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温烧饼歌 刘伯温推背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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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朱元璋当时正在和张士诚决战,对于明玉珍的死,他激动得跳了起来,说:“太好了,他儿子才10岁,灭他儿子,不用我费多少气力了。”

 

张士诚的八宗罪

 

1365年阴历十月,朱元璋正式对张士诚宣战。张士诚应战。

 

刘伯温制定的灭张战略第一阶段开始。本年阴历十月十七日,徐达兵团渡过长江,对张士诚的淮东控制区发动推进式扫荡。四天后,徐达兵团顺利推进到海安(今江苏海安)城下发动猛攻,几个时辰后,大功告成。闰十月初,徐达兵团完成对泰州新城的包围。张士诚泰州兵团虽然有着顽强的战斗精神,但徐达兵团持续不断、越来越猛烈的攻击,使他们渐渐不支。

 

张士诚命令救援泰州,救援兵团由他最信赖的将军王成率领,马不停蹄地奔赴泰州战场。徐达对围城打援驾轻就熟,在王成赶来的路上伏下重兵。王成救援军受到灭顶之灾,全军覆没,他本人也被活捉。

 

直接救泰州未成,张士诚“围魏救赵”。他派重型战舰四百艘,大张旗鼓地驻泊在长江北岸范蔡港,然后又派出轻型战舰,在孤山附近水域敲锣打鼓地巡弋。目的是让朱元璋误以为他要进攻长江水寨,朱元璋肯定会让徐达回防,泰州之围就可不战自解。但刘伯温提醒朱元璋,张士诚这是老掉牙的小聪明,不必理他。

 

张士诚除了祷告上天保佑泰州不失守外,别无他法。1365年阴历闰十月二十六日,泰州失守。徐达兵团乘战胜余威,直逼兴化、高邮。张士诚大为恼火,发动反攻。他把一支主力兵团投到朱元璋控制区内,进攻目标是宜兴(今江苏宜兴)、安吉(今浙江安吉)、江阴(今江苏江阴)。

 

朱元璋想不到张士诚还有进取精神,慌忙命正在高邮城下攻击的徐达兵团后撤长江,支援宜兴。徐达兵团赶到宜兴城下时,张士诚兵团还未发动攻击,两支兵团就在宜兴城下展开野战。无数次朱张兵团的战役都证明,张士诚兵团不是朱元璋兵团的对手。所以,这支攻城部队连宜兴城城门都未摸到,就被徐达兵团全歼。宜兴之围一解,徐达兵团迅速掉头再北渡长江,挺进高邮城下,全面攻击开始。

 

张士诚两次“围魏救赵”的失败,不能证明他智慧的枯竭,只能证明他兵团的朽木不可雕。他只好再派一支救援部队去解救高邮城,可这支部队在太仓(今江苏太仓)停了下来,战战兢兢,面无人色。张士诚多次催促,这支部队多次不动,最后,由于恐怖气氛的不断降压,这支部队突然从地球上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张士诚在垂头丧气中过了一个毫无生气的春节。1366年正月,他提起精神,三次使用“围魏救赵”之计,水陆并进。海军进驻君山,步兵团和骑兵团出驮沙,攻击目标:江阴。

 

朱元璋难以置信,张士诚这时候还有心情攻江阴。刘伯温却说,他现在只有这一招,希望东方不亮西方亮。朱元璋对张士诚这次进攻很是谨慎,决定亲自率军驰援江阴。张士诚闻听朱元璋亲自来了,忽然魂不附体起来,水陆两军掉头就跑。朱元璋下令舰队追击,张士诚的海军逃跑起来的速度都相当慢,很快被朱元璋舰队追上。张士诚再不战就太说不过去了。他后队变前队,仓促展开队形,迎战如泰山压顶般的朱元璋舰队。

 

事实又重新证明了一点,张士诚的陆军不如朱元璋,海军更是如此。一个时辰后,这场海战无悬念地结束,张士诚扔下几百艘战舰的躯壳狼狈而逃。

 

1366年阴历二月,明玉珍在重庆睁着大眼去世时,徐达兵团攻陷高邮城。多年以前,高邮城是张士诚的一块招牌,他在这座城下创造了击溃元政府军最后一支主力的传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张士诚缔造的那个传奇销声匿迹,再也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惊喜的消息。现在,张士诚内心深处最得意的高邮城永远地离他而去了。据说,当得知高邮城失守后,他呆若木鸡,许久才叹道:“想不到它也丢了。”

 

使他想不到的事还有很多。高邮城一下,徐达兵团于1366年阴历四月进抵淮安(今江苏淮安)城下,张士诚政府在淮安的守将立即投降。淮安的丧失使张士诚在淮东的大门敞开。徐达兵团如暴风一样,一连串攻陷兴化、通州(今江苏南通)、濠州、徐州等地。张士诚的北境被击碎,他只能局促于长江以南。

 

自此,刘伯温制定的灭张战略第一阶段胜利完成,历时半年。张士诚在苏州城的宫殿里不停地踱步,他的身心受到严重的创伤,需要恢复很久。

 

朱元璋可不想让他复原,哪怕是心灵上的创伤都不许。就在灭张战争的第一阶段圆满结束后,朱元璋回老家看了老爹老妈的坟墓,只一个月时间,他就匆匆地回到应天,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传檄声讨张士诚。

 

传檄,其实是公布檄文。檄文是合法政府用于征召、晓谕的公告或不合法政府声讨、揭发敌人罪行的文书。

 

中国人在传檄上有着精深的造诣。不过,中国人里写出优秀檄文的都是不合法政府人员。

 

比如商汤声讨夏桀的《汤誓》,周武王声讨商纣的《牧誓》,都是不合法政府声讨合法政府的檄文。唐朝武则天时期,徐敬业造反,骆宾王写了篇《讨武兆檄》,把武则天看得直愣。可徐敬业是造反派,武则天才是合法政府的代言人。也就是说,中国历史上大部分檄文,都是不合法政府摆出一种不要脸的高昂姿态来声讨合法政府的。或者可以这样说,檄文就是为了师出有名。书写檄文的人不管是否能打败敌人,都想先过过嘴瘾再说。

 

由于檄文是声讨性质的文章,所以,里面只有两种话,一种是好话,这是要扣在自己头上的;一种是坏话,这是要扣到对手头上去的。檄文的行文方式是典型的两分法:我什么都好,对手就没有一点好的;我高尚如圣人,对手则是彻头彻尾的小人。

 

这叫不厚道的造势,朱元璋肯定有这种造势,因为他本来就是个极不厚道的暗黑人物。

 

在声讨张士诚的檄文中,朱元璋断定张士诚有八宗罪。

 

第一宗:张士诚你当初贩卖私盐,后来最先造反,四处杀人,还有根据地,大罪第一(为民则私贩盐货,行劫于江湖,兵兴则首聚凶徒,负固于海岛,其罪一也)。

 

第二宗:后来发现根据地危如累卵,就假装投降元政府,可不久就杀了元政府官员,大罪第二(又恐海隅一区,难抗天下全势,诈降于元,坑其参政赵琏,囚其待制孙撝,其罪二也)。

 

第三宗:再后来又占了浙西,擅自称王,大罪第三(厥后掩袭浙西,兵不满万数,地不足千里,僭号改元,其罪三也)。

 

第四宗:冒犯我的疆域,被我打败,又投降元政府,大罪第四(初寇我边,一战而生擒其亲弟,再犯浙省,扬矛直捣于近郊,首尾畏缩,又诈降于元,其罪四也)。

 

第五宗:占了那么富裕的江浙地区,却不向政府交税,大罪第五(占据江浙,钱粮十年不贡,其罪五也)。

 

第六宗:对元政府阳奉阴违,谋害元政府官员,大罪第六(阳受元朝之诏,阴行假王之令,挟制达丞相,谋害杨左相,其罪六也)。

 

第七宗:知道元王朝已没落,就把元政府在江浙的行政人员一窝端,大罪第七(知元纲已坠,公然害其江浙丞相达识帖睦迩、南台大夫普化帖木儿,其罪七也)。

 

第八宗:诱我的大将投靠你,又掠夺我的百姓,大罪第八(诱我叛将,劫我边民,其罪八也)。张士诚听闻这八条罪状,跳了起来,失声叫道:“朱秃子神经错乱啦。”朱秃子没有神经错乱,这八条罪状看上去是无稽之谈,其实,它们有很深的渊源。而这渊源,如果张士诚能绕过现象的漩涡,就会发现这篇檄文的本质所在。这一本质正是刘伯温几年来对朱元璋的教诲,才使他迷途知返、恍然大悟的。

 

檄文声讨的到底是谁

 

朱元璋对旧社会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恨。多年以后,他泪水在眼里打转地回忆说:“在万恶的旧社会,州县官吏对百姓如对待牲畜,贪财好色,饮酒废事,从不认为民间有疾苦。我当时愤怒得发狂。”

 

刘伯温在1360年初见朱元璋时,无法理解朱元璋浑身散发出来的对元王朝的刻骨仇恨,这是因为他对年轻时的朱元璋不了解。朱元璋没有知识、没有背景,处在社会最底层,受了太多的苦。就是后来拿着饭碗以和尚的身份要饭,也是过了今日没明天。用民间的说法,朱元璋的人生就是“强活”——奋力勉强地活着。

 

刘伯温即使知道朱元璋那段凄惨岁月,由于二人的经历不同,他也无法理解朱元璋的仇恨。刘伯温不想改变朱元璋对元王朝的看法,因为他本身就义无反顾地抛弃了元王朝,他对孔子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教诲很有心得。他只是希望朱元璋在反元的时候,抛掉朱元璋头上顶着的红巾军的帽子。其实抛掉的不是红巾军这顶帽子,而是这顶帽子的白莲教的质料。

 

他在给朱元璋的《时务十八策》中就特意用文字透露了这一信息。他说朱元璋赤手空拳创建了应天政府,而丝毫未提朱元璋是红巾军的一员将领。

 

1362年阴历六月,察罕帖木儿在他最后的宝贵时光里向朱元璋投去温柔的一笑,这位元王朝的“齐桓公”对朱元璋说:“我已经奏报朝廷,给你个丞相的职务。”朱元璋对这察罕帖木儿的温柔一笑,心神不宁。当时刘伯温正在老家守丧。他给刘伯温写信征求意见。刘伯温对他说:“察罕帖木儿现在是元王朝的顶梁柱,我们不能得罪他,但我们也不能像张士诚那样投降元政府,这和我们的初衷相违背。只有一个计策,那就是不理他,既不说投降也不说不降。”

 

刘伯温的这一想法,是他把朱元璋和张士诚作比较得出来的。当时张士诚投降元政府,在法理上名正言顺。很多知识分子为什么喜欢到张士诚那里,这是一个主要原因。跟着张士诚,风险成本小,而跟着不合法的朱元璋,风险大。

 

朱元璋是否想过被元王朝招安,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证明。但就在本月,察罕帖木儿被田丰谋杀,朱元璋得知这个消息后,茫然了很久,最后叹息说:“天下无人也。”

 

后来吹捧朱元璋的人说,朱元璋当时不理察罕帖木儿,是因为对将来的成功已成竹在胸。这简直是胡扯,朱元璋当时西边有巨无霸陈友谅,东边有张士诚,还有他至少在七年时间里都难以企及的元大都,他怎么就会对成功成竹在胸?

 

他所以没有接受元政府的招安,是因为察罕帖木儿死得早,如果再给察罕帖木儿几年时间,朱元璋后来的路肯定会不同。

 

1362年年末,元政府派了一批使者先到方国珍处,然后送信给朱元璋,要招安他。朱元璋和刘伯温商议许久,刘伯温认为,继续不理。因为在刘伯温看来,失去了察罕帖木儿的元政府,已经没有了招安的资格。朱元璋比刘伯温走得更远,他不但这样认为,而且还把元政府的使者叫到应天,杀掉了其中几名。

 

但几天后,朱元璋对自己的鲁莽马上反悔,他派人送还了活下来的使者,还送了许多战马给元政府。元政府无法作深一层次的追究,此事只好不了了之。

 

1363年阴历二月,张士诚攻安丰城,朱元璋深思熟虑了一个月后,亲自出兵解救安丰。刘伯温当时让他放弃这次机会,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就是要把朱元璋从小明王的红巾军旗下解放出来。

 

刘伯温多年来对朱元璋的教诲,使朱元璋逐渐理解了这样一个道理:不能和白莲教有瓜葛,自己就是将来的天下之主。

 

如果我们了解了这些,就能明白朱元璋在讨张士诚檄文中除了张士诚罪状之外的那些话。他说:“我参军之前,是有很深考虑的。首先考虑的是红巾军,但他们全是些妖言惑众、装神弄鬼之徒,后来又考虑参加政府军,可他们以杀害百姓为己任。所以我艰苦奋斗,今天,我拥有了南中国广大地盘,这是祖宗的显灵和上天的指令。”他又说,红巾军革命以来,做过的事主要有三件:杀人、放火、凶谋,杀戮天下的知识分子。所以呢,红巾军就是个贼窝,就是十恶不赦的团伙。而他自己则是商汤和周武,可以吊民伐罪。他讨伐的人全是坏人,比如张士诚。张士诚这人虽然和红巾军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因为朱元璋要讨伐他,所以他就成了下流胚。

 

接着,朱元璋又说,自己可以替蒙元政府“立功”,大家联合起来平定那群乱臣贼子。这群乱臣贼子好多,张士诚是,王保保是,李思齐是,张良弼是,甚至躺在坟墓里的明玉珍也是,就是他的顶头上司小明王也逃不掉乱臣贼子的头衔。

 

朱元璋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中国最伟大的人物。他清清白白,既不是邪教,也不是乱臣贼子,他是尧舜级别的人物,要比汤武还要崇高。

 

他站在应天城的最高处,那张丑陋的嘴脸迎风招展,嘴里吐出慷慨激昂、义愤填膺的词句,使人听一句就浑身起鸡皮疙瘩,看他一眼,骨头就咯咯作响。

 

他说他是当时世界上最崇高的人物,还可以理解。但讨张士诚的“八宗罪”实在让人莫名其妙,就连张士诚在反复看了几遍后,也看出问题来了。张士诚对他的将军们说:“把第一条、第四条、第八条去掉就是我讨朱元璋檄文啊。”

 

其实,这八条罪状,是朱元璋政府搜索枯肠、抓耳挠腮凑出来的。

 

从张士诚的角度来反驳这八条罪状,就很是好看。

 

第一条罪状:当初贩卖私盐,后来最先造反,四处杀人,还有根据地。

 

张士诚反驳说:“我是贩卖私盐,可我贩卖私盐的钱都救济贫苦百姓了。你朱秃子倒想贩卖私盐,可没有这头脑啊。你说我最先造反,你脑子进水了吗?最先造反的是主子刘福通和小明王。我有根据地,你就没有吗,你的应天城是茅坑吗?”

 

第二条罪状:后来你张士诚发现根据地危如累卵,就假装投降元政府,可不久就杀了元政府官员。

 

张士诚反驳说:“我假装投降元政府,你就没有想过投降元政府?我杀了元政府的官员,你他妈的还杀过人家元政府的使者呢,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相比之下,哪个罪孽更重,道德更败坏?”

 

张士诚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让他怒火升腾。这件事是这样的,当初元政府主力军围攻高邮城,朱元璋这孙子居然送给围城的元军牛肉和美酒,说是犒军。幸好,张士诚气量大,他收拾了愤怒的情绪,继续反驳第三条。

 

第三条:再后来,你张士诚又占了浙西,擅自称王。

 

张士诚反驳道:“我攻浙西,可没像你那么不要脸。你朱秃子当时每攻一城时,都给你的士兵打鸡血,说什么‘前有某某城,子女玉帛,无所不有。若破此地,从其所取’。我擅自改元称王,那还是我的独创,你一直使用不合法政府韩宋帝国的龙凤年号,你说到底谁罪大?”

 

第四条:冒犯我的疆域,被我打败,又投降元政府。张士诚反驳道:“是我冒犯你的疆域,还是你来拱我啊。这是狗咬狗的事,你居然把这当成是我的罪过,真是岂有此理。”第五条:占了那么富裕的江浙地区,却不向政府交税。张士诚愤怒地反驳道:“你朱秃子狗戴帽子装人啊,你拥有‘江左及淮右数郡’,你给过元政府一粒粮食没有?我这几年每年都给元政府运送十万石粮食,收据还在我手里,你居然说我十年不纳贡?噢,我想起来了,你纳贡过,就是当初我在高邮城里被元军围得生不如死时,你给人家送过牛肉和美酒。”

 

第六条:对元政府阳奉阴违,谋害元政府官员。张士诚冷笑着反驳道:“我对元政府阳奉阴违,人家元政府还没有说什么,你朱秃子算老几啊,轮得到你张嘴咬我?”第七条:知道元王朝已没落,就把元政府在江浙的行政人员一窝端,杀了江浙行省丞相达识帖睦迩、御史大夫普化帖木儿。张士诚反驳道:“达识帖睦迩和普化帖木儿是自杀,怎么就成了我杀的。你也杀了不少元政府的高级官员,又怎么说?”第八条:诱我的大将投靠你,又掠夺我的百姓。张士诚呸地吐了一口,反驳道:“好意思说我诱你的大将,我是曾诱过你的侄子朱文正,可你怎么不想想,你的侄子都想背叛你,你做人太失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派到我王国里的间谍比我的百姓还多,这到底是谁诱谁?”

 

张士诚反驳完“朱八条”后,心情大为舒畅。可他转念一想,朱元璋智力商数怎么低到如此程度,把声讨我的檄文几乎写成了声讨他自己的?他手下的刘伯温是顶级秘书,怎么会有这样愚蠢的檄文从朱元璋眼皮子底下散出?

 

这也是我们疑惑的问题,如果是刘伯温写这篇檄文,即使不经大脑也不会写成这样。这其中,必有原因。

 

果然是有原因的。原因出在一个叫张昶的人身上。张昶在1366年阴历五月的身份是朱元璋政府的副宰相(参知政事),三年前,张昶的身份是元政府的民政部部长(户部尚书),在那次招降朱元璋的计划中,张昶作为使节团团长被朱元璋扣留。朱元璋一边当着他的面杀掉他的同事,一边露出挤出来的微笑,劝他为自己效力。朱元璋说自己是天底下第一菩萨心肠的革命家,还说自己对张昶强大的执行力早有耳闻。

 

面对屠刀,张昶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委曲求全。在他投降朱元璋的三年时间里,他的确把朱元璋政府管理得井井有条,朱元璋政府的建置、制度大多数都是出自其手。张昶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他的执行力,没有一件事在他手里停过一天以上。朱元璋对张昶这几年来的表现很满意,渐渐地把他当成自己人。但张昶不是朱元璋的人,他始终心系元政府和他在北方的家人。

 

他在朱元璋政府所做的一切,只是他的职业习惯,那张丑恶的嘴脸,不是他心目中的圣君,更不是他心目中的菩萨。他对朱元璋有刻骨铭心的憎恶,他对一切造反者都有憎恶。依他的看法,这些人毫无高尚的道德情操,造反的唯一目的就是发家致富,无数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都证明,造反者后来能得天下,是一系列偶然事件和时势造就的。假设没有刘福通的红巾军革命,宰相脱脱的治世能力会把元王朝从堕落的泥潭中拯救出来。就是因为各地不断有人造反,宰相脱脱那些行之有效、立竿见影的治世措施无法施行,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张昶经常站在应天城的最高处,遥望北方,忽然就眼含热泪。当朱元璋和张士诚的战争开始后,张昶殚精竭虑地为朱元璋贡献心力,这倒不是因为他忠于朱元璋,而是他特别喜欢看狗咬狗,他希望两只造反狗两败俱伤。

 

于是,我们有理由相信,朱元璋声讨张士诚的檄文,可能就是出自张昶之手。按张士诚的话说,这篇檄文去掉第一、第四、第八条外,完全就是一篇声讨朱元璋的檄文。

 

我们完全可以想象这样一个画面:张昶站在书桌前,摊开纸,不怀好意地奸笑着、快乐着,一个字一个字地把朱元璋的罪行写到纸上,看上去,那就像是张士诚的罪行。他几乎没写成一条朱元璋的罪状,却像酷暑时吃了一块冰冻西瓜一样的身心舒畅。

 

按刘伯温那超人的聪慧,不可能发现不了檄文里的“指桑骂槐”,但他也没有办法,因为张士诚和朱元璋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张昶的结局是可以预料的,他的心思绝对逃不过阴谋高手朱元璋的眼睛。1367年阴历六月,张昶写信给朱元璋说:“现在天下几乎已定,作为君主,您应该是个神秘主义者,最好待在深宫里不要出来,及时行乐。使天下人摸不到您的心思,才能被人惧怕。”

 

朱元璋把信给刘伯温看。刘伯温说:“他想做赵高,把您想成了秦二世。”朱元璋就把张昶叫到面前,痛斥他。张昶见朱元璋不吃这套,就想出了另一套。他又写信给朱元璋,说:“元政府失于宽纵,所以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想要国家稳定,必须要用严刑峻法。”朱元璋又把信给刘伯温看,刘伯温说:“他说得有道理,但这个时候不适合严刑峻法,此时大业未成,严刑峻法会失民心。”

 

朱元璋动了杀机,说:“张昶这厮到底想要做什么?如果他的智慧仅限于此,我要他何用;如果他是故意的,我怎么敢用他!”

 

几天后,有人从张昶的枕下搜到了一封他写给元朝皇帝的信,信中回忆了他为元政府服务的那些年,又回忆了给朱元璋政府工作的这几年。信的最后说:“在元政府的那些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在朱元璋政府的这几年,简直如在地狱,度日如年。”

 

朱元璋得到这封不是写给自己的信后,暴跳如雷,下令逮捕张昶,张昶在狱中写了八个字:身在江南,心怀塞北。朱元璋说:“这小子心意已决,得到他的人却得不到他的心,留也无用。”

 

张昶于是殉国。张昶的殉国悄无声息,没有任何人关注这件事,就如没有任何人关注小明王的死一样。

 

小明王之死

 

小明王韩林儿死于1366年阴历十二月,正是朱元璋对张士诚战争的第二阶段完成、正准备第三阶段时。

 

朱元璋发出那篇朦胧恍惚的讨张士诚檄文后,就开始进行灭张战争的第二阶段,这一阶段是攻击张士诚的湖州和杭州,剪除张士诚的羽翼。

 

1366年阴历八月,当刘伯温在寻找应天城新城基时,徐达兵团二十万人从应天出发奔赴太湖。为了迷惑张士诚,朱元璋宣称要进攻苏州,张士诚还未来得及分析朱元璋这句话的真假,徐达兵团已进入太湖,疯扫张士诚的据点和阻击军。当徐达兵团来到湖州城最后一个外围据点三里桥时,张士诚才发现朱元璋撒谎,急忙向湖州派出援军。

 

湖州守将张天骐是张士诚兵团中一员出色的战将,他始终相信一个观点: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所以当徐达在拔除了湖州城外最后一个据点三里桥时,张天骐大开城门,分三路迎击徐达兵团。徐达针锋相对,也分三路进攻。不过徐达动了点脑子,他在张天骐的三路军中发现南路军的阵形不稳,士气不高。

 

于是,他把主力放到了南线,攻击张天骐的南路军。

 

徐达蒙对了。那路军是湖州城里最差劲的部队,和徐达兵团一接触,即行溃败。张天骐兵团的另外两路一见友军这副德行,也就不准备打了,掉头就往城里跑。

 

张天骐是个不受观念和规则束缚的人,当他发现进攻不是最好的防御后,就马上认为,防御才是最好的防御,紧闭城门,严防死守。

 

张士诚派到湖州的援军是李伯升兵团,李伯升是张士诚的亲密战友,张士诚的“十八条扁担起义”中就有他的一条扁担。不过,李伯升并非是出色的军人,他的战绩乏善可陈,特别是张士诚与朱元璋交战以来,他在各种战役中都被打上了失败的烙印。虽然如此,张士诚依然很信任李伯升,因为他是元老,也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之一。

 

李伯升兵团进抵湖州后,发现徐达兵团并未把湖州围得水泄不通,于是,他的兵团就趁着夜色由城东的获港偷偷地进了城。他来,是解围的,可进入城后,他和张天骐一样一筹莫展,两人只能互相拍着肩膀困守湖州。

 

在张天骐眼中,李伯升是个扫把星,因为李伯升一来,徐达兵团就丧心病狂地对湖州四座城门发动猛攻。张士诚得知李伯升那支解救兵团成了守卫兵团后,又派出吕珍兵团率领六万精锐披星戴月援救湖州。

 

吕珍一直很有充沛的精力和卓越的才能,使人大跌眼镜的是,从前围攻顶级大佬刘福通的安丰城时所表现出来的勇气销声匿迹。他的兵团到达离湖州城东四十里的旧馆时,突然停下,还筑起了五个寨堡。

 

有人说他可能是因为看到徐达兵团的二十万人而吓破胆了。但这不是真实的吕珍,吕珍不可能被吓破胆。他可能是想把徐达围困在湖州和他的寨堡之间,步步紧逼,最后要湖州城的守军出城,和他一起把徐达包成饺子。

 

吕珍的想法没有错,只要湖州城能一直坚持下去,当徐达兵团的锐气被消磨得差不多时,这个计划就能实现。问题是,朱元璋不可能给他这份战场上最宝贵的财富——时间。

 

吕珍兵团寨堡的湿泥味道还未消散,朱元璋增援徐达兵团的另一支兵团已赶到湖州城。徐达有了援军,喜出望外,于是将计就计,在湖州城东迁镇南的姑嫂桥连筑十座堡垒,把旧馆与湖州的通道阻截了。等于说,吕珍的增援部队和湖州城里的守军现在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了。

 

张士诚在苏州急得抓耳挠腮,气得暴跳如雷。多年以来,他一直就没有破解朱元璋“围城打援”这一低级计谋。朱元璋三番五次地使用,张士诚三番五次地认栽。如果用四个字来概括朱元璋与张士诚十多年的战争风云,那就是:围城打援。

 

每次朱元璋“围城打援”时,张士诚都会冒出这样一种想法:老天爷不会总让我倒霉的,这次运气应该轮到我了。可现实每次都狠狠地抽了他一耳光。

 

1366年阴历八月末,湖州被围时,张士诚那种想法再度袭来。他攥紧拳头,嘀咕道:“这次,运气该轮到我了吧。”

 

九月初,张士诚亲率精锐驰援湖州。老天爷又让他空想一场,当他的兵团行进到皂林时,他遇到了等他多时的徐达阻击部队。双方一接触,他的精锐就像是童子军,被徐达阻击部队打得七零八落,死亡人数不详,仅被活捉的就达三千人。

 

张士诚连发火的情绪都没有了,当天夜里,他派一支夜袭部队,试图偷袭姑嫂桥,结果这支夜袭部队意料之中地撞上了徐达兵团的埋伏,全军覆没。

 

张士诚琢磨了许久,想破解朱元璋的“围城打援”,可琢磨得头皮发胀,眼冒金星,也只有一个办法:继续派援军,被朱元璋打。

 

从徐达兵团的角度来看,现在的作战目标已不是湖州,而是吕珍兵团的旧馆。张士诚也发现了徐达兵团的作战用意,赶紧派人冒死进入旧馆,希望能带回点有价值的情报来。可这支军队一进入旧馆,就再也没有机会出来了,因为徐达兵团把他回来的路封死了。

 

张士诚又是一番抓耳挠腮地琢磨计策,可他的计策如沙漠中的水源,毫无踪影。他只好凭感觉行事,把他的海军全部投入战场,设想能冲开一条通往旧馆的活路。可朱元璋的海军在消化了陈友谅海军后,已天下无敌。张士诚的海军毫无悬念地被击败逃跑,徐达兵团围追不舍,最终全部被徐达海军歼灭。

 

张士诚倒霉到极点,在办公室里转来转去,嘴里不停地嘀咕着,愤愤不平。他的愤愤不平没有任何改变物质的能力,此时,吕珍旧馆兵团的外援已全被扫除,吕珍的士兵因为缺少粮食而面黄肌瘦,六万人成批成批地出门投降。在这些投降的人中,自然有吕珍。他投降时,心情极为沉重。面对苏州方向,完成一系列复杂的臣子对国王的仪式后,吕珍草草包扎了下因磕头而出血的额头,出门投降了徐达。

 

徐达对吕珍说:“还要辛苦您一下。”说完,就把他绑到湖州城下。张天骐和李伯升在城上向下望去,望到的是一个哭丧着脸的吕丞相,那可是他们吴王国的顶梁柱啊!

 

就在张天骐仰天痛哭时,李伯升悄悄地打开城门,第一个跑出来,要为徐达献出湖州城。张天骐发现自己这个时候哭得太不是时候,也急忙跑出城,要为徐达献出湖州城。

 

湖州城陷落,1366年阴历十一月,朱元璋的另一支兵团攻陷了杭州,杭州守将潘元明投降,绍兴、嘉兴也不战而降。

 

朱元璋对张士诚战争的第二阶段完成,两支兵团进围苏州。

 

小明王在滁州自己的庭院里,隐约感觉到大地的震颤,那是朱元璋两支兵团进军苏州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小明王如果当时趴在地上,就能闻到一股血腥味。那是他的血,他似乎没有感觉到,自己人生中最宝贵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

 

1366年阴历十二月,朱元璋主力军对苏州城完成包围。在未下达总攻令前,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应天城中有一首不知是从何处起源的歌谣。歌谣说:“眼看羊儿年,便是吴家国。”1367年就是羊年。

 

朱元璋对刘伯温说:“这歌谣说得如此清晰,应是上天要我称帝吧。”

 

刘伯温看了一眼朱元璋,意味深长,把朱元璋看得莫名其妙。那天,刘伯温什么都没有说,但晚上,朱元璋在床上辗转难眠,像是躺在了火盆上。因为他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恰好是歌谣成真的一个障碍。

 

如你所知,这个人就是小明王。小明王是韩宋帝国的皇帝,是朱元璋名义上的领导。朱元璋想要称帝,就必须脱离这个皇帝!

 

按一般人的思路,当时的形势下,朱元璋废掉或是杀掉小明王易如反掌,当时,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反对他,只要派个人到滁州城,一把刀或是一杯毒酒就完全可以解决了。可朱元璋不是一般人,或者说,他是个敢作不敢认的人,再或者说,他是个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人。

 

他必须要在暗中干掉小明王,哪怕明杀不会给他带来任何的损害。这就是一个政治恶棍所具备的特征:在道义的圣坛上做圣人,在圣坛下当卑鄙无耻的小人。

 

朱元璋派去执行谋杀小明王这一任务的叫廖永忠。廖永忠是朱元璋的老乡,鄱阳湖之战中功勋不小,朱元璋曾赐他八个大字“功超群将,智迈雄师”。廖永忠后来就靠这八个字光荣地活着,而且运气极好,在日后讨伐方国珍、陈友定,平定广东、广西的战役中超常发挥,是朱元璋明王朝开国将领中极闪耀的一位。

 

朱元璋为什么要派廖永忠去做这件丧尽天良的事,可能有两个原因:一、廖永忠当时闲着,徐达等一干将领都在苏州城外准备灭张士诚,只有廖永忠在应天城;二、廖永忠是朱元璋的忠实奴才,朱元璋要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当初,他投靠朱元璋时,朱元璋问他:“你想拥有富贵吗?”廖永忠回答:“在您身边,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

 

朱元璋喜欢奴才,尤其是廖永忠,在一群奴才里出类拔萃,每当朱元璋看到廖永忠时,心里就特别安宁。他把这个任务交给廖永忠时,根本没有具体说什么,廖永忠马上就表现出了“智迈雄师”的高尚智慧。于是,廖永忠向滁州进发。一路上,他都在思考把小明王送进地狱的方式。最后,他决定用“被落水”这一简单而不会留下蛛丝马迹的谋杀方式。

 

廖永忠到滁州见到小明王时,小明王马上就产生了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和他幼时听说老爹韩山童参加革命后的感觉一样:恐惧。实际上,小明王多年以来一直就生活在恐惧中。他老爹死时,刘福通派人来接他。他当时魂不附体,认为刘福通要杀他。即使后来刘福通把他尊奉为韩宋帝国的皇帝,他每天也总处在恐惧中,因为他无权无势,就是刘福通手上的一枚棋子。幸运的是,刘福通是个具有高尚灵魂的人,把他放到最尊贵的位置上,让他享受生活。几年前,他在安丰城中听到张士诚兵团的呐喊,惶惶不可终日。朱元璋兵团来解救他把他带到朱元璋面前时,这种恐惧非但没有消解,反而加重了。

 

近三年的滁州软禁生活,使他如身处恐惧的泥潭中,每天都等待着死神的降临。廖永忠来请他到应天城,他已经看到了廖永忠脸上的杀机,可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多年来折磨他的恐惧感突然消失了。当他正为自己的这种变化感到吃惊时,廖永忠已经把他驱赶上了船。随着船的缓慢移动,韩林儿那张娃娃脸露出了笑容。他如释重负地对他所有的家人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这回终于解脱啦。”

 

廖永忠听到这话时大为震惊,当船走到瓜步山时,他让船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对韩林儿说:“上路吧,时辰到了。”

 

韩林儿和他所有的家人就在船上先被打晕,然后扔到了江里。韩林儿晕去之前,脸上带着淡然的微笑,意味深长地说:“你何必着急?”

 

不知为什么,廖永忠在回应天的路上一直想着韩林儿的临终遗言。八年后,他被朱元璋处决,临刑时,那句话像箭一样射进了他的脑海。他终于恍然大悟,说:“原来如此啊。”

 

如果你读正史,你丝毫看不出是朱元璋命令廖永忠杀掉韩林儿的。不过有两条证据间接证明就是朱元璋下的命令:第一,廖永忠是朱元璋的奴才,唯朱元璋马首是瞻,他绝没有擅自做主的胆量和智慧;第二,廖永忠回应天后当着许多大臣的面说韩林儿是落水而亡,这是连三岁孩子都欺骗不了的,可朱元璋居然相信了。

 

小明王一死,朱元璋再无任何心理压力。1367年正月,朱元璋改元,称1367年为吴元年。紧接着,对张士诚的最后一战开始。

 

天日照尔不照我

 

张士诚领导的苏州保卫战坚持了十个月,当徐达兵团在1366年最后一个月扫荡苏州外围防御时,张士诚在苏州城内一筹莫展。1367年春节,这是张士诚自出生以来度过的最难过的春节。最近这几年,他过的春节都很沉闷,这一次,不但沉闷,而且极度的压抑。因为朱元璋已经打到他家门口来,而且把他的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徐达兵团是第一波攻城部队,他首先在苏州城外构筑长围,然后搭起木塔、筑起比苏州城城墙还高的土楼,于是可以俯瞰苏州城。徐达攻城兵团的火器配备充足,火铳和襄阳炮日夜喷出蓝色的火舌,十二个时辰不停地攻击。襄阳炮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最恐怖的武器,可以发射重达一百四十公斤的炮弹。南宋末年,蒙古人进攻襄阳,屡攻不下,最后动用了襄阳炮,一炮就把襄阳城炸出个大窟窿,襄阳守军立即投降,所以有“一炮定襄阳”的说法。

 

徐达兵团把这种恐怖的武器都用上,说明朱元璋并未小瞧张士诚,即使他小瞧张士诚,也没有小瞧苏州城。苏州城经过张士诚几年来的苦心经营而坚固异常,在徐达兵团猛攻了三个月后,依旧完好无损。徐达兵团伤亡巨大,但很少有士兵能摸上苏州城城墙。

 

徐达用襄阳炮对付张士诚的同时,张士诚也针锋相对,他在城中制作飞炮,将用油燃烧起来的巨石发射到城外,每次发射出去一颗这种“炮弹”,都能听到徐达兵团里炸窝似的号叫。

 

徐达攻城兵团受阻,朱元璋在应天城急得抓耳挠腮。他找刘伯温商量,刘伯温说:“张士诚已是强弩之末,现在有质量的抵抗完全是回光返照,我们根本不用担心,要担心的是军队的伤亡。不应该让徐达再继续这种持续不断的攻击了,我们要劝降张士诚。”

 

朱元璋明知道这不是办法,但为了少死点人,还是照办了。劝降书自然是刘伯温书写,他劝告张士诚,不要逆潮流而动,要有点眼光,学习一下北宋初期吴越国的钱镠投降北宋皇帝赵匡胤的光辉事迹,献出城池,投降朱元璋。刘伯温向张士诚保证,只要放下武器,献出城池,将来的富贵还是有的。

 

张士诚收到信后,看完,就撕得粉碎。他说:“老子就是被乱箭穿身,也不投降朱秃子。”

 

朱元璋对刘伯温说:“盐贩子还很有骨气。”

 

刘伯温说:“要让徐达将军注意,张士诚可能会突围。”

 

关于从围城中突围,这是每个在城中被围困多时的人的一种本能。徐达在继续围困了四个月后,他和张士诚在1367年阴历七月的关系恰好就是那句:围在城里的人想出来,城外的人想进去。但两人的理想实现起来都很困难。

 

徐达在猛攻了三个月后,不再进行轰动性的攻击,而只是围困。苏州人和杭州人一样,都喜欢有质量的生活,所以平时没有积攒。徐达围困苏州七个月后,苏州人就发现通货膨胀了。普通百姓已经买不起粮食,况且,即使买得起,已没有粮食可卖,百姓开始吃稻草和老鼠。但老鼠这种东西捉起来是很难的,未经过专业训练,不可能捉得到。有养猫的人家,此时喜出望外,问题是,猫也要吃东西,所以很多猫只给主人带了点老鼠皮毛。有需求自然就有供应,一批专业人士开始在苏州城里捉老鼠,一只老鼠的价格比十石米还要贵。

 

这是1367年阴历七月的事。张士诚丝毫未感到通货膨胀带来的危害,他召集他的那群知识分子,大摆筵席,仿佛苏州城根本没被围困,仿佛他依然生活在从前的天堂里。如果不是徐达兵团偶尔向城里发射一枚炮弹,激起许多人的惨呼,张士诚真以为苏州还是从前的苏州,根本就没有战事。徐达兵团的炮兵们每天都会例行公事似的在固定的时间向苏州城里发射炮弹,炮兵们平时就互相倚靠着看向苏州城。他们聊天,聊苏州城里的美女,聊苏州城里的山珍海味,聊苏州城里冒出热气的澡堂子。那些澡堂子就处在繁花茂叶中,洗澡的时候能闻到花香,听到鸟语,和大自然一体。他们还聊到苏州城里的财宝,那可是能堆积成一座山的,要比应天城中的钟山还要大还要高。他们最后说:“妈的,咱们在这里过的简直不是人的日子,身上长满了虱子,几个月不刷牙,吃的米饭中有臭水沟的味道。”

 

人人都认为别人比自己幸福,其实人人都有本难念的经。张士诚的宴会上,虽然鸡鸭鱼肉不停地放在盘子里端上来,虽然美酒像水一样被浪费着,虽然歌照唱,舞照跳,但张士诚的世界一点都不美好。他隐约感觉到了一些不对。

 

他在视察苏州城时,发现街道两旁已有死尸,发现最阴暗的臭水沟里连老鼠的毛都见不到。他还发现,城外徐达兵团的后勤补给线上川流不息。他看着面黄肌瘦的士兵,不禁流下眼泪来。只有善良如张士诚这样的人才不会干出吃人的卑劣勾当来,苏州百姓都知道,张王是自盘古开天地以来最慈悲的人。张士诚完全可以把死掉的百姓,甚至是活着的百姓推到大锅里当军粮,但他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个慈悲的人,所以,当他流泪时,老天也哭了。苏州城下起了毛毛雨,很快就打湿他的脸,这个时候,你就分不清他脸上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泪水了。

 

必须要突破困局!张士诚心里发誓。

 

1367年阴历七月的一天凌晨,阴雨绵绵。张士诚命令他的特种部队“十条龙”突围。“十条龙”特种部队是张士诚的卫队,接近两万人。这支特种部队,就是当年张士诚在高邮城被元政府主力围困时使用的那支奇兵。在元政府不战而溃后,张士诚追击敌人时,这支部队发挥了虎入羊群的惊天地泣鬼神的战斗力。不过,张士诚这人有点小家子气,出色的作战部队都是在实战中训练出来的,可张士诚始终把这支部队当成是古玩,呵护备至,几乎很少让他们上战场。于是,这支部队就在主人的关怀备至下成了废物。

 

张士诚带领这支废物突击部队出城时,迎头撞上了朱元璋另一员猛将常遇春的围城部队,双方一行接触,张士诚的“十条龙”立即溃败,惨败时发出了排山倒海般的声音。

 

张士诚本人被他慌不择路而逃的“十条龙”挤下战马,掉到水里,如果不是他机灵得很,恐怕已被淹死。他身边的几个特种部队成员把他拖进了城里,张士诚坐在椅子上,大口地喘着气,脸色惨白,浑身湿透,如水鬼附体。

 

张士诚在苏州城里惊魂未定时,徐达早已把他突围的消息传到了应天。朱元璋失声说:“想不到他还敢突围。”刘伯温说:“小心,他还会再次突围的。”

 

张士诚像是和刘伯温心有灵犀一样,十天后,他用行动验证了刘伯温的预测,这次突围很见成效。张士诚选择的突破口和上次一样,任何人都没有想过,他会重蹈栽跟头的地方,这可能是张士诚唯一一次智慧的体现。他的突围部队一出城门,马上分为左中右三支,他则带领中路直插常遇春的大本营。常遇春吓了一跳,他想不到张士诚选的又是他。张士诚这一次的突围,质量奇佳。常遇春的左路和右路很快就被撕开,中路也抵抗不住,节节败退。张士诚两眼放光,这是他自和朱元璋交战以来最痛快的一战,他叫喊着,脸上呈现出从未有过的喜气。这是他自高邮之战以来最扬眉吐气的一次,然而,他的厄运之神突然在他马前一晃,向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他大惊失色,忽然听到了苏州城上鸣金收兵的锣声。他怔住了,这是万劫不复的一瞬,他的突围部队只是稍微延缓了一下,常遇春缓过神来,趁张士诚愣怔的刹那,下令反攻。

 

张士诚的突围部队在半个时辰取得的辉煌成果,又在几分钟内失去了。他被驱赶着狼狈地逃回城中,他的弟弟张士信急忙跑来嘘寒问暖,说:“我看到你们打得太累了,所以才想让你们回来歇息一下。”

 

张士诚仰天长叹,说:“真是天亡我也。”对于张士诚来说,老天爷最瞎眼的就是让他和张士信有血缘关系。张士信的愚蠢无知使张士诚丧失了生的良机,他站在苏州城望下去,再也看不到他突围的任何机会了。

 

1367年阴历十月,苏州城里连老鼠都没有了,由于饥饿和恐慌,张士诚兵团的士气跌入低谷。徐达收到了朱元璋的命令:可以总攻。

 

黎明一场大雨,把苏州城洗刷得分外明朗干净。就在黎明前的夜晚,张士诚回想往事,他希望高邮奇迹能再一次降临,不过黎明那场大雨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徐达兵团总攻的呐喊声传来时,张士诚彻底脱卸了这一理想的包袱。他对妻子刘女士说:“我兵败将死,你怎么办?”

 

刘氏的脸上带着颤抖的微笑,看了一眼张士诚,然后不露声色地说:“君勿忧,我必不负君。”说完,这位女中英豪抱起两个幼子,走上高台,要人搬来柴火,命令张士诚的其他小老婆一齐登上高台,刘女士先自杀,自杀前,命令点燃柴火。

 

张士诚在熊熊火光中泪水横流。他没有听到一句哭声,也没有听到一句怨言。一个男人要有多大的魅力才能让他所有的老婆都心甘情愿为他赴死,这是个谜。

 

他抽出宝剑,横在脖子上,目光呆滞。这时,徐达兵团已突破外城,正猛攻内城。他心里说,这宝剑真他妈的凉。他身边的忠诚卫士说:“我们还有几万人,可以打巷战。长矛对火炮,短刀对长矛,匕首对短刀,赤手空拳对匕首,牙齿也可以成为武器。”

 

这名忠诚卫士说这话的时候,苏州城里的巷战已经展开。张士诚长叹,说:“如果我们反抗到底,朱秃子大怒之下屠城,百姓何辜。你们投降吧!”

 

傍晚,雨停了,太阳出来,吱呀吱呀地响。张士诚站在他宫殿的楼上,看着远处踏着正步走来的敌兵,他想要跳下去,一死了之。但随之赶来的他最亲密的战友、投降分子李伯升涕泪滂沱地劝他:“不要做傻事,您是英雄,还怕不保一命吗!”

 

张士诚惨笑,整理下衣冠,走下楼来,夕阳的余晖从苏州城飘走了,他望向夕阳,解下腰中的宝剑,微笑着面对正小跑而来的徐达。

 

徐达把他押上船,迅速送往应天。张士诚在船里不吃不喝,连眼都不眨。

 

看守时刻要碰他一下,才知道他是死还是活着。

 

张士诚从来没有这样忧郁过,从来没有这样孤独过。当朱元璋来见他时,发现他已没有任何活人的特点,朱元璋对张士诚这个已经腐烂的大活人深感惊讶。张士诚没有看他一眼,让他吃了闭门羹。可不知为什么,他离开时,又派了李善长来劝降张士诚。

 

张士诚使出浑身的力气破口大骂,险些把李善长骂得发了病。如果不是他绝食导致力气很小,他肯定要揍李善长一顿。

 

朱元璋气得像炮仗一样爆了起来,下令处死张士诚。在处死他之前,他又下令给张士诚一顿军棍。

 

张士诚临死前,保持的是一种冷漠的贵族气质。他自己都惊讶,人的潜力真是无限的。自己的出身那么低贱,却在他最恶心的敌人面前表现出了他从不曾有过的气质。

 

他对朱元璋说的唯一一句话,也是他最后一句话:“天日照尔不照我。”意思是老天爷一直在眷顾你,却不眷顾我。其实,这句话应该是陈友谅的台词。只有陈友谅最有资格、最有能力说这句话。

 

从能力上来说,张士诚根本不是朱元璋的对手,只有陈友谅是。但张士诚却有着一股傲气,虽然这股傲气只是在他临死前最宝贵的几天时间里出现在他身上的,也正因此,就更弥足珍贵。

 

一个真英雄,在他厌恶的敌人面前,就要有这种傲气。从这点而言,张士诚是货真价实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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