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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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有点沾沾自喜,张居正抛出了用意:“皇上应即刻下旨,发赈灾物资给这两处,同时动员其他未受灾地区的民众捐款捐物。如果这些还不够,便就地取材,南京方面储存的银米也能派上用场。民为邦本,不可忽略。”
“就依先生的意思。”
张居正思考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皇上刚才说天灾人祸,真是极有见地。其实如果没有人祸,天灾就不会泛滥,因为有了人祸,天灾才更成为大灾祸。”
“张先生这话的意思是?”
“天灾无可控,但天灾之后的救灾却能控。无奈外省官员良知丧尽,一遇天灾,先想自己的前程,眼睁睁看着百姓前仆后继死于道路。等中央政府知道了,他们才假惺惺地上疏要求赈济,但无数百姓已死于沟壑。救灾物资一到,他们又中饱私囊,中央政府发出十两银子,到了灾民手中连一两都不到。”
朱翊钧跳起来:“这些人渣,捉住一个重惩一个!”
张居正见朱翊钧动了火气,急忙说道:“以后有这种人,当尊皇上之意,定重重惩处。”
朱翊钧气鼓鼓地说:“张先生,为何天下有这种官员,只顾自己不顾百姓?他们为何不惧王法?”
这种问题,张居正实在不知该从何回答。他想到多年来,虽有考成法严苛压迫着官员们,行政效率的确有所提高,可仍有官员徇私舞弊,用尽各种办法推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谁能让这种人放下算盘,专注民生和国家?
朱翊钧这个问题的答案,张居正认为不必说,说了也无用。他不是那种通过教化来改变世界的人,他没有时间。
不过朱翊钧的话让他想到了另外的问题,于是他开始借题发挥:“近年来,赖祖宗和苍天眷顾,国库充盈,这都是考成法的功劳。但各处用钱也是挥金如土。大江南北每年都有灾情,形势越来越严重,近年中原地区又有风灾,所以今年的国库收入肯定不如往年。希望皇上能量入为出,宫中一切用度可减则减,赏赐方面也量力而行。太后的慈悲心万民瞩目,何必再建造寺庙?用这些钱拯救灾民于水火之中,岂不是无上功德,何必再做功德?”
这话简直太大胆,但又发自为国为民的责任心,如果他不说,他就不是张居正。
朱翊钧想了一下,说了一个字:“嗯。”忽然觉得这个字不够分量,又补充道,“就依张先生的话,今年宫中用度皆从俭。赏赐呢,就按常例。”
语气不冷不热,张居正有些恼,发出质问:“皇上的‘按常例’是什么意思?”
朱翊钧不假思索:“近几年相沿袭的规矩啊。”
“这不是常例!”张居正也不假思索,“如果近几年相沿袭的是常例,那今年暂行,是不是就成了明年的常例?”
朱翊钧“呃”了一下。
张居正接着说:“臣认为常例是从前祖宗们定下的,并实行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有异议的规矩。比如太祖时期,宫中用度极为简朴,这就是常例。嘉靖时期,虽用度提高,但仍有富余,这也是常例。常例应该是实事求是,量力而行。今天有一个馒头,吃半个,这就是常例。如果有一个馒头,全部吃掉,臣认为这就不是常例。”
朱翊钧马上反应过来了:“张先生,您说的这些和救灾没有一点关系嘛。”
“有极大关系!”张居正青灰的脸越发可怖,“如果入不敷出,当然谈不上救灾。要救灾,就必须有余钱。余钱就是从平时的省吃俭用中得来的。天下就只有那么多钱财,用到彼,就不能用到此。希望皇上平时能节俭,苍生就有福了。”
朱翊钧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张居正暗自叹息,他明白朱翊钧没有听进去,正如一块石头,油盐永远进不去。这是君臣二人最后一次气氛和谐的谈话,从此再也未发生过。
张居正走出宫门时,太阳高照,阳光刺眼。他却浑身发汗,是虚汗。连日来,他始终处于亚健康状态,肛肠病越来越严重。这似乎不是个太好的兆头。
三娘子的用处
兆头是人的直觉,第一感觉,甚至说是本能,往往是正确的。1581年夏天最热的一天,张居正终于病倒在床。实际上,自四年前,他得了肛肠病后,身体就一直不适。但国家大事那么多,攻击他的人也那么多,他没有时间调养休息,拖延了这么多年,终于病倒了。
众人都来看他,献上嘘寒问暖,张居正淡淡地回应。朱翊钧派太监来送药送精美的食物,他真诚地谢恩后,对那些东西连看都不看一眼。直到新上任的兵部尚书梁梦龙到来,他才打起全部精神,和梁梦龙谈话。
梁梦龙是出色的军事家和战略家,他曾极力主张在蓟州和昌平修建城墙,防御北方敌人,得到张居正的大力支持。梁梦龙对北方的敌人看得很透彻,所以张居正和他才有的谈。
“我最放心不下的仍是北面。”张居正开口就是正题。
“张阁老也不必太担心,”梁梦龙接口道,“鞑靼各部势力最大的是俺答汗,封贡之后,俺答汗老实本分,已成咱们的附庸。”
张居正摇头:“你不能只看表面,俺答汗这人对部下的驾驭能力很弱,他的长子黄台吉桀骜不驯,将来是祸患。”
黄台吉有野心,认为草原人就该打架,总搞贸易是懦夫所为。一年前,他看到土蛮到明帝国边境掳掠,羡慕得垂涎三尺。但俺答汗死死地看住了他。除了黄台吉,还有个青台吉,也不是安分的主。
梁梦龙深以为然:“张阁老担心的是,万一俺答汗死掉,部下分裂,再和土蛮联合,真就成我们的大患了。”
张居正道:“这是将来的事,我们暂时不必考虑。如今的大患就是土蛮,辽东的李成梁和土蛮打过几次大仗,胜多败少,但真正要说掌控大局,却是未必。土蛮向东可以进攻辽东,向南可以进攻蓟州。你身为兵部尚书,要拿出长久之策。”
梁梦龙唯唯。
张居正困难地从床上坐起,梁梦龙去扶,张居正伸手示意他不必。他说:“既要注意土蛮,还要注意鞑靼。据可靠消息,俺答汗最近身体不太好。一旦他死了,事情可能会起波澜。”
梁梦龙毫不吃惊,鞑靼一死,草原必起波澜,他们早就预料过。但很多人都认为,这种事你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发生,没有解救之道。梁梦龙从张居正的眼里也看不到什么解救之道,张居正那双眼睛变得异常灰暗,像是双目失明的人的眼睛。
1581年末,让张居正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俺答汗病死,鞑靼诸部各怀心事,跃跃欲试。
俺答汗去世的消息传到张居正病榻前时,张居正呆若木鸡。张四维、申时行和梁梦龙都愣住了,自他们认识张居正开始,从未见过张居正有过这样的反应。也许是病,也许是智慧用尽,总之,躺在他们眼前的张居正已不是他们印象中那个雷厉风行的张居正了。
许久,张居正才发出一声闷哼,大概是身体疼痛所致。他没有看几位同僚,只说了几个字:“容我想一想。”
他的脑子已乱成一锅粥,里面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确定的解决方案。俺答汗虽死,但明帝国封他的“顺义王”招牌还在,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把这块招牌给谁。常理而言,当然是给最听话的人,而且必须有力量让鞑靼各部落也听他的话。
张居正思考了两天,总算找到个人选,此人就是把汉那吉。可边境官员们给他的报告中说,把汉那吉这么多年来一直就没能在鞑靼部落树立威望。张居正马上通知他们:那就积极支持黄台吉。
黄台吉是个牛人,很快在鞑靼各部争斗中脱颖而出,顺理成章地继承了“顺义王”的招牌。张居正又提醒边将们:“黄台吉嚣张跋扈,很难驾驭,你们千万要加倍提防。”
边将们不以为然:黄台吉是靠咱们上位的,咱们承认他,他才是顺义王,咱们不承认,就揍他。
得到如此论调,张居正拍着床吼起来:“蠢材,一群蠢材!”
庸人只能看一步,政治家却能看出十步外。那群被张居正称为“蠢材”的人看到的是,鞑靼又有了新顺义王,和平仍如从前。张居正看到的却是,必须要有一人能捆住黄台吉,而这个人正是张居正苦心拉拢多年的三娘子。
用圣人的话说,三娘子是个可塑之才,因为她喜欢中国文化。张居正马上就抓住这点,在多年的时间里,持续不断地给三娘子洗脑。每次明帝国和鞑靼会面,三娘子都会跟随。张居正就嘱咐会面官员给三娘子礼物,这些礼物包括汉人的精美服装、汉人的化妆品、汉人的适合女子读的书籍。
俺答汗偶尔会头脑冲动,想要对明帝国边境动兵,三娘子总能用道理劝住俺答汗。可以说,鞑靼和明帝国的和平,有一半功劳属于三娘子。
俺答汗死后,三娘子决定按汉人的规矩守孝三年,但黄台吉认为他有资格娶三娘子。三娘子大怒,带着自己从俺答汗那里继承来的一万精锐出走。
张居正几乎魂飞魄散,揪着梁梦龙的袖子,气喘如牛地说:“快,把三娘子拦住,此时正是用她之时,焉能放走她!”
梁梦龙像一只老鼠被猫咬住耳朵,浑身颤抖:“张阁老,冷静……我们……我们这就去办。”
张居正死死地抓住梁梦龙,毫无松手的意思,一字一顿地说:“告诉去劝回三娘子的人,要他这样和三娘子说,如果她和黄台吉成亲,朝廷的恩赐继续不绝,否则,她就只是个鞑靼妇女了。”
这话简直是威胁,况且看上去这威胁的力度也不够,难道三娘子会因为做个鞑靼妇女而回心转意?梁梦龙只有疑虑的权力,没有抗命的权力。他把张居正的这句话送到了边关,边关又派人追上了三娘子,一字不差地把张居正的话说给了三娘子听。
三娘子只犹豫了一会儿,就掉转马头,回到了鞑靼大本营。
张居正能用一句话就把三娘子劝回头,只因为多年来他早已看透了三娘子,她已经对明帝国形成依赖心理,这种依赖不是某些物质的赏赐,而是被明帝国看成同胞这一身份的认同。这是张居正多年苦心经营的成果,三娘子有生之年,鞑靼和明帝国之间始终以和平为主基调。
北方暂时安定,南方又起波澜。
最后的辣手
1582年二月,浙江杭州某军区发生了一场规模巨大的兵变。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嘉靖年间有倭寇之乱,于是当地政府招募浙江平民组成新军防御倭寇。倭寇之乱平定后,这支四万五千人的新军就变成了防汛军,月薪自然不高。这符合情理,因为他们已无大用处。
1581年时,戚继光的心腹如往年一样来给张居正送土特产。张居正和他聊天时,谈到戚继光在浙江时的事情。不知不觉,张居正就想到了那支新军。他给戚继光去信说:“这支新军也曾受过你的训练,很能打。不过现在南北方都兵源充足,该节省应该节省,我觉得应该裁撤。”
戚继光回信谨慎地说:“这支军队的确很能打,倘若将他们遣散回家,恐怕将来难以驾驭。”
张居正认为戚继光分析得很对,历来正规军被解散后,士兵回到老家都游手好闲,成为社会不稳定因素。所以他考虑了一下,决定将士兵并不多的月薪削去三分之一。
这并非理想的办法,却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张居正在做这个决定时,曾征求浙江方面多方意见,浙江官员全部同意。其实有人持不同意见,但张居正这几年已听不进任何不同意见,谁的意见和他不同,谁就是在挑战他。
元首英明!这是当时大明帝国的口号之一。
张居正根本不知道,当时币制改革,发给浙江士兵的是新钱,新钱在北京是一抵二,但在浙江却是二抵一,所以浙江人不喜欢用新钱,市面上新钱也难以买到东西。等于说,士兵拿到手里的新钱瞬间就成了纪念币,士兵们的生活陷入困境。1582年二月,士兵们迫于生计,只好群起要求发可以花的银两。正如要债,成功的可能性很小,三天之后,浙江巡抚衙门只字未发。
士兵们轮番上阵讨要,巡抚吴善言发了威,站在衙门口对士兵们破口大骂。浙江军区,那可是戚继光待过的地方。戚继光训练出的士兵都是无畏之徒,遇到不公马上反抗。所以吴善言被从马上掀翻在地,众士兵把他踩了个半死。吴善言正在嗷嗷怪叫,士兵们已冲进兵器营,取得武器,又冲击各个衙门,兵变就此发生。
消息快速传到北京,张居正在病榻上发出指示:要兵部右侍郎张佳胤接替吴善言,即刻到杭州上任。
张佳胤匆匆赶往杭州,才进浙江境,一个消息霹雳而来:杭州城里又发生了民变。
张佳胤惊问:“兵变和民变联合了吗?”
“暂时没有,”报告的人说,“不过有这种趋向。”
张佳胤是考成法训练出来的官员,向来行动迅疾,他猛拍了马屁股,叫道:“快走,不能让他们联到一起。”
杭州城的几个城门已关闭,城里火光冲天,是变民在放火。张佳胤报出自己的身份,不动声色地进了杭州城,又悄无声息地进了巡抚衙门。杭州城已一片混乱,张佳胤连夜召开紧急会议,把兵变的几个小头目叫来说:“元首大人说了,你们的条件都可满足。但你们搞兵变,这是大罪,必须先赎罪。”
几个小头目造反立场并不坚定,又听说是一言九鼎的张居正发了话,连忙表示重新臣服。张佳胤指示他们,把民变镇压下去,他就既往不咎。
士兵们都训练有素,拿起武器冲向大街。黎明时分,士兵们押着两百多名变民来到巡抚衙门。张佳胤点出了七十多人,就在巡抚衙门门口斩首示众。
有人悄悄问张佳胤:“士兵怎么办?”
张佳胤说:“按张阁老的意思,把带头闹事的杀掉。”
“可您答应他们既往不咎的?”
张佳胤笑了:“大丈夫言不必信,唯义所在。况且,张阁老让杀,我也没有办法。”
于是,在张佳胤残忍的刀下,杭州城的民变和兵变全被镇压。
这是张居正的辣手,也是他在人间的最后一次。
张先生可好?
1582年三月初,也就是张佳胤送来浙江杭州捷报时,张居正病情加重。痔疮已严重到生活不能自理的程度,他只好请长假在家。
朱翊钧三番五次派人探望,每次探望的人回去后,朱翊钧都会迫不及待地问:“张先生如何?”
回答:“不太好。”
朱翊钧摸着眉毛:“那要勤去看啊。”
张居正的确不太好。整个国家的官员都震动了,就在任所以各种形式为张居正祈福。那是非常壮观的场面,一座城市烟雾缭绕,钟声、鼓声、念经声,声声入耳。京官们更是起劲,把张居正府的那条街都堵满,跪在地上乌压压的一片。直到三十多年后,为魏忠贤祈福的场面才勉强超过了这次。
张居正得到这消息时,毫无表情。张四维和申时行都看得出来,张居正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
朱翊钧也认为这是理所应当,居然下旨,要全国人民都为张先生祈福。他形成了某种惯性,每个去探望张居正的太监回来,他第一句话就是:“张先生可好?”
太监的回答也是一样:“不太好。”随即又补充道,“去张阁老家真不容易,几条大街都被堵塞,都是官员们在为张先生祈福。”
朱翊钧带着一丝嫉恨的口气:“你看,这就是人心!”
冯保在一旁神情忧伤,朱翊钧就对他说:“大伴,张先生真是国家的灵魂啊。”
“我也想去看看张先生。”冯保诚心诚意地说。
“去,赶紧去。”朱翊钧微笑着。
冯保一路小跑,来看张居正。张居正正和一个医生模样的人谈话,气息奄奄,脸瘦得吓人,眼神也失去了从前的光彩。
如果不是那个医生模样的人在场,冯保几乎要哭出来。他和张居正合作十年,已不是盟友,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他站在一旁,双眼无限同情地看着张居正。张居正只向他投去一道友好的目光,就继续听那人讲话了。
那人说的话有点诡异:“割了它,一了百了。”
冯保头皮发麻,插嘴道:“什么割了它?”
那医生回过头来,看着冯保说:“张阁老这痔疮已非常严重,只能割掉。”
冯保惊住:“这样严重?”
张居正抬头望了冯保一眼,又望了那医生一眼,带上自生病以来从未有过的威严:“割!”
痔疮很快被割去了,血经过各种方法的堵塞,终于止住。但医生很遗憾地告诉张居正,痔疮虽去,但他的病不仅是痔疮问题,脾胃也有病。于是张居正几乎不能饮食,倒在床上,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朱翊钧紧张地问冯保:“张先生到底可好?”
冯保也不知怎么回答,只能安慰朱翊钧:“需要静养。”
朱翊钧说:“那么多事还等张先生处理呢,要静养到什么时候啊。”
冯保不再说什么,这段时间,他向张府跑的次数比之前的十年加起来还多,他比张居正本人还心焦十倍。
他对张居正说:“皇上心焦得很,盼望您早日康复,好为国分忧。”然后又补充道,“俺更是盼望您早日康复呢。”
张居正叹气道:“我何尝不想早日康复,但越着急,病势越重。”
冯保不知该说什么,两人就都沉默着。
冯保走的那天晚上,张居正做了个梦。恍惚中,他梦见朱翊钧派他去祭祀一个女神。他走啊走,那是一条无尽头的路。但他能看见女神,女神在山巅,向他微笑。
很快,朱翊钧就知道了,朱翊钧说:“这应是上天的暗示,如果派人去祭祀下这位女神,张先生的病就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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