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梦碎西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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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再次降临到楼兰身上。一日之内,王都扜泥成为了人间地狱——街上到处游荡着红眼病人,像夏天的蚊虫一样乱冲乱撞。他们因为身体上正经受难以忍受的痛苦而情绪失控,高喊着,呻吟着,四处乱跑。有的人跑着跑着就骤然倒在地上死去,张开的嘴里如洪流般喷出阵阵脓水,腹部肿胀,内脏都流了出来。无形的瘟疫毫不留情地蹂躏着楼兰百姓,整座城市恍若死神降临一般,虽然还有不少活人,可整座城市已经如消亡一般停滞,没有半分生气,尸臭与恐惧飘荡在上空,经久不散。
问地在回亲王府的路上也亲眼见到几名倒毙的百姓,不禁心惊胆寒,一进来王府坐下,便命人去请住在后园的巫师摩诃。
摩诃匆匆赶来,道:“本座正在等亲王回来,扜泥城中有浓重的戾气。”问地道:“嗯。”
摩诃道:“亲王有事瞒着本座,你我早已同荣共辱,有话不妨直说。”问地道:“好,我听一名叫阿飞的向导说,他认为城中的瘟疫是芙蕖公主带来的。芙蕖不过是个娇弱的女子,自然没有法力,但他看见一个披着墨绿袍子的人跟芙蕖讲过话,芙蕖还曾经向他下跪。”
摩诃道:“亲王认为那人就是本座?”问地道:“似乎不大可能。因为阿飞是几日前在大漠边缘撞见芙蕖,而这些日子巫师在我亲王府中。我想那人会不会是摩诃巫师的师弟?巫师,你一直在暗中助我父子,我很感激,可我不想刀夫继承的是一个死气沉沉的国家。”
摩诃道:“亲王,你误会了。芙蕖公主遇到的神秘人是谁我不知道,但我师弟无计正在墨山国中担任国师,怎会有空去大漠?芙蕖一向疯疯癫癫,一名向导的话又怎能相信?实话告诉亲王,楼兰的瘟疫跟神物有关。”
问地道:“难道神物是假的么?”摩诃道:“不,神物是真的,可是国王不该随意让一名女子来试穿。那女子对楼兰心怀不轨,神物受到亵渎,神灵愤怒,所以降下戾气来惩罚楼兰。”
问地道:“巫师是指祸端就是约素公主么?”摩诃道:“不错,只要烧死约素,瘟疫自然能平息。”问地道:“可约素不是普通女子,她是墨山公主,烧死了她,墨山岂肯善罢甘休?”
摩诃笑道:“我从师弟无计的书信中得到一个好消息,正要告诉亲王。之前约素公主归国后,已经约藏国王告知她爱上了傲文王子,约藏愤怒下幽禁了约素,还要将她嫁去车师,斩断她想嫁傲文得念头。然而当约藏去边境与车师结盟时,约素设法逃了出来,而且留下书信给兄长,表示今生非傲文不嫁,彻底激怒了约藏。约藏已公然宣称与约素断绝兄妹之情,取消她公主名号,不准她再回墨山王宫。如此一来,约素已经不是公主,烧死她并不会因此得罪墨山国。”问地曾亲眼见到傲文对约素用情至深,不免有所犹豫。
摩诃道:“国王虽然废了傲文的王储名号,可没有立即立刀夫为王储,可见他内心深处仍然有所犹豫,傲文在他身边长大,他恋恋不舍也情有可原。要彻底转变国王的心意,除非立下一场大功劳,眼下就是大好机会,如果能平息瘟疫,亲王殿下和刀夫王子就是楼兰的英雄,刀夫众望所归,自然要被立为王储。”
问地闻听此言,心中再无迟疑,道:“好,我这就立即进宫,请王兄烧死约素。” 当即摸黑赶来王宫。
问天夫妇正因为王都内发生子民大规模患病死亡的惨事而忧心如焚,难有睡意,正连夜与笑笑生商议对策。
笑笑生道:“瘟疫其实是戾气作怪,戾气无影无形,最利于蔓延,能在呼吸之间趁虚而入。人感染戾气后,是否发病则决定于戾气毒性轻重和人本身的抗力。感之深者,中而即发,感之浅者,则不会立即发作。但那些正气浩然的人因为本气充满,邪不易入,能轻易避过毒气。”
问天道:“那么先生也有什么好的解决法子?”笑笑生道:“石膏能解热毒壅盛,中原大夫也常用冷水调剂石膏来解砒霜剧毒,目下只能暂且试试用它来缓解毒性,要找到能完全治愈的解药,还得费些时日。”
正好问地进来,禀明巫师摩诃所言,道:“王兄,眼下城中死的人越来越多,事不宜迟,请这就立即烧死约素,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
问天夫妇见问地语出惊人,说得煞有其事,不禁一呆,径直朝笑笑生望去,问道:“笑先生怎么看这件事?”笑笑生“啊”地大叫了一声,伸出三个手指晃了几下,匆匆起身出门去了。
问天夫妇目瞪口呆,问地也是不解,问道:“笑先生是什么意思?”问天摇摇头,忙命侍卫追出去问清楚究竟。过了一刻,侍卫飞奔回来禀告道:“笑先生出宫去了,什么都没说。”问天更是不解。
问地催促道:“王兄,约素正是带来瘟疫的罪魁祸首,而今她也不是墨山公主,不必再有顾虑。”问天沉吟半晌,道:“烧死一名女子非同小可,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转头问道,“傲文已经到边关了么?”
当值的侍卫正是阿库,忙躬身应道:“是,边关军营有飞信传来,傲文王子前日便已经到达军营了。”他跟随国王日久,深知国王心意,又追问道,“要立即召傲文王子回王都么?”问天没有回答,许久才挥了挥手,道,“回头再说。”
问地道:“王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烧死约素一个人,就能拯救我们楼兰数万条性命。王兄历来爱民如子,难道愿意眼睁睁地看着楼兰的百姓受苦受难么?”问天颇为心动,便转眼去看王后,征询她的意见。
阿曼达道:“亲王,摩诃巫师可有的证据?”问地道:“约素之前曾经烧毁过一件彩裙,虽然是假的,终究还是亵渎了神物,这是傲文自己亲口说的,难道不是证据么?”
阿曼达道:“这样,约素一直被软禁在后宫,我再多派人看守,她跑也跑不了。如果过了三天还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再烧死她不迟。”问地素来忌惮这位王嫂精明,不敢再多说,只得道:“是。”欠身退了出来。
他表面无事,内心却是愤愤难平。回来王府,刀夫正在庭前等候。问地进来屏退侍从,关好房门,叹道:“刀夫,你这个王储怕是难当上了。国王前几日才将傲文外放去边关,今日便又有要召他回来的意思。”
刀夫道:“父王既然对此早心知肚明,难道还要坐以待毙么?”问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刀夫道:“而今傲文被贬去边关,侍卫长未翔被关在塔狱中,进那里的人都是九死一生,怕是他再也没命活着出来,游龙重伤未愈,动都动不了,国王身边已经没有任何得力的帮手,王都的兵权又尽在父王之手,我们何不充分利用这些?”
问地听爱子竟有武力谋反的意思,吓了一跳,急忙压低声音,斥道:“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想都不能想。”刀夫道:“那好,我请父王见一个人。”拍了拍手,叫道,“出来吧。”
一名紫纱妇人款款而出,欠身行礼。问地瞪大眼睛,问道:“桑紫夫人,你如何会在这里?”桑紫道:“我特意来服侍亲王。”
刀夫喝道:“桑紫,还不快扶亲王进去,好好侍寝。”桑紫柔声应道:“是。”
上前搀住问地,曲曲折折扶来内室,为他解带宽衣,又脱光自己的衣服,主动躺在床上。
问地暗地爱慕桑紫几十年,虽然心中也幻想过有一天能得到这名绝色美人,与她肆意交欢,但当她完美成熟的胴体真的出现在眼前时,他还是迷茫了,浑然不知是幻是真。
忽见桑紫招手叫道:“亲王,快来呀。”他望着那雕塑一般雪白如玉的躯体,再也按捺不住,当即扑了上去……
一场疯狂的云雨后,问地累得瘫倒在一边,大口喘气。桑紫意犹未足,侧头过来,轻轻咬啮他肩头,哪有半分平日的高贵优雅,竟是比街边的流莺还要浪荡风流。
问地结结巴巴地问道:“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桑紫道:“因为我要当王后。”问地道:“什么?”桑紫道:“搞垮我姊姊、姊夫,你就是楼兰国王,我不就是楼兰王后么?”
问地“啊”了一声。他自生下来起就是二王子,当兄长大王子问天成了国王,他便成了亲王。他知道兄长比自己能干,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当国王,若是问天有亲生儿子的话,他大概也不会动想让刀夫当上王储的念头。此刻突然听到桑紫点破他原来也可以成为国王,不禁恍恍惚惚起来。
桑紫道:“怎么,你不愿意封我做王后么?”语气中已浑然将问地当成了国王。问地道:“当然愿意,只要我是国王,你就是王后。”桑紫便附到他耳边,道:“那好,咱们合力来做国王、王后。”一边说着,一边将嘴唇凑了上来,含住他的耳朵,用力吮吸起来。
这一夜当然是问地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夜。次日醒来,桑紫服侍他穿衣洗漱,柔顺得就像王府中的普通侍女。问地虽然答应了她要做楼兰国王,终究不过是枕边之言,况且他心中疑虑极重,即使是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女人、晕眩在美色下,却还是有着本能的清醒,当即让桑紫留在内室,自己赶来厅堂。
刀夫正与摩诃在堂中交谈,一见问地出来,便笑了起来,问道:“父王昨晚可还满意?”问地道:“我正要问你,你是不是请巫师对桑紫施了什么邪术?”刀夫道:“当然没有。”摩诃也道:“本座天性不能近妇人,如何会对桑紫夫人施法?”
问地道:“那么你到底对桑紫做了什么?”刀夫笑道:“总之不是什么邪术。我曾听摩诃巫师说过,那些执着钟情于某人或某物的女子最容易被旁人操纵,比如芙蕖,再比如桑紫。芙蕖热恋傲文,桑紫对希盾又爱又恨,都是那种盲目到心智失常的女子。我只用一些希盾的事情稍加引导,就顺顺当当控制了桑紫的意志和心神,她不过是在做我让她做的事。父王放心,她现在彻底是我们一方的人了。”
问地闻言又惊又喜,但心中多少也有几分恐惧,总感到这个突然变得精明能干起来的儿子身上多了几分可怕。
刀夫道:“昨晚跟父王提到之事……”
问地咳嗽了一声,有意打断了话头。摩诃立即会意亲王不欲自己听见,称故退了出去。问地这才坚决地道:“不行。刀夫,我知道你想当国王,父王也希望你能当上国王,可是当今国王在位已久,在臣民中威信很高,若是用武力谋取王位,就算勉强得到,也赢不了人心。咱们可以想个别的法子,譬如用釜底抽薪之计除掉傲文,这样你就是唯一的王储候选人,正大光明地得到王位,难道不是更好么?”
刀夫笑道:“我早知道父王心软,不会忍心对你的王兄、王嫂下手,所以我也赞成除掉傲文,已经想到一个极好的法子。眼下瘟疫横行,我们派人到边关告诉傲文,说国王认定约素就是瘟疫的祸根,预备当众烧死她,他爱这个女人爱得发狂,一定会不计后果地赶回来相救。于阗觊觎我楼兰已久,势必趁虚而入,我们甚至可以提前通知希盾国王,告诉他傲文将领军离开边境,他尽可以趁机发兵。这样,我们就可以说他们父子二人联兵谋反,那么傲文就是楼兰的叛徒,就算有命活着,却再也不能回来王都与我争夺王储之位。”
问地道:“这计策是不错。可王兄对于是否要烧死约素还有所犹豫。万一傲文单身一人赶回王都,谋反的罪名还是难以坐实。王兄视他如子,没有铁证,绝不会轻易动他。”
刀夫笑道:“我早有奇计。”叫了一声,便有两名心腹侍卫从侧室押出来一名五花大绑的男子,却是商人甘奇,他显是已经受过不少苦刑,浑身上下血迹斑斑。
刀夫道:“现在连傲文的亲生母亲都在我们掌握之中,对付傲文,还有什么办不到呢?摩诃巫师也会助我们一臂之力。”附到父亲耳边,低语了一阵。
问地思索一阵,觉得此计果然大妙,当即拍手道:“好,你这就去办吧。只是有一点,万事小心。”嘱咐完刀夫,又交代侍卫看好桑紫,这才往官署而来。
一路上人烟萧条,只见到将军泉川指挥武装军士在用板车沿途收敛死尸,数辆大车上堆满尸首,垒成一叠一叠的,触目惊心。
问地不敢多看,匆忙进来官署,到堂上坐下,招手叫过当值官吏,问道:“那向导阿飞呢?”官吏忙应道:“还在大牢里。按照亲王的嘱咐,特意单独关押在一间牢房里。”问地道:“带他出来。”
阿飞一被带上堂就急急问道:“亲王可有将我的话禀告国王陛下?”
问地面色一沉,重重一拍桌子,喝道:“阿飞,你可知罪?你身为世袭向导,未经官署批准便擅离职守数月,而且返回王都后还四处散布瘟疫流言,本该当众斩首示众,姑念你自小就是向导,多年来还算勤恳,免去死罪,判罚十石地、两匹马,再鞭打六十。”石是楼兰耕地计算单位,一石耕地就是一石种子撒下去的面积。
阿飞闻判,抗辩道:“我只是擅离职守,不该受如此重罚。我也没有散布瘟疫流言,我昨日告诉亲王的话都是真的,我要见国王陛下。”问地冷笑道:“国王日理万机,是你想见就见的么?”将手指往案桌敲了两下,道,“立即行刑。”
吏卒登时明白,亲王的手势是表示最好将犯人当场打死,当即将阿飞扯来行刑室高吊起来。刚要举鞭时,一名王宫侍卫赶进来制止道:“游龙君要见阿飞。”
吏卒道:“阿飞犯了法,还没有行刑,不能轻易释放。”侍卫道:“游龙君有急事召阿飞进宫,等问完话后我再押送他回来官署受刑不迟。”
吏卒终究不敢得罪王宫侍卫,只得将阿飞解了下来。
阿飞尚不清楚自己这次是死里逃生,抚摸着被绳索勒得生疼的手腕,问道:“游龙找我做什么?”
侍卫见他言语中对威名卓著的游龙并不如何尊敬,大是惊奇,道:“游龙君召你是何等荣幸,你小子是怎么认识他的?”
阿飞也不吭声,跟着侍卫进来王宫别苑。
萧扬已经好转了很多,倚靠在床上,惊鸿正在喂他服药。房内还有一名红衣女子,却是古丽。
阿飞登时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古丽低声道:“你昨日去了官署后就被逮捕下狱,他们又不让我进去见你,我只好赶来王宫,想找游龙哥哥帮忙。可是王宫侍卫不让我进去,也不理睬我,我只好一直在那里徘徊。到了晚上的时候,忽然看见笑先生从王宫里面出来,我忙拦住他,告诉他瘟疫的事情。他听后就让侍卫领我进来见游龙哥哥。不过当时已经是深夜,侍卫大哥说游龙哥哥伤重,不能受到惊扰,就让我等到今天早上才带我来这里。”
萧扬招手叫道:“阿飞,你过来。”阿飞走到床边,欠身行礼,气呼呼地叫道:“师傅。”
一旁惊鸿闻言很是吃惊,道:“这是你徒弟么?为什么他好像对你很生气的样子?”萧扬道:“嗯,这件事得空我再告诉你。阿飞,这位是天女。”阿飞便叫道:“师母。”惊鸿大是窘迫,绯红了脸,忙起身道:“我再去添点药。”
萧扬也颇为难堪,只好装作未听见,问道:“古丽已经将大致经过告诉我,你们当真遇见过芙蕖公主和梦娘么?”阿飞点头道:“是。”
原来阿飞、古丽自从得知真的游龙已死后,满心伤痛,与萧扬分手后也没有回家,而是一直在大漠中漫游,遇到绿洲便住上一阵子,养足精神又继续上路。虽然从未遇到过马贼,也未与人交过手,但二人却已经深深体会到昔日游龙在大漠中独自狙杀马贼的艰难和孤独。
数日前,二人终于决定返回楼兰。然而当二人在沙漠边缘的一片树林中歇息时,意外听到有人说话,循声过去,却看到芙蕖公主正在向一名披着墨绿斗篷的人下跪,情状颇为诡异。后来那人不见了,芙蕖满面笑容,独自出来,古丽上前询问公主为何会在这里,芙蕖却睬也不睬,发足往前狂奔而去,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阿飞见公主癫疯若狂,担心有事,忙追了上去。不久后见到道路上一群商贩打扮的人纷纷跃下马来,拦在芙蕖面前。阿飞早听说大漠边缘有人贩子活动,专门捕捉那些落单的行人,灌药后运去西方当奴隶卖掉,以为这些人要对公主不利,正待上前制止,但芙蕖只挥了挥手,那些人就纷纷手舞足蹈,歪歪扭扭地倒了下去。
眼前的一幕实在是出乎意料,阿飞还没有反应过来,芙蕖已经夺过一匹马扬长而去。他大着胆子走近一看,却见那些人死状奇惨,身体里流出胆汁和脓水来。古丽正好追上来,一见之下吓得捂住双眼,不敢再堪第二眼。阿飞从未见过这种景象,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古丽蓦然惊叫道:“那人……那穿蓝衣服的女子还活着……”
阿飞当时不知道那蓝衣女子就是马贼头领梦娘,见她还有微弱气息,便强忍腥臭将她从尸首中拖了出来。他见那些死者的惨状,猜想这些人应该是中了剧毒,便从怀中取出在大漠中挖到的蜜草,嚼碎后喂她吞了下去,一时不见醒来,只得背着她返回有水源的那片树林中,往她口中灌下大量的水,希图能消释缓解毒性。梦娘在昏迷中不断叫“游龙”和“未翔”的名字,如此一来,阿飞和古丽更是将她当成了自己人,尽心照顾。
次日清晨,梦娘突然惊醒,额头满是冷汗,抓住古丽的臂膀问道:“游龙他死了么?我……我梦见他死了。”
一句话正触动古丽的伤处,她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哽咽道,“姊姊,你也是跟我一样的伤心人么?游龙哥哥早在去年就已经死在了跟马贼的交战中,就是马贼首领赤木詹被杀死的那一战。”
梦娘神智回复过来,闻言大吃一惊,道:“怎么可能?我几日前还在楼兰王都见过游龙。”古丽道:“那是另一个游龙哥哥……”
阿飞忙过来打断古丽话头,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如何会认得游龙和未翔侍卫长?”
梦娘已经恍然明白了究竟。她不知道赤木詹死时萧扬也在场,一想到她自己费尽心机刺杀的游龙原来只是一个跟阿爹之死毫无干系的陌生人,登时万念俱灰。她倒不是后悔误伤了无辜,而是懊恼她不惜让尽心尽力赢得的未翔的信任付诸流水,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她清楚今生今世她已经永远失去了阿爹,然后因为一个早已经死去多时的仇人,她又将永远地失去未翔。一切太不值得。她要怎么做,是回去王都投案自首,用她自己换取未翔?他会带着什么样的表情来看她?大概宁可死,也不会再多看她一眼吧。
阿飞不知道梦娘内心激荡难平,还以为她真心为游龙之死难过,便道:“游龙之死是个秘密,还请姑娘不要说出去。”梦娘悲伤地道:“我不会说的,我也没有人可说。”勉强站起身来,道,“我要走了,多谢二位搭救,我叫梦娘。游龙……你们说的另一个游龙正在王都,他受了重伤。”阿飞一听便十分焦急,问道:“伤得重不重?游龙武功那么高,怎么受的伤?”梦娘摇摇头,道:“你们自己去看他吧。”
阿飞不及询问更多,便跟古丽一道上马赶来扜泥,却在沿途看见不少倒毙在道旁的死尸,死状跟昨日见过的那些商贩一模一样,心中狐疑。古丽却讪讪说出了他想问而不敢问的话,道:“会不会跟芙蕖公主有关?”阿飞不愿意相信,可他亲眼看见那些商贩倒毙在芙蕖面前,又不得不这么想。
回到扜泥城中,在北城门处看到通缉告示,这才知道梦娘不但是马贼头领,而且正是将游龙刺成重伤的元凶。二人又惊又悔,忙进城赶来官署。城中发生大规模瘟疫,官署挤满了人。阿飞不及说话,便被当值官吏下令关押,容后再审他擅离职守之罪。出来时正好遇到问地亲王,阿飞慌忙求救,将路遇芙蕖之事禀告了亲王。他救下罪大恶极的梦娘,即使是事先不知情,也等同于庇护凶手,犯下死罪,丝毫不敢提及半句。问地听闻城中瘟疫跟芙蕖公主有关,半信半疑,只是下令将他单独关押。从今早的判决看来,亲王是明显不相信他的话了。
萧扬道:“指控芙蕖公主带来瘟疫是十分严重的事,问地亲王不相信也情有可原。而今公主已经回宫,安安静静,似乎没有什么异样。”
阿飞道:“莫非师傅也不相信我的话?”萧扬道:“我当然信得过你,只是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不能随便对人说这件事,不然只会给你自己惹祸。一会儿我请天女去看看公主,她身上若有疫气,天女是能看出来的。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你不用再管了。”阿飞道:“是。”
萧扬又问道,“我教你的刀法,你可有练过?”阿飞道:“有。”
古丽插口道:“阿飞哥哥每天都要练上好几个时辰呢,他总说将来有一天非打败师傅不可。”萧扬道:“好啊,扶我起来。”
阿飞正待上前搀扶,古丽已然抢过来,小心扶萧扬坐在床沿,蹲身为他穿好靴子。阿飞瞧在眼中,心中颇不是滋味。
萧扬扶着古丽来到院中,将割玉刀抛给阿飞,道:“让我看看你本事长进了多少。”
阿飞抚摸这把名刀,又惊又喜,当即扬刀出鞘,在院中舞了起来。萧扬不断从旁提示身法要领,接连练了三遍才让他停下来。阿飞满身热汗,却是欣喜无比,将刀还给萧扬时,心中颇为恋恋不舍。
萧扬道:“你的刀法进步很大,可还是要勤加练习。说不定将来有一天,这把割玉刀就是你的。”阿飞一愣,问道:“什么?”萧扬道:“你该明白我的意思。我是中原人,将来终究要回去中原,游龙的事业还是要由你们西域人自己来继承。阿飞,我眼下受了伤,行动不便,有件私事想托你去办,不知你是否愿意?”
阿飞点点头,道:“师傅有事尽管交代。”萧扬道:“我想请你送一封信去于阗,借怀玉公主的圣物一用。”
阿飞一呆,问道:“圣物是中原朝廷赐给怀玉公主的那颗夜明珠么?”萧扬道:“正是。你之前也因为圣物失窃吃过许多苦头,我不妨告诉你,这颗夜明珠是件神器,但只有在神仙手中才能有用。而今天女神力已尽,难以阻止楼兰的连连灾祸,我想借夜明珠来弥补天女失去的神力。”
阿飞道:“我们楼兰跟于阗是对头,夜明珠又如此珍贵,怀玉公主怎么可能借给我?”萧扬道:“我跟怀玉公主是旧识,只要你设法见到她,她看信后自会全力相助。”阿飞再无疑虑,点头道:“好。这就请师傅写信吧。”
古丽道:“我要跟阿飞哥哥一起去。”阿飞道:“这一趟吉凶难料,你还是留在这里照顾游龙师傅。”古丽微一迟疑,即道:“也好。”
当时中原早已经发明了造纸,但是纸张在西域仍属不易见到的贵重物品。西域人写字的工具也不同于中原的毛笔,而是用粗管鹅毛,因而中原人喜爱的薄如绢丝的蔡侯纸在西域人眼中毫无用处,鹅毛笔一戳便破,反倒是厚实粗糙的草纸在西域大行其便。
萧扬实在用不惯草纸,最后还是按照楼兰习俗写在了贝叶上。他将封好的贝叶信,交给阿飞,叮嘱道:“这封信一定不能落入于阗国王手中,不然他一定会设法用夜明珠来对付楼兰。”阿飞道:“师傅放心,阿飞知道轻重。”
萧扬道:“还有几句话,你替我到边关转达给傲文王子知道。”他知道阿飞有罪名在身,不欲另生风波,请王宫侍卫准备了行囊马匹,悄悄送出城去。
阿飞一身向导打扮,一路往南。这日到达楼兰边境关卡时,正遇到傲文王子带兵过来巡查,忙挥手叫道:“王子,傲文王子!”
傲文依稀觉得阿飞面熟,命人带他过来,问道:“你是从扜泥来的么?王都可有什么消息?”阿飞道:“回禀王子,王都现在情况不怎么好,瘟疫横行,死了很多人。”傲文闻言,一时陷入沉思中。
阿飞道:“游龙有几句话要我带给王子。”傲文道:“你认识游龙?他伤好了么?”阿飞道:“还没有痊愈。”
傲文便下马走过来,低声问道:“游龙有什么话?”阿飞道:“游龙说,王子尊母桑紫夫人恨于阗国王希盾入骨,上次不惜带刺客到王宫行刺,凡是希盾国王要做到的,夫人必定要竭力破坏。希盾国王明知道这一点,却有意将知道王子身世的事写信告诉了桑紫夫人,这件事很是蹊跷,请王子一定要留意。”
傲文道:“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希盾是故意如此,好想让我母亲揭穿我的身世么?”
他自是清楚若是希盾根本不知道自己跟他是父子这回事,母亲绝不会主动站出来拆穿,她也爱儿子,但她活着的最重要的意义却是要跟希盾作对到底。当初甘奇在墨山将真相告诉希盾时,便有过约定,绝不能让外人知道。希盾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能当上楼兰国王,所以满口答应。可他为何又要在傲文寻回神物后,写信告诉桑紫他已经知道了傲文身世?他难道猜不到一旦如此,桑紫必然会想方设法废除傲文王储位子,好让他沮丧么?还是他认为桑紫爱子心切,不会出来说明真相?那么以他之为人,写信给桑紫这件事又有什么意义?百思不得其解。
阿飞道:“这是游龙的原话,我也不大明白。王子,外面都在传你是希盾国王的儿子,这是真的么?”傲文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阿飞道:“游龙还有一句话,人没有选择自己父母的权利,但可以选择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希望王子好好保重。”
傲文沉默良久,才问道:“你去于阗做什么?”阿飞道:“我是世袭的向导,替人送封信去西城。”傲文点点头,道:“去吧,你回来的时候再来军营见我。”阿飞道:“遵命。”傲文便命人放行。
忽有快马驰来,马上红衣女子高声叫道:“阿飞哥哥!”阿飞又惊又喜,问道:“古丽,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留在王宫中照顾游龙师傅么?”古丽道:“嗯,可是我放心不下你,还是想跟你一道。”阿飞心中一暖,道:“好。”
古丽笑道:“还有个好消息,笑先生已经回来王宫了,还带了药,缓解了瘟疫。”阿飞道:“哎哟,这可真是好消息。”忙招手叫过一名军士,请他将消息转告傲文王子。
古丽问道:“听说傲文王子是于阗希盾国王的儿子,是真的么?”阿飞道:“嗯。傲文王子为人一向不怎么好,骄傲得让人难以亲近,所以许多人不喜欢他,趁这个机会诋毁他,不过我不信他会背叛楼兰。”
古丽叹道:“要是咱们西域是一家就好了,不分什么车师人、楼兰人、于阗人,大伙儿都和和美美,不好么?”阿飞叹道:“据说很久很久以前西域原本是一家的,可惜!”
从楼兰王都扜泥到于阗王都西城三千余里,而且沿途的且末、小宛、精绝等国均为于阗所占,可谓一出楼兰就踏上了于阗的领土。
阿飞和古丽跨过边境,遇到于阗关卡也照实说明是受托往西城送信。在西域,向导替主顾送信是常有之事,也受人欢迎和尊敬,于阗、楼兰虽是敌国,民间还是有不少百姓互相婚嫁,终究有许多割不断的联系。阿飞担任向导多年,曾十余次带领商队经过于阗,在关卡也是个熟脸,不少守卫都记得他,知道他确实是个向导,并无威胁,也就挥手放行。甚至还有军士托他往西城给家人带信。
于阗是一块蕴金藏玉的宝地,南倚昆仑,北临塔克拉玛干,腹心之地东西南北各长六百里,拥有西域最大面积的绿洲。境内有十余条大小河流,均是昆仑山上的雪水融化形成。其中以喀拉喀什河和玉龙喀什河最大,这两条河流据说自开天辟地时就已经存在,以雷霆万钧之势奔泻下雪山,一路往北,穿过于阗全境,流入了塔克拉玛干沙漠,在沙漠腹心之地汇合后,继续北上,一直穿过茫茫沙海,在西域北疆汇入了塔里木河。
雪水不但滋养了于阗的土地,还从昆仑上绝顶上带下了珍贵的玉石。据说在夜里,只要看见河里月光最亮的地方,一定能在那里找到美玉。当年周穆王姬满命御者造父驾着八匹骏马拉着的车万里迢迢来到西域与西王母相会,欢宴后又在昆仑山下采得万只美玉,满载而归。世间最贵重的白玉黳玉均是来自于阗。玉石业是这个绿洲国家最重要的手工业,也是最重要的赋税来源。
于阗国全称为尉迟于阗国。尉迟并非中原常见的姓氏,而是于阗国名前的头衔,意思是“征服者”、“胜利者”。“于阗”的意思则是“牛国”,据说没有人类生活之前,只有成群成群的白牛生活在这里,因而白牛是于阗国的图腾,并作为王室标志使用。
于阗最重要的两座城市东城和西城均位于喀拉喀什河和玉龙喀什河之间。王都西城东临玉龙喀什河,南面则是绵延的昆仑山脉,山峦叠嶂,呈现出深邃的深蓝色,巅峰上点缀着朵朵白斑,那是终年不化的皑皑积雪。
即将进西城时,忽见道路上有一群一群的老鼠,大如刺猬,毛色如金,居然不怕人,来向城门边的胡饼商讨要食物。胡饼商不理睬,那些老鼠便跳上案桌自己抢夺。胡饼商也不敢动手驱赶,只在一边无可奈何地望着。古丽还是第一次来到于阗,忽然看到这种奇事,惊奇得咋舌不已。
阿飞笑道:“这些都是于阗的神鼠,跟白牛一样动不得,不然会被砍掉双手。”
原来当年有数十万匈奴兵寇掠于阗,于阗国王亲率数万人马抵挡。当夜国王梦见金鼠,称愿助一臂之力,但日后须得修祀祭拜,国王答应。次日于阗国王挥军直冲敌营,匈奴人仓促迎战,发觉衣带、鞋子、马缰、弓弦等物均被金鼠咬断,遂大败而逃,以为于阗有神灵庇护,从来不敢再来相犯。于阗从此上自君王,下至黎庶,均祭拜金鼠如天神,或衣服弓矢,或香花肴膳。
古丽听说经过,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金鼠是于阗的功臣,这可是件奇闻。”阿飞道:“还更奇的呢!你看见城门上悬挂的那面大鼓了么?据说那是来自龙宫的龙鼓。”
原来从不枯竭的玉龙喀什河有一天突然断流。当时的于阗国王不知所措,亲自到拉瓦克寺去向罗汉僧请教。罗汉僧说这是因为河神龙女的丈夫死了,她很不开心。于是于阗国王在贵族子弟中选了一名最年青英俊的男子,带到河边祭祀,承诺要将他许配给龙女为夫君。河面陡然有水流蠢蠢欲动,被选中的男子遂跳入河中,登时波浪汹涌,水流如旧。片刻后,有一匹白马背负一面大鼓和一封书信浮出河面。国王拆信一看,原来是龙女写的,大概意思是说:“多谢国王为我选夫。请将此大鼓悬挂在城东,如果有敌寇来犯,鼓会事先震动。”
古丽道:“当真有这回事么?如果有敌人来到城外,龙鼓真的会响么?”阿飞道:“我也不知道。你看看现任于阗国王,只有他打别人的份儿,哪里有人能打到西城来?”
话音刚落,便听见几声鼓响。古丽大叫道:“啊,它真的响了,敌人在哪里?”阿飞笑道:“不是龙鼓自己响,是河边官吏在敲鼓计数,你看那边。”
只见十余名男子正手拉着手,排成一排横队,在玉龙喀什河中慢慢逆流行走,这是专门寻找玉石的采玉工。他们一边走,一边用脚在河床上摸索,用赤脚来分辨出所踩踏的是玉还是石,所以采玉又叫“踏玉”。岸上站着两名穿着官服的男子,其中一人举着棒槌站在大鼓前,另有一人拿着贝叶纸和墨笔。采玉工每弯腰一次,一名官吏就击鼓一次,另一人则记录下击鼓次数,等采玉人上岸后,便按击鼓次数缴纳玉石,以此来防止采玉工私藏玉石。
当地有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一名农夫用毛驴驮着两筐葡萄到西城售卖,过玉龙喀什河时,毛驴一时没有踩稳,歪倒在河中,一筐葡萄被水冲走,农夫又急又气,却又无很爱河,只得摸了两块石头扔进空筐中,好让毛驴平衡。结果到了市集,两块石头被王宫的玉工断定为美玉,出高价买下,农夫由此一夜暴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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