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孙刘结盟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史杰鹏作品赤壁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一秒钟记住本站,书农的拼音(shunong.com)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一、大乔的心绪

乐声响起,几个舞女走到台阁中央,长袖轻舒,旋转起舞。周瑜出神地望着她们,一动不动,好像完全沉醉在乐曲中。鲁肃则坐立不安,时时举起酒爵放到唇边,旋又放下,满脸都是焦急之色。他望望诸葛亮,用目光向他求援。但诸葛亮摇摇头,嘴角含笑,对鲁肃的示意视而不见。

※※※

江东孙吴的都城京口,孙权坐在大殿上,两旁列坐着东吴群臣。殿上气氛非常沉闷。孙权道:“孤欲取荆州久矣,不想却被曹操占了先机,如今曹操已经据有荆州,屯兵江陵,诸君有什么看法?”

殿上大将黄盖道:“能有什么想法,自然是发兵候望,防备他顺流进攻我们。”

长史张昭道:“臣以为不如遣使祝贺。”

“遣使祝贺他难道就不来打我们了?”黄盖想不通。

张昭道:“那时再作计较。”

黄盖不满道:“那时就后悔莫及了。”

一时座上议论纷纷,文臣基本上赞同张昭,武将基本上赞同黄盖。孙权烦闷地说:“诸君不要吵了,失去荆州,我江东在曹操面前就是一丝不挂。”

座上群臣愕然,有的不由得嘴角露出笑意。孙权继续道:“孤已经派子敬前去荆州见刘备,等他回来再作计议。孤累了,诸君也各自回家安歇。”

孙权怒气满面地退人内室,侍女上来,紧张地给他更衣。另一个侍女道:“主公,大乔夫人刚才派人送来了一封书启。”

孙权顿时舒展了眉头,急道:“在哪里?快给我拿来。”

这位让孙权如此上心的大乔夫人,就是孙权死去的哥哥孙策的妻子。她现在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自从丈夫死后,就很少出门,总是躲在孙策当年居住的别墅当中,以读书弹琴自娱。孙权经常会派人或者亲自给她送一些山珍海味和生活用品,但几乎从未得到她的回谢。甚至她连面都不肯露。当然,她有资格不回谢,因为东吴的江山都是她丈夫孙策让给孙权的,她还用得着对孙权的一点小馈赠表示感激吗?虽然孙权不会想得这么深,只是听说向来冷傲的嫂嫂送来书启,仍难免喜出望外。

书启上对孙权屡次的馈赠表示感谢,并暗示如果他愿意光临她的别墅,她也欢迎。

孙权当即下令驾车,急趋到大乔的府邸。距离并不远,很快就到了。见孙权突然驾临,大乔府邸的仆人都很惊慌,孙权示意他们不要惊动大乔夫人,他让一个亲信仆人带路,迳直来到大乔所住的院落。

一个从背影看神态轻盈的女子,一身素练,坐在庭院中弹琴。琴边几张白笺散落在地,上面隐隐书有墨迹。庭中黄叶飘零,金灿灿落了一地。孙权嘱咐侍女不要发出声响,自己轻脚步人。

那女子头也不回,道:“将军不该径直进入内院,免得外人说闲话。”

孙权道:“刚才接到夫人的致谢书信,一点小小的礼物,夫人何必客气。”

那女子仍不回头:“妾身与将军名为叔嫂,实为君臣,君送礼物,臣妾不能总是无动于衷的。”

“嫂嫂太见外了,在嫂嫂面前,我怎么敢自称为君?”孙权小心谨慎地回答。

大乔没有再说代么,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芙蓉般的脸蛋,有红有白,她轻启朱唇,吩咐埠女奉茶。孙权捧着茶杯,眼睛发直地望着大乔的脸蛋,耳朵里听着大乔说话,但是脑子不知她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见大乔站起来,道:“天色不早,将军还是回去罢,妾身也到了去见太夫人的时间了。”说着径直转身向堂上走去。

这几句话孙权听懂了,他有些尴尬,只好站了起来,远远望见大乔刚才坐过的案前放着一张素笺,上面好像写有字,于是快速地走过去,见上面写着: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孙权大为惊讶,这惊讶又迅即转为嫉妒和愤怒,他正想说什么,突然一个侍者匆匆跑了进来。孙权大喝道:“谁叫你进来了?”

侍者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启察将军,北边使者刚刚到达,说送来大汉曹丞相的亲笔书信,要求将军立刻前去迎接。”

孙权一肚子怒火熊熊燃烧,大声吼道:“知道了,准备车马。”说着一拂袖,走出了庭院。

二、文武冲突

曹操的使者在大殿的西厢等着,孙权强忍心中怒气,温言对使者道:“使君一路劳苦,请坐。”

使者道:“敬顺王命,岂敢说劳苦?将军为汉室经营东南,使黎庶蒸蒸,莫不安居乐业,那才真叫劳苦啊!”

孙权见这使者不亢不卑,言辞典雅,心中颇有好感,怒气顿时消了许多,笑道:“使君言辞如此敏捷,中原人才,果然济济啊。”又道:“听说贵使带来了曹丞相的书信?”

使者点头,把书信呈给孙权。

孙权接过,看了几行,心中一凉,该来的终于要来,虽是意料之中的事,现在亲眼看到,仍有一阵无法言说的痛楚。他心不在焉地和使者寒暄了一会儿,命令左右把使者安排道骤馆歇息,自己则悄悄吩咐随从,召群臣到大殿会合,商量政事。

很快,群臣陆续到达,君主行礼完毕,孙权开门见山:“又召诸君来,是因为刚刚接到曹操送来的书信,信上说,希望能和孤联合,一起击灭刘备,共辅汉室。诸君以为如何?”

这是个难题。江东虽然自立一方,名义上还是汉朝的臣子,奉行的还是汉朝的正朔——建安。曹操以汉室的名义要孙权配合捕杀叛臣刘备,孙权是没有理由拒绝的。江东大族,尤其是那些南迁避难的士大夫,仍旧把自己当成汉室的臣子。他们虽然在孙权麾下做事,但本身仍自以为官职属汉室任命。比如张昭,实际上就是孙权的丞相,是顾命之臣,官名却仅仅是将军长史,在汉官的秩级中不过千石。然而,他们实际上也清楚,孙权决不愿意交出辛苦打下的江东六郡,决不会真的把自己仍旧看成汉室的藩臣。在这种情况下,贸然发表意见说不定是惹祸上身。于是,他们多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响起一个声音:“主公,臣以为这个建议可行,如果捕获刘备,献给朝廷,也算是大功一件。”

大家一看,原来是张昭。也只有他这种特殊地位的人,才敢直言不讳试探孙权的反应。有了他当埝背的,其他大臣也七嘴八舌地开始附和了。

孙权眉头越锁越紧,黄盖不高兴了,粗声大嗓地说:“献给朝廷,什么朝廷?谁的朝廷?”

骑都尉虞翻道:“当今天子驻驆许昌,朝廷自然是汉家的朝廷,黄将军发出这等疑问,未免太不识大体了。”

黄盖不理会他,只向孙权道:“臣不懂得什么叫大体,臣自幼从军,不知道什么汉帝,只是跟随孙讨逆将军四处征战,知道每寸土地都是将士们鲜血所换,绝不能轻易送人。曹操此前统一河北,也历尽艰辛,他同样不可能把江山交还汉室。”

张昭怒道:“黄公覆,你,你自幼食汉土之毛,怎么说出如此不忠不孝的话来?”

另一位文臣薛综阴阳怪气地说:“武夫世袭有家兵奉邑,生怕回归汉室之后,特权丧失殆尽,难免心里不大痛快。张长史也就担待他些罢。”

东吴的武将的确和文臣不同,他们每有攻城野战之功,都会被赐予奉邑,奉邑中所收租税全部归自己所得,死后才归还国家。他们统领的军队,死后可以世袭给儿子统领,在东吴,他们的地位高于文臣。一旦归顺曹操,曹操绝不会让他们保留这些利益,所以薛综的话虽然难听,但也不是毫无道理。

黄盖大怒,瞪着薛综道:“薛敬文,我黄盖岂是贪图荣华富贵之辈,我是全心为了主公。”又面向孙权,“主公,刘备一灭,我江东也不可能独存,望主公明察。”

右边的武将们相互望望,大部分表态道:“臣等觉得黄将军所言甚是,望主公明察。”

薛综有点惶恐,黄盖一表明不归顺曹操为了孙权,就占了制高点,自己再不辩解,必遭孙权疑忌,他赶忙叩头道:“臣也忠心为了主公。臣担心曹操势大,又名正言顺,如果现在归顺,主公或许能保有江东。倘若兵败再降,只怕就悔之晚矣了。”

孙权知道,薛综的话也不是没道理。他左右看看,颓然倒在榻上:“你们退下罢,待孤好好想想。”

孙权退人内室,心中好不焦躁,越发思念鲁肃,怪他怎么还不回来。这时纱冠郎卫轻手轻脚地跪在门前,察道:“主公,黄盖将军在外面求见。”

孙权吩咐召进,又赶忙扶正了一下自己的冠冕,又掸了掸衣襟,显出一副很有精神的样子。黄盖匆匆进来,跪地施礼。孙权也从坐席上站起,道:“将军免礼。”黄盖抬起头,须发戟张地说:“主公,我黄盖并不在意自己的奉邑和家兵,只是不忍看见主公把父兄基业,拱手送人啊。”

孙权道:“孤知道将军的心思,不过子布先生又何尝不是为了孤和江东百姓,究竟以区区六郡之地抵抗曹兵,是以卵击石啊。”

黄盖道:“就算以卵击石,也胜过束手就擒,一旦投降,就命悬人手,如果曹贼欲对太夫人和大乔夫人不利,主公岂非后悔莫及?”

孙权警觉地看了黄盖一眼:“此话怎讲?”

黄盖道:“臣曾经听说,曹操击破袁氏,占领冀州,袁氏宗族皆死,独有袁绍的儿媳甄氏因为有国色得以保全,被曹丕纳为妃殡……”

这句话似乎说到痛处,孙权“霍”的起身,在屋内来回走动。黄盖有点惊讶,他不知孙权的心意,话声戛然而止。

孙权转了儿圈,突然站住,定定地看着黄盖,道:“将军曾经护卫过孤的那位国色嫂嫂罢?”

黄盖低头道:“是的。那是建安五年的春天,臣随孙讨逆将军巡视吴郡,途中突然被大队叛军拦截,将军怕家眷有失,命我率小队亲兵护送大乔夫人返回京口,自己亲自率军反击。”

孙权点头:“听说那次将军昼夜兼程,身被数创,毫不气馁,方才保得我嫂嫂的性命。”

黄盖骄傲地说:“孙将军的妻子,便等同孙将军本人,黄盖就算战死,也不能让她受到丝毫伤害。”

孙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嗯,嫂嫂也屡次提起将军的神勇,十分感激。”他说到这里,又似乎感觉不妥,补充道,“是在太夫人面前说的。”

黄盖道:“那是臣的荣幸。”

孙权沉默了一会,道:“将军说得对,若刘备一灭,一切都将无可挽回。孤已经派遣子敬前去荆州探听虚实,现在情势危急,孤等不及了,欲亲自去柴桑一趟,将军以为如何。”

黄盖喜道:“主公若肯去,黄盖愿作护驾。”

刘备率领的船队已经到达夏口,和刘琦会合,忙于修筑防御工事,架设强弩、磙石、抛石机等守卫器具。江夏的大部分郡县令长也处在观望之中,他们知道曹操已经进驻江陵,也许很快会顺江东下。如果曹操获胜,他们就全部投降曹操。以区区一江夏之地抵御曹兵,无疑是以羊饲狼。但他们究竟都受刘表厚恩,不到十分无奈,也不忍即刻背弃刘琦。刘备也深知自己的处境危如累卵,自从让诸葛亮和鲁肃去江东游说孙权之后,就天天登楼东望,期望尽快有好消息回来。

刘琦知道他的想法,安慰道:“叔叔放心,子敬带了不少士卒,船到柴桑就是东吴的势力范围,不会有事的。”

“到了柴桑,离京口还远。”刘备固执地说。

关羽也给他鼓气:“大哥不必忧愁,襄阳水军基本被我们带走,曹操虽然占有江陵,没有船只,无法立刻东下。”

张飞反驳道:“倘若他率骑兵沿江岸进击夏口呢?”

“那,就只有硬拼了。”关羽有些底气不足。

刘琦道:“夏口四面濒水,以骑兵进击夏口,亦何能为?只要他水兵不强,我们就可坚守。万一不行,还可从江上撤退。”

刘备的眉头舒展了一点:“也是。”

刘琦想了想,又叹气道:“都是我后母和蔡瑁、蒯越等狗贼做的好事,辜负了我父亲的嘱托。”

刘备摇头道:“君夫人未必知情。主要还是蒯越等人的阴谋。”

三、江陵仓实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江陵的武库之高大,粮储之丰厚,仍让曹操喜出望外,叹为观止。他仰望着高坡上修筑的巨大武库,问荆州牧安置在江陵的武库令:“此武库储藏刀剑弓弩各有几何?”

“启察丞相,铁矛有三十万支,卜字形铁戟十五万支,孽张弓七万张,强弩四十万张,连弩车五百乘,武钢强弩车十乘……”

曹操感叹道:“刘表治理荆州二十来年,果真有些积蓄,若一意抵抗王师,我等若想占领荆州,只怕也要多历年所啊。”心里对刘表更加鄙视起来,占有如此富庶的荆州,当中原征战不休时,百姓生产几乎从未受到影响,他竟然如此不思进取,今天终于为我所擒。但转而一想,也许刘表不愿穷兵默武,使百姓遭受兵戈之苦也未可知。如果是这样,自己的这种志向,又有什么值得称道呢?曹操发觉自己的思想也是很矛盾的,一方面他不相信仁义道德,他看穿了人的卑劣性;一方面他又希望人能够抛弃卑劣,走向仁义之途。他不相信天理,又厌恶一味的霸道。他想以三代的明君为楷模,又痛恨仁义的可爱而不可信。因为矛盾,所以痛苦。然而,撇去这些不谈,掌握权力终究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罢。就像古代那位鲁国国君说的:“我没有觉得当君王有什么快乐,唯一的快乐就是当我说出话后,没有人敢违抗我。”虽然这很虚伪,因为由权力产生的所有其他的快乐,实际上都是从无人敢违抗衍生出来的。

听到曹操的话,他周围的群臣纷纷吹捧道:“得人心者得天下,丞相顺天应人,以仁义为矛戟,攻无不克。刘表虽有利剑刻矢,又能怎样,还不是惊惧而亡。”

曹操大笑。又是以仁义为矛戟,这些吹捧确实好笑。

硕大的粮仓修筑深挖在江陵城南侧的城墙下,地势高耸,不远处就是长江渡口,粮仓上方是七个连续排列的仓城,仓城上是重檐的屋顶,仓城正面有两扇巨大的黑色仓门,门上方两侧墙上各有一个方形格窗,屋檐的每个筒瓦上都回环镌刻着“江陵仓当”四个硕大的篆字。

曹操的车队一到,仓门马上隆隆打开,几个守仓吏恭谨地跪在车下,道:“下吏参见丞相。”

曹操点了点头:“起来罢。”他执绥下车,沿着粮仓的台阶一级级走上去,巨大的粮仓和他渺小的身躯相比,十分醒目。走了几十级,方才站到仓口,他探头朝里一望,初冬的阳光透过仓顶的气窗射入仓内,愈发显出一种深不可测的阴森。他踱进仓里,和武库不同的是,粮仓地面铺设的是木板,走上去吱呀有声。他知道当年洛阳的太仓也是这样,地板比仓内的夯土地面一般要高出三四尺,以防止地底的湿气冲上地面,使储藏的粮食受潮,但不是所有的粮仓如此,只有储量巨大的粮仓,才需要装饰得如此讲究。他回头对守仓吏道:“此仓共储存了多少粮食?”

守仓吏道:“启察丞相,每个仓都存储了粟米五十万石,七个仓总共三百五十万石。”

曹操自言自语道:“三百五十万石,足以让三十万大军整整食用一年。”他又环视群臣,慨然道:“若让刘备占去,恐怕我等真要顿兵坚城之下,徒劳无功了。”

群臣纷纷赞道:“多亏丞相英明,放弃辎重,自率轻骑追击刘备,才让刘备的奸计无法得逞。”

“赖天之力,孤有何功。”曹操笑道,“立即传令下去,让原来襄阳的荆州旧部马上来江陵见孤,共商破吴大计。”

贾诩小心翼翼道:“延相不是说送书信给孙权,要他一起出兵邀击刘备么?难道真的改变主意,准备进攻孙权?”

曹操指着天道:“孤未料到硕大的荆州,竟然不发一矢就束手投降,更没料到江陵还有如此巨大的武库和粮仓,这些皆是上天馈赠给孤的,孤自当好好利用它来扫平江东。古语云:天予不取,反受其祸。孤有深惧焉!”

贾诩道:“那丞相准备何时出兵?”

“等后方大军全部集结,就可泛舟东下。来人,拿笔墨来。”

身边的侍从赶忙打开随身携带的漆盒,取出笔墨献上。曹操挥笔在纸上疾书,然后吩咐:“立刻将此书信送往江东,敦促孙权投降,前此送去的书信作废。”

随从卷起书信,放进锦囊,道:“臣遵命。”说罢蜷腰匆匆跑下楼梯。

四、柴桑激孙权

秋江上,天边晚霞如火。

孙权的坐船正缓缓驶入柴桑的东吴水军营寨,遥遥望见寨前停泊着一艘大船,两个身材高大的人,正站在船头,朝着孙权的坐船方向遥望。

两船驶近,对面船上的男子叫道:“主公。”孙权认出那就是自己心中百般牵挂的股肱之臣鲁肃,大为欣喜,叫道:“子敬。”继而又奇怪地看着鲁肃身后一个身高八尺的年轻人,“这位先生是……”

鲁肃介绍:“主公,这位就是左将军刘备的心腹军师,姓诸葛,名亮,字孔明。”

诸葛亮也忙拱手行礼:“外臣诸葛亮,得见孙将军,幸甚幸甚。”

柴桑是东吴最靠近荆州的水上重镇,驻扎有五六十艘船,士卒数千人,是个安全地域。他们进了水寨,坐在江岸边巨大的楼船之上,每个人面前的案几上都准备好了丰盛的食物,他们可以一边饮酒,一边同时俯瞰江水在银色月光下的景色,倾听江涛的阵阵声响。

孙权首先举爵对着诸葛亮,面露笑容:“孤早从令兄诸葛瑾先生那里听说过先生的大名,没想到今日有缘见到,请尽此爵。”

诸葛亮双手举爵,微微笑了笑,道:“久闻孙将军礼贤下士,家兄偶有来书,也一直称誉将军仁德,天下无双。”

大家都知道是客套话。两人一饮而尽,孙权将酒爵放在案几上,缓缓地说:“孤若能求得先生以为辅佐,那礼贤下士之名,就名副其实了。”

听到这话,鲁肃露出惊讶的神色,注目孙权。诸葛亮摇摇头,笑道:“亮才智狠劣,得与不得,于将军声名何所增损!”

孙权并不死心:“据说左将军曾三顾茅庐,方才请得先生出山,若非大材,何至于此?”他的话似问非问。

“岂敢,”诸葛亮道,“昔燕昭王以千金市骏马之骨,并非因为骏马之骨可供驱策疆场啊。”

孙权语塞,顿了一下,又笑道:“先生词锋机敏,孤敢问先生,为何有兴致来我东吴?”

诸葛亮道:“就如子敬有兴致去当阳,将军有兴致来柴桑。”孙权扮掌大笑:“既然如此,孤也不绕圈子了。孤想问先生,左将军新败之后,现在还有多少兵马?”

“还有两万。”

孙权叹了口气:“哦,太少。”他低头寻思了一刻,又问:“那么先生估计曹操有多少人马呢?”

诸葛亮轻描淡写地说:“不过三十多万。”

孙权吸了口冷气,道:“以二万敌三十万,先生觉得很有趣吗?”

诸葛亮道:“不太有趣,所以我家主公才派亮来和将军缔结盟约。”

孙权道:“先生怎知孤一定会像左将军那样不识时务?”

诸葛亮笑道:“若将军害怕,不如斩亮之首,再发兵西向,和曹操围攻左将军,定可取悦曹操,保住性命。”

孙权愕然,当即将手中酒爵扔下,走到楼船的栏杆边,凭栏眺望。鲁肃大惊:“孔明先生何出此言。我家主公拥有江东,爵为人君,何至于任人宰割?还不赶快向我家主公赔罪。”

诸葛亮转过身子,对着孙权俯首道:“外臣知道忠言逆耳,望将军宽恕。”

孙权道:“罢了,今天就到这里,孤也累了。有事改日再商。”说着走入船舱。

鲁肃责备诸葛亮道:“我事先告诉你只说曹兵不过十万,你怎么不听。”诸葛亮看着鲁肃,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第一次见面交谈不欢而散,但孙权不会忘了自己来柴桑的目的。他是为了联合刘备抗击曹操而来的,不是为生闷气而来的,所以虽然愤怒,也终究要和诸葛亮重新商谈。第二天,他下令要视察水军操练的情况,鲁肃也不失时机地劝谏道:“主公,请看我江东健儿,士气如此高涨,定可抵抗曹兵。”

孙权的脑子里却想着别的:“子敬,曹兵果真有三十万那么多吗?”

鲁肃摇头道:“顶多十万,昨日孔明先生见主公年轻气盛,故意采用激将法而已。”

孙权多么希望这是真的:“果真?”他惊喜道,随即又有些蔫,“就算这次只有十万,但他辖地广阔,后续兵马将源源不绝。”

鲁肃道:“安有后续?只要这次将他击破,他就必须退回北方,我东吴就可进占据荆州。”

孙权点点头,占有了荆州,自己的地盘增大,兵力也就增多,又何怕曹操?于是道:“也有道理,那么可招诸葛先生再来商议。”

诸葛亮也怕孙权一怒之下不再见他,所以一见面就表达歉意:“外臣诸葛亮,昨日言辞不逊,望将军恕罪。”

孙权苦笑道:“算了,昨日孤一时气急,还没问先生,先生就劝孤投降。为何你家主公颠沛流离,却还苦苦支撑呢?”

诸葛亮正色道:“昔日田横不过是齐国的一介匹夫,也知道坚守节操,宁死不投降高祖皇帝。何况我家主公乃帝室之胃,英才盖世,倘若大事不成,只能怨天命,岂能因此向贼臣屈膝,羞辱祖宗。至于将军年少,惯于养尊处优,投降之后,一定可以得到相应封赏,于将军之志,想必也足够了。”

孙权气得满脸通红,手脚发抖,大声道:“孤也是将门虎子,如今又总领六郡,难道还比不上你那无尺寸之地,到处逃亡的刘备?你听着,孤绝不会将祖宗基业轻易送人。”

见孙权如此生气,诸葛亮颇为快意,激将法获得了初步成功,他淡淡笑道:“那样最好。”

孙权哼了一声,道:“孤反倒担心你家主公新败,兵马所剩无几,没有资格和我东吴结盟。”

“不然。”孔明道,“我家主公虽然新败,所丧失的都是徒卒,还剩两万多水兵。而曹操所领北方士卒,不善水战,荆州士民虽然投降,也是形势无奈,心中并不服从。我家主公久居荆州,深得百姓爱戴,只要将军和我家主公合兵,必定可以击破曹军。曹操一败,必然北还,则天下三分鼎足之势成矣。望将军明察。”

孙权觉得诸葛亮所说的确有理,突然听见江上有人大叫:“什么船只,快停下。”

他们将目光投射过去,只见一只小船顺流而下,被几只东吴兵船围在中间。小船中走出一个戴纱冠、穿纱衣的男子,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他的声音不大,听不真切。围着他的东吴士卒好像有些忌惮,架起木板跳到他船上,将他扶上码头。孙权吩咐随从:“去,问问那是什么人?”那男子穿着华丽,显然是北方来的使者,孙权想。

很快,几个兵士就拥着那个男子上来了。那男子见了孙权,并不认识,气焰嚣张地说:“我是曹丞相派遣的使者,特去东吴面见孙将军,亲自递送丞相的亲笔书信。”

鲁肃道:“什么曹丞相,我们将军只接待天子的使者。”

孙权赶忙打断他道:“曹丞相书信在哪里?”

那使者道:“在下奉命,只有到京口见到孙将军,才能面呈书信。”

旁边一个士卒喝道:“这就是我们孙将军,还不快快拜见。”

那使者道:“这是柴桑,不是京口。”

士卒道:“孙将军昨日方到柴桑巡视,有什么奇怪。”

那使者定定看了孙权一眼,躬身道:“若是孙将军,在下失礼了。不过我奉丞相亲命而来,只能长揖,怎可拜见。”

鲁肃大怒,正要呵斥。孙权一抬手,止住他们,对那使者道:“孤正是孙权,丞相书信现在何处?”

那使者从腰间掏出一个包裹,又从包裹中掏出一个锦囊,从锦囊中掏出一个竹筒,躬身递给孙权。孙权急切地从竹筒中抽出书信,展开一看,登时面如土色。

五、姐妹交恶

京口的孙策宫殿,他的遗婿大乔夫人正跪坐在案前练习隶书,另外一个年龄和面容和她相仿,正当韶华的美女则跪坐在她对面,这个美女是周瑜的妻子小乔。这姐妹两个相对,却似乎并不开心,互相默不开口,小乔脸上神情肃穆,眉峰攒聚,呆愣愣地望着姐姐大乔。

这时孙权神气萧索地走了进来,一个宦者高声叫道:“主公驾到。”小乔赶忙伏地道:“拜见主公。”

孙权见她在,有些意外,强笑道:“原来小乔夫人也在,免礼。”

大乔并不抬头,依旧写她的字,嘴里淡淡道:“将军不是去柴桑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但袖子则不由自主地压住刚刚写过的字。

孙权看着大乔,神色悲戚,道:“因为打听到了好消息。”

大乔不解:“既然有好消息,将军为何还愁眉苦脸?”

孙权道:“因为这个好消息,是专门给嫂嫂的。”

大乔好像感觉到了些什么,脸上平时那种冷傲肃穆一扫耳光,显得有些不自然:“将军此话怎讲。”

孙权不答,突然手指大乔:“嫂嫂,你的衣袖被墨汁弄脏了。”大乔下意识地挪开衣袖,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两颊顿时绯红,目光慌乱。

孙权假装好奇地走到大乔面前,低头看着几案上写着字的书笺,吟道:“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又仰首感叹道:“好诗,气势雄阔,是嫂嫂自己作的吗?”

大乔面红于颈,这是曹操北征乌桓途中所作的诗,显示了这位枭雄浩瀚博大的胸襟,被人广为传诵,也流传到了江东。连她一个妇人都能抄录到,孙权怎会不知?显然孙权是故意这么说的。难道他发现了自己心中的隐秘么?本来大乔并不怕被人发现,对她来说,生命在建安六年的夏夜就已经终止,她并不害怕什么。但是,现在她为何又如此紧张,甚至羞涩。她自己也不明白。

大乔正在发窘,不知说什么。好在一个侍者过来救了她,他在门外喊:“主公,太夫人召见,要主公立刻前去晋见。”

孙权狠狠地跺了一下脚,显得颇为心烦,对着门外喊:“好,我马上去。”转而俯身对大乔道:“嫂嫂,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多向你请教诗赋。”又回头对小乔道,“告辞了。”

小乔忙伏地道:“主公一路劳苦!”

孙权走出去,对侍从道:“我才下船,太夫人怎么就知道我回来了?”

侍从惶恐道:“下臣不知。”孙权无奈道:“走罢。”

望着孙权背影隐没,小乔立刻慌乱地对大乔道:“姐姐,我想主公已经猜到你的心思,他平常也喜好博览,难道连曹叔叔写的《步出夏门行》都没读过吗?”

大乔无奈地叹了口气:“猜到就猜到吧,难道我喜欢叔叔的诗,便是谋反吗?”

“姐姐,”小乔假装漫不经心道,“我就不明白了。曹叔叔虽和我家是世交,可是现在究竟成了敌国,姐姐又何必念念不忘?”

大乔将手中毛笔重重一摔,勃然怒道:“什么敌国,叔叔难道不是大汉的丞相,主公难道不是大汉封的讨虏将军吗?小时候叔叔经常来我们家,他对我们姐妹俩又是何等疼爱,现在却成了敌人,岂不荒唐。就算是敌人,那也是孙家的敌人,不是我们乔家的敌人。”

小乔惊惶失措地四处张望,胆战心惊地说:“姐姐,求你了,千万别乱说话,隔墙有耳。我们进屋说去。”

在院子里谈不下去了,大乔虽然对生命的态度是无可无不可,但究竟也不想让妹妹担惊受怕。两人上了一个隐秘的阁楼,继续侃侃而谈。小乔干脆一针见血点破了大乔的心思:“姐姐,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小时候我就知道,你喜欢曹叔叔,恨不得自己快快长大,能马上嫁他……”

大乔哼了一声,打断了她:“不独是我,你也喜欢。”

小乔脸色微红:“你听我说下去,你羡慕他的才华和他挥斥方遒的魅力,这些都没有错,可是只能怪命运,让我们姐妹碰上战乱,流寓皖城。而且你要承认,上天对我们姐妹也算眷顾,你嫁了主公的哥哥,我嫁了周郎。他们和曹叔叔一样,也都是英雄,而且比起曹叔叔,更加年轻俊美。”

“好一个周郎,好一个年轻俊美。”大乔冷笑道,她看着小乔尴尬的脸色,继续道,“孙策算什么英雄,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而已,我们家族的所有人,都死在那次乱兵之中。谁愿嫁他?后来他死在了许贡府君的门客手里,真是苍天有眼,的的确确是报应不爽。”

小乔慑濡地说:“可是,可是我听说曹叔叔在充州也曾杀了数十万无辜百姓。”

大乔摇头道:“叔叔何曾是这样乱杀无辜的人,那都是一些乱臣贼子对他的诬蔑。”

“唉,”小乔叹了口气,“姐姐,我无法跟你争辩,你的心已经乱啦。我知道你年轻守寡孤单,可是你不能因此都怪到死去的孙将军身上。”

好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大乔尖声道:“我没想到,妹妹你变成了这样的人。”她的眼睛潮湿了,回过头不看小乔,说:“你走罢,以后不用来看我这个姐姐了。”

小乔也急了:“姐姐,你别活在梦中好不好?你快醒醒罢,我们在江东,我是水军都督的妻子,你为前主公生了儿子,你还能怎么样?你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大乔没有理她,迳自下楼。

六、母子相争

孙权跪坐在吴太夫人跟前,吴太夫人挥手对左右道:“你们先出去。”

左右侍从答应一声,齐齐出去。孙权道:“母亲,儿子无能,父兄留下的基业,儿子恐怕真的无能为力了。”

吴太夫人脸上怒色一闪而过,道:“鲁子敬呢,他有什么建议?”

孙权道:“他劝儿子招回周瑜,和刘备联合抗曹。”

吴太夫人点点头:“权儿,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周瑜,认为他骄傲自负,又是你哥哥留下的心腹,不好控制。”

孙权忙道:“母亲,臣从来没有这个意思。”

吴太夫人道:“你是我生的,你想什么,我能不知道?以我对周瑜为人的了解,他是绝对的忠臣孝子,既然你已经接替了你哥哥的位置,他照样会忠于你。你又何必不放心呢?况且现在的东吴将领,都是你父兄当年的心腹,难道你都要罢默不成。听我的话,鲁子敬说得对,立即招回周瑜,要保住我东吴江山,只能依靠周瑜。”

孙权道:“既然母亲这么说,臣立刻派使者去都阳,令他回京。”

吴太夫人道:“至于刘备那边,据说他派了自己的军师诸葛亮来请求结约?”

“正是。”孙权道,“臣去柴桑观望虚实,没想到曹操这么快拿下江陵。诸葛亮倒是个辩士,鲁肃劝臣带他回京,或者可以打击一下张昭等的气焰。”吴太夫人道:“可你大概是想,万一仍是决定归顺,就可以斩了他献给曹操罢?”

孙权额上汗出如浆:“臣岂敢……”

吴太夫人哼了一声:“我是你母亲,还猜不到你想什么。这样本也没错,做大事就不能有妇人之仁。但是,决断要对,如果不对,就会南辕北辙。”

孙权唯唯称是。他一向从骨子里对这个母亲怀有畏惧之心,他知道母亲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有时甚至残忍得令人发指,当年诛杀世交王展的宗族,就是她出的主意。为了达成目的,她有什么干不出来?想起这些,孙权畏惧之中又有些烦躁。孙家出身低微,本不讲什么儒家礼仪,但既然打下了江东六郡,成了主君,就得装世家大族,就得装以孝治国。孙权突然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念头让他额上渗出了涔涔的汗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

吴太夫人沉默地盯着他,孙权抬头看了一下她的脸色,小心道:“母亲的话,儿时刻牢记在心,如果没有其他事,臣就先告退了。”

“且慢。听说你一下船,就去见你嫂嫂了。”吴太夫人满面严肃。

孙权额头的汗水重新沁出。

吴太夫人道:“叔嫂名分,千万不可轻忽。东吴六郡,美女如云,难道还不够你予取予求吗?何必盯着嫂嫂,让人耻笑。况且——你嫂嫂只怕也不是个简单的人。”

孙权诺诺连声:“臣岂敢,刚才只是路过嫂嫂居处,顺便进去探望而已。”

吴太夫人干笑了笑,道:“那样最好。还有,曹操这封信你还没给群臣看罢?”

孙权道:“母亲的意思是?”

吴太夫人道:“不妨给他们看看。”

“母亲是认为,通过此信可以判断朝臣谁忠于我东吴?”

“出仕为官,岂有如此简单?”吴太夫人摇摇头,“武将们大概都会提议抗击曹操,这倒不是因为他们更加忠心,而是因为投降曹操,他们会丧失现在的世袭利益。”

孙权道:“母亲高见,张长史他们正是这样指责黄盖的。”

吴太夫人道:“嗯,但你也不要认为张长史等人就首鼠两端,这帮儒生,或许心底还一直忠于汉室呢。他们受到曹操蛊惑,认为东吴归顺之后,汉朝又将复兴。所以就算他们支持投降,也不说明他们就是奸臣,只是立场不同。”

孙权道:“那……母亲的意思是?”

吴太夫人道:“容忍他们,如果邀天之幸,我东吴能够击破曹兵,他们会死心的。”

孙权道:“臣谨遵母亲教诲。”

七、踌躇难定的孙权

待在夏口的刘备除了偶尔在庭院里逗阿斗玩,就是唉声叹气,时时担心着传来曹操东下的消息。时间已经进入仲冬,夏口开始寒气弥漫,江边的芦苇都逐渐枯黄了,树叶也差不多掉得精光。中午时分,院子里倒是有些暖意,太阳和煦地直射院庭,甘夫人坐在一旁缝补衣服。过了一会儿,刘备心不在焉地问甘夫人:“你说,孔明既然在柴桑和孙权会晤,怎么还不回来?”

甘夫人道:“妾身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这些。你该找二叔、三叔、子龙他们商量去。”

刘备烦躁地说:“又能商量出个什么屁来!”说着抓起阿斗玩的一个木马,扔到墙上。

阿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刘备恼怒道:“你再哭,看我不打死你。”说着抬手作势欲打。甘夫人赶忙扔下缝补物事,跑过去抱起阿斗,哄道:“阿斗乖,阿斗不哭,以后长大了教训你阿翁。”又回头对刘备道,“玄德,妾身跟了你,受苦受累倒也罢了,可是你颠沛流离,年近半百,才留下这么一根独苗,还这样不珍惜。可怜我那两个女儿,一个已死,一个在当阳被曹兵抓去,迄今未闻下落……”说着泪水扑簌而下,想起赵云把小女儿的首级带回来给她的场景,当时真是晴天霹雳一般,以后每次想起那个鲜血淋漓的首级,都不由得肝肠寸断。可怜那么小的孩子,那么青葱的年纪,还没有婚配,就这样永远离开了人世。她这个做母亲的情何以堪?

看见老婆哭得伤心,刘备也很难过:“唉,都是我刘备对不起你们。”说着,起身大踏步出去,往渡口方向走去。

张飞正站在渡口眺望,看见刘备来了,道:“大哥,你也来了。”刘备道:“废话,有什么新消息吗?”

张飞抓了一下头,道:“我们派去的谍报到柴桑打听,说是孙权已经坐船回了京口,把我们的孔明军师也带去了。”

刘备惊讶道:“这是什么用意?”

张飞道:“小弟认为,孙权带军师回京,是想慢慢商议罢。大哥不要担心,军师那么聪明,一定能应付得很好,不会有事的。”

刘备确实应该担心。在柴桑的孙权接到曹操的书信之后,基本上可以用“魂飞魄散”四个字来形容。他并不是一个庸人,如果他想对诸葛亮不利,根本不会亲自跑到柴桑去。江东是他的江东,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也会决心合抵御曹操的进攻。但是如果实力相差过于悬殊,那抵抗又有什么意义呢?也许投降还有一线活命的机会。他郁郁不乐地将诸葛亮带回京口,立刻召见群臣,将曹操的书信摊在桌上,道:“孤前几日去柴桑,想观望荆州局势,不意遇见曹操的使者,送来一封亲笔书信。”

殿上群臣顿时低声议论起来。孙权道:“来人,将这封书信告知诸位士大夫。”

一个侍从躬身从孙权案上捧起书信,高声念道:“十月三日大汉丞相白:顷者奉辞伐罪,族摩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三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若将军有意,便克定时日,交使者回报;若将军无暇或有贵恙,则孤将亲率舟舫,顺流东下,与将军面晤……”

殿上群臣大惊。孙权斜眼看着群臣,知道会有这种反应。当时他刚拿到书信时,何尝不是如此。

第一个站出来的仍旧是张昭,他好像为了证明当初他的见解是多么正确似的,慷慨激昂地说:“曹操借天子之名,拥百万之众,征讨四方,我们如果一意抵拒,从道义上说不过去。而且我们东吴可以借地利抵抗他的只有一个长江,如今曹操已经完全占领了荆州,长江之险,已经和我们共有,又获得刘表在江陵的军实,朦瞳斗舰不下千艘,加上他自己从北方带来的精骑,水陆俱下,我们还能怎么样呢?以臣的愚见,不如归顺。”

会稽太守顾雍附和道:“听说主公不肯围攻刘备,反而想跟他联合抗曹。须知刘备因为被曹操所败,不过想借我们东吴兵马向曹操报仇罢了,主公千万不要被刘备利用啊。”

在座文臣大多点头。武将则轻声议论:“唉,没想到曹操有这么多军队。”“要是二三十万,我等也可奋力一搏了。”“看主公的意思罢,如果主公坚决要打,我们做臣子的就算血洒疆场,也无话可说。”

孙权听在耳里,更是心中忧然。当初武将还大多赞同抵抗,现在连他们也改变了主意,这仗还怎么打?他看看鲁肃,鲁肃缄默不言,只是对他使眼色。

孙权会意,道:“孤出去片刻,回来再议。”说着起身走人后院。鲁肃赶忙跟了上去。孙权立在一丛桂花树下,几个侍从跟着他,他挥手让侍从们走开。一会儿,鲁肃匆匆跑来,道:“主公,千万不要因为听了在座诸君的话就气馁。孔明先生之前已经分析得很清楚了,曹兵远征疲惫,又都是北方人,不善水战,新收服的荆州水军,还未心服口服,军心不稳,只要将军肯发数万精兵,和刘备并力,定可击破曹军,成三家鼎足之势。”

孙权连连叹气:“当初孔明说曹兵三十万,现在他书信上说有八十万,这怎么打?刚才堂上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就算孤一人想战,他们都不愿战,孤又能如何?”

鲁肃道:“士穷乃见节义,堂上诸君都不足以共大事。而且,坦率地说,我等皆可以投降曹操,主公却万万不能。”

孙权知道鲁肃的意思,但仍旧问道:“为何?”

鲁肃道:“肃和堂上诸君一旦投降,都可以封官拜爵,不一定比现在过得更坏。而主公则未免遭受曹操猜忌,就算不遭受猜忌,又能如何?刘琮新近投降,被曹操举荐为青州牧,继而为谏议大夫,毫无实权。主公若投降,不过与之等列,岂有像现在裂土一方、南面称孤的快乐?”

孙权好像被针刺了一下似的,弹了起来,道:“子敬,君之所言,正与孤合,君确实是上天派来辅佐孤的啊。”

鲁肃道:“臣知道主公仍担忧曹兵太多。退一万步说,就算主公最后兵败,死也壮烈。当年韩信、彭越心怀犹豫,终于死于小人女子之手,主公难道不该引以为戒吗?孔明先生上次也说了,刘备宁愿战死,也不投降曹操。主公统领六郡,岂能不如无寸土之资的刘备?”

孙权大为感慨,激动握拳道:“刘备虽然勇悍,孤也未必不如他。君去江口候望,等周瑜一到,立刻叫他来见孤。”

八、亲刺虎 看曹公

曹操在江陵城中坐等后方的军队和粮草补给运到江陵,闲暇时接见荆州的士大夫论议,或者去城外射猎,不知不觉时节已经进入仲冬。城外的草仍旧像人那么高,只是已经枯萎成黄色。曹操驱马在草丛间游走,几只野兔从他面前急窜而过,他张弓搭箭,一箭射出,将一只野兔射倒在地。跟随的将士们哪肯放过这个机会,一齐高呼万岁。曹操越发得意,喝道:“检起它。”自己继续驰马狂奔,追逐另一只兔子。

然而意外的事突然发生了,一声炸雷般的吼声响过,草丛中突然跃出一只斑斓勐虎,大概有两三米长,遍体金黄,耀人眼目。曹操只觉眼前一晃,顿时呆了。胯下的坐骑似乎也不知所措,呆呆站在那里,直瞪瞪看着老虎,一声不吭,只是两腿不断发抖。曹操大骇,使劲拉缓绳,想圈马回跑,然而马身体抖得几乎站不稳,浙浙沥沥的尿液从它的两条后腿之间哗哗流下。老虎好整以暇地一步步走近,曹操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凝固了,狂呼道:“来人,来人!”终于那马怪叫一声,突然奋力发足,反身狂奔。老虎被马的举动吓得呆了一呆,立刻醒悟,也纵身一跃,紧追上去。曹操恢复了部分理智,引满弓弦,反身一箭射去,正射中勐虎左眼,勐虎哀嚎一声,越发暴怒,只停了片刻,又继续疯狂扑来,曹操边打马賓士边不住地大呼:“来人——”可是由于刚才他自己的乘马脚力太健,将随从远远拉在后面。曹操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只有四围的长草随风声起伏,不住地灌人他的耳朵。这时勐虎已经堪堪追上,曹操的乘马勐然前两腿高扬,将曹操颠下地来。勐虎飞身扑向乘马,曹操得闲在地下连连几个翻磙,顺势拔出腰间环刀,揉身窜上,向勐虎背上研去。

曹操的腰刀是让工匠给他专门精心打制的百炼钢刀,锋利无匹,他一刀下去,似乎清晰听到了老虎的嵴椎骨折断的声音,勐虎发出一声惨呼,但还未丧失战斗力,一个反扑,噼头盖脸向曹操身上罩去。曹操脑子里电光石火般地迸出一个念头:“没想到我曹操会死得这么滑稽。”但他仍下意识地挺刀指向勐虎喉头,由于他宝刀锋利,勐虎被自己的一扑之力,喉头深深嵌人刀刃。曹操觉得手臂一沉,一片热浪般的血雾笼罩了面庞。这时才听见将士的惊呼:“丞相,丞相。”

曹操颓然爬了起来,发现十几个将士正挽满弓对准自己和老虎,见曹操从血雾中爬起来,他们赶忙收起弓矢。一个将军跑过来扶起曹操。道:“丞相,我们刚刚赶到,想射箭又怕误伤丞相,谁知丞相奋起神威,独自将勐虎击毙。”

曹操累得筋疲力尽,心头狂跳,喘息着坐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威严,挥刀大笑道:“据说孙权那竖子勇勐,敢于骑马射虎,孤虽年长他一倍,却也不逊色于他。”这时坡上士卒也纷纷赶到,大声呼喊:“丞相万岁万万岁!”

他们回到江陵城内,曹操沐浴更衣,颁下命令,将今天打到的虎肉烹煮,赐予身边近臣,同时在江陵城的北楼上设宴。

北楼面对的是低湿的原隰,原隰之外,是高低起伏的古墓坟冢,掩映在一片暮霭烟树之中。

曹操冠带一新,坐在北楼的最高处,文武百官齐聚在他左右。曹操远眺那些坟家,感慨道:“江陵临近当年楚国的故都郧都,这城外坟家之中,不知埋藏了多少当年的王侯将相,豪杰英雄。想起他们数百年前,也曾在这城池周围驰马游猎,袒锡搏虎,叱咤风云,真让人觉得人生如梦。”

贾诩道:“丞相不必忧伤,人世变易,总是如此,若这些古人豪杰不死,又安有丞相和我等的今日。”

曹操点点头:“是啊,生存七尺之形,死唯一棺之土。唯立德扬名,可以不朽。孤希望能趁有生之年,平一宇内,摧破凶逆,还我大汉的升平天下。”他顿了一会,转头遥望东吴方向,手执镇席的铜虎,在案上敲击以为节拍,大声吟道:“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幸甚至哉,歌以咏志。”吟罢,悲从中来,涕泪俱下。

群臣面面相觑,不知道曹操为何突然如此伤感,但是主君流泪,为人臣的,怎么可以对之默然,于是在场诸人,或者是流泪助哀,或者是纷纷劝慰:“丞相年过五旬,犹能亲手搏虎,谁人能敌?现今刘备已是苟延残喘,唯有江东尚负隅顽抗,丞相这次将他们尽数摧灭,就可留名竹帛,比之山下这些古代的豪杰英雄,止所谓不逞多让。”

曹植插嘴道:“父亲不但功业盖世,文章诗赋也足以留名千古。就如刚才这首诗,臣想孙权、刘备等人,皆未梦见。

曹操点点头,抨须道:“文章纵使可观,致远恐泥,岂可与平一宇内之功相比?你这孩子,到底还是气量小了。”

曹植见父亲神色转为温和,吐吐舌头,笑道:“臣见识浅薄,惭愧。”

这时一纱冠使者急趋而来,道:“丞相,臣奉令出使东吴,在柴桑碰见孙权,当面将丞相书信递给他了。”曹操有些惊讶:“哦,孙权不在京口,去柴桑意欲何为?”

使者道:“臣不知,只是听说,刘备的军师诸葛亮也在柴桑。”

贾诩立刻进言:“丞相,孙权亲自去柴桑和诸葛亮会晤,只怕是缔结联盟,力图抗拒丞相的王师。”

曹操不置可否,沉吟了一下,对使者道:“孙权看了孤的书信之后,有何反应?”

使者道:“臣见他当场脸色惨白,继而命人送我出来,语气声调似乎不安。”

曹操捋须笑道:“嗯,想来他也知道,以区区六郡之地,抗拒王师,只是以卵击石。你这次回来,他没给你回信吗?”

使者道:“没有,不过送了丞相一份厚礼,言辞温和,又说丞相所言之事,须要享报太夫人,不敢擅自做主。”

曹操点头道:“孝为人伦之首,归顺大事,察报母亲,确属必要。贾诩道:”丞相,只怕没有这么简单啊。或许他是拖延时日,准备调集兵马守卫呢?丞相如果真想这次一劳永逸,不如立刻调兵东下,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若再迁延,将至深冬,那时江上风烈,寒冷异常,只怕行动不便。”

曹操道:“既然已派使者前去聘问,就应当给他们一点时间。荆州不也是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就拱手投降了么?如果东吴能够效法,就可以免去征战,全活多少士卒的性命。”

“可是孙权不是刘琮,”贾诩道,“江东人才济济,也非荆州刘琮属下那帮驽劣凡庸之辈可比啊。”

他这话一出,几个荆州降将蔡瑁、蒯越等人顿时局促不安,露出不悦的神色。曹操环视了众臣一眼,道:“话虽这么说,可是现在北方大军还未集结,船只也不够,单凭江陵这点兵力,也不能轻易冒进,为之奈何。”

贾诩道:“丞相现有兵力征伐东吴可能确实不足,但刘备现在夏口,只怕还有一些残兵,不如现在浮舟东下,先灭了他,一则扫平荆州全境,二则使东吴丧失联盟之机,不亦可乎?”

曹操哈哈大笑:“刘备竖子,孤以前高看他了。当阳一役,他只带着几十骑逃跑。关羽水军不过数千,能成什么大事。说不定孙权首先将他灭了,何劳孤亲自动手。况且出征最好一鼓作气,等孤大军全部集结再浮舟东下,沿途摧枯拉朽,擒灭刘备只是顺手而为,何必特意出兵。”

贾诩还想说什么,曹操止住他:“君不必说了,现在荆州江南四郡还未宾服,孤不如趁着这个时机,先将他们一一收服,也不算空度时日。”

九、舌战群儒

诸葛亮自到东吴,就被孙权安排住在客舍里,没有再受到接见。客舍建在京口的半山腰,背依陡峭的岩石,前傍一望无际的长江。虽然天气逐渐寒冷,但客舍周围有温泉环绕,菊花灿烂,林木深美,的确是个修养身心的好地方。然而,就算风景再好看十倍,对心情煎迫的诸葛亮来说,却没有任何意义。

以张昭为首的十来个东吴文臣早就听说孙权和诸葛亮一起来了京口,他们对刘备并不看好,而且深信刘备想借东吴兵为自己报仇。更重要的是,从根本上来说,他们心中对孙氏家族并不怎么看得起,远在许昌的汉室那个傀儡皇帝,才是他们心目中的主君。依附孙家,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因此,对诸葛亮前来欲破坏汉室一统的计划,他们可谓深恶痛绝。这天,他们结伴来见诸葛亮,想对之进行羞辱,让他灰熘熘磙出江东。

但是要赶走诸葛亮却有很大的困难。虽然这些文臣们把自己当成汉室的忠臣,在言辞上却不能直说,究竟他们现在尚屈身于孙权手下。如今曹操、孙权、刘备三方都号称是为汉室平定天下,谁又相信?不如相信力量最大的一方。至少可以很快结束动荡的局面,恢复一统罢。这就是江东这些儒生文臣们的真实想法。

文臣们一进门,和诸葛亮双方寒暄了一阵。张昭就直言不讳地说:“我等奉孙将军命令,来拜见先生。先生不远千里而来,应该有不少对天下有利的建议罢?”

诸葛亮并不上他的当,笑道:“对天下有利,这个说法太大了,但是在下这番来,至少对东吴有利倒是真的。难道长史君关心天下甚于东吴吗?”

这句反问让张昭很难回答,如果说“是”,那么就是承认只关心天下,不关心东吴,若传到孙权耳朵里,只怕不管如何德高望重,也会性命不保。如果回答“不是”,那诸葛亮就可以侃侃而谈他此行对东吴的利益。在诸葛亮这种以管仲、乐毅为楷模的人面前,你跟他谈儒家的忠君是没有用的。他只关心实际效益,而把刘备辅佐好,让刘备夺取天下,这就是他关心的实际效益。

张昭倒也不傻,他脑子一转,道:“我家主公时时关心天子安危,欲以全吴之兵,匡定天下,致君尧舜。对天下有利,就是对我东吴有利啊。”

诸葛亮心里暗骂,这条老狐狸,嘴上还是笑答:“当今曹贼篡命,挟天子以令诸侯,凶焰正盛,孙将军欲以全吴之兵,匡定天下,只怕力有未逮,所以在下的主公左将军刘玄德派在下来和孙将军结盟,想戮力一同匡定天下,这可是对东吴有利,对天下也有利的事啊。”

双方都心怀鬼胎,谋取私利,偏偏不得不以天下百姓为说辞,当真束手束脚。于是张昭干脆直言不讳:“刘备不过是织席贩履出身,一生到处漂泊,先后依附吕布、袁绍、刘表,手下兵马常不过一万,最近新败当阳,仓皇投奔刘琦,有什么资格和我们主公结盟呢?”

诸葛亮听张昭如此刻薄,心下有气,但要驳他,还真不好直驳,只好虚与委蛇:“胜败乃兵家常事,汉高祖当初起兵,不过数千,号为沛公,不过沛县县令耳,也曾屡次兵败,然最终破强秦、斩项羽、灭彭越、诛英布,创建汉室,传国至今。要是长史君生在那时,估计也会想,高祖不过一亭长出身,有什么资格和项羽逐鹿天下?岂不让后人笑话。”

座上诸人都知道诸葛亮在狡辩,张昭也不傻,追问道:“先生以高祖来比附刘备,以项羽来比附曹操,此皆不伦。高祖皇帝天纵之德,岂是刘备可比;项羽匹夫之勇,又怎敌得过精通兵法之曹操?”

诸葛亮道:“长史君此言差矣。高祖当年出身虽为布衣,也曾当过亭长,是秦朝小吏,我家主公才真是载载孑立,不阶尺土,辗转至今,虽大志暂时不立,威名却传布于天下,这不比高祖向日创业更为艰难吗?项羽起兵反秦,不过身率八百江东子弟,两三年之间,却一度号令诸侯,宰割天下,号为霸王,曹操岂能与之相比?”

张昭无话可说,也确实没办法。碰上诸葛亮这种口才好的人,是没法不头疼的,这种人,如果在天下太平的时候,是儒生们着力攻击的对象,是不折不扣的佞人。但是如今天下大乱,是他们出来上蹿下跳的最佳时机了。张昭通过这几句话就判断出诸葛亮这个人性格刚硬,脸皮也厚,要通过羞辱他来达到赶走他的目的,是痴心妄想。他只能无奈地说:“先生有点强词夺理,我还是认为高祖和刘备,是不好比较的。”

诸葛亮笑道:“亮认为没什么不可以比较的。”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似乎没有什么可以继续辩论下去的了。沉默了片刻,会稽都尉虞翻继续发难道:“诸葛先生,不管左将军刘备多有才华,而今曹操兵屯百万,战将千员,平吞江夏,刘备却想负隅顽抗,不是蝗臂当车吗?”

诸葛亮道:“曹操收袁绍蚁聚之兵,劫刘表乌合之众,即便百万,亦不足惧,何况远远不到百万。”

虞翻笑道:“曹兵如果诚如先生所言,不值一哂,左将军又为何仓皇流窜,让先生来我东吴借兵呢?先生大言不惭,实在可笑。”

孔明道:“岂不闻老子曰: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此用兵之道也。曹兵虽不足惧,究竟来势凶猛,不能硬碰,只能暂时退守,等待良机。至于派我来东吴结盟,实是因为佩服孙将军的勇略,欲与并力,共襄汉室。哪知诸位食东吴之禄,不思报效,反劝其主向国贼屈膝投降,实属无耻,还有何面目笑话别人?或许君是想背弃江东,另图富贵,这样的话,亮就可以理解了。”

虞翻脸色惨白,诸葛亮说他想另图富贵,虽然是诬陷。但说他想背弃江东,却不能说错。虽然他一向自认为是汉臣,就算他的主君孙权至今表面上也以汉臣自居,他绝谈不上什么背弃,但这样的话却是当前不好说的。他只能慑懦地反驳:“在下一向忠于我家主公,怎么会另图富贵?”

诸葛亮步步紧逼:“那你为何要劝你主公投降曹操呢?”

虞翻下意识道:“并非投降曹操,乃是投降汉朝。我家主公不也是身佩汉朝的讨虏将军官印吗?”额上却已冒出汗珠。

旁边的人见虞翻招架不住,赶忙救急。主记步骘插嘴道:“孔明先生,我家主公世代身佩汉朝印缓,至今仍为汉朝的讨虏将军,而刘备却被皇帝陛下的诏书认定为叛臣,所以曹操才率兵追击他于当阳。现在先生来到江东,是想效仿苏秦、张仪,以三寸之舌游说我家主公,拉我东吴下水吗?”

诸葛亮道:“苏秦、张仪皆豪杰也,亮一向敬慕。苏秦身佩六国相印,张仪两次相秦,都是大义凛然,不顾危难,匡扶人主,成就霸业。至于拉东吴下水,实在可笑,东吴和荆州,唇亡齿寒,若我家主公江夏失守,荆州全归曹操,东吴还想独享平安吗?”

步骘感觉诸葛亮仍是在强词夺理,而且偷换论题,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质问,要羞辱诸葛亮,必须要针锋相对。无奈诸葛亮并不肯跟你针锋相对,真是一筹莫展。他挠挠头皮,想怎么应对,这时五官中郎将薛综开口道:“孔明先生认为曹操何如人也?”

孔明道:“曹操,汉贼也,天下共知,又何必问?”

薛综摇头道:“先生怎么知道曹操就是汉贼?况且当初天下大乱,汉失其鹿,全靠曹操荡平中原,试想刘备现在拥有曹操的地位,难道会甘心把权力还给天子吗?”

孔明心想,这竖子倒说得不错,要是刘备拥有曹操现在的地位,自然也不肯把权力还给皇帝,肯定会自立为皇帝。自己出山辅佐刘备,也希望能帮助他夺取天下,位登至尊。自己才有机会封侯拜相,传国后世。否则,自己何必这么卖力。但这些想法嘴上是不能说的,于是他假装大怒道:“薛敬文,你竟敢出此无君无父之言?人生天地之间,以忠孝为本,你既为汉臣,就当誓死捍卫汉室。曹操身为汉相,杀皇后,诛皇子,篡逆之心昭然若揭,你还为他说话。况且曹操自称汉相曹参之后,世代汉臣,如今却专权态肆,欺凌君父,实乃汉室之乱臣,曹氏之贼子。我家主公乃汉室宗族,日日忧心社稷,他日若能击灭曹贼,一匡天下,自然会归政天子,岂会像曹贼这么贪婪?”

其他大臣本来就忠心汉室,见诸葛亮大义凛然,好像真的义形于色,都心生羞惭,不好意思为薛综辩解。

这时功曹严峻岔开话题道:“敢问孔明先生治何经典?”

诸葛亮知道严峻并无他意,但他一向自负才高,不喜欢专读儒书,以解经为毕生事业,最讨厌别人问他治何经典,所以干脆借着气势大发狂言:“亮一向不闻吕尚、张良、陈平等人治何经典,而其人皆有经天纬地之才。只有平庸腐儒,无它才具,才不得不寻章摘句,舞文弄墨,在笔砚之间打发残生。”

这句话却激起了儒生们的众怒,他们正想反驳,忽然黄盖跑了进来,大声道:“周公瑾将军的坐船已到京口,孔明先生与其浪费时间和他们斗嘴,不如前去和公瑾将军共商退敌之策。”

十、《铜雀台赋》戏周瑜

斜阳挂在天际,一艘大船缓缓驶进渡口,大船的桅杆上挂着一面斗大的旗帜,上面绣着一个大大的“周”字。帘幕一掀,一身儒服的周瑜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三十四岁的他,轮廓依然是那么风神俊朗,只是面上多了些在外奔波的风霜。在江东,他的威信是显而易见的,一见到他露面,岸上的士兵们都齐声欢呼了起来。

周瑜屹立船头,也向岸上的水兵们注目示意,面露微笑。鲁肃、黄盖和诸葛亮三人迎了上去。周瑜看见鲁肃,紧走几步,和鲁肃拥抱,一手拍拍鲁肃的后背,道:“子敬,我在都阳,无时无刻不想着和君连床夜话,共语平生啊。”

鲁肃道:“公瑾,我何尝不想君。只是大丈夫为了国家社极,迫于王命,不得不经常漂泊在外。”

周瑜脸上再露微笑,又注目黄盖:“公覆将军,别来无恙。”

黄盖兴奋地说:“贱体尚佳,承蒙都督挂念。”

周瑜又转眼看着诸葛亮,鲁肃忙介绍道:“这位是左将军刘玄德派来的使者。”

诸葛亮也向周瑜一揖,笑道:“下走不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久闻江东周郎大名,今日得见,幸甚幸甚。”

周瑜客气道:“岂敢岂敢。令兄诸葛瑾也是我至交,请上岸说话。”

他们来到岸边,早有车马停在道上,鲁肃道:“公瑾先回家,和父母妻子会晤,肃回家治理膳食,晚上务请光临,肃要为君接风洗尘。”

周瑜拉鲁肃到一旁,低声道:“我奉主公急令,昼夜兼程,赶到京师,当立刻拜见主公,岂可贪恋天伦。你告诉我,主公召我回京,到底何事?”

鲁肃想了想,道:“如今天色已晚,不如现在驰奔寒舍畅谈,明日一早拜见主公如何?”

周瑜看看孔明,大声道:“也好,就依子敬。”周瑜、鲁肃、孔明三人上了车,驰奔而去,黄盖在后拱手告别。

虽然早就听过周郎魅力过人,让江东妇女倾倒,但实际看到的情况还是大出诸葛亮意料。周瑜在鲁肃的引导下走进自家庭院,院内几十名脾妾都不约而同停住了手上的劳作,直起腰来,惊喜地望着周瑜器宇轩昂地踏过庭院,然后相对窃窃私语。

鲁肃的这座宅子是孙权特赐的,庭院后面有座花园,假山楼台掩映在冬日的灌木当中,园中有一座高台,三面临水,由一条曲曲折折的石桥和岸边相接,台上筑有一座四阿屋顶的楼阁,上面围着锦慢。这个后园的另一角有座水井,也有许多侍女围在井栏边洗菜,周瑜的到来,打断了她们的工作,同样引起一阵骚动。

周瑜笑着对鲁肃道:“原来子敬早有预备啊!”

鲁肃道:“当然,请公瑾先上台阁,我吩咐下人开始烹煮,过不了多久,就可以上菜了。”

他们在台阁上坐下,周瑜向南,鲁肃向西,诸葛亮向东,他们面前的案几成曲尺形排列着,中间是块方形空间,铺着鲜艳的戳概,大概是为歌舞乐伎演出用的。台阁四周还有雕花的琐窗,垂着厚厚的帷幕。虽是仲冬天气,阁中却温暖如春。周瑜笑道:“子敬,你还真会享受啊。”

鲁肃道:“都是主公赐予的,无法拒绝。”

“哦,主公对你真好,连我都有些妒忌了。”周瑜开玩笑地说,语气中却有一股掩饰不住的怅惘。他倒不是嫉妒鲁肃,鲁肃是他的好友,也是他推荐给孙权的,孙权信任鲁肃,说明他荐人有眼光。但是孙权对鲁肃的信任反而超越了自己,而且也没有因为对鲁肃信任就对自己表示友好,这让他多少有点伤感。

他们言来语往,使得诸葛亮在一旁插不上话,只好百无聊赖地四顾。这时天色逐渐向暮,侍女上阁,点满了台阁内四角灿若银星的油灯,酒菜瓜果也陆续端上来了,三人围坐在一起,开始享受美味的酒食。

周瑜举起酒爵道:“子敬,阔别许久,请饮此杯,一湔相思之苦。”

鲁肃依言举爵饮尽。周瑜又道:“主公此番招我进京,定有大事,子敬应该知道罢。”

鲁肃道:“不瞒公瑾说,确有大事,日前主公接到曹操书信,恐吓说,要主公立刻献上江东投降,否则将亲率八十三万大军,浮舟东下。孔明先生此番来东吴,也是为此。不知公瑾有何良策?”

周瑜不假思索:“八十三万大军进攻东吴,我们还能有何良策?当然只有归顺曹操,方能保全父母妻子性命。”

鲁肃大惊:“公瑾何出此言?肃认识的公瑾,不当如此说话。”

周瑜懒散道:“那该如何说话?”

鲁肃道:“当年肃和公瑾相识于东城,畅谈天下大事,以为若觅得明主,当尽心侍奉,驰骋天下,封侯拜相,建不世之功勋,留名青史,功垂后叶。现在我们主公正是古今罕见的明主,今一事不顺,便思投降曹操,早知如此,我等当初又何不径直投奔曹操?”

周瑜望了诸葛亮一眼,笑道:“当时曹操在远,东吴就近耳,早投晚投,又有何区别?”

鲁肃还要说话,周瑜抬手止住他,笑道:“我一路风尘仆仆,子敬也不以歌舞招待,却晓晓以国事烦人,岂非太迫?”

鲁肃无奈道:“是君急于问我主公将君召回有何事的,好罢,我们先休憩一刻。来人,上乐。”

一队盛装的女子穿着长袖的舞裙,袅袅婷婷地走上台阁。另有一队乐女,怀抱琴瑟上来,跪坐在台阁一旁。一会儿,乐声响起,几个舞女走到台阁中央,长袖轻舒,旋转起舞。周瑜出神地望着她们,一动不动,好像完全沉醉在乐曲中。鲁肃则坐立不安,时时举起酒爵放到唇边,旋又放下,满脸都是焦急之色。他望望诸葛亮,用目光向他求援。但诸葛亮摇摇头,嘴角含笑,对鲁肃的示意视而不见。

琴瑟和歌舞仍在不徐不函地进行着。周瑜身体斜靠在榻上,两目微闭,弹琴鼓瑟的乐女似乎心不在焉,手上虽然拨着琴弦,目光却不时地偷偷膘向周瑜。突然周瑜“咦”了一声,弹坐了起来,指着弹琴的乐女道:“错了。”

乐女拨弦的手指停了,脸上却没有丝毫惭愧之色,反而向着周瑜微笑。

鲁肃忍不住了,他满脑子是打仗的事,哪有心情像周瑜这样悠闲听琴,当即对周瑜道:“寒舍的侍女,不过会弹几只小曲,以娱愚耳,比起尊夫人的琴声,那是差得远了,公瑾若真要听,等会儿就可回家听,何必让这些人败了兴致。”又对那些乐女道,“你们下去罢。”

乐女虽然嘴巴不情愿地回答“是”,身子却没动,满怀希冀地望着周瑜,希望他能发话挽留。周瑜却伸了一个懒腰,道:“也罢。子敬,咱们继续饮酒。”

乐伎们只好无奈地起身,纷纷退下。

鲁肃忍不住又道:“公瑾难道真的认为只能投降曹操吗?须知江东六郡,主公三世历经千辛万苦方才取得,岂可拱手与人?”

周瑜道:“你哪知兵革一起,东吴上百万生灵将遭涂炭。曹兵人马多我十倍不止,抵抗只是白送性命。”

鲁肃急道:“以东吴之险固,主公之英明,公瑾之英雄,曹操未必得志。公瑾岂可如此灰心?”他望了一眼诸葛亮,发现他在冷笑,诧异道:“江东和荆州唇齿相依,现形势急迫,先生为何晒笑?”

诸葛亮道:“非是晒笑。只是突然想起一计,可以让天下生灵免遭涂炭之灾,而江东也可借此苟延残喘。”

鲁肃奇怪道:“先生有何良策,何不快快讲来?”

诸葛亮笑道:“只怕公瑾将军不肯。”

周瑜也有点好奇,道:“若能保全江东和百姓安危,我周瑜就算杀身而死,也在所不惜,又怎会不肯?”

诸葛亮道:“也不要将军杀身,只是对将军个人微有所损。”周瑜越发奇怪:“此话怎讲?”

诸葛亮道:“实在不好开口,恐怕将军怪罪。”

周瑜道:“先生放心,只要对我东吴社樱百姓有利,我绝不怪罪。”

诸葛亮无奈道:“那就恕在下唐突了。将军明日察明你家主公,派一叶扁舟和一介之使,护送二人去江陵献给曹操,曹操必定大喜退兵。”

周瑜道:“用哪二人,可退百万之众?”

诸葛亮道:“江东少此二人,如大木飘一叶,太仓减一粟耳。”

周瑜道:“请先生明示。”

诸葛亮道:“亮居隆中之时,听说曹操曾在漳河岸边修筑一台,名叫铜雀台,极为壮丽,又广选天下美女充物其中。曹操早年和太尉乔玄交好,乔玄有二孙女流落江东,皆有国色,曹操以照顾故旧孙女为借口,曾发誓道:有朝一日荡平海内,当娶此二女,置之铜雀台上,以娱晚年,虽死无憾。亮也知道,此二女早已分别嫁给了孙讨逆将军和公瑾将军。但昔年范盆献所爱西施给吴王夫差,免去吴国大难。将军忠君体国,岂可不加效仿。”

周瑜的脸上露出怒色,但强自按捺,追问道:“先生不是取笑罢,曹操既然和乔玄交好,则于二乔为大父辈,怎么好意思又公开宣称要娶她们?”

诸葛亮笑道:“曹操本好色之徒,向来不管名教伦理。收降张绣时,奸淫张绣之嫂;击破袁绍后,也欲霸占袁绍之媳。况且曹操虽和乔玄交好,实属忘年之交,年龄比乔玄小得多,顶多算二乔的父执之辈罢。”

周瑜脸上怒色转炽:“先生可有证据?”

“当然。”诸葛亮道,“曹操幼子曹植,才华横溢,落笔成文,不加点窜。曹操建成铜雀台后,曾经命令他作《铜雀台赋》,赋中正说了曹操这个意思。”周瑜道:“此赋先生能记得吗?”

诸葛亮道:“我爱其文辞华美,曾窃记在心,至今犹未能忘。”

周瑜道:“烦请先生诵之。”

诸葛亮于是曼声吟道:

从明后而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

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

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

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

临漳水之长流兮,有玉龙与金凤。

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

俯皇都之宏丽兮,瞰云霞之浮动。

欣群采之来萃兮,协飞熊之吉梦。

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

天云垣其既立兮,家愿得乎双逞。

扬仁化于宇宙兮,尽肃恭于上京。

帷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

休矣!美矣!惠泽远扬。

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

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辉光。

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君寿于东皇。

御龙旗以遨游兮,回妾驾而周章。

恩化及乎四海兮,嘉物享而民康。

愿斯台之永固兮,乐终古而未央!

周瑜勃然大怒,大骂道:“曹贼欺我太甚。”

诸葛亮急忙站起,劝慰道:“亮就知道将军不肯,所以开始不肯说,将军非要亮说,亮无可奈何,只好答允。不过亮窃以为,将军既然为国为民,忠心可昭日月,如今舍弃妻子即能保住东吴,义何吝焉?当年匈奴屡侵汉朝疆界,汉帝不惜以公主和亲匈奴,以求安宁;范蠡为救越国,献上所爱西施给吴王夫差,传为佳话。将军……”

周瑜举手恨声道:“先生不要再说了,我周瑜与老贼势不两立。”诸葛亮道:“事须三思,免致后悔。”

周瑜道:“我承故去的孙讨逆将军重托,岂有屈身投降曹操之理?刚才所言,不过试探先生而已。我在都阳,日日未尝忘却荆州局势,恨不能插翅飞回京口,劝说主公抗曹。现在主公终于召我回京,得遂所愿,虽刀斧加颈,抗曹之志不灭。先生请助我一臂之力,共商破曹良策。”

鲁肃大喜:“我就知道公瑾不会辜负我在主公面前的推荐。”诸葛亮道:“若蒙不弃,自当效犬马之劳。”

周瑜道:“来日面见主公,便议起兵。我先回去歇息了。”说着起身便走。鲁肃笑道:“现在路上宵禁,你怎么回去。”

周瑜一想,确实如此,他懊丧地拍拍脑袋:“看来只有在你家待一晚了,我们好久不见,正好连床夜话。”

鲁肃哈哈大笑:“你愿意,拙荆还不愿意呢。我带诸葛先生来,早就向主公请来了符节,可以在宵禁时分行走。”说着递给周瑜一枚上面刻有齿纹的竹板,也就是过往关卡的凭证。

周瑜一把夺过符节,大笑几声,也不说话,迳直走了。

十一、琴瑟相谐

小乔正在家里无聊地弹琴,知道周瑜一下岸就被鲁肃接走,心里颇为气恼,恨鲁肃这人太迂腐,太不解风情。欲派人去鲁肃家催促丈夫回来,又羞答答不好意思,只能百无聊赖地等着。苦恼夜一旦深了,路上宵禁,丈夫想回来也不成了。正在苦恼的时候,周瑜推开房门走了进来。他已经换好了新衣,风流调镜。

小乔喜出望外,惊呼一声,就奔上去紧紧拥抱着周瑜,两条胳膊环住了他的脖颈,嘴里连连叫道:“夫君,夫君……”

周瑜简直招架不住妻子的热情,和妻子很久不曾见面,他心里也想念得紧,可以说是欲火中烧。在军中虽也有在身边随时侍奉的脾女,可是究竟比不得自己妻子的国色天香。想把妻子带到自己任职的鄱阳军事驻地去,一则律令不允许,在外带兵的将领,父母妻子家属一般要留在京城当人质;一则都阳盗贼较多,物质贫乏,居处生活不大方便,所以只能干熬。当然,虽然很想念妻子,但作为一个士大夫的荣誉和忠诚的信仰,仍使他一上岸就先考虑到国家大事,好像只有这样才会为夫妻团聚更加增添快乐。

此刻,他也紧紧抱住小乔,说:“想死我了。”两个人倚在门上,亲吻了许久才松开来。

小乔喘了口气,道:“听说夫君一下岸就去了鲁肃家饮酒,还以为就此把妾身全抛在九霄云外了。”

周瑜歉意地笑道:“非敢忘却夫人,实在军情紧急,主公这次召我回京,有要事相商,子敬怕我在主公前说话不慎,故先请我去商议一下。”

小乔轻声道:“将军没忘了妾身就好。”

她吩咐侍女,为周瑜准备洗沐的器具,亲自侍候周瑜沐浴。在此期间,不时地吻着周瑜结实健壮的身体,有时弄得很痒,搞得周瑜忍不住求饶。之后,她点起一炉沉香,铺开一卷春宫画,要为他们即将进行的交欢做好准备了。

边看春宫画边交欢,是周瑜的爱好。起初小乔很不好意思,然而慢慢就喜欢了,觉得这样确实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她斜眼看着周瑜,道:“夫君,我为你弹一曲罢,如果我弹错了,任你处置;如果我没错,你就任我处置。”

这也是他们一向的习惯。周瑜笑道:“当然,今天弹什么?”小乔道:“你想听什么?”

周瑜想了想,道:“刚才回来时,在门外听见你弹的曲子,很新,没有听过。而且好像你还唱了两句,我没听清。现在我就想听它。”

小乔道:“这是我前几天从姐姐那里学来的,才学会不久。你要听,我就弹给你听。”说着,她拨弄琴弦,展喉低唱:

从明后而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

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

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

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

临津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

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

俯皇都之宏丽兮,瞰云霞之浮动。

欣群采之来萃兮,协飞熊之吉梦。

乐曲声韵净琼,但是歌词让周瑜大吃一惊,听得前几句,他就感觉很熟悉,很快他回过神来,这不就是诸葛亮刚才给他背诵的《铜雀台赋》吗?尤使他惊异的是,有四句和诸葛亮所唱的不同。他叫道:“停,你唱的是什么曲子?谁写的?”

“是姐姐抄写的,说是中原某位文人的赋。她爱其文辞华美,就自己配了曲,我觉得很好听,就学了来。”

周瑜急道:“‘连飞阁乎西城’下面四句,你再唱一遍。”

“怎么?有什么不妥么?”看见丈夫急切的眼神,小乔有点奇怪。

“先别管这些,你快唱。”周瑜催道。

小乔不敢违拗,重新唱道:

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

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

周瑜恍然大悟,感觉脸上发烧,恨骂道:“这个诸葛村夫,实在可恨。”

小乔道:“夫君,到底怎么了?”

周瑜道:“告诉你也无妨,刚才在鲁肃府中,有刘备的军师诸葛亮在座,他给我背诵了你唱的这篇《铜雀台赋》,说是曹操的儿子曹植写的。但是其中四句被他篡改了,原先是‘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被他改成了‘临漳水之长流兮,有玉龙与金凤。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他欺我无学,当真可恨。”

“哦,这样。”小乔道,“我姐姐说,这是中原某文士的新作,新近才流传到江东。夫君没读过,也不能说无学。妾身不解的是,他为什么要改这四句。”

周瑜不置可否,又一把揽小乔入怀,抚摸她的头发,笑道:“你知道主公这次召我回京,是什么事吗?”

“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军国大事,和我们女人有何关系。”

周瑜道:“你和你姐姐真是大不一样。”

小乔道:“你很了解我姐姐吗?”

周瑜道:“曾听孙讨逆将军说过,你姐姐对他非常冷漠。他还说,只因你姐姐国色天香,又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他因此不忍下手,否则早就将你姐姐杀了。”

小乔有些不悦:“怪不得我姐姐不喜欢他,他若有夫君一半温柔,只怕我姐姐也不会那样待他。”

周瑜道:“那也未必,你姐姐又不是你。”

小乔沉吟不答,忽又道:“夫君,如果我像我姐姐那样,你会不会杀我?”

周瑜抚摸小乔的脸蛋,笑道:“只怕我也不忍下手。”

小乔填道:“那你就是也想下手啰?”

周瑜摇头道:“我可不是孙讨逆将军。”

小乔曼声道:“对,你是人见人爱的周郎,没有女人会对你冷漠。”

周瑜笑道:“所以我没必要对女人也动杀心。”

小乔把头埋进周瑜怀里,呢喃道:“不过我仍是很骄傲,此生能嫁给你为妻。”

周瑜道:“是吗?当我们击破皖城,你在残垣断壁中看到我的那一刻就开始骄傲了吗?”

小乔肯定地点头道:“是的,就是那一刻,我就喜欢上了你。”

周瑜把小乔拦腰抱起,放到床上:“你那时难道没有觉得我其实是一个强盗,带了那么多兵到处杀人?”

小乔道:“我确实觉得你是一个强盗,但马上想,被你这样的强盗抢了去,死亦何恨。我猜,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会嫉妒我。”

周瑜叹道:“也同样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嫉妒我。”

小乔笑道:“谁会?”

周瑜道:“很多。”

小乔道:“我想他们不配。”

周瑜道:“嗯,也许他们很强大,但你夫君绝不怕他们,我会证明给他们看,他们不管有多大的权力,可是想抢我周瑜的妻子,仍是不配。”

十二、爱慕寡嫂

他们缠绵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周瑜就去拜见孙权。孙权也知道周瑜已经回了京口,也召集了群臣,大家一起在殿上讨论。周瑜穿着盛装出现在大殿时,引起了众人的骚动。虽然殿上的礼仪规定他们不能喧哗,但孙权从他们的表情上仍可以看出,周瑜在东吴是何等的深得人心,何等的让人敬慕。

孙权望着这个潇洒风流的男子疾步走到自己面前,伏席道:“臣周瑜参见主公。”他也赶忙笑道:“公瑾不必多礼。从都阳而来,一路劳苦!”

“职责所在,岂敢称劳。主公一向无恙?”周瑜道。

孙权道:“我还好,之所以急召君进京,实在有要事相商。此间的事,我想子敬已经告诉你了罢,不知君意如何?”

周瑜道:“臣听说了。曹贼欺我江东无人,有臣在,就可以让他看看,他想错了。”

听他这么说,群臣倒是没有什么惊异,他们想周郎就是这样的人。但是,那些主张归顺的文臣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周瑜,东吴的实力和曹操实力过于悬殊。而且,他们对周瑜自以为是,将他们视若无物的样子颇为不满。张昭首先哂笑道:“公瑾君未免太妄自尊大了,难道以主公的英雄才干,不足以独自消弭祸患吗?”

周瑜冷笑道:“主公当然可以,但多了你们这帮软弱儒生在此聒噪,只怕会拖主公后腿。”

张昭脸色通红,孙权止住他:“张长史,不要争了,且听公瑾的意见。”

周瑜继续道:“臣以为绝不可投降,江东开国至今,已历三世,大好江山,岂能拱手送人?”

孙权道:“虽然如此,只是和曹操相比,我东吴不但寡不敌众,而且他假借天子诏命,出师有名,为之奈何?”

周瑜道:“曹操虽托名汉相,实为汉贼,主公以神武之姿,兼仗父兄之烈,据有江东,地方数千里,兵精粮足,正当横行天下,为汉家除残去秽,何况曹操此番自来送死,我们岂可不热烈欢迎?”

孙权道:“此话怎讲?”

周瑜道:“曹操此来,多犯兵家之忌:今北土尚未完全平定,马超、韩遂在西北窥伺,为曹操后患,此一忌也;北军士兵不善水战,曹操舍鞍马和我东吴争锋,以彼之短攻我之长,此二忌也;现在已是深秋,天气将寒,曹兵北来,军马草料不足,此三忌也;冬日江上寒风凛冽,北军士兵水土不服,必生疫病,此四忌也。曹操犯此数忌,虽多必败。主公擒获曹操,正在今日,岂可投降。只要主公给臣精兵五万,进驻夏口,臣一定为主公击破曹兵。”

虽然一向不喜欢周瑜,但在这种危难之际,周瑜坚执抵抗的意见,孙权也不由得大喜:“老贼想废汉自立已久,只是忌惮二袁、吕布、刘表和孤罢了,现在群雄皆死,唯孤尚存,孤与老贼势不两立。君言当击,正合孤意,此乃天以君授孤也。”说着拔出佩剑,一剑斩断案角,道,“诸君还有敢放言投降曹操者,与此案同。”

张昭等人面色惨白,不敢说话。周瑜道:“臣为主公决一死战,就怕主公惊疑不定。”

孙权将佩剑递给周瑜:“此剑赐你,孤拜你为水军大都督,诸文臣武将有不听君号令者,可以此剑斩之。”

廷议结束后,孙权觉得神清气爽,似乎曹操败退北方已经指日可待。他觉得应当把自己的决心告诉一个人,虽然碍于礼法,他不能随便去见她,但是他真的忍不住了。于是他悄悄命令随从驾车,带着几个亲信来到大乔府邸。

守门的卫卒现在是孙权新近抽调过去的郎卫,地位很高,见孙权来,似乎也不惊讶,躬身施礼。孙权有些脸红,好像被他们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不过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也许终究这件事会如愿的,那时全东吴的人要觉得诧异又能怎么样?他吩咐卫卒首领:“传令下去,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来了这里。”

首领赶忙表忠心:“谨遵主公命令。”

孙权径直走了进去。庭院中黄叶遍地,树叶掉得差不多了,露出孤零零的枝条,一片凄清萧瑟。他来到大乔的居室,远远望见大乔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大江,正在吟诗:

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

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

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别离。

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

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

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

孙权一时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忍不住打断她:“嫂嫂在思念谁呢?竟然夜不能寐?”

大乔好像背上长了眼睛,知道是他来了,她并不回身,道:“是主公来了,主公最近军务繁忙,怎么有空还来。太夫人没有告诫主公吗?”

孙权道:“我想有些军务可能嫂嫂也比较关心,为免嫂嫂悬念,觉得还是来告诉嫂嫂一声为好。”

大乔道:“我一个柔弱女子,军务和我有什么关系?”

孙权道:“不然。军务对嫂嫂非常重要。若非军务,嫂嫂也不会嫁人我孙家。”

好像说中了大乔的心事,她低下头,茫然看着什么。孙权望着她白皙脖颈上细细的绒毛,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他又听见一阵吧嗒吧嗒的声音,那是大乔的眼泪滴在她自己的裙据上,豆大的眼泪。孙权很想过去揽她人怀,亲她,安慰她,但是不敢,只能手足无措地道歉:“对不起,嫂嫂,我说错话了。”

大乔不答,好一会儿才止住泪水,低声道:“主公有何见教?”

孙权一颗心这才放下来,他急急忙忙,似乎是讨好地说:“上次我说来告诉嫂嫂,曹操将率八十三万大军东下,征讨东吴,我想嫂嫂一定会关心这事,所以来告诉嫂嫂。”

大乔身子抖了一下,回过头来,直视着孙权。这张天仙般脱俗的脸上,泪痕犹在。她只是盯着孙权,一言不发。孙权愈发手足无措起来,不知道说什么。这时大乔突然低呼道:“绍儿。”

一个八岁左右的男孩从屏风后跑了出来,叫道:“母亲,我写字写累了,想来看看你。”

大乔道:“快来拜见主公。”那男孩赶忙伏席道:“臣拜见主公。”

孙权道:“侄儿免礼。”他又面对大乔,“嫂嫂,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大乔抱着孙绍,淡淡地说:“主公继续罢。”

孙权道:“朝中大臣都纷纷建议投降,我觉得也只有如此。”

大乔身子又抖了一下,道:“哦。”声音似乎有些激动。孙权的心似乎要沉到水井里,他自己也感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忧伤:“可是昨日你的妹婿周瑜从都阳赶回京师,力言抵抗曹操,并说只要给他五万精兵,定可擒获曹操,献于摩下。”

大乔把目光又投向窗外,不自然地说:“嗯,在周郎眼里,东吴将士向来都是钢筋铁骨,能以一敌十。”

“嫂嫂很失望罢?”孙权忍不住道。大乔强笑道:“我失望什么。”

孙权叹了一声:“嫂嫂自己知道。”

大乔正色道:“主公想要我说什么?我说也无妨,周郎虽是我妹婿,我却不觉得他大言炎炎有什么出色。除非他真有什么具体的作战方略。”

孙权道:“他既这么自信,方略总会有的。”

大乔道:“主公应该问清楚,难道他看主公年轻,不屑告知吗?”

孙权变了脸色:“他敢。”他走到栏杆旁,眺望远方,喃喃道:“有时候我真希望我是哥哥,他是弟弟。就算我死在建安五年,也心满意足。”

孙绍低声对大乔说:“母亲,建安五年,不是我父亲被许贡那狗贼的门客害死的那一年吗?”

大乔捂住他的嘴,摇摇头,道:“不要胡说。”

孙权回头看着孙绍,走了过来,摸摸他的头皮,笑道:“侄儿很聪明。”又顺势在大乔手背上拂了一下。大乔又怒又惊,她没想到孙权这么大胆,尤其是在孙绍面前。孙权笑了笑,道:“你们母子慢慢享天伦之乐罢,也许我真该好好问问周郎。”

十三、君臣布腹心

当孙权去见大乔的时候,周瑜找来了鲁肃、诸葛亮,兴奋地一起商量下一步的行动举措。但是,对周瑜的兴奋,诸葛亮却不以为然,周瑜很自信:“主公已经下了决心,特赐我宝剑,拜我为水军大都督,总领抗曹军队。”

诸葛亮道:“只怕未必。”

周瑜道不解:“先生何出此言。”

诸葛亮道:“刚才听都督所言,日间只向孙将军表示了决心,而具体破敌谋略皆未涉及。孙将军年少,虽然一时血气愤涌,决心抗曹。但思绪平静之后,想到众寡悬殊,又会犹豫彷徨。”

周瑜“哦”了一声,道:“先生所言也有道理,那么该当如何?”

诸葛亮道:“都督应当再次求见孙将军,细致分析双方兵力,告诉他不须畏惧曹军的原因以及具体作战方略,使他确然无疑,然后大事可成。”

“很好,那我即刻去见主公。先生且请和子敬在此饮酒,我去了尽快回来。”周瑜迫不及待,不把这件事解决,只怕是没心情饮酒了。

说着他也不待鲁肃、诸葛亮两人答应,立刻跑了出去。诸葛亮猜得很对,孙权从大乔处回来,一想起大乔的冷淡,就满腹烦恼。他不知道怎样才能缓解自己对大乔的思念,一则大乔显然对他不感兴趣,她喜欢的人是曹操。对孙权来说,难以理解一个女人会对一个远在中原的老男人能有什么感情。是的,他知道曹操和乔家的关系,他们之间是世交。在曾经的很长一段时间,曹操都是乔家的常客。当小乔姐妹十来岁的时候,曹操还不到四十,也可以算得上有魅力,这种魅力对乔氏姐妹来说,有一定的吸引力。但是这些都过去很长时间了,他们现在还能有什么联系吗?当然,孙权不得不承认,像曹操这样雄才大略的男人,对女人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而他自己,不过是一个靠着父兄的庇荫获得江东统治权的人,和曹操相比算得了什么?除非他能打赢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战。可是这怎么可能,以他小小的江东怎么对抗庞大的中原。除此之外,他和大乔之间身份上的尴尬也让他辗转不寐,他的母亲不会允许,除非他的母亲即刻死了。可是,这又怎么能,为人之子,怎么能萌生这样可怕的念头。他正在案前沉思,郎卫报告周瑜求见。他忙叫道:“快请进来。”

周瑜一进来,孙权就道:“公瑾来得正好,孤正要派人去请你。”

见孙权这么热切,周瑜有些感动,这个孺子,当年自己跟着他哥哥一起征战的时候,他还是那么小,可是现在已经成为他的主君了,他开始确实有些不习惯,可能正是因为自己无意中表露的一些骄傲做派,让这个孺子对自己有所猜忌罢,希望这次仗打完后,他们君臣间能消弭一切嫌疑。他直截了当地说:“主公大概还在为曹操兵多的事疑虑罢?”

孙权喜道:“公瑾既然猜到孤的心思,肯定早有妙策。”

周瑜暗暗佩服诸葛亮的妙算,道:“臣特为此而来。”

孙权道:“快说。”

周瑜道:“主公因见曹操书信,说有大军八十三万,因此忧惧,其实曹操所言极为妄诞,不可相信。据臣分析,他率领的北方士卒,不过十五六万,而且久战疲惫;所得袁绍的兵马,也不过七八万,而且大多怀有二心;至于荆州水兵,刚刚受降,远未达到能娴熟控制的地步,更加不值一提。他以久疲之卒,御狐疑之众,人数虽多,不足畏惧。只要主公肯给臣五万兵马,臣定为主公擒获曹操。此言绝无虚妄。”

孙权大喜,又问了一些细节问题,周瑜一一对答如流,显然是深思熟虑。孙权郁结的心胸逐渐舒展开来,他拍拍周瑜的背嵴:“公瑾此言,足以开我心胸,我现在无所疑虑了。”忽然想起张昭等人,叹道,“子布那些人,平时滔滔不绝,大敌一来,只会劝我投降,甚失我望。只有君和子敬,才真心为我考虑。君明日就检点兵马,择期出发,我当继续征发士卒,为君后应。倘若君接战不利,就振铎回京,我将亲率军队和曹贼一决雌雄。”

周瑜也颇为欣喜:“主公肯下决心,那就最好了。”

孙权握住周瑜的手道:“公瑾,自我长兄战死,皆仗君为我镇守边地,抚循士卒,以致君终年不得回京和妻子团聚,这都是我的过错啊。”

周瑜两眼冒出泪花:“保家卫国,是臣的职责,主公何必自责。臣当年受孙讨逆将军厚恩,无以为报,臣视主公,如当时视孙讨逆将军一般,只要主公吩咐一句,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孙权感觉自己两眼也湿润了,他一直担心周瑜看他不起,不肯对他忠心耿耿,现在听周瑜这么一说,他感觉的确出于赤诚,他也不由得真情流露:“公瑾,虽然名义上我是君,你是臣,但实际上我一向是把你当兄长看待的。这次你回京,不过几天,又必须远出征战,我甚为愧疚。你可把小乔夫人也带至军中,军中劳苦,有夫人在旁照顾,可以聊为慰藉。”

说到这些话的时候,孙权的语气都变了,不再称周瑜为“君”,而是直称“你”;自称“我”,也不称“孤”。从表面上看,这表述不够礼貌,但显然更亲热,不分彼此。周瑜伏地拜道:“多谢主公厚恩。天色不早,主公请尽早歇息,臣先告退了。”

周瑜辞别孙权,欢快地跑了出去。孙权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踌躇满志,忍不住从架上抽出剑,挥剑起舞,仿佛他已经战胜了曹操,他一连舞了数刻时间,犹自正酣,郎卫又来报讯:“启察主公,张长史来了,说要面见主公,陈述要事。”

孙权长啸一声,将剑掷到架上,大声道:“请他进来。”

张昭进来的时候,孙权已经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问道:“子布,君这么晚来找孤,有何急事?”

张昭道:“主公,臣这几天,一直在为曹兵压境的事忧心忡忡啊。”

孙权冷笑一声:“君所忧心的是怕孤仍负隅顽抗,不肯乖乖投降罢?孤知道君乃一代儒宗,名震天下,曹操身边的人都对君赞颂有加,传言只知东吴有张昭,不知有孙氏。如果孤率江东投降曹操,君的官职谅必绝不会是一个小小的将军长史。”

张昭觉得自己受了侮辱,他本来就不是甘愿投降曹操的人,如果说投降曹操是对汉室怀抱忠心,那倒不算冤枉他。但如果没有汉室,投降曹操自然不如跟随孙权,何况孙权当年是他坚决拥护上台的。他当即怒道:“主公若想杀昭,就请立刻下令,将昭拉去斩首。昭宁愿死于刀剑之下,也不能受主公这番侮辱。”

孙权也吃了一惊:“君……君不是一直劝我投降吗?难道孤错怪了君。”

张昭两眼噙泪:“臣当年受孙讨逆将军厚爱,命臣登堂拜母,誓同生死,文武大事,尽皆委托给臣。孙讨逆将军临死之前,不把臣托付给主公,而把主公托付给臣,是以臣日日思尽臣节,以报隆恩,以便臣死之后,得以忠臣之名流传后世。臣前日观曹兵势大,又假托汉室天子之命,名正言顺,是以劝主公归顺,亦不过权宜之计,难道会真的希望主公将江东拱手交给曹操吗?”

孙权见头发斑白的张昭老泪纵横,也有点心软,俯身扶他:“子布,当初孤长兄刚死,众臣惶恐,心怀不安,若非子布整伤僚属,令各奉职,孤也不能稳坐此位。不过君近日所言,确实教孤不解啊。”

张昭泣道:“臣年过五旬,已知天命,官至长史,夫复何求?而主公富于春秋,来日方长,岂可不忍一时之忿,而任由周瑜等少年孺子,急进贪功以成己私?”

孙权道:“君为何说周瑜急进贪功以成己私?”

张昭道:“曹操奄有北方六州,如今荆州也已平定,有八十三万之众,而我东吴境内山越未平,岂能以一敌十。”

孙权道:“可是刚才周瑜为孤分析敌我兵力,认为曹兵不过二三十万。”张昭道:“他急于邀功,若照实说,又岂能说动主公出兵?况且就算曹兵不过二三十万,将军自思,我东吴最多能出多少兵马?”

孙权沉吟道:“不过五万。”

张昭道:“以五万对二十万,仍是寡不敌众啊。”

孙权心内烦躁又起。张昭看看孙权的脸色,又道:“据说曹操东下,意在二乔,不知主公可曾听闻?”

孙权心里扑通直跳起来,好像被眼前的老臣猜中了自己的心事,嘴上却轻描淡写地说:“哦,那又怎样?”

张昭道:“昔日范蠡将自己所爱西施献给吴王,遂保越国社稷;越王勾践十年生聚,终灭吴国。周瑜若真忠心主公,就当把小乔献给曹操,以退曹兵,让我东吴有十年生聚以报大仇的机会。而如今他只知劝主公出兵,让主公冒不测之险,难道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吗?”

孙权哼了一声:“诚如君言,那大乔夫人是我亡兄遗嫣,又当如何?”

张昭正色道:“主公不妨卑辞厚礼,为大乔夫人求免。实在不行,让太夫人下令,赐大乔夫人自尽,不亦可乎?”

孙权大怒,重重地在案上一拍:“胡说八道,岂有此理。”他用力甚大,将案上的竹简全部拍落在地,在殿门侍候的郎卫也被惊动了,一起跪在门边问:“主公,有何盼咐?”

见孙权如此愤怒,张昭也不禁大惊失色,他不明白孙权为什么会凭空发这么大的气,在他看来,一个女子,无论怎么重要,总没有家国社樱重要,如果能救家国社樱,牺牲一个女子,又算得了什么?他正要惶恐谢罪,突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谁胡说八道了。”

孙权抬头一看,竟然是自己的母亲,吴太夫人,赶忙紧走几步,跪倒在她面前:“母亲怎么来了,臣拜见母亲。”

张昭也跪倒:“参见太夫人。”

吴太夫人走到中间席上跪坐,犀利的目光看着孙权:“以老妇看,张长史的意见很有几分道理。”她沉吟了一下,又缓缓道,“不过,范金献西施给吴王,也在越国战败之后,若周瑜此次不能退敌,我们再行此计不迟。”

十四、小乔的伤感

向孙权辞别后,周瑜兴冲冲赶回自己的家,可是当他走进大堂,发现只有鲁肃一人在,不禁有些失意,问道:“孔明先生呢?”

鲁肃道:“他说酒醉头疼,已经先回去了,我苦劝不住。不知公瑾刚才进宫,和主公谈得怎样?”

周瑜皱眉道:“果如孔明所说,主公正在忧虑,待我向他详细分析完曹兵虚实之后,方才放心。”

鲁肃惊讶道:“既然如此,公瑾为何不悦?”

周瑜道:“我在想,孔明竟然如此聪颖,能猜中主公心思,将来必为我东吴之患,是否应当将他除去。”

鲁肃大惊,急忙摆手:“万万不可,当今大敌压境,我们正应同心协力,岂可自相残杀?”

周瑜叹道:“如此才士,真要杀他,我也不忍,只是社樱为重,他辅佐刘备,将来于我江东不利啊!”

鲁肃道:“他的兄长诸葛瑾正在我东吴做官,不如让他劝劝孔明,让孔明也辅佐我们主公,不就行了吗?”

周瑜点头道:“嗯,既然如此,可以一试。”

两人又聊了一会闲话,鲁肃辞别回家。这时小乔才走出内室,吩咐婢女收十残汤剩羹。

沐浴的时候,周瑜还在若有所思,小乔一边给他擦洗身体,一边问:“夫君一刻也不得闲,此刻还在想什么呢?”

周瑜不答,好半天突然道:“主公今天说,允许把你带到军中侍候我,你看如何?”

小乔喜道:“真的?”接着又奇怪地说,“主公这是什么用意?一般来说,将军出征,家眷都留在京城为人质的。”

“是啊,”周瑜点头道,“我常年在都阳守边,那时形势平淡,郁恺无聊,想要你在身边陪伴而不可得。如今军情紧急,主公反而允许我带你出征,实在不解。”

小乔道:“也许并无别的用意,只是主公觉得你才回京师,又要远征,心里过意不去罢。”

周瑜叹道:“其实不管如何,我对主公的一片忠心都至死不渝。”

小乔笑道:“那么敢问,妾身在夫君眼里比主公如何?”

周瑜也笑道:“两种情感全不相同,胡可比也?”

小乔道:“据说春秋时候,越国大夫范鑫为了越王的社樱,把自己的爱人西施献给吴王,所以妾身想,有时候人也免不了会遭遇两种感情而不得不比的境地呢。”

周瑜含笑望着小乔:“卿卿,你说这个是什么用意?”

小乔道:“没什么用意,只是浮想联翩,偶尔会想到这个故事,难以索解。”

周瑜道:“嗯,夫君我老实告诉你罢,如果我是范蠡,我就会帮助越王一举击破吴兵,根本用不着献上所爱。”

小乔道:“万一寡不敌众呢?”

周瑜道:“那我杀身以报君王,决不会献上所爱。”

小乔一愣,突然珠泪零落,双手环抱住周瑜的脖子:“要是夫君死了,妾身也不能独活。”

周瑜感到小乔的热泪在自己肩头蔓延,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笑道:“这又是怎么了?好好的哭了。”

小乔不答,哭得越发起劲。

  如果觉得赤壁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史杰鹏小说全集赌徒陈汤亭长小武楚墓赤壁,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