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风萧夜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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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扜泥城中到处飘荡着香味,有艾叶、菖蒲、乳香、肉豆蔻、沉香、檀香、月桂、紫苏鼠尾草、玫瑰花等。之前莫名降临在楼兰人头上的瘟疫袭击了每一个角落,唯有香料坊一带没有一人染病,笑笑生也是由此得到提示,设法研制出了解药。消息传开,人们疯狂地点燃各种芳香物,用来驱逐秽气。

  瘟疫虽然平息,但还是给这座城市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家家户户都有亲人在这场瘟疫中死去,哀伤悲恸充斥着每一个人,惊惧久久挥之不去。荆棘密布的不是荒野,而是人们的心灵。

  问天国王相信这是继干旱之后上苍对楼兰的另一个诅咒,终于决定要立刀夫为王储,为他娶一位合适的新娘。但他对于要不要烧死约素来祭祀神物还是有所犹豫,倒不是他如何喜欢约素,而是他知道约素对傲文的重要性,一旦烧死了她,他将永远地失去傲文。如果她不是傲文深爱的女子,就算有一百个约素,他也会毫不犹豫烧死她们,以拯救楼兰的黎民百姓。可是为何傲文偏偏爱上她?

  阿曼达轻轻走了过来,将一件斗篷披在丈夫身上。问天道:“芙蕖还好么?”阿曼达叹了口气,道:“还是那样。傲文……他有信来么?”问天摇了摇头。

  阿曼达道:“傲文的身世已经慢慢传开,他一到军营就斩了不听号令的苏皮将军,那些将士还会服他么?”问天道:“傲文做得很好,每天都亲自领兵巡视,还设法挖开了一条源自阿尔金山脉的暗河,引入了被于阗截断上游的车尔臣河。大家慢慢会明白他的。”

  侍卫进来禀告道:“问地亲王带着向导阿飞在书房外求见,说是有傲文王子的消息。”问天忙命放他们进来。

  问地告道:“阿飞是官署的向导……”问天道:“你就是阿飞?我听未翔讲过你在玉门关的事情,你为人忠义,为救商队自己主动承担盗窃罪名,受了于阗人不少折磨。”阿飞道:“阿飞是楼兰人,这不过是我应该做的。”

  问地忙道:“阿飞刚从边关回来,带来一些关于傲文的消息,臣弟不敢擅处,所以带他来见王兄。”

  问天问道:“你有什么消息?”阿飞道:“我受人之托,前去于阗送信,在西城时被于阗国王希盾下令逮捕,派人一路押送到边境。希盾国王往我怀里塞了一个锦袋,说是要我带给傲文王子。在军营时,我偷偷打开锦袋看了一眼,里面是一方金印,就跟陛下案头的这方一模一样。”

  问天神色顿时凝重起来,问道:“傲文王子接到锦袋后说过什么?”阿飞道:“不知道,我将锦袋丢到地上就走了。”

  阿曼达道:“傲文终究是王子,你怎敢如此无礼?”阿飞道:“希盾当面杀了我心爱的女子,王后还要我对仇人的儿子客气么?”一想到古丽的无辜惨死,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问天道:“阿飞,你说的事本王已经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好好养伤。”

  阿飞出来书房,抹一把眼泪,径直来到别苑中。萧扬正在练剑,依旧用他那柄自中原带来的钝剑,身手虽然迟滞,远不及往日灵活,但究竟身子已经复原了大半,见阿飞进来,很是欣喜,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阿飞上前跪下道:“师傅,阿飞没用,没有能带回夜明珠。这是怀玉公主让我交给你的佛珠。”萧扬道:“起来,你怎么全身是伤?古丽人呢?”

  阿飞再也按捺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他连日辛苦赶路,又被于阗人狠狠揍了一顿,伤痛之下,又晕了过去。

  萧扬忙抱他进屋,请笑笑生诊治。笑笑生一看就道:“他没事,只受了点皮肉伤。不过看他这样子,于阗人多半已经知道夜明珠之事了。”

  萧扬站起身来,道:“我得去趟西城。”笑笑生吓了一跳,道:“你去西城做什么?那可是于阗王都,就凭你一个人就想夺取夜明珠?”萧扬道:“不是。”

  笑笑生见他忐忑不安、欲言又止的样子,顿时明白过来,道:“啊,你是担心于阗王对怀玉公主不利。你傻啊,她本来没事,你去她才有事呢。”

  萧扬道:“这话怎么说?”笑笑生道:“怀玉是中原公主,于阗王不会拿她怎样,况且夜明珠是公主之物,她爱给谁就给谁。你现在突然跑去,不是授人口实,说公主跟外人勾搭么?”

  萧扬一想也对,只得按笑笑生的吩咐去煎汤药,喂阿飞服下。等了大半天,他终于舒醒过来,问明经过,这才知道西城发生的事情,不禁为古丽难过。

  笑笑生拉着萧扬到外室,道:“夜明珠落入巫师手中,怕是跟魔王复活有关,你得赶紧再去找轩辕剑。”萧扬道:“好,等惊鸿回来,我跟她商量一下。”

  正说着,惊鸿急匆匆奔了进来,道:“我适才陪芙蕖公主在花园散步,听到侍卫议论,说国王决定立刀夫为王储,还要在今晚月圆时分烧死约素,正派人在明光塔前搭建刑场呢。”

  萧扬吃了一惊,忙与惊鸿一道大殿赶来求见问天。问天正与群臣议事,勉强让侍卫放二人进来。

  萧扬问道:“瘟疫一事已经平息,国王陛下为何突然决定要烧死约素?”问天心意已决,道:“这是我楼兰内部事务,还请游龙君和天女不要过问。”萧扬道:“可是约素是无辜的。”问天却不愿意再听,命侍卫强行将二人赶出大殿。

  萧扬无奈,只得跟惊鸿赶来求见王后。阿曼达叹道:“上书要求烧死约素以消天灾的人极多,国王一直压着不办,全是为了傲文,而今傲文谋反,国王就再没有什么顾虑了。”萧扬道:“傲文王子怎么会谋反?”阿曼达道:“我本来也不信,可是人证物证俱在。”

  原来阿飞刚刚离开国王书房,桑紫就领着甘奇赶来求见,手中拿着一封书信。那信是傲文亲笔写给将军泉川的,约定与泉川里应外合,同时举兵,等傲文当上国王,就封泉川为大将军兼任亲王。

  桑紫的出现仿若晴天霹雳一般,再次震撼了所有人。问天思索了好半晌,才问道:“这信如何会在你手里?”

  桑紫道:“我派甘奇到军营探望傲文,傲文便托甘奇带信给泉川。他一直不肯写信给母亲,却写信给堂兄,这让我很好奇,所以从甘奇手中要过来,偷偷拆开看了。幸亏如此,不然如何能发现傲文如此大逆不道的阴谋?”

  问天和阿曼达都对桑紫为人不怎么信得过,不敢也不愿意相信傲文会有谋反的念头,但那信是傲文笔迹,却是毫无疑问的事。

  问地道:“傲文在边关统领着楼兰国一半以上的军队,泉川则掌管着王都中除了王宫卫队以外的所有军队,二人若当真有所勾结,局面就十分可怕了。”问天道:“亲王说得不错,这件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来人,立即召泉川到王宫,先软禁在宫中,等找到更有力的证据再下狱法办,王都军队暂由亲王代掌。”

  前去逮捕泉川的侍卫在其书房搜出了一方金印,正是阿飞提过的那方于阗国王希盾带给傲文的王印。想来是傲文悄悄派人送给泉川,方便他以国王的名义伪造文书,调遣官署和军队。铁证如山,问天这才相信傲文谋反的事实,命人将泉川关入地牢,再派亲信侍卫驰赴边关军营逮捕傲文,若有丝毫反抗,立即就地处死。既然傲文决意背叛,问天便再无顾忌,决意立即烧死约素,以祭神物。

  萧扬道:“这件事疑点极多。所谓谋反的证据,只有傲文王子写给泉川将军的亲笔信以及那方金印。桑紫夫人为了报复希盾,不惜揭破傲文身世,让亲生儿子当不成王储,她的为人不必多说,她派甘奇去军营看望王子不算太奇怪,可傲文王子将如此重要的信件交给甘奇带给泉川将军就很奇怪了,正是桑紫和甘奇揭破了他的身世,他会选择甘奇而不是自己的心腹侍卫当信使么?既然信使可疑,信件自然也就可疑了。”

  阿曼达道:“桑紫是有些怪异,但她不会平白无故陷害自己的亲生儿子,我是她姊姊,我知道她内心深处其实是很爱傲文的。揭破傲文身世也不全是为了报复希盾,她也为了楼兰着想,不想看到楼兰因为一个假王储继续遭受诅咒的命运。”

  萧扬见她不信,只好道:“那么金印之事呢?于阗王希盾当着阿飞的面杀死了古丽,阿飞恨不得生食其肉,他怎么会金印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阿飞带给傲文王子呢?”阿曼达道:“我猜希盾是认为傲文已经掌管了边关大权,他得到金印后就会杀了阿飞灭口。不管怎么说,傲文终究是希盾的孩子,血脉相连,他被流放边关,心中愤愤不平,与亲生父亲勾结,谋反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萧扬与惊鸿对望一眼,惊鸿轻叹一声,点了点头,萧扬便道:“这件事,再也瞒不住了。王后,傲文王子不是希盾国王的儿子。”阿曼达道:“游龙君,我知道你跟傲文交好,不过他的身世已是确认无疑的事。即便国王知道了他是希盾的儿子,还是照旧信任他,甚至派他到边关率领重兵。如此胸襟,我不信世间还有第二人能做到。是傲文自己辜负了国王,竟要起兵谋反。游龙君若想救他,就立即赶去军营劝他逃走,回去于阗,不要再回来楼兰了。”

  萧扬道:“不,我说的是真的,王后请看。”举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阿曼达讶然道:“游龙若你……原来你的脸上一直戴着面具,难怪从来不见你笑。”

  萧扬道:“我是现任的游龙,我的上一任,就是那个传面具给我的游龙,他才是希盾国王的亲生儿子。他临死前摘下面具,我看见了他的容貌,他还告诉我他本来的名字叫傲文。我当时不明白他的意思,后来我在扜泥看见了于阗王子须沙,他跟死去的游龙长得一模一样。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我能肯定游龙和须沙才是真正的孪生兄弟,”

  阿曼达失去了一贯的风度,瞪大眼睛,惊道:“这怎么可能?”惊鸿道:“这是真的。游龙……以前的游龙亲口告诉过我,他有一个名叫须沙的孪生兄弟。”

  萧扬道:“我猜事情经过应该是这样——当年桑紫生下两个孩子须沙和游龙后,抱着游龙去找希盾,希盾当时贫困落魄,早想到孩子会被桑紫父亲派人夺回去,所以暗中找来了一个农夫的婴孩换掉了游龙,这个婴孩就是傲文,后来果然跟桑紫都被阿胡派人带走。但不知道怎的,游龙后来也失了踪,希盾怀疑是被桑紫一方夺走,后来在登上王位后又派人来楼兰抢夺,凑巧夺走了亲生骨肉须沙,留下那个被调过包的傲文。因为须沙与希盾外貌极像,所以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后来甘奇在墨山告诉他傲文是他的另一个孩子时,他立即想到傲文就是那个农夫的孩子,但他却将错就错,承认傲文是自己的亲声骨肉。”

  阿曼达道:“你是说希盾早清楚傲文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但他却故意承认?”萧扬点头道:“这正是希盾的阴险可怕之处,因为调包之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不说,所有知情者都会认为傲文是他和桑紫的孩子。若不是我在机缘巧合下见过游龙容貌,他又跟须沙、希盾容貌极像,世间再无人能揭破此事。希盾当时不说破,就是为了日后利用这一点兴风作浪,大作文章,好让楼兰自乱阵脚。你看看他做的这些事情,目的都是要陷害傲文,令他身败名裂,哪有亲生父亲会对自己的儿子下这样的狠手?”

  阿曼达道:“你既然早知道,如何当时不说出来?”萧扬道:“傲文王子身世被桑紫夫人揭穿之时,正是我遇刺之日。等我醒来时,王子早已经被废去王储位置,离开王都。我若是说出来,傲文一样当不了王储,他连桑紫夫人的血缘都失去了,很可能还会进一步被剥夺王子的身份。而且游龙的秘密就此曝光,我担心会牵扯更多的人。”

  惊鸿见外面天色已黑,忙道:“傲文王子之事可以容后再说,请王后先赶去救下约素公主。”阿曼达道:“这件事怕是极难,约素冒犯神物,导致上天降下瘟疫惩罚楼兰,上下臣民都要求烧死她,这不是国王一人的决定,众意难违。”

  惊鸿道:“瘟疫跟约素无关,其实……其实是芙蕖公主带来的。”

  天女的声音很柔很轻,仿佛游丝一般,从万山深谷穿隙越涧,却又沉重得如同万千斤重的岩石,传到阿曼达的耳中,压上她的心头。她先是一惊,随即露出了明显的愤怒之色,不悦地道:“天女,我一向敬你为贵客,你明知道芙蕖已经神智不清,如何还能说出这种话来?”惊鸿道:“王后……”

  忽有侍卫来叫道:“国王陛下请王后速去大殿。”

  阿曼达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便带着惊鸿和萧扬往大殿赶来。国王已经屏退群臣,只有桑紫静静站在一边,表情略显木讷呆滞。

  芙蕖正匍匐在问天脚下苦苦哀求道:“父王,求你不要派侍卫去军营杀表哥。”原来她不知道如何知道国王派出大队侍卫赶去边关,特意赶来为表哥求情。

  问天道:“父王只是派侍卫去军营逮傲文回王都论罪,没有非要杀他。”芙蕖道:“父王只要派一名侍卫前去边关传令,表哥就会立即应召回来。可你为什么非要派两百名侍卫?还说若是表哥反抗,就要立即处死。表哥的性子受不得丝毫委屈,还有他身边那些侍卫,会任凭表哥被捉么?父王,你下这道命令,就是想要表哥死。我求你,求你放过他,快些召那些侍卫回来。”

  问天怒道:“是你表哥自己忤逆犯上,亏我那么信任他,他现在就要带兵打进王都了,你还想让我放过他?”芙蕖道:“不,不会的,表哥绝对不会谋反。”问天道:“难道你阿姨会诬陷自己的亲生儿子么?”

  芙蕖失落无着,只得又转向桑紫,哭道:“阿姨,你快告诉父王,表哥没有谋反,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呀。”桑紫神色冷冷地道:“我也很爱傲文,可是他现在要背叛楼兰,我帮不了他。”

  芙蕖还要再说,问天不耐烦地道:“好了,你跟母后和阿姨回后宫去,父王还有事要去明光塔。”

  惊鸿忙上前道:“陛下,约素是无辜的,你不能就这样烧死她。”问天道:“来人,送游龙君和天女回去歇息。”他的话铿锵有力,显示出不再犹豫的决心。

  惊鸿叹了口气,道:“芙蕖,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你才是制造瘟疫的罪魁祸首么?”

  问天勃然大怒,叫道:“来人……”阿曼达上前挽住了夫君臂膀,摇了摇头,示意侍卫退下。问天道:“她说是芙蕖……”阿曼达道:“先听芙蕖自己怎么说。”

  惊鸿道:“公主,你要救傲文王子,就得先说出真相,救下约素公主。”芙蕖惊疑不定,半晌才道:“你有法子能救我表哥?”惊鸿点点头,道:“只要你讲出真相,我就能证明傲文王子是无辜的。我是天女,你可以完全相信我的话。”

  芙蕖狂热地痴恋表哥傲文,已成心魔,以致幽密森林的魔气趁虚而入,后来更是在忿恨将灵魂出卖给巫师,内心的黑暗势力愈发强大。矛盾复杂的感情在她脸上急遽翻滚着,然而爱的力量最终还是战胜了邪恶,她的眼泪流了下来,饮泣道:“是我,是我带来了瘟疫,可这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要用巫术杀死我恨的人,我不知道它会传染,会害死这么多人。”

  原来之前约素因穿不上彩裙被侍卫带离议事厅时,正巧遇上芙蕖。芙蕖听说她就是表哥深爱的约素,登时恼恨万分,疯病大发,扑上来就要撕打,所幸被侍卫拉开。她又恼又恨,心中忽然得到某种力量的召唤,便一意冲出宫去,预备回去大漠中的幽密森林,结果在大漠边缘的一片树林中遇到一个披着墨绿斗篷的人。她记起了他的身形,便翻身下马,上前搭话道:“你不是巫师么?我在幽密森林中见过你,你那时穿着一身黑袍……”

  那人正是墨山国国师无计,他在于阗杀手追杀时救下约藏,与他一道返回墨山,又因为发动吞噬黑雾对付王后卫师师派来的军队而大损功力,一度不得不回到幽密森林休养,见芙蕖认出了自己,便笑道:“是呀,公主,当时我施展法术耗费了许多功力,必须回幽密森林疗伤。眼下我法术更高,已经穿上墨绿袍服了。”

  芙蕖闻言大喜过望,忙恳求道:“巫师,你法术高明,能帮助我惩罚那些抛弃我的坏人么?”无计道:“可以呀,可是公主打算拿什么跟我交换呀?”

  芙蕖咬牙切齿地道:“只要能让我如愿以偿,让我恨的人都死,巫师想要什么都可以。”无计道:“好呀,那就用公主的灵魂来做交换吧。”芙蕖满口答应道:“好。这就请巫师赐予我法术吧。”

  无计命芙蕖跪在面前,双手合抱,放在她头顶上。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身体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抽了出去,当真像是灵魂出了窍,可又没有疼痛的感觉。无计笑道:“好了,公主这就起来吧,我在你身上种下了疫疠,你只要朝你所恨的人挥挥手,他们就会立即倒下。”

  芙蕖喜道:“就这么简单?”无计道:“就这么简单。不过这疫疠不是无限使用的,开始戾气会很浓,沾上者立即倒地而死,后面使用次数越多,就会越来越淡,慢慢就没有效了。公主只要回去楼兰,朝你恨的人挥挥衣袖,大仇就可以得报了。”他没有说明所有染上瘟疫的人包括死尸也会相互感染,芙蕖也不明白疫疠到底是什么,只欣喜地道:“好,我这就回去试上一试。”

  无计道:“公主别急。”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石瓶,道,“这是我主人的部分元神,我要暂时寄存在公主体内,它会大大增强公主的法术,并在合适的时候出来助公主一臂之力。”芙蕖不问主人是谁,也不管元神是什么,满口应道:“好。”

  无计便打开石瓶,伸手去抚摸她的头顶。刹那间,芙蕖胸前的辟邪宝玉发出一道白光。无计仿若被什么东西咬到一般,立即将手缩了回来。

  芙蕖道:“怎么啦?”无计道:“没事,公主可以走啦。”他见芙蕖身怀宝物,难以强行侵入,只得放出元神,让它自行尾随公主,伺机寻找合适的身体进入。

  芙蕖兴高采烈地出来胡杨林,正遇到一直在沙漠中漫游的阿飞和古丽。古丽道:“公主,我们看到你跟一个全身墨绿的怪人在那边说话,那人是谁?你怎么又来了这里?”

  芙蕖着急试验自己的法术,早有心向最先遇到的人挥挥手,可想到阿飞和古丽帮过自己,便打消了念头。她无暇理睬二人,一阵风般地往前冲,停也不停,丝毫不觉疲惫。

  走不多远,便遇见一群行商打扮的骑士,领头的是一名蓝衣女子,芙蕖不认得她是报仇后逃出王都扜泥的马贼头领梦娘。梦娘却是在王宫中见过公主,大喜过望,立即命手下上前捕捉芙蕖,预备用她来交换身陷囹圄的未翔。不料芙蕖只是挥了几下手,围上去的马贼登时想中了邪一般,眼睛充满血丝,红的好像即将喷射出的火焰,喉咙蠕动不止,发出咕咕怪响,随即便仰天倒了下去。众人尚目瞪口呆之时,芙蕖已大笑着冲了上来,继续挥舞双手,梦娘似被剧烈的热浪打了一下,便从马上掉了下来。

  芙蕖见巫术有效,分外开心,一路驰回扜泥,碰到什么不顺眼的人就挥一下手臂。看到那些人纷纷倒下,她感受到从所未有的快感。她最想杀的人当然是约素,不过约素被软禁在王宫中,跑也跑不了,遂决意先去杀掉那些住在宫外的得罪过自己的人,酋大夫便是她最先想到的仇人,她赶去用疫疠杀了他全家。此刻她已经彻底迷失了自我,不光是仇人,她还要杀更多的人,她疯狂地在城中奔跑挥手,甚至连戾气已逐渐消耗殆尽都没有留意到,直到后来被刀夫寻到带回王宫。她的巫术用尽,人也累了,便安静了下来。

  后来萧扬从阿飞和古丽口中得知瘟疫跟芙蕖有关,让惊鸿前去观察,却未发现有戾气残余。笑笑生随即带着解药赶了回来,瘟疫逐渐平息。几人担心国王夫妇遭受更大的打击,也就没有揭破真相。若不是问天国王决定今晚烧死约素,惊鸿也不会说出实情。

  问天听爱女亲口承认是瘟疫的制造者,脚下一软,幸亏阿曼达一直扶着他手臂,才没有跌坐在地。

  萧扬听见外面叫声大起,知道执行火刑的时刻就要到来,忙叫道:“陛下……”

  问天满额是汗,瘫坐在王座上一动不动。阿曼达便取过夫君手中的权杖,道:“游龙君,你持王杖去救下约素公主。”

  明光塔前围满了官吏、侍卫,若不是这里是王宫禁地,平民进不来,只怕早已经是人山人海。

  约素被逼着换上了一身鲜红的长袍,站在临时搭建起来的木台上,手脚被用铁链紧紧捆缚在背后木柱上。脚下堆满了柴薪,为了让她尽快被烧成灰烬,上面淋了不少石脂。按照楼兰惯例,死者均要蒙面。一大块红布自下颚到头顶包裹住她的脸,四角在脑后交叉打结,这使得她的脑袋看上去就像个巨大的红色鸭蛋。她泪流满面,却没有人看见,嘴中塞满了核桃,无法喊叫,连耳朵也被蜡封住,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她知道死亡就要来临,就要在她看不见、说不出、听不到的时候降临,这是人生中最大的梦魇。她在无边的恐惧中惊栗着,无助而无奈,思绪迅疾减退,彻底迷失朦朦的混沌中。她突然想抓住某种正要逝去的东西,开始使劲挣扎,想挣脱束缚,但这只是徒然无功。

  蓦然觉得眼前一团红光,她知道那是有人举火走来,要点燃她脚下的柴薪。她惊惧异常,不知怎的突然很想活下去,更加努力挣扎,弄得铁链哗哗作响,背后的木柱也跟着晃动了起来。眼见那团红光愈来愈近,她害怕得大声叫了起来:“傲文,快来救我!”然而她发出来的只是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就在那团火光往她脚下飘来的时候,似有什么东西伸过来,将那火把挑得飞了出去。约素道:“傲文,你终于还是来了。”头一垂,便晕了过去。

  那及时挑飞火把、救下约素的人正是萧扬。他一扬权杖,道:“王杖在此,奉国王命令,立即释放约素公主。”

  场中诸人登时一片哗然,倒不是这些人毫无同情之心,非得烧死一个弱女子,而是众人真心认为约素是给楼兰带来灾害的祸端,不烧死她,后患无穷。

  萧扬了解众人心思,高声道:“瘟疫一事跟约素无关,日后国王陛下自会亲自向大家解释。这就请大家先散去。”

  众人却是不动,还是问地道:“既是国王有命,就先散了吧,有事明日上朝再说。”官吏这才悻悻散去,各有不满之意。

  萧扬命侍卫解下约素,先送去别苑交给笑笑生看护,自己和惊鸿重新赶来大殿,将权杖交回。芙蕖已不知去向,只有问天夫妇和桑紫在场。

  惊鸿道:“桑紫夫人,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桑紫一见她走过来便露出警惕之色,道:“天女又要说傲文是冤枉的么?我可没有兴趣再听。”

  惊鸿道:“我答应了芙蕖公主,要证明傲文王子无辜,说到就要做到。夫人,我知道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坏人要你做的事,是要对付你的亲生儿子。你难道不爱傲文么?他是你的孩子,是你的未来。”

  她看出桑紫被魔力控制了心神,试图用母子感情来唤回神智。桑紫果然挺了一下,有所触动,但随即又眨了眨眼,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惊鸿与萧扬交换一下眼色,二人均是一般的心思——傲文究竟不是桑紫亲生的,又不在她身边长大,没有多少可以真正打动她的记忆。

  惊鸿叹了口气,道:“那么我就不得不说实话了。夫人,你的孩子傲文……真正的傲文早已经死在大漠中,他是你的亲生骨肉,与你血脉相连,你难道感应不到么?”桑紫浑身一颤,道:“你说什么?”

  惊鸿便将萧扬对阿曼达讲过的真假傲文之事又复述了一遍。桑紫花容失色,连声叫道:“你骗人!我不信!我才不信!”惊鸿道:“我虽然没有法力为夫人再现当日情形,但我是天女,你该知道我是绝对不会说谎的。”忽然换了一副沉稳的口气,叫道,“桑紫,回来,快些回来!你的亲生孩子傲文被希盾手下用弩箭杀死,你不能阻止父子相残的惨剧发生,难道还要再去陷害一个无辜的孩子么?”

  桑紫颤声道:“他……希盾杀了我的傲文?”萧扬道:“正是,我亲眼所见。夫人,你的孩子就死在我怀中。”桑紫“啊”了一声,登时晕了过去。萧扬眼疾手快,忙扶住她,搀到一旁椅子中坐下。

  问天在一旁静静听着,虽然并未全明白,但多少有些会意过来,转头问道:“傲文……活着的傲文真的是无辜的么?”萧扬道:“我敢以性命向国王担保,傲文王子绝不会背叛楼兰。”

  问天怔了一怔,招手叫过一名叫图济的侍卫,道:“立即派快马去召侍卫回来,不准动傲文一根毫毛。”图济躬身道:“遵命。”飞一般地出殿去了。

  桑紫已悠悠醒转,哭道:“我苦命的孩子,苦命的傲文。”惊鸿劝慰道:“夫人虽然失去了真正的骨肉,可你还有一个傲文,只要你说出真相,就能救下他的性命。”桑紫终于在得知儿子早被希盾手下杀死的剧痛下感化,呜咽道:“傲文没有谋反,那信……信是我伪造的……”

  原来桑紫派甘奇到军营,名义上是去探访傲文,其实是故意将国王要立刀夫为王储和烧死约素的事透露给傲文,而当时问天国王还没有做决定。傲文果然受激上当,欲立即返回王都营救约素。凑巧阿飞带来了楼兰王印,傲文反而因此冷静了下来,思虑后决定先派心腹侍卫良子、阿道带着金印和书信回扜泥面见问天国王,请求暂缓烧死约素,允准自己返回王都。甘奇与良子、阿道一道上路,半途在密林中将二人出其不意地杀死,夺了金印和书信,回来交给桑紫。桑紫遂模仿傲文的笔迹写了一封信给掌管王都兵权的将军泉川,再派人将金印偷偷放入泉川家中,自己则带着书信进宫,揭发傲文勾结泉川,意图谋反。

  问天闻言霍然起身,怒斥道:“你真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女人!为希盾疯了一辈子也就罢了,傲文他总算是你的孩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害他?”桑紫急道:“不是我想这么做,是……是问地和刀夫让我这么做。”

  问天惊道:“什么?”桑紫道:“我被刀夫控制了心神,完全是按他的意志行事,我连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问天颓然倒退两步,又重新跌回座中。

  萧扬原以为桑紫只是被巫师操纵,听闻问地父子卷入其中,相当诧异,然而仔细回想也是顺理成章之事,难怪问地会先带着阿飞赶来王宫书房,想来这也是计划之一,他知道阿飞有忠义之名,只要提到希盾带金印给傲文,必然取信于国王。

  问天显然也大受打击,单手扶着额头,良久不发一言。萧扬料想国王今日遭受的打击实在太多,虽然不忍心,还是忍不住上前催道:“陛下,你将泉川将军下狱,而今王都兵权都在问地亲王手中……”问天登时回过神来,忙命道:“快,去地牢带泉川出来。”

  过了一刻功夫,铁链铛铛的泉川被侍卫押来。问天眼泪纵横,要过钥匙,亲手为泉川打开镣铐,道:“是本王忠奸不分,累将军受了许多苦。”泉川慌忙下拜道:“臣不过受点委屈,陛下切不可如此。”

  问天道:“你持本王王杖到军营取回兵权,再派兵包围亲王府,将问地和刀夫先关入塔狱,听候处置。”泉川道:“遵命。”正要接过王杖,却见侍卫图济飞奔进来,道:“陛下,王宫被我们自己的军队包围了。刚赶去军营的侍卫也被捉住,刀夫王子亲自在东门前砍下了他的首级。”

  问天剧烈咳嗽起来,阿曼达急忙扶丈夫坐下,往他背上轻轻抚摩,帮助他顺气。过了半晌,问天终于平复下来,悠悠长叹道:“这都怪我自己,怪不得旁人。”

  国王一下子落寞衰老了许多,像跋涉了万里的旅人,露出深深的疲倦来。他本就患了病,身子不大舒服,精力又被接踵而至的真相耗干,连领导众人还击反叛的心思也没有了,当即交代道,“泉川将军,守卫王宫的责任就交给你了。”

  泉川躬身道:“遵令。”命侍卫立即征召王宫中所有人,清点人数,发给武器,自己则赶去宫门查看敌方情形。

  萧扬道:“想来问地亲王等这一天已经很久,必然是有备而来,仅靠王宫侍卫难以坚守。陛下,你得设法派人召傲文王子领大军回王都勤王。”

  问天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派出去逮捕傲文的侍卫早已经出发,就算此刻派快马去追也未必来得及,何况王宫被围,一只老鼠也难逃出去,哪里还能派侍卫出城去召大军?之前派去边关的侍卫奉有严令,傲文自己都命在旦夕,如何还能领军回来相救?是他自己被一连串的阴谋蒙蔽了眼睛,害了傲文,害了自己,也害了楼兰。

  萧扬见国王因束手无策而沮丧沉沦,便道:“陛下放心,我会设法出城通知傲文王子。”

  他有许多话尚要对惊鸿说,然而时间再也耽误不得,只上前握了一下她的手,便匆匆出殿。

  赶来宫门城墙一看,外面黑压压一片。泉川道:“包围王宫的大约有五千人马,都是我的旧部,可他们听信问地亲王的话,认定国王庇护妖孽,才导致楼兰灾祸连连,已经不肯听我号令。”

  萧扬道:“有别的办法能出宫么?”泉川道:“王宫里有一条地道是通向军营的,然而军营既已经被问地掌握,这条路不通。也许能从北面的千羽湖浮水出去,但问地不是傻子,一定早派人持弓弩守在岸边。况且就算你能出去王宫,也一样出不去王都。”

  萧扬道:“嗯,我自己来想办法。将军估计能守住王宫多长时间?”泉川道:“王宫虽然墙高城深,可王宫中只有五百余名侍卫,加上仆役、侍女也不过七百人,我估计顶多能守两日。”

  楼兰人均以能加入王宫卫队为荣,因而侍卫均是百里挑一的勇士,标准建制是两千人,分工各有不同,有的负责宿卫,有的负责巡警,有的负责扈从,有的则专门负责在大殿、议事厅、书房等要害之地当值,通常都是分作几班轮值。因为侍卫绝大多数是贵族或良家子弟,在王都中有家有口,不当值时多回家居住,日常在宫中的侍卫一般只有五、六百人。本来因为问天国王决定今晚月圆之夜烧死约素,许多换班侍卫留下来看热闹,宫中的侍卫比平常多了许多,然而国王之前临时派出了两百名侍卫驰赴边关逮捕傲文,因而算下来侍卫的人数还是跟平时差不多。

  萧扬自是知道以七百人抵挡五千人的难度,但还是不得不严肃地告诫道:“将军至少得守四日。”泉川道:“这大不可能办到。”萧扬道:“世间没有不可能办到的事,将军去别苑找笑笑生想想办法。”

  他不及多说,匆忙到后苑砍了几根大竹,请侍女帮忙,一起扎了一个巨型风筝,从内库取出上好的绸缎,当作纸糊在风筝上。随即举着风筝登上明光塔,抓住风筝的底架,站到塔边,深吸一口气,便从塔顶跃了下去。

  蓦然平地刮起了一阵北风,风筝借着风势,摇摇晃晃朝南飘去……

  笑笑生跟随泉川赶来城门时,正好见到一只大鸟掠过夜空,顺风往南去了。笑笑生惊道:“深更半夜,哪来这么大的鸟?”

  正诧异间,有侍卫匆忙赶来禀告道:“游龙君乘着风筝从明光塔跳下,逃出王宫去了。”笑笑生很是不满,嘟囔道:“这小子自己先跑了,倒让我来守城。”登上城头一看,见月光下尽是闪亮的枪尖,不知道有多少人马,登时吓了一跳。

  泉川道:“他们现在一定在准备攻城器械,天一亮就要开始攻打王宫。笑先生,游龙君让我向你请教,说你一定有办法。”笑笑生连连摇头道:“要论占卜算命,先生我是行家,守城我可不行。”

  泉川道:“外面盛传先生是个高人,上次瘟疫一事,不就是先生制出的解药么?”笑笑生道:“我那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蓦然眼前一亮,道,“你小子倒提醒了我,瘟疫,我们可以再次制造瘟疫。”

  泉川道:“什么?”笑笑生道:“不是真的瘟疫啦,只是假装有瘟疫的样子。你,快派人去寻点什么腥臭的东西来,越臭越好,越多越好,堆在城头。我去把约素公主请来。”遂回来别苑。约素已经醒了过来,惊鸿正将事情经过告诉她。

  笑笑生道:“约素公主,这次得靠你帮忙了。”遂说了自己的计划。

  约素道:“楼兰人说我是祸根,给他们带了瘟疫,险些要烧死我。好不容易天女和游龙证明了我无辜,先生居然要让我站到城头,告诉城下的士兵我要再次释放瘟疫,这我可做不到。”

  笑笑生道:“只有如此,才能拖延时间,等待援兵到来。不然王宫被攻陷,我们都难逃一死。”约素坚决地道:“我宁可被乱兵杀死,也不愿意自承是我给楼兰带来了瘟疫。”

  笑笑生知道她虽然表面柔弱,却是极有主见,不然也不会抛兄弃国,千里迢迢赶来楼兰寻找傲文。一时无计可施,便去望着惊鸿,希望她能出面劝劝约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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