,二人密谈了许久。

黄盖乃自孙坚以来辅佐了三代主君的功臣元老,白雪寿眉,双眼炯炯有神,老当益壮,丝毫不输于年轻人。

“深夜来访,不为别的,只因两军对阵旷日持久,曹操如今在江北岸的要塞日益坚固,水军也日日操练,愈发精锐,况且敌我双方兵势乃敌众我寡。以兵法而言,要想击破曹军除了火攻别无他计……周都督,你觉得火攻如何呀?”

“嘘!”周瑜赶紧制止老将激昂的声音,“前辈请小声点!是谁教你这条计谋的?”

“谁教我?……别把我当傻瓜了!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计谋!”

“哦,这么说老前辈的想法与我等不谋而合呀。实话实说吧,蔡和、蔡仲兄弟此番降吴是诈降,我早知道却留他们在军中,乃是想来个将计就计,好进行我的计谋啊。”

“噢,太妙了!不过……都督打算怎样利用那两个家伙?”

“要想奇策得以实行,东吴最好也派一个人到曹营去诈降……唉,只可惜没有合适的人选啊。”

“为什么说没有合适的人选?”听到周瑜叹息,黄盖将身子凑到跟前焦急地问道:“自东吴建国以来已历三代,关键时刻居然连个胜任的人也没有,只能说周都督眼力褊狭——眼前黄盖虽然不才,好歹也算得上是一个吧?”

“啊,老前辈是主动前来替我解困的喽?”

“我这把老骨头,自国祖孙坚将军以来承蒙重恩,得以侍奉三代主君。只要能报效国家,即使肝脑涂地,黄盖虽死无憾——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夙愿哪!”

“有老前辈这般勇气,则国之大幸!既如此……”周瑜警觉地环顾一下四周,营寨中静寂无声,除了帐中的这盏青灯,不见一个人影。

二人商议了许久,一直到天色拂晓才话别。

周瑜小憩片刻,醒来后立即赶往中军,命鼓手擂鼓召集众人前来议事。

孔明也到场了,他搬了矮凳坐在阵席的一个角落。

周瑜下令:“近日我东吴大军即将对曹敌发起大的攻势,兹令各部队、各将作好开战准备,兵船各备三个月的粮草,随时听候调遣。”

话音刚落,将军黄盖从先锋部队中闪身站了出来。

“真是荒唐的命令!都督是说立时要准备几个月的粮草?”

“三个月的粮草。你有什么问题么?”

“呵呵,莫说三个月,就是备上十个月的粮草恐也无济于事,凭我东吴区区数万人马焉能破得了曹操的百万大军?”

周瑜勃然大怒道:“咄!如今敌我一战尚未交接,如何便说出这般不吉利的话来!左右,与我将这个老糊涂绑了拖下去!”

黄盖也不甘示弱,怒目圆睁地骂道:“周瑜,你给我闭嘴听着!你仗着平素深得主公恩宠,就可以目空一切么?我乃东吴三代宿将,你直到今天都没有想出来破敌之策,非但不谦虚向我请教,还恣意妄行,下这种毫无取胜把握的命令,我凭什么要唯唯诺诺服从你?!你只会让我军平白无故地损兵折将!”

“喂!你这个只会逞口舌之能、扰乱军心的老东西!我今日若是不砍下你的脑袋,又何以正明军纪!左右,还不快将这老糊涂的嘴堵上?!”

“住手!周瑜,你不过是先代才开始辅佐主君的臣子,若胆敢对我自国祖以来历经三代的功臣鞭笞,你就放胆来吧!”

“快!推下去斩了!”

周瑜气得满脸通红,青筋暴起,像个阎罗王指着阶下的亡魂一般,对着左右咆哮道。

“不,请稍等!”

一旁的将军甘宁赶紧挺身向前,跪下替黄盖求情。

可是黄盖仍破口大骂不止,周瑜更是怒气难消,一时僵住了,连甘宁也被牵连进去挨了顿训斥。

“看来情形不妙啊!”诸将领个个惊慌失措之余,纷纷上前劝解打圆场。他们一面数落黄盖不该以言语顶撞大都督,一面齐声向周瑜求情:“黄将军乃我东吴功臣,且年事已高,还恳请都督体恤,饶他这一次吧!”

周瑜耸肩大口喘息着,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经不住众人再三相劝,最后撂下一句:“今日看在众将的面上,姑且饶他一条性命,可是军中大法不比儿戏,岂可不正?理当杖百下,令其在营中反省,不得擅自外出!”

于是命狱卒杖打一百下。黄盖被除去甲胄,剥掉衣裳,瘦骨伶仃的身躯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在狱卒挥舞的棍杖之下。

“给我狠狠打!不得手下留情!谁要是怜悯他,与他同罪处置!”

周瑜兀自气得浑身发抖,根本听不进诸将的苦苦哀求。

“一杖!两杖!三杖!”

狱卒手持棍杖,从黄盖两旁一左一右落下,击在黄盖脊背上。黄盖脸朝下趴在地上,开始五六下还咬着牙硬挺,但没过多久便痛得发出阵阵哀号。

“十杖!十一杖……”

一杖又一杖落在老将军嶙峋的肉骨上,直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横流,将白髯染成了红色,连骨头仿佛也被打散了。

“九十!九十一!……”

打到将近一百杖时,狱卒已经精疲力竭,双手发软抬举不起。黄盖更不用说了,气若游丝,终于昏厥过去。周瑜脸上也毫无血色,盯住他睨视少顷,以手指着恶狠狠地丢下句话:“现在知道我周瑜的厉害了吧!”便径自回帐中休息去了。

众将赶紧将黄盖抱起,送回他自己营寨。黄盖浑身鲜血迸流不止,几度苏醒来又昏厥过去。一些平日与他关系熟稔及开国以来同患难共甘苦的老将军们,个个悲从中来,伤感落泪。

目睹此场景的孔明,却默默离开,回到自己的船屋,独自倚船凭栏,凝视着湍流的江水若有所思。

鲁肃紧跟其后尾随而来,待孔明刚坐下,便迫不及待地上前搭话道:“唉,今天之事真令人难过。周都督乃一军统帅,那黄盖则是劳苦功高的老前辈,我有心相劝,但瞧那火头,只怕是火上浇油,越劝越不可收拾啊,只得待在一旁静观。先生就不同了,毕竟身为远道而来的贵宾,周都督又对先生尊敬有加,不仅我鲁肃一人,恐怕大伙儿都认为先生理应站出来为黄盖说几句好话……可是先生为什么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袖手旁观,坐视不救?莫非有什么更深的考虑?”

“哈哈哈,仁兄你怎么问起我来了?我还想问你哩:为什么要欺瞒我孔明啊?”

“啊?!此话怎讲?自陪同先生来东吴,我鲁肃可一次都没有欺瞒过先生啊!”

“如此说来,仁兄尚不晓得兵法中向来还有‘秘里变表’这一诡道哩!周都督今日面红耳赤、怒发冲冠,愤然将黄盖处以百杖笞刑,使得军中的内争不和尽皆暴露在外人面前,其实全都是做给曹操看的计谋啊——你说亮如何上前劝得?”

“啊?原来这也是一计?”

“再明白不过了。对了仁兄,孔明方才所说的话千万不可对周都督提起,即便都督问也不可告诉啊!”

“……啊,是,是。那么我先告辞了。”

鲁肃只觉得浑身发冷。当晚,他怀着半信半疑的心情悄悄走进周瑜帐中。所幸周瑜先自说到了这件事,于是鲁肃索性一问究竟。

“鲁肃,今日之事军中将领们有何反应呀?”

“从没见都督发那样大的火气,大伙儿都心悸胆寒,不敢多言。”

“孔明呢?他说了什么没有?”

“他很伤感,认为都督未免太寡情薄义了。”

“哦?孔明也这么觉得么?”周瑜高兴得一击掌,“哈哈!这次终于瞒过孔明了!连孔明也信以为真的话,我的计谋必成无疑!这下总算如愿以偿了。”

周瑜露出得意的笑容,向鲁肃吐露了心中的秘密。

四十九 一竿翁

黄盖在病榻上躺了四五日,每天除了喝少许薄粥,日夜呻吟不止。

“唉!黄将军真是够倒霉的。”

众将络绎不绝地前来探视,纷纷为黄盖伤心落泪,有的甚至还对周瑜的薄情寡义流露出愤怨。

平素与黄盖感情甚笃的心腹谋士阚泽也前来探视,一见黄盖这副模样,情不自禁溢出两行无声的泪水。黄盖屏退左右,挣扎着撑起身子说道:“你来了?此刻见到你比见到任何一个人都高兴哩!”

阚泽满脸悲伤,问老将军:“将军以往与周都督可有什么过节恩怨?”

黄盖摇摇头:“没有,我与他没有任何旧怨……”

“如此说来,周都督对将军的责罚未免太过严苛、太不合情理了!令旁人不由得不生疑啊……实在是做得太过了!”

“唉,除了你还没有人说得如此中肯,我真期盼有人能说句公道话哩。”

“将军,依我看来,那日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到严责和屈辱,莫非是一出苦肉计?”

“嘘!小声点!……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以周都督那日不同寻常的激愤样子,还有那样严苛的责罚,不由得不让人感觉蹊跷……再想到平素将军与周都督交情不差,便已经猜到八九分了……”

“噢,阚泽,好样的,观察得很仔细嘛。老实说,正是如此。黄某虽不才,侍奉东吴三代主公,蒙受莫大的恩泽,如今即使豁出这把老骨头,我也死而无憾!所以,我便主动向都督献上一计,为瞒过军中自家人,甘愿领受一百杖责……为了东吴早日破敌,这点皮肉之痛又算得了什么!”

“果然不出所料啊……如此绝密之计谋将军只对阚某一个人和盘托出,难道欲委阚某为心腹前往曹营?”

“正是!正如你明察的一样。除了你,我还能向谁吐露如此重大的机密?如此重任,非你莫属啊!”

“多谢将军对阚某深信不疑,真乃知我者也!”

“那你去还是不去?”

“大丈夫既得知己垂信,岂能不持义守信、辜负知己者一片真心哩?男儿在世,既仕主君,得以佩剑驰骋天下,若不能建功立业便老朽而死,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哩?何况老将军尚且能为国慨然捐躯,我等小生又岂敢吝惜自己的微命呢?”

“太好了!”

黄盖牵过阚泽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不觉潸然泪下。

“事不宜迟,拖久了恐贻误良机。将军既然心意已决,可立即修书一封给曹操,末将一定想尽一切办法将它送至江北。”

“哦,书简早已写就了藏在这里哩。”

黄盖说着从枕下取出一封厚厚的书信,交到阚泽手上。阚泽接过来,若无其事地聊了几句便告辞离开,入夜之后,悄然潜出吴军营地。

过了几天,曹军的水寨旁突然出现了一名独钓寒江的渔翁。

悠悠千里大江两岸,以打鱼为生的渔民及百姓早已对兵火连年习以为常了,没有战事的日子里,便会有不少人出没江上,或垂钓,或撒网,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不过这次,神经绷得紧紧的曹军哨兵却颇感觉异常——这个渔翁实在靠水寨太近了。

“这家伙发痴呀?怎么好像怪怪的。”

于是纵轻舸飞驶而上,不由分说便将他擒住,拖到了岸上。

执事厅的一室,侍臣点燃烛火,曹操从寝室走出。由于正是半夜三更,更是平添了一股威严森森的气氛。

“一个名叫阚泽的吴军谋士化装成垂钓渔翁,说是要谒见丞相,有要事相告。”——这个令人吃惊的报告,将曹操从睡梦中惊醒。

被寨子哨兵拿捕的渔翁,一带到曹军营中,立即便爽气地向曹兵主动招供出他是吴军的谋士阚泽。

不多一会儿,一名衣衫褴褛的垂钓渔翁被部将簇拥着带到曹操面前。不愧是位不凡的人物,只见他在台阶下端然而坐,丝毫不为四周慑人的氛围惧怕。

曹操厉声喝道:“我与东吴旦夕交兵,你身为敌国的谋士,为什么跑到曹军营寨来,难道你疯了么?!”

“……”

阚泽默默地盯视着对方,随后咧开嘴唇吃吃笑了。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一直闻听说曹丞相如何爱贤求才,如大旱之望云霓……今日一见,却完全不是如此……唉,黄盖将军也太缺乏识人慧眼了罢,竟然对此等冒牌的英雄仰慕不已,真是大错特错啊!”

他自言自语地悲叹道。

曹操皱起眉头,心想眼前这个怪汉究竟有何用意,因此使劲克制住自己没有发出火来。他和颜悦色地说道:“敌国谋士孤身一人,而且装扮成渔翁的模样前来我营寨中,我自然要弄清楚他的真意,有什么不对?你为什么不正面回答我的问话?”

“这个自然不错。可是丞相,我拼了性命冒死才来到这里,你为何却劈头骂我疯了?对一个抱定必死信念、千辛万苦来到这里的人,你的揶揄怎不令人泄气?故此我才忍不住叹息呀!”

“剿灭东吴,这是我毕生的夙愿,只要能够达成此一愿望,我愿意为刚才的失礼向你赔罪,洗耳恭听你有何见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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