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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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你先回去吧,好好处理下伤口,和我那次似的,我们还要练一会儿,我的姐妹们你也都认识了,就行了。”老梅扶着他,竟有些娇羞。

“你这算介绍男友么?她们只看见我出丑,还没看见我牛逼……”

“美得你,快走快走,别破伤风了……”老梅脸一红,帮他披上了她的外套。

“放学我等你……”陈麦悄悄道,他感到脸也红了,这很少见。

“好……”老梅笑了,酒窝边的痣俏皮地拐到一边。

剧烈的奔跑撑开了他的肺,打通了毛孔,他的快乐就从这些毛孔里渗出来。空气的味道很像老梅,又轻又甜。

教学楼门口,关华穿着一件破旧的花衬衫,叼着根烟坐在台阶上。关华像在看他,仿佛有话要说。他就要先和关华说话时,却发现他的视线并非对着自己。回头看去,马大葱穿着白裙子在校门口正和一个男人说话,她照例没穿高跟鞋。那男人西装笔挺,头油抹得要流下来似的,红色的领带沉甸甸的,却推着一辆军绿色的自行车。陈麦又看关华,这人却不见了,来去像飘忽的鬼,台阶上扔着他没拧灭的烟头,隐隐冒着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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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5路公车像个奔跑的长条冰箱,冰寒刺骨,人锁眉头,陈麦觉得被冻成了一根龇牙咧嘴的黄花鱼,如没有辛兰的送别,那心也就冻成山药蛋了。纵然艰苦,这一路却没闲着,脑子里已经有了一首诗,再润色一下就可以拿得出手,对了,送诗之前最好问问说话从来不打弯的田晓玲。她有个助人为乐的好名声,贿赂她一个煎饼果子,或是夸一下她并不太长的腿,她就能告诉你关于辛兰的一切。

老六几乎冻毙,在地铁口和执勤的老太太吵作一团。老太太见他乱丢烟头,要罚五块。老六给她讲为什么我不给你钱,因为你没有合适的罚没主体资格,老太太说我没带猪蹄子就没资格?二人吵得起劲,老六站在台阶上瞪着眼叫,老太太仰头叉着腰喊,一个死活不给,一个抵死不饶。老六见陈麦喜颠颠地回来了,当即大骂:“陈麦你妈逼呀,说去两个小时,一走就五个小时,老子分文没有在这风口里冻着饿着,还被人辱没斯文,你有没有良心?”

陈麦忙道歉,大方地给了老太太两元。一说不要发票,老太太就颠着小脚走了。老六又指着卖煎饼的,说我身无分文,和这王八蛋谈了两个小时,把那件崭新的长袖衫押给他,就是写着“只为真理低头”的那件。可他就是不赊给我一个煎饼,说真理是啥?值两块么?我堂堂一个法大学子,我为一个煎饼差点去钻他的裤裆了。陈麦忙蹿过去买,赶紧堵上这家伙的嘴。

“要两个,各加一根火腿肠,两个鸡蛋,不要葱,多刷点辣酱,快点,火车站就要检票了,操!跟你回家蹭着过个年,险些把命搭上!”老六在后面大声喊着。

那个冬天异常干冷,老六不想回他那阴冷的广西老家过年,他家兄弟六个,姐妹四个,女人孩子一大堆,⑤㈨⒉过年挤得像鸡窝,少他一个还清净。老六就和陈麦一起回了阳关市,看看边疆的大年有什么不同。

阳关市人民过年的主要内容,一是喝酒,二是吃肉,三是麻将。老六自诩胃口好,尤其能吃肉,可来到阳关市没几天,就被陈麦的爹妈用肉撑得要吐,天天梦想着啃白菜喝淡汤。天气干燥,胃肠蹿火,老六下行不畅,在厕所里憋得面红耳赤,就向陈麦她妈要凉茶,她妈不解此意,就给他端来了他爸隔夜的砖茶,老六半夜腹鸣如雷,跑了一宿厕所,早晨气若游丝,苦着脸说凉茶不是这玩意儿,遂又吃痢特灵,好容易止住了腹泻,没两天又成了便秘……

离过年还有一周,家里要买些炮备着。老六对一种叫“地雷”的巨炮很是稀罕,买回来十个“地雷”,觉得自己成了董存瑞,说开学的时候咱们带回去十几个,谁和你争辛兰,我就半夜给他床底下放一个。

除夕前夜,赵忠祥和倪萍声情并茂地倒数着1991年的最后几秒。陈麦斜靠在窗前,望着阳关市广播局的发射塔,修它的时候,正是他和老梅牵手的那一年。

铁塔刺向满天绽开的烟花,被映得五颜六色,像盛装的舞者。老六帮着爹妈在准备晚饭,蜜嘴滑舌地将二老哄得恨不得当他是亲生的。这特殊的时刻,陈麦陷入沉思,他想给辛兰打个电话,又觉得有些急切。还有三年半呢,急什么?他默默提醒着自己,大年初二之后,去老梅父母的灵位去看一眼,帮她扫扫墓。

电话响了。他愣了一下,在强烈的预感中拿起话筒。

“是你吗?咦?真的是你啊?陈麦,我还以为拨错了,这时候打电话总串线,我都打到河南去了。”

陈麦兴奋地应答着,又尽量压低声音怕被老六听到。辛兰的声音带着激动,陈麦便矜持起来:“嗯,老六在我家,和我妈包饺子呢。你家买炮了吗……包饺子了吗?明天穿什么新衣服呢……什么颜色……”二人热烈地交谈着,把他们能想到的话题说了个够,然后,突然沉默了。

“陈麦……”

“嗯,我在。”

“过年好。”

“嗯,你也是。”

“那我挂啦?”

“嗯……好吧,也是,就要开饭了……”

“嗯,那我挂啦?”

“好,嗯,过年好……”

“你说过啦……”

“哦,是啊,我说过了……你的声音很好听。”

“……你的也是。”书农全本小说网,http://www.shunong.com/

他们终于放下了电话。陈麦长出一口气,这个电话意味深长,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已经言无不尽。

秒针轻松摆过那一格,那一年就成过去。他看着镜子边挂的那面佛牌,它被老梅从水里捞来,他给它刻了字,老梅便当成了护身符,走的时候又留给了他。它把陈麦一下子带回往事,5九贰让他在一场逝去的和未来的情事之间辗转犹疑。漫天绽放的烟花五彩斑斓,轮番明暗,像预示着幸福的来临。

“陈麦,你赶紧去给咱家写对联儿啊,琢磨出句子没有?你还等着你爸去写啊?他写的难看也就罢了,要写错个字,多晦气?要不你就过来帮着包饺子啊,你倒在那儿发愣!”

他妈在厨房里吼叫着,擀面杖叮当作响。他爹挺着肚子在擦客厅那扇破旧的门,一个劲地乐。陈麦摘下佛牌,轻轻在手上挽了,闻了一下,又亲一下。老梅留给它的昔日的香氛早已不在,她走得决然,不知去了哪里,她的离去带走了他少年的春天,令他成长中的每次想念都如在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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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楠来电,问陈麦明晚是否有空,东边开了一家很好的SPA,有很帅的男技师,也有很好吃的猪扒包。艾楠从不像自己这么直接,却每次都把约会安排得很完美。他当即答应了。

老六被大龙安排着睡了。他回到包房里,老四和小姐搭着肩说话,小白自顾自地弹着吉他,法大吉他情圣老二时不时在旁指点一下。卡拉OK正在播放着宋祖英的《爱我中华》,各族人民在里面夸张地蹦着,尖利的声音刺得陈麦难受,就把声音关了,屏幕上只剩一群摇头晃脑的幸福光鲜人儿,像上个世纪的无声电影。小白的曲子一下子便清晰起来,他弹的竟是《罗密欧与朱丽叶》,老二歪起了头,闭眼轻轻唱起来,像在毕业时的礼堂的舞台上,他的声音虽然沙哑,却点亮了黑暗。

What is a youth?

Impetuous fire.

What is a maid?

Ice and desire.

The world wags on.

A rose will bloom.

It then will fade.

So does a youth.

so does the fairest maid……

十五年了,老二竟还记得这歌词。大学毕业时老二曾弹唱这首1967年版的电影《罗密欧与朱丽叶》主题歌,把台下的小师妹们唱得尖叫不已。这故事成了传奇,传奇成了传说,不知让老二吃了多少年老本,骗了多少小师妹上床。陈麦慢慢走到老四身边坐下,端起一杯酒慢慢咂着,老二的歌声像风里的流沙,又像是荡漾在水面上的十三陵月光,它们柔柔地流进他心里,一时竟有了醉意。

陈麦按住要站起来的老四。老四像屁股下面有块钉板,又站起来,说:“哥们,要不,我们俩走吧?”

陈麦一愣,随即轻轻道:“老六最近心里烦,容易喝多,喝多了就乱性,嗨,本来是招待你们,成了让你们难堪了,咱仨继续喝,我来替这王八蛋赔罪。”

“说实话陈麦,哥们心里挺难受的……老大就要没了,老六这样子……”老四眼睛一眨,竟落了泪。陈麦心里一酸,端着杯和老四抱了,轻轻说:“傻逼哥们儿,咱们都已经老个球了,要走下坡路了。”

老二唱完半曲停了下来,似乎忘了后面的词,他眼圈红肿,看着小白的吉他出神,突然对陈麦说:“一晃就十五年了,我鸡巴连琴都不会弹了……”。

颓然老去是场噩梦,每个早晨都硬邦邦的器物,每个被他收拾得瘫软如泥的女人,一斤多的酒量,都证明着他仍在壮年。陈麦曾在纸上数着自己拥有的女人,就像农民数着出栏的牲口,划着正字一数吓一跳,这骇人的数量并不让他感到快乐,那些“正”字像一把把锋利的刀,⑸㈨Ⅱ将他的心切得鸡零狗碎。那每一道笔划,有几个是因为爱情和自己上床呢?是你嫖了这么多女人,还是你被这么多女人嫖了呢?

似乎永远不会老的成龙如今已是皱纹满面,身形委顿,却还在电视里高唱情歌。如此陈麦就知道,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变得比成龙的样子更加不堪。健康街诊所那面镜子告诉他,岁月无情,已经悄然催老了他皮囊里那个总以为长不大的男人。

门一闪,小梅又溜了回来,仍是那身黑亮长袍。见他还在,她俏皮地一笑,柔柔地坐在他身边。她踢掉了高跟鞋,脚丫可爱地蜷缩着,每个脚趾都涂得鲜红,像揭了指甲盖子似的。他端着她的下巴看她的笑,从她的风尘里看出了些许圣洁,突然想亲她一口。小白一边弹琴一边摇着头陶醉着,他的小姐痴痴地看着他,假睫毛若鸵鸟样忽闪着,显然今晚准备不收他的小费。老二和老四举着杯子过来了。

“老三,有你在,老六我们放心。”老二说。

“你的小说是写的我吗?里面有这个吗?”他拿起杯问道,眼里突然一酸。

“是你,也是我,也是老六……”老二擦着泪。

“……你写的一定比以前好多了。”

“名字我还没想好……不管它了,写完了就和我无关了,谁爱看谁看,卖多少反正只有书商知道。”老二拿起酒瓶子,蛮正式地对他说:“老三,今晚咱们仨一醉方休,好吗?”

三个男人频频举杯,一边喝一边说着学校里的那些往事。小姐们各自帮他们倒酒,揉着他们麻木的胳膊和肩膀,渐渐对这三个失去青春的男人露出理解的神态。小梅每次都只为陈麦倒半杯,还时不时拿起纸巾为他擦汗。老四喝得眼泪汪汪,突然抓着陈麦的胳膊,低声说:“我就想做个好律师,我就想做个好律师……”说罢,眼泪呼啦啦地流了出来。陈麦一惊,忙扶着他的肩膀说:“你都做这么大了,合伙人里你都排前三名了,你还要咋样?”

老四扬起头,用手抹掉一把的泪,他的手上全是酒,脸上被抹得粘糊糊的。“就是黑的钱多些,我知道的,你知道的……我们打官司,哪他妈的是在用法律呢……”

“老四不容易,自由职业,其实丫一点自由没有,鸡巴的,丫经常后半夜被叫去买单,法官不拿律师当人,他们所几个女律师常被法官睡来睡去,一开始是故意送,后来被人家点,最后拦都拦不住,这鸡巴世道,有几个法官我还认识,都鸡巴是咱们师兄……”

“不说这些了,老三啊,你看你这个姑娘,她像不像辛兰?那眼睛,你说像不像?”老四指着小梅,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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